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間具體財產約定公證的問題探析

王亞嬌

一、夫妻間具體財產約定公證問題的提出

近幾年來，越來越多的夫妻選擇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分割家庭重大財產，由此引發諸多法律問題。2021年1月1日開始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保留了原《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以下簡稱《婚姻法》）關于夫妻約定財產制的規定，即“男女雙方可以約定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歸各自所有、共同所有或者部分各自所有、部分共同所有”。該法律條文旨在為即將成為或已經成為夫妻的男女雙方提供婚后財產分配模式選擇，以期滿足在不斷發展的社會經濟背景下孕育出的多元化需求。但該條文并未解決夫妻雙方在具體財產上的歸屬約定問題，以及此類約定協議如何與合同編、物權編相關內容的銜接問題。因此，本文對上述問題展開討論，為實踐中公證業務的開展提供思考方向。

二、夫妻間具體財產歸屬約定的法律適用

（一）夫妻間具體財產歸屬約定的法律性質

公證實務中，夫妻財產約定協議公證內容大部分涉及的是具體財產歸屬及不動產剩余按揭貸款償還問題。如，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取得的不動產歸一方單獨所有或婚前一方取得的不動產婚后歸雙方共同共有，余下的銀行按揭款由雙方共同財產償還等。該類約定的法律性質為何，尚未有法律做出明確具體的回答。相對于法律的闕如或者說高度概括性，更具實務指導性的《中國公證協會辦理夫妻財產約定協議公證指導意見》第五條對夫妻財產約定協議內容進行了更為廣范、具體的列舉。比如，夫妻財產約定協議可以對全部夫妻財產進行約定，也可以對部分夫妻財產進行約定；可以進行概括性約定，也可以進行具體性約定；可以對財產所有權的歸屬進行約定，也可以對財產的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進行約定。但是，這種列舉也未回答上述問題，因為夫妻之間的具體財產分割協議也可納入夫妻財產約定協議類型中。

2014年，在唐某訴李某某、唐某乙法定繼承糾紛一案中，二審法院認為夫妻雙方對爭議房屋歸屬的約定系婚內財產分割協議，并有學者補充，“夫妻財產制契約是夫妻雙方從法律規定的財產制形態中進行選擇的約定……是一般性地建構夫妻之間的財產法狀態”。也有學者認為，實踐中大量適用原《婚姻法》第十九條的案例都是針對特定財產歸屬的約定，而非針對夫妻整體財產的約定。根據這些學者的觀點，針對特定、具體財產的歸屬約定顯然無法歸入夫妻約定財產制范疇。但也有學者持不同觀點，認為夫妻之間的房產約定可以納入夫妻財產制范疇，即該類約定實屬夫妻財產制契約。理由有二：一是對特定財產進行約定是我國現實生活中夫妻財產約定的常態；二是條文中的“部分共有”“部分分別”代表的內容不明確。

當夫妻協議內容只涉及部分具體財產時，應當是財產分割的一種表現，而非夫妻雙方對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如何分配各類所得財產進行的一般性約定。從立法意旨來看，夫妻約定財產制相對應的概念是夫妻法定財產制，其立法目的在于尊重夫妻雙方意思表示，在特定財產上根據意思自治排除適用法定財產制。根據《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二條的規定，夫妻法定財產制是對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收入的權屬進行一般性規制。因此，作為相對應概念，夫妻約定財產制也應當是對全部或者某類財產做全涵蓋約定。比如，約定不動產歸屬某一方所有、繼承所得的財產歸繼承人一方所有等。夫妻法定財產制是對整個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獲財產做持續性的權屬規制，而非一時一物的財產分割。同樣，當夫妻雙方選擇約定財產制時，約定預期是對當下及未來全部或部分同類財產的歸屬做持續性約定。實踐中，夫妻對特定財產進行約定才是常態的現狀，說明法律應當注意到這類實踐需求，而不是因為這類協議占比大就擴大夫妻約定財產制的本來內涵。

（二）夫妻間具體財產歸屬約定的正當性分析

1.法律規范的正當性分析

夫妻間具體財產歸屬約定屬于婚內財產分割協議，那么，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雙方是否可以在維持共有關系不變的情況下分割夫妻共有財產？關于婚內分割，《民法典》只有第一千零六十六條涉及，該條文規定了兩類夫妻一方可以向人民法院請求分割共同財產的情形。單從條文內容來看，夫妻雙方協議分割共有財產的情形顯然無法適用《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六條。這是否能得出夫妻雙方在婚內無法分割共有財產的結論？其實不然，這是夫妻一方為維護自身財產利益免遭另一方侵害或為履行法定扶養而向人民法院請求分割共有財產的請求權基礎，而非夫妻雙方經協商同意分割共有財產。《民法典》第四百六十四條第二款規定：“婚姻、收養、監護等有關身份關系的協議，適用有關該身份關系的法律規定；沒有規定的，可以根據其性質參照適用本編規定。”目前，理論及實踐中對夫妻雙方訂立的涉及財產的協議是否為有關身份關系的協議未有定論，有的認為是身份關系協議，也有的認為是財產協議。但無論采采何種觀點，應根據《民法典》第四百六十四條第二款的規定及整個的立法要義，夫妻雙方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基于各類理由自由分割共有財產應當是意思自治可以允許的范疇。

關于共有物的分割，《民法典》第三百零三條和第三百零四條有所規定，一是涉及共有物分割規則；二是涉及共有物分割方式。共有物分割規則中雖然規定的是“共同共有人在共有的基礎喪失或者有重大理由需要分割時可以請求分割”，但如同上述所說，在夫妻雙方意思自治范疇內便不存在一方請求分割的情況。因此，夫妻雙方在共有關系即婚姻關系未解除的情況下，只要不違反法律的強制性規定，便可通過意思自治自由分割共有財產。

2.分割理由的正當性分析

夫妻雙方分割婚內財產主要有幾類原因。一是一方對婚姻不忠，想通過給予財產的方式作為補償，以挽救婚姻，另一方也表示接受和認可。二是因家庭分工導致一方無經濟收入進而出現不安情緒，另一方通過給予財產的形式提供經濟保障，以維持婚姻的穩定與健康。三是一方對另一方的婚前承諾，以保證婚姻關系的順利締結和持續經營。但不論是以上哪種原因，其最終目的不僅都在于維持當前的婚姻關系，并且雙方都以力所能及的努力和愿意繼續共同生活的誠意而做出行動。因此，除分割婚內或婚前財產應屬意思自治范疇，法律不應給予過多干涉外，分割婚內或婚前財產為使婚姻關系繼續健康、穩定地前行的目的也具有正當性。

三、夫妻間具體財產歸屬約定的公證注意事項

在談公證注意事項之前，本文認為應當先行解釋對該類協議進行法律性質層面探討的意義：一是有助于區分適用不同的法律條文，避免法律適用錯誤。夫妻約定財產制適用的是《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五條的規定，而分割協議因婚姻家庭編無專門規定，則需援引適用其他法律條文。二是有助于區分適用不同的物權變動規則，不過這點學術界尚存在爭議。有學者認為，既然法定財產制下的物權無需做額外變更，則約定財產制也不需要，而夫妻財產分割協議只是對特定財產權屬做的約定，則需履行物權法關于物權變動規則的相關規定始發生權利轉移。公證機構及公證員在提供公證法律服務時，有必要厘清當事人的法律行為及其法律性質，由此才能幫助當事人解析法律風險、預期法律后果，最終提供符合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的公證法律服務產品。

（一）遵循合同相對性原則

實踐中，有些當事人出于種種原因會在夫妻財產協議中約定將財產分割給子女，而非夫妻一方，或子女與夫妻一方共有等情況。《民法典》第四百六十四條的規定：“身份類協議無規定的，可以根據其性質參照適用合同編的規定。”其合同編第四百六十五條規定：“依法成立的合同，僅對當事人具有法律的效力，但是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綜觀相關法律規定，對夫妻婚內財產分割協議除《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五及第一千零六十六條外無特別規定。唯一特別規定是《民法典》第一千零七十七條規定第二款，即“離婚協議應當載明雙方自愿離婚的意思表示和對子女撫養、財產以及債務處理等事項協商一致的意見”，但該條文適用前提為離婚。因此，該類協議也應遵循合同相對性原則，將財產分割給子女的意思表示為“贈與”，需要適用“贈與”的法律規定。公證員在辦理類似公證申請時，應當告知當事人另行辦理贈與合同。

（二）保證協議內容的完整性

分割協議涉及的財產大部分為處于抵押狀態的不動產，這就涉及剩余按揭貸款償還、增值部分權利歸屬等問題。公證職能之一為預防糾紛，因此在辦理此類公證申請時，除確定產權歸屬，應當連帶解決其他衍生問題以免產生新的糾紛。主要問題如下。一是剩余按揭貸款償還問題。實踐中，有由產權人以個人財產償還、仍由夫妻共同財產償還或非產權人一方以個人財產代為償還等情況。二是共同還貸或代為還貸的增值部分權利歸屬問題。《民法典》對該問題暫無規定，但可參考適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的解釋（一）第七十八條的規定。根據該規定，若夫妻雙方達不成協議，則由共同財產還貸部分或一方代為還貸部分可能需要產權人以債權形式償還。因此，為避免埋下糾紛的種子，公證員在辦理過程中應當預設各類可能糾紛并熟知各項相關規定，提前告知當事人風險，幫助當事人增設風險排除條款。

（三）告知物權變動規則

《民法典》第二百零九條規定：“不動產物權的設立、變更、轉讓和消滅，經依法登記，發生效力；未經登記，不發生效力，但是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我國目前尚未設立夫妻財產制登記制度，夫妻之間簽訂的協議書只在相對人知道的情況下才對外發生法律效力。夫妻財產分割協議如同通說所認為的應當分對內效力和對外效力。對內效力指夫妻雙方簽訂分割協議時符合合同生效要件及特別法律規定時，即對雙方發生法律約束力，包括不動產物權的取得。對外效力即是指該法律行為涉及第三人時，應當符合市場交易要求，完成告知及對外公示程序。在不動產領域，該程序往往就是登記程序。所以在辦理不動產分割協議時，公證員應當告知當事人及時到相關部門辦理變更登記，以獲得對內、對外效力，最大程度保障權利完整。

夫妻之間通過協議形式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分割部分財產既涉及夫妻感情，也關乎社會和諧。公證機構在這一重要事項中作為專業的法律服務提供者，必須厘清法律關系、準確適用法律、草擬完整協議，幫助公證申請人完成財產權屬轉移意愿的無誤表達。

（作者單位：福建省晉江市公證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