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雪薇
摘 要:傳統村落鄉土建筑作為物質形態存在的同時,也承載了一定的社會文化內涵,不同地區不同民系的傳統村落因文化差異而造就了建筑的相異性。文章以增城地區傳統村落鄉土建筑為研究對象,通過建筑人類學的研究視角對其進行深入探究,以期對該地區的鄉土建筑所承載的社會文化內涵有更深入的認知。
關鍵詞:建筑人類學;傳統村落;鄉土建筑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04.030
0 引言
在當今盛行現代主義建筑之風以及城市化進程快速發展的背景下,作為我國傳統建筑體系中最富有生活氣息與人文精神的鄉土建筑逐漸消失,鄉土建筑的社會與文化價值沒有被正確地認識,大量的傳統村落鄉村建筑被破壞。而鄉土建筑對于認識與研究一個民系或者一個族群的內在深層次文化內涵具有極高的重要性。建筑人類學研究代表性學者常青教授在《建筑學的人類學視野》一文中以建筑學與人類學的交叉研究視角為切入點,可詮釋建筑作為制度、場景、習俗以及感知對象的人類學屬性與演變過程。①建筑人類學以其交叉研究視角在研究鄉土建筑時,是從微觀的建筑形態本身拓展于宏觀的建筑文化背景中,該研究視角不僅對實體物質空間形態進行可觀的研究,更對影響實體物質空間形態形成與演變的深層次文化因素有所挖掘。
增城地處珠江三角洲東北部、廣州東部,東接博羅,北連龍門,西攜從化,西南鄰廣州蘿崗、黃埔兩區,南隔東江與東莞相望,在文化上處于廣府文化與客家文化的交匯處,民風民俗兼有相互融合的特點。據《增城縣志》記載,增城主要村落大多是廣府人在宋元時期建立的,由于明末清初時期朝代更替、社會動蕩以及山賊橫行,大量客家人遷入增城地區,由此奠定了增城客家人的分布格局。增城傳統村落鄉土建筑多為清代或者清代以后民國時期所建,種類繁多,主要有生活建筑、宗教建筑以及防御建筑等,這些建筑承載了嶺南傳統建筑文化特色以及大量社會文化內涵,因此本文將鄉土建筑結合村落相關環境、行為活動以及禮俗文化等內容展開研究,以期對增城傳統村落鄉土建筑文化有更為全面的認知。
1 建筑人類學與鄉土建筑
1.1 建筑人類學
建筑藝術作為民族文化的體現與時代精神的鏡子,總以直觀形象反映出一定的社會意識形態與深刻的歷史文化內涵。建筑人類學最早出現于20世紀后半葉西方建筑理論界,從屬于建筑學與人類學的交叉學科領域,其理論基礎來源于文化人類學。文化人類學重在于探討文化的起源演變以及文化與社會的關系,后隨著各國對于人類學研究的不斷深入,使其逐漸滲透于不同學科研究中,從而對建筑學研究產生了重要影響。
從實質層面來看,建筑人類學是一種強調在特定環境下,對建筑現象的習俗背景和文化意涵進行觀察、體驗和分析的視角與方法,它試圖從人類學內部考察建筑如何塑造人與形態,如何維系和解析社會關系。②建筑人類學注重研究社會文化的不同方面內容,其中包含人類的宗教信仰、禮俗活動以及思想觀念等,這些內容構成了建筑的社會文化背景,并通過建筑的外觀形態、功能布局和結構裝飾等展現出來。
1.2 鄉土建筑
關于鄉土建筑的定義與內涵,學術界有諸多不同的解釋與界定,Paul Oliver在《世界風土建筑百科全書》中提出關于“鄉土建筑”的特征性,如本土的、傳統的、民間的、鄉村的等,這些限定性詞語對鄉土建筑的基本內涵進行了闡述。
建筑師Camilla Ghisleni把鄉土建筑定義為一種利用所在地域的本土性材料與自然資源進行建造的具有地域性特色的傳統建筑,因此這類建筑與周邊的環境始終緊密聯系,并深受周圍環境的特定地理特征和文化特征所影響,正是因為鄉土建筑強調尊重本土性,所以鄉土建筑在當代建筑的實踐中被重新審視并發揮著重要作用。建筑不僅是建筑本身,更重要的是在這個特定的環境中具有特定思想觀念的人,建筑與環境是一體且不可分割的,因而本文所傾向于研究的“鄉土建筑”既包含建筑單體,也包含聚落層面。
1.3 建筑人類學對于鄉土建筑研究的意義
在以往對于鄉土建筑的研究與實踐過程中,多以建筑學為基礎,結合社會學、生態學、設計學、歷史學的相關理論加以探究,而文化人類學的觀點與方法為建筑學提供了新的思考維度與詮釋途徑。人們對于鄉土建筑的認識與探討,若僅從傳統意義上分析其建筑功能或者形態,那便忽略了鄉土文化本身所具有的多元性意義。鄉土建筑作為一種物質形態,也是一種社會現象與文化信息的載體,而人類學所關注的正是其現象背后的規律與結構。因此,人們的思想觀念、行為模式都具備一定的地域性與歷史性,隨著時代的變遷與文化的不斷交融,鄉土建筑也會因此而發生改變,它代表了一個特定民族的文化特性并且成了強化族群和地理位置之間聯系的一種工具,增強了他們對于所居住區域的歸屬感。
通過建筑人類學的交叉研究視角,能夠認識到不同的社會文化等因素對鄉土建筑物質空間形態的影響,對承載當地生活文化模式和社會結構的鄉土建筑也有更深刻的認知。
2 建筑人類學視域下鄉土建筑研究要素
2.1 建筑與環境認知
認知建筑所處環境于建筑人類學視角研究傳統村落而言具有重要意義,特別是對于整體環境的直觀認知。每個民族、家族都有各自固有的環境觀念,傳統村落的生成與演變反映了村落營建者結合所處環境、利用特定的環境理念構筑人居環境的過程,傳統村落中人群的集聚方式呈現出同質的秩序化與區域化,因此在村落形式上表現為民居營造的共同選擇,從而使同質性在鄉土傳統村落環境中得以強化。
在探討研究建筑時應從現象回歸于環境本質,主要可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細分研究:第一,傳統村落形成與發展的特點與影響因素,主要有自然因素、經濟因素、政治因素、思想文化因素、社會組織因素、宗法與禮制因素等;第二,傳統村落空間形態的構成、演化與內涵,不同功能空間的劃分與空間組織規律;第三,傳統村落建筑空間與人行為模式之間的相互關系,探討空間背后的文化內涵與核心價值。
2.2 建筑與場所精神
在建筑學領域,“場所”指自然環境與人造環境的結合體,反映了在特定的地點中人們的生活方式,歷史文化及環境特征等。因此它不是物質上的形體,而是可以理解為一種容納精神、情感與記憶的“容器”。挪威著名歷史學家、建筑師諾伯舒茲在《場所精神—邁向建筑現象學》一書中提出“場所精神”的概念。他認為“場所精神”是人內心主觀意識空間與客觀存在空間的融合,相對于場所,場所精神具有更加廣泛的意義,即人在參與活動過程中所感受到的一種場所氛圍,對場所萌生出的歸屬感或認同感。③
對于理解傳統村落的場所精神而言,則需要把握一個村落的文化性格,文化能夠將既有的“力量”轉換為場所的意義,經由文化,人得以在事實上扎根,同時透過建筑,人賦予意義以具體的表現,集結建筑物并形象化和象征化其生活形式成為一個整體。場所精神作為建筑人類學視角下重要因素之一,本質上是對于空間的感性知覺,一方面可以理解為在設計中由建筑的物理形式喚起人們精神情感上的共鳴,建筑是“表達生活情景”空間的“具現”,具備傳達精神層面的功能,另一方面建筑空間場所精神的塑造需要建筑與當地文化的充分融合,才能賦予建筑靈魂,以體現人文與歷史文脈特色。
2.3 建筑與禮俗文化
禮俗文化是我國傳統文化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所謂“禮”就是規章制度,用于規范人的行為;而“俗”通常指的是我們所說的風俗。風俗是一個地區或者民族和長期形成的社會風尚與民眾習慣的合稱,主要在民間傳承,是人類社會普遍存在的一種文化現象,又因其地域性的不同以及民族的不同有所差異,具有地域性與民族性的特點。我國傳統社會文化的發展,都離不開相應的禮俗文化,了解一個地區或者民族的傳統禮俗及其演變,是人類學研究視角的重要部分。
傳統村落文化的外在表現形式通常與舉行儀式和活動的建筑場所有關。無論是節日慶典還是祭祀活動,都需要相應的環境要素作為支撐,因而傳統村落中某些環境的建筑內在含義需要經由相應的禮俗文化來表達,只有深入探究過去的禮俗文化,對其進行人類學的調研與分析,才能真正把握與理解建筑本身的價值與意義。反而言之,人們建造建筑時,在建筑裝飾結構或者空間規劃布局上會追求一定的禮制要求及象征意義。
3 增城傳統村落鄉土建筑研究
增城地區作為廣府文化與客家文化的過渡區域,呈現出不同文化建筑類型,北部地區如派潭鎮偏向于客家文化,而南部地區如新塘鎮則更接近廣府文化。對于增城地區鄉土建筑的研究,以往研究學者多從物質形態特征方面進行分析,而本文主要從建筑人類學的角度對其鄉土建筑進行探討,分析增城地區鄉土建筑對社會與文化的發展與建構過程中所產生的推動作用。增城地區鄉土建筑的產生背景包含了多元文化之間的相互作用,形成了不同文化特色的建筑形制,反映了社會文化內涵,體現出廣客交融的特點。
3.1 儒家思想與建筑環境
傳統村落的聚落形態與建筑環境不僅包含了物質層面的具體形態,同時承載了文化層面的相關信息。在建筑環境觀上,儒家“天人合一”的理想追求則表現為強化和突出建筑與環境的整一和合以及建筑平面布局和空間組織結構的群體性、集中性、秩序性、教化性,注重建筑環境的人倫道德與審美文化內涵的表達。④增城地區的傳統鄉土建筑環境,無論是客家文化還是廣府文化地區,都體現出儒家“天人合一”的審美理想。
增城地區廣府民居聚落形態主要有規整的梳式布局與自由式的水鄉格局。例如,中新鎮坑貝古村整體格局背山面水,村落選址背靠龍山風水林,村前挖月塘、筑胸墻和曬谷場,所有建筑面向村前的月塘,平面呈長方形棋盤狀布局。這類傳統村落的格局選取通常有其相應的文化緣由,我國南方地區的傳統文化思想中認為枕山、環水、面屏是最理想的人居自然環境,所以自然審美通常以自然環境、山水景觀所指意象及取向構建形成。中國自古以來就崇尚自然,“天人合一”的自然觀表達了人們對于人和自然相互關系的認識,強調人與自然世界的互動與和諧。選擇和創造傳統聚落的外部環境,秉承“天人合一”的思想,尊重自然的內在法則,適當利用自然提供的資源,以創造美麗的綠色生態環境。
廣府文化地區鄉土建筑一般由“一院一組”的單元組合而成,而客家文化地區鄉土建筑的聚落形態主要是核心體與圍合體。增城派潭鎮石屋村布局嚴謹,較好地保留了傳統客家建筑風格,是典型的客家圍屋村,該村坐西朝東,平面呈長方形四合院式布局,背靠龍山風水林,村前有禾坪和月塘。客家村落大多依山而建且聚族而居,因地制宜地建立自身的棲居之地,這些傳統客家村落的建筑形態自身的體量性與向心性,與自然環境空間取得了一定的共生與平衡。
3.2 宗法禮制與建筑形態
宗法禮制是經由社會交往活動結締而成的社會關系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社會活動的規范體系。宗法禮制對傳統村落建筑形態的影響是十分深遠而廣泛的,不同地區的建筑形態受到不同的制度文化影響,因而產生了一定的差異性。我們從傳統村落民居建筑中的空間位序與布局要素中可以了解到建筑形態與宗法禮制之間的聯系。
傳統聚落的規劃布局中,多以“尊”“宗”等宗法理念,建立以祠堂為核心的祭祖活動空間,用祖宗崇拜的血緣教化來增強情感凝聚力,以同姓同宗幾代人共同生活的合院住宅來組建家族共同的活動空間。⑤在增城客家文化地區的傳統村落中,宗法觀念較為強烈,核心主體通常是一個禮制空間且處于最重要的地位,如祭祀祖先的祠堂。圍合體用于居住生活,中心的祠堂與環繞周圍用于居住的廊屋是社會道德和家庭秩序的象征。專為供奉祖先而建的祠堂位于中心,代表著至高無上和永恒;用于居住的住宅建在祠堂的周圍,顯示出對祖先的敬畏與崇拜。正果鎮竹林村與派潭鎮河大塘村均為增城客家語系村落,兩者不同的是,正果鎮竹林村是方形(枕式圍屋),而派潭鎮河大塘村是圓形(圍龍屋),兩者村內祠堂均位于中軸線上,為五間三進,在建筑的規格、形制以及裝飾等方面都十分講究。客家系建筑一般常用土坯作為墻身材料,但在祠堂建造上則用青磚砌筑,以充分凸顯出祠堂的主導地位。
增城傳統村落鄉土建筑的禮制文化除了通過建筑形制來體現,也常有采用匾額、對聯及取材于歷史傳記、民間故事或有吉祥寓意的花、草、動物形象的石雕、木雕、磚雕等來表現人倫常理。精美的建筑裝飾在增城廣府文化傳統村落鄉土建筑上較為常見,以耕讀傳家、桃園結義等內容來表現濃厚的建筑文化內涵,且進一步傳達了禮樂相濟的宗法觀念。
3.3 信仰崇拜與建筑裝飾
增城地處嶺南之地,先秦時代的南越人在此生活十分艱難險惡,科學技術落后,面對自然的力量毫無抵抗力,于是他們便通過祭祀的方式來表達對神靈的敬畏之心,從而能保佑村落風調雨順,祈禱降福免災。隨著時間的推移,傳統村落中人們對于神靈、圖騰崇拜的遺風逐漸流傳下來,人們通過對神靈的信仰與膜拜來獲得精神的慰藉,如增城民間流傳至今的何仙姑誕、牛仔佛誕、洪圣誕等,都是祈求平安如意的增城民眾所祭拜的對象。
在對神靈的信仰與崇拜的影響下,傳統村落的建筑裝飾也蘊含著趨吉避兇的涵義,人們通過在建筑裝飾中構建精神文化信仰,以求得在日常生活中能夠得到神靈的庇佑。增城傳統村落建筑裝飾的神靈崇拜一般體現在墻檐、屋脊、梁架等部位上的雕刻,龍和鰲魚是出現在增城傳統村落建筑裝飾上較多的神獸,尤其是增城廣府文化地區的宗祠建筑。位于荔城街城豐村曹村社的陳氏宗祠,頭門正脊脊背飾有牡丹花紋、博古紋、琉璃鰲魚、果盤、鳥獸等圖案。鰲魚是海上的神獸,相對于靠近沿海的村落,人們會通過它以祈求風調雨順、出海平安。有些村落的民居建筑會在山墻頂端的檐處雕刻蝙蝠圖案,因為“蝠”與“福”同音,所以一只飛翔的蝙蝠通常寓意著“福從天降”“福運到來”的涵義。
另外,增城傳統村落的民居建筑墻體上經常能看到用于阻擋煞氣的“泰山石敢當”,泰山石敢當是遠古人類對靈石崇拜的遺俗,舊時立于宅門外或者直對家門巷子兩端的小石碑,是民間的驅邪方法之一。增城瓜嶺村的新基區一巷1號民宅的入口左邊墻體上就鑲嵌有一塊刻有“石敢當”的小石板,村內后期新建的民宅依然保有這樣的習慣,以避開他們所認為的鬼神或者煞氣。
4 結語
傳統村落鄉土建筑作為“行為的容器”,滿足著人們不同的行為需求,以此造就了村落與建筑的多樣性。建筑人類學為鄉土建筑研究提供了一種新的研究視角,建筑成為社會文化的載體包含了豐富多樣的社會文化內涵。增城地區傳統村落鄉土建筑由于其具有特殊且復雜的地域文化系統逐漸被許多研究學者所關注,通過對增城地區傳統村落鄉土建筑的再認識,梳理出鄉土建筑物質形態表征背后的社會文化內涵,對于增城地區傳統村落鄉土建筑的保護與傳承具有積極意義。
注釋
①常青.建筑學的人類學視野[J].建筑師,2008(6):95-101.
②維克托·布克利.建筑人類學[M].潘曦,李耕,譯.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18.
③諾伯舒茲.場所精神:邁向建筑現象學[M].施植明,譯.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20.
④唐孝祥.近代嶺南建筑美學研究[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3:93.
⑤王愛風,李偉巍.傳統鄉村聚落空間的傳承與再造研究[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2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