文/吳佳寧 [上海靜安區教育學院附屬學校]
當今中國油畫創作中,主題、色彩、造型、構成等是構成畫面審美的重要因素,也是油畫藝術表現的語言方式。但是在“油畫中國化”的漫長探索道路中,畫家們除了強調要具有中國傳統文化精神外,也在不斷嘗試用別樣的手法來塑造和豐盈油畫的藝術語言。油畫的肌理表現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被畫家不斷賦予新意,使生命力獲得了無限的延展。隨著不同的肌理凹凸起伏的變化,無論是材料肌理的自然融合或油畫顏料自身肌理的厚重性,都賦予了觀賞者不同的視覺體驗。與此同時,不同的肌理效果會給接受者帶來不同的心理影響,橫向、豎向、斜向、以及曲線走勢的肌理等都表現出創作者不同的情感和情緒。在當代中國油畫創作中,許多油畫家都將肌理語言的探索融入到自己的油畫創作中并形成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用最具中國性格的藝術作品勾勒出中國當代油畫藝術的新面貌。因此,肌理在當代油畫創作中是一個有著很大探索空間的研究課題。不同于其他表現語言,油畫的肌理語言充分地塑造了畫面的形式,更加突出了畫面的質感和藝術家的繪畫風格。盧西安·弗洛伊德的肖像人體作品(圖1)[1]通過大膽直接又有力度的筆觸肌理塑造人物彰顯了生命的活力,其獨特的人物繪畫創作讓接受者為之震撼。畫面的肌理表現在油畫創作中更能快捷方便地表達創作者想要的畫面效果,美國抽象表現主義大師杰克遜·波洛克(圖2)[2]在畫布上憑借直覺快速潑灑流淌顏料形成縱橫交錯的網狀肌理,這種肌理效果給人帶來無盡的視覺快感。而且油畫的肌理對探索新的繪畫語言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創作者們為求得鮮明的肌理質感,會不斷探究新材料和技法的運用。但是不能一味地尋求各種肌理效果于一種畫面上,為了肌理而肌理的繪畫最終會導致畫面繁雜不堪,沒有和諧的韻律感。而如何運用肌理進行繪畫創作值得我們進一步地去探究。
圖2 杰克遜·波洛克第31號 布混合材料 269.5cm×530.8cm 1950年
情感是人們對客觀事物的一種主觀立場和心理反應。各種藝術活動都離不開對情感的體驗,人類的情感體驗是一種普遍性的、無功利性的心理活動。情感在藝術體驗、藝術構思、藝術表現方面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畫家們將情感與靈感通過藝術手段表現在畫布上才能給作品賦予靈魂,因而沒有情感的繪畫作品是冰冷的、沒有生命力的。
肌理作為一種技法可謂是花樣繁多,因此肌理的技法掛一漏萬,不能一一舉例。肌理并不是隨意產生的,也不是普通的模仿和再現,是承載畫家情感的一種特殊方式。肌理呈現的是一種無法用語言能描述清楚的情感或情緒體驗,而這種不確定的情緒或情感狀態也正是創作者在創作過程中最真實的最能打動觀眾的重要因素,是創作者最純粹的情感表征,也是創作者極富個性的表現,所以這樣的肌理往往在畫面中起著震撼人心的效果。在抽象表現主義畫家威廉·德·庫寧的抽象作品《婦女》(圖3)[3]中他帶著女性是代表著愛、性欲、母性的想法理念化入自己的藝術作品中以達到對人們與所有有生命的事物內在聯系的呼喚。畫面中各種拋物線、曲線、圓錐形、橢圓或各種穿插線條的筆觸是他深切感受后留下的痕跡,張狂亂舞的筆法體現心中的一種急切與矛盾,而夸大的乳房是內心對女人的渴望與愛慕,情感上的觸動使他打破禁忌創新出一種新的藝術語言。因此肌理技法的表現終究離不開畫家個性情感,肌理它是畫家表達內心世界情感的媒介,只有畫家將自己的個性情感融入肌理中才能更好地發揮肌理的美感。吳冠中所說的“筆墨等于零”(脫離了具體的畫面孤立談筆墨,這筆墨的價值等于零)[4]也是講的這個道理,就是說任何毫無情感的肌理畫面是無法體現肌理的美感更不能傳達出什么意義與價值。不僅如此,吳冠中先生的畫作《長江山城》(圖4)[5]更能體現出繪畫情感的重要意義,他感懷這一種中國古典哲學縱情灑脫的文人情調,用西方油畫的手段結合傳統中國畫中線與墨色的情感表現,比如皴擦飛白、生澀潤澤等產生出一種新的中國畫筆墨肌理,讓接受者耳目一新。筆跡突顯的排列有序的深色塊與平滑穩定的穿插有序的淺色塊在畫面中占據了很大的布局,從而體現出一種強烈的感情沖突,也表現出肌理本身的節奏和韻律,情感與肌理的這種相互牽引、對抗把畫家的情緒與觀眾的心緊緊地連在一起賦予了自然景觀有血有肉的生命力,這無疑是油畫肌理表達的最生動的詮釋。被人們稱為“現代藝術之父”的塞尚總是向往著表現事物一種堅實、穩定而有永恒的姿態,作品《圣維克多山》(圖5)[6]就是一個典例,畫面中大膽而又穩固的線條筆觸是他信心十足的體現,對結構的充分了解使樹木、房子和山坡用各種幾何體式的色塊進行概括彰顯他對自然的另一種思索仿佛使大地產生出一種新的力量,畫面無不透露出莊嚴凝重的氣氛,這些都是畫家常年累月地不斷感受大自然而領悟出來的,帶著種感受坦然地表現在畫布上,塞尚的繪畫語言在藝術史上開創了新紀元。繪畫是自我個性情感的真實流露,所以肌理的表現正是抒發了畫家的真實情感,而這種肌理的表現才能讓畫面擁有靈魂,當沒有觸動畫家內心情感的事物時,畫家是不會進行創作的。正像托爾斯泰所說:“在自己的心理喚起曾經一度體驗的感情,在喚起這種感情之后,用動作、線條、色彩、聲音以及言詞所表達的形象來傳達出這種感情,使別人也能體驗同樣的感情——這就是藝術活動”[7]。由此可見,肌理被賦予情感時也是由物質形態到精神形態的一種升華。
圖3 威廉·德·庫寧婦女 布面油彩 192.7cm×147.3cm 1950-1952年
不同的創作者由于他們的個人經歷、知識結構、價值觀、審美情趣的不同,在畫面中創造的肌理效果也不同,因而肌理蘊含著畫家變幻無窮的情感世界。因為畫家們會按照自己比較適合的材料和繪畫風格去進行油畫創作,英國美術評論家赫伯特·里德指出“:藝術家的筆法是他的個性和特質的主要線索”[8],這個觀點強調了個性與藝術表現的獨特關系。例如美國畫家羅伯特·勞申伯格在創作《床》(圖6)[9]這幅作品時正處于上世紀五十年代美國二戰剛結束,和平給美國社會帶來了娛樂和享受,各種新型科技發明占據了美國人民的生活,而商品消費成了美國社會的焦點話題,這種社會背景讓畫家不僅對科技發明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啟發了畫家對各種材料的大膽運用,而且他用生活中隨處可見的生活用品或廢棄物像枕頭、被子并將它們重組排列在畫布上通過顏料的潑灑流淌以表現其生活性物質性,創作出了具有那個時代烙印的作品,也呈現出它對當時現實生活的一種認識和對各種表現材料的一種新的理解,作為出生在“第三帝國”的沉重環境下長大的畫家安塞姆·基弗,他對于自己所出生的地方——德國的文化和歷史加以反思,他的作品《阿薩農》(圖7)[10]畫面具有強烈的象征意義,運用沙子、雜草、瀝青、鉛皮、木頭等描繪了當時畫家所處二戰后的社會現狀。在這種現狀下,對戰爭的反感油然而生,繼而毫不掩飾地表現在畫布上向觀者傳達戰爭所帶來的恐懼和摧殘,并且重新樹立自己民族精神與文化信仰。創作者不同的情緒和情感變化所運用的肌理手法也不同,他們將自己生活的體驗和對社會的感受運用肌理的創作手法來完成一件件油畫作品。這兩件作品的肌理帶有畫家鮮明的對社會現實所產生的情感烙印,無論是作品中表現出對生活的憧憬還是一種悲慟、反思,肌理的效果正是源于畫家對社會人生認識的不同情感體驗。
繪畫創作過程本身也是藝術生產的過程,而偶然的肌理效果恰恰能消除藝術家在一段固定時間內顯現出來的審美疲勞和創作疲軟的狀態,從而使藝術家不斷產生興奮和創作動力、以及激情,就好比一樣新的事物出現,觀者總會帶著奇怪而又興奮的心理去看待它。
在創作者的駕馭下,肌理的產生有時是預料之中,有時又是偶然的。對于肌理的研究,既是畫面效果的需要,也常常會不斷撥動藝術家敏感的創作神經,這種沖動對于藝術家來說當畫面中出現了一處畫家始料未及的效果,這時畫家會有一種沖動,他要想盡一切辦法去把這塊地方保留并且試圖將它與畫面和諧統一。這種肌理的偶然性不斷激發畫家的創作欲望,使創作過程始終處于一種有激情、有感情的狀態。
富有情感的肌理畫面同樣會給接受者豐富的情感體驗,而這種情感體驗正是通過畫面的肌理來傳達給接受者的。因為肌理注入了畫家的情感和內心思緒,接受者在肌理中感受到了畫家當時創作時這種情感,自然而然地被這幅畫面所深深感動,同時肌理弱化了觀賞者的審美疲勞,從藝術接受論的角度分析,肌理使接受者在欣賞作品過程中,可以始終不斷的獲得新鮮的感受。在對肌理的解讀過程中,接受者慢慢會了解畫家的心理和當時創作中的狀態,當他體會的越久,對畫家的了解就越透徹。喬治·布拉克的作品《單簧管》(圖8)[11],他利用各種不同材質的紙張有序和諧地拼貼成為概括的形狀,最后用鉛筆將形象勾勒出,這些符號對接受者暗示了畫家隨心所欲的表現方法以及對油畫創作有了新的認識理念,客觀事物的造型美感,使接收者有一種親切感和新意。此時,觀賞者會體會到與畫家同樣的內心情感,從而產生了共鳴。
肌理借助人的心理會激起特定的想象,雖然這種想象有的是共同的,但個人經歷、知識結構、價值觀、審美情趣不同的人也是會有不同的審美體驗。每個人內心中都會有自己不同的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使每個人產生不同的見解,當不同的人看到同一種肌理效果時,每個人心中想象自己所認為的東西,有的是他們常見的、有的是他們想要的、他們眼中看到的以及體味到的東西都是各種各樣的。因為這是由他們主觀因素即內心情感所決定的。所以接受者欣賞層次的不確定性為油畫肌理的表現和探索提供了無限大的空間。
于油畫創作的當代語境下,肌理作為繪畫的表現手法在當代油畫創作中有著自身獨特的學術價值和藝術價值。在油畫創作中,肌理既彰顯了藝術作品的生命形態,把藝術家的思想和情感抽離為具有藝術家性格的視覺形象,同時,肌理正因為是與藝術的結合而超越了材料本身的物質性能,這一轉變也因為藝術家們不同的創作需求、不同的創作觀念以及不同的情感狀態而生發出諸多值得深入研究探索的學術課題。本文僅僅是汲取了“情感”這一局部因素結合自己的創作體會研究了肌理與情感在創作中所呈現的辯證關系,從油畫創作這樣一個大的范疇下,對于肌理,還有很多的問題與可能性值得我們新的一代藝術家去探討、實踐,以不斷豐富中國油畫的藝術語言與品性。
注釋:
①關于“筆墨等于零”這個觀念,吳冠中在《我讀<石濤畫語錄>》是這樣解讀的,“脫離了具體的畫面孤立談筆墨,這筆墨的價值等于零”。 引自吳冠中:《我讀<石濤畫語錄》,大象出版社,2010,第6頁。
②李天陽:《架上繪畫中肌理效果與情感表達的研析》,《藝術研究》2011年第4期,第40頁。
③轉引自.易思思:《肌理在油畫創作中的重要意義》,《華章》2013年第23期,第84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