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龐家玲 初苗
西安工業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
內容提要:陜北民間石雕“炕頭獅子”具有鮮明的傳統文化特點和地域特征,是我國民間藝術的重要分支之一,是中國雕塑藝術中頗具特點的藝術類型,有重要的文化價值與審美價值。本文通過對陜北民間石雕“炕頭獅子”的美術設計審美進行探析,以期揭示其形與神之間的審美特征與價值。
陜北民間石雕“炕頭獅子”主要產地在黃河的中上游地帶,以陜北黃土高原最為集中。此外,在陜北周邊的山西、甘肅隴東、寧夏等地,也分布著數量不等的炕頭獅子。因質地為石頭,其也稱“炕頭石獅”;又因為人們經常把它放在炕頭上“拴娃娃”,也稱“拴娃石”。
從造型上來說,“炕頭獅子”的形象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屬天趣稚樸型,另一類屬于寫意浪漫型。從調研結果看,前一類體積偏大,獅子臉龐表情進行擬人化藝術處理。形象多為慈祥的母親、頑皮的小孩;也有動物形象,如憨憨的布老虎、淘氣的貓狗等。其形象、神態新穎別致,妙趣橫生,可謂“千獅千面”。后一類屬小巧玲瓏型,呈薄片狀,是技藝嫻熟的雕刻藝人的隨意之作。它們形態夸張卻不失獅子的特征,個個形象活潑可愛,沒有絲毫造作之態。從造型上看,前一類是由生活中的形象轉化為獅子形象,后一類則是由獅子形象模擬生活中的形象,二者均體現出聯想豐富、形神兼備的藝術特征[1]。
“炕頭獅子”以獅子的形象為主。它的臉部形態各異,神態更是夸張多變。一般來講,其形象大小如文玩般,大者不盈尺,小者不足寸,最大的也不過高20厘米,長在10多厘米,寬則八九厘米。“炕頭獅子”由兩部分組成,主要部分是上部的袖珍獅子和下部的底座。
“千獅千面”是“炕頭獅子”最重要的藝術特征。這些“獅子”樣式各異,造型、神情絕少雷同。它們有的經過長年的風化與磨損,已殘缺破敗,也有的經長期手摸而變得黝黑發亮。在當年,沒有見過獅子真形的匠人們憑借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雕鑿出形態各異的小獅子,為我國的民間藝術平添了一抹亮麗的色彩。
“炕頭獅子”來自民間,屬于小石獅的類型。從用途“職責”上來說,“炕頭獅子”與其他類型獅子不同。它不用于建筑裝飾物,也不屬于墓葬或宗教場所的鎮物。在民間傳說中,“炕頭獅子”兼具賞玩與辟邪之功能。平民百姓家中的石獅除了有辟邪、鎮宅功能之外,放在炕頭上“拴娃娃”的石獅還是嬰孩的守護神,庇佑孩童,祈福安康。舊時陜北農村貧窮落后,醫療條件差,兒童的成活率低,所以保護子嗣的傳統觀念格外強烈。因此,保護孩子在當地人看來是極其重要的。在陜北的民俗中,保護孩子有多種方式,但最常見的、百姓最喜歡的就數“神獅”鎖,炕頭獅子拴娃娃就是“神獅鎖衛”——保護娃娃的一種方式[2]。在陜北民間獅子崇拜中,“炕頭獅子”可以說是獨具特色,最具典型性、代表性。一個“炕頭獅子”拴家族幾輩人,代代相傳,凝結了陜北人追求生命本質的熾熱情感,在它的符號語言里儲存了陜北人的原始文化形態。(圖1)

圖1 米脂炕頭石獅子(圖片摘自折曉軍《炕頭上的石獅子》,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5年版)
“炕頭石獅”通常由當地民間石刻藝人雕刻。他們或為親戚家雕刻,或為自家雕琢,很少受雇于官府或富戶,避免了約束與干涉。因此,其所雕石獅率意隨心,有著天馬行空的想象,是藝匠們的“娛神”之作。他們隨石而作,作品造型無所拘,有站、臥、蹲、行等多種樣式,姿態百出,造型萬千,自然而樸拙,體現出“炕頭獅子”鮮明的民藝特色。“炕頭獅子”屬于小型石雕,分布地區廣,現存數量也較多。其藝術風格渾樸遒勁,大巧若拙。它們反映了創作主體的審美標準及審美理想,更反映了陜北人的社會生活與時代精神。藝匠們充分利用體積的變化和外輪廓線所形成的節奏感、韻律感,賦予“炕頭石獅”以象征性和寓意性,喚起人們相應的審美聯想,寓意深遠而純粹。其美術設計審美主要表現為四個方面。
陜北的“炕頭獅子”藝術是陜北民間最具原生態的藝術之一。藝匠們通過對自然石源的開采,以師法自然之雕藝,塑造出石獅憨態可掬的形態及豐富深邃的內涵,并以粗狂率直的石獅性情充分表達出對“自然與寫意”的感悟。
“炕頭獅子”的自然之美首先體現在其源于陜北自然資源,其次體現在其渾然天成的藝術境界。先秦時期,老子所提倡的“道法自然”這一哲學思想,影響傳統美學思想甚遠,對民間藝術有著潛在的指導作用。“道法自然”之“自然”,給中國藝術的發展留下了極為寬闊的思維空間。從道的自然狀態和人的親自體悟著眼,藝匠們在創過程中處于一種自由的狀態,無所拘束,任自身的真情自然流露,順心而為,自由發揮,使其藝術無雕鑿的痕跡,仿佛大自然的產物般,主體與客體之間的結合達到完美。
陜北“炕頭獅子”作為民間藝術之一,具有的濃郁的寫意色彩。藝匠們對藝術理論的認知是淺顯的,在藝術創作中不追求比例與尺度、節奏與韻律、對比與平衡等設計原則,更多追求藝術創作的寫意性。藝匠們在創作過程中常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隨石造型。獅子或蹲或臥,手法寫意,不求形似的精細,而重整體的神似。這里的無意識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這正如李澤厚所說:“無意識并不是所謂‘幽暗的’生物本能,仍然是人經過意識的努力所達到的非意識的沉淀。”這種無意狀態下創作的藝術作品,本質上更是創作者自我精神氣質的呈現,是寫意精神的體現。中國藝術追求“生意”的高境界,追求不息的生命精神,追求廣博的宇宙情懷[3]。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中國人對生命的認知不斷深化,形成唯生思想。陜北人傳承了中國古人的唯生思想,在藝術創作中將保佑兒童平安的寓意寄于石獅,寄托對生命的真誠祈禱,達到一種物外之境。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陜北奇特的土地上養就了豪放、淳樸、善良的陜北人。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這片黃土上的人們在長久的生活過程中創造了許許多多的藝術瑰寶。藝匠們基于自身生活的需要以及生命力的表現欲望,帶著質樸的理解和深厚的情感,創作出充滿神韻的“炕頭獅子”。陜北民間藝術是相通相融的。在創作過程中,藝匠們借鑒其他民間藝術,對獅子形象進行抽象的表現,使其充滿了生活的情趣。他們無規范的理論、無程式化的雕刻技巧,作品以拙取巧,更顯樸拙淳厚的美。(圖2)

圖2 綏德炕頭石獅子(圖片摘自折曉軍《炕頭上的石獅子》,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5年版)
用于“娛神”的“炕頭獅子”,通過意象造型,表現手法多樣,極富天真趣味。與上層社會中石獅的審美取向完全不同,“炕頭獅子”多了些想象和創造性,少了些威嚴與獰厲,既神秘又親切。“炕頭獅子”造型夸張,模樣憨厚,拙中生美。它們有的憨態可掬,有的像具有神情的人類,有的還呈現出人與其他動物一體的形象[4]。藝匠們將自身對生活的熱愛直接表達于石獅上,作品生動形象,充滿無窮的藝術魅力。
“炕頭獅子”的體勢與布局美在于它的立體形態和空間造型。陜北“炕頭獅子”屬小型石雕,數量多,這離不開陜北獨有的原石料。這種石料質地粗糲,其原始的肌理感使得雕琢出來的石獅粗獷大氣,散發出特有的樸拙之感,流露出深沉而雄壯的精神氣息。
陜北“炕頭獅子”在線條、塊面、空間結構、雕刻手法上都注重體勢的表現。藝匠們選取自然石料,依石造型。獅子或蹲或臥,造型樸拙而粗放,氣勢昂揚,渾然天成。這正延續了漢代石刻的質樸的風貌。如霍去病墓前的石刻,因石得形,順勢雕鑿,運刀簡潔洗練,表現出驚心動魄的動感與氣勢。
“炕頭獅子”屬于雕塑。雕塑藝術本身比其他藝術更具體勢、空間感,而這將直接影響審美效果和藝術表達。鄉間藝人大多都是生活在基層的尋常百姓,不似文人有著訓練過的思維。他們在創作中有著自己最質樸的創作意圖,表現出獅子的“活勢”。“炕頭獅子”的身體與底座、頭部與軀干、動態與靜態之間的相互關系,構成“炕頭獅子”藝術造型的形式美[5]。(圖3)
石雕獅子作為鎮宅辟邪的瑞獸,初期便作為靈物彰顯上流社會的地位。幾千年來,獅文化深深融入中國傳統文化,已然成為中國民族文化表現視覺符號之一。在民間,人們根據自身需求,賦予獅子以靈性及精神象征。陜北平民百姓在漫長而艱苦的歲月里,把對生活的理想、對生命的希望寄托于“炕頭獅子”,從中獲取力量。這種長久而篤誠的信仰,對人們的思維方式、生活方式甚至民族性格都有著莫大的影響。“炕頭獅子”作為民間獅文化藝術的代表,有著深厚的精神內涵,散發著獨特的精神氣息,是民族精神的象征。它揭示了中國藝術的民族精神,構建了中國藝術的民族品質[6]。
陜北“炕頭獅子”有鮮明的傳統文化特點和地域特征,是我國民間藝術的重要分支之一,是中國雕塑藝術中的一個獨具特征的藝術類型,有重要的文化價值與審美價值。同時,作為中國傳統獅文化發展與傳承的一個分支,它是陜北民間藝術的典型代表,集功能與審美于一身,凝結著陜北人最質樸的情感,以其生動的形象、獨特的內容、神圣的職責,充分展現出民族性、地域性及多樣文化融合的藝術特色。“炕頭獅子”的誕生不是偶然的,其藝術審美是典范的。“炕頭獅子”所蘊含的精神內涵,體現了中國人的審美理想,反映了中國人堅忍不拔、積極進取的民族精神,是中華文化生生不息的有力證明,在藝術層面、文化層面、精神層面都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更能喚起當代人對中國民間藝術乃至整個中國傳統文化的探索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