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與中國式現代化的早期探索

［摘 要］中國式現代化的發展經歷了革命時期的掃清障礙、建設時期的早期探索、改革時期的初步確立與新時代的推進拓展四個階段，其中，毛澤東領導了革命時期的掃清現代化兩大障礙與建設時期的中國式現代化早期探索，是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理論與事業的拓荒者、先行者與奠基者。他終其一生心系中國人民與中華民族的命運，致力于爭取民族獨立、人民解放與實現國家富強、人民富裕兩大歷史任務，致力于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歷史偉業。他主張獨立自主“走自己的路”，反對不顧中國國情照搬舊式民主革命與蘇聯革命模式，反對不顧中國國情照搬西方現代化與蘇聯計劃經濟模式。他在革命時期主張以反帝反封建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掃除實現現代化的兩大障礙，以革命解放生產力；新中國初期主張以社會主義三大改造推動國家工業化，以革命促進生產力；在晚年為革命與建設的關系所困擾，幻想以“抓革命促生產”并導致了嚴重失誤。他對中國式現代化內涵的認識，經歷從“國家工業化”的“一化”，到“現代化的工業和現代化的農業”的“二化”，到“現代工業、現代農業和現代科學文化”的“三化”，再到定型為四個現代化的過程，這表明他對后來二十大報告所概括的中國式現代化五個顯著特征，有了初步的認識與探索。

［關鍵詞］毛澤東；中國式現代化；新民主主義；四個現代化；早期探索

［中圖分類號］K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3842（2023）02-0054-11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在新中國成立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長期探索和實踐基礎上，經過十八大以來在理論和實踐上的創新突破，我們黨成功推進和拓展了中國式現代化。”中國共產黨人對中國式現代化探索經歷了革命時期的掃清障礙、建設時期的早期探索、改革時期的開創發展與新時代的創新突破四個階段，并在理論上形成了新民主主義工業化思想、“四個現代化”思想、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思想與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思想四個現代化理論成果①

。其中，毛澤東領導了革命時期的創造中國式現代化根本社會條件與建設時期的中國式現代化早期探索，他始終圍繞探索中國式現代化以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這一主題，致力于超越西方式現代化與蘇聯式現代化的兩大模式，歷經革命時期掃除現代化兩大障礙、新中國成立初期開啟中國式現代化早期探索與晚年嚴重失誤三個階段的艱辛歷程，闡述了以四個現代化為框架的中國式現代化內涵，開始關注到基于中國國情的中國式現代化五個特征，對探索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居功至偉，是中國式現代化制度基礎的奠基者與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探索的先行者。本文結合二十大精神，對毛澤東的中國式現代化探索作些分析。

一、一個主題：終其一生致力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

中國共產黨以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作為自己的初心使命。黨成立百余年來團結帶領中國人民圍繞“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一個主題，進行不懈奮斗并不斷創造歷史輝煌。毛澤東作為革命與建設時期中國共產黨人的主要代表，終其一生心系中國人民與中華民族的命運，致力于爭取民族獨立、人民解放與實現國家富強、人民富裕兩大歷史任務，致力于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宏偉目標。探索以中國式現代化為途徑推進中華民族復興，是包括毛澤東領導的革命與建設在內的百余年黨史的實踐主題，是包括毛澤東思想在內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理論主題。

青少年時期的毛澤東志向高遠，他非常關注中國的命運、中華民族的前途與中國人民的福祉。他在1912年就讀湖南省高等中學校時所寫作文中深情悲嘆“國幾蹈于淪亡之慘”，深切期望當時能出現商鞅那樣“利國福民偉大之政治家”，以起衰振弱、救國救民于水火（毛澤東：《商鞅徙木立信論》，《毛澤東早期文稿》，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頁。）。他17歲時從一本世界英杰傳里讀到拿破侖等的事跡，對同學蕭三說：中國也要有這樣的人，我們應該講求富國強兵之道，顧炎武說得好，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上卷，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9頁。）。他把“根本上變換全國之思想”視為救國救民的“大本大源”，主張從改造國民心理、喚醒國民覺悟入手，通過“動天下之心”以成就“天下之事”，“天下之事可為，國家有不富強幸福者乎”（毛澤東：《致黎錦熙》，《毛澤東早期文稿》，第73頁。）。他在1919年的《湘江評論》上發表《民眾的大聯合》一文，對“國家壞到了極處，人類苦到了極處，社會黑暗到了極處”之狀況深感憂慮，認為根本的“補救的方法”是“民眾的大聯合”，深信“中華民族的大聯合，將比任何地域任何民族而先告成功”（毛澤東：《民眾的大聯合》，《毛澤東早期文稿》，第312、359頁。）。

毛澤東在成長為馬克思主義者并投身革命后，其生涯跨越了中共黨史的革命時期與建設時期。據此，他把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分成兩個步驟，即：第一步以新民主主義革命推翻帝國主義、封建主義，掃除實現現代化、實現民族復興的兩大障礙；第二步以社會主義建設改變一窮二白面貌，挖掉經濟貧窮和文化落后兩座大山。他在革命時期指出：“現在是新民主主義革命，將來是社會主義革命。”（毛澤東：《在中央黨校第二部開學典禮上的講話》，《毛澤東文集》第3卷，北京：[BFQ]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60頁。[BF]）他在建設時期指出：我們在進行兩個革命：一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使黨獲得執政地位，為領導國家現代化建設創造條件；一是“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進行社會主義改造與社會主義建設（毛澤東：《增強黨的團結，繼承黨的傳統》，《毛澤東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87頁。）。他于1957年3月20日在南京干部會議上發表的講話中指出：20世紀可以分兩段，“上半個世紀搞革命，下半個世紀搞建設”，下半個世紀“中心任務是建設”（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3卷，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120頁。）。1959年他在會見外賓時談到：“過去干的一件事叫革命，現在干的叫建設”，“革命事業是不容易的，是科學，經濟建設也是科學”（毛澤東：《經濟建設是科學，要老老實實學習》，《毛澤東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72頁。）。無論是革命時期還是建設時期，毛澤東都非常關注中華民族的命運，矢志致力實現民族復興，并深信要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必須從中國實際出發，探索適合中國國情的革命道路以掃除實現中國現代化的兩大障礙，探索適合中國國情的建設道路以推進中國現代化的歷史進程。

革命時期，毛澤東明確表示共產黨搞革命的目的，是為發展生產力掃清障礙，是為中華民族的民族解放與中國人民的民生幸福開辟道路。他在1925年就指出：實行革命的民族主義、民權主義、民生主義，“使中國民族得到解放”，“使中國人民自立于統治地位”，“使中國大多數窮苦人民得享有經濟幸福”（毛澤東：《〈廣東省黨部代表大會會場日刊〉發刊詞》， 《毛澤東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6頁。）。稍后，他更明確地指出：革命的目的是“為了使中華民族得到解放，為了實現人民的統治，為了使人民得到經濟的幸福”（毛澤東：《〈政治周報〉發刊理由》， 《毛澤東文集》第1卷，第21頁。）。他在1939年的《青年運動的方向》的講演中指出，我們進行民主革命，其“目的就是打倒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建立一個人民民主的共和國”，改變近代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狀態（毛澤東：《青年運動的方向》， 《毛澤東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63頁。）；在1940年的《新民主主義論》中指出，共產黨人從事政治革命、經濟革命、文化革命，“一切這些的目的，在于建設一個中華民族的新社會和新國家”（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 《毛澤東選集》第2卷，第663頁。）。當革命即將勝利之際，毛澤東欣慰地說：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就可以使中華民族來一個大翻身”，使中國擺脫半殖民地地位而“變為真正的獨立國”；“使中國人民來一個大解放”，使全體人民擺脫封建壓迫和官僚資本的壓迫，“造成由農業國變為工業國的先決條件，造成由人剝削人的社會向著社會主義社會發展的可能性”（毛澤東：《將革命進行到底》， 《毛澤東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375頁。）。反帝反封建斗爭的勝利，為“由農業國變為工業國”創造了根本社會條件，中國革命的勝利，為開啟中國式現代化奠定了政治前提，成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重要里程碑。

建設時期，毛澤東明確表示共產黨搞建設的目的，是為了實現國家富強，是為了實現中國人民的共同富裕，是為了實現中華民族的獨立自主并“對于人類有較大的貢獻”。他提出了工業化強國、現代化強國、社會主義強國的國家發展目標，反復強調要建設“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毛澤東文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17、329-330、335、349頁。），建設 “繁榮強盛的國家”（毛澤東：《給西北各族人民抗美援朝代表會議的復電》，《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211頁。）、“一個獨立、自由、繁榮、富強的新中國”（毛澤東：《軍委關于部隊集體轉業的命令》，《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223頁。） 、“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共和國”（毛澤東：《為建設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而奮斗》，《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350頁。）、“真正富強的國家”（毛澤東：《工商業者要掌握自己的命運》，《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491頁。）、“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的中國”或“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工業化的國家”（毛澤東：《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開幕詞》，《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114-117頁。）、“社會主義的現代化強國”（毛澤東：《把我國建設成為社會主義的現代化強國》，《毛澤東文集》第8卷，第340頁。）、“一個強大的社會主義國家”（毛澤東：《論十大關系》，《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24、44頁。）、“一個強大的社會主義工業國”（毛澤東：《紀念孫中山》，《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156頁。）等。他提出“要使中國富起來”（毛澤東：《〈中國農村的社會主義高潮〉按語選》，《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447頁。）并率先使用了“共同富裕”概念，在由其主持起草、1953年12月16日頒布的關于農業合作社的決議中提出：要通過實行農業的社會主義改造，變落后的個體經濟為先進的合作經濟，“使農民能夠逐步完全擺脫貧困的狀況而取得共同富裕和普遍繁榮的生活”（《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于發展農業生產合作社的決議》，《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4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569-570頁。）。他在1955年10月中共七屆六中全會的講話中指出：要“使農民群眾共同富裕起來，窮的要富裕，所有的農民都要富裕”（毛澤東：《關于農業合作化和資本主義工商業改造的關系問題》，《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7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261頁。）。毛澤東雖是在談到農民、農業生產時提及“共同富裕”，但他所關心的是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他非常關注中華民族在世界上的生存權利及其國際地位，提出了中國的“球籍”問題，闡述了“中國應當對于人類有較大的貢獻”（毛澤東：《紀念孫中山》，《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157頁。）命題。他在中共八大預備會議上稱“六億人口的國家，在地球上只有一個，就是我們”，如果搞不好，“那就要從地球上開除你的球籍”，“我們中華民族就對不起全世界各民族，我們對人類的貢獻就不大”（毛澤東：《增強黨的團結，繼承黨的傳統》，《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88-89頁。）。

二、兩個超越：反思西方現代化與蘇聯式現代化之弊端

毛澤東主張全面借鑒包括現代工業文明、現代科學技術、現代城市文明、人類共同價值與先進管理經驗等在內的“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但主張獨立自主“走自己的路”，反對不顧中國國情照搬舊式民主革命與蘇聯革命模式，反對不顧中國國情照搬西方現代化與蘇聯計劃經濟模式。他對西方現代化與蘇聯式現代化，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反思，并由此開啟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早期探索。

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人探索了一條既不同于歐美舊式民主革命，又不同于蘇俄“城市中心論”模式，開辟了一條適合中國國情、符合中國實際、具有中國特色的“農村包圍城市”的中國式革命道路。中國式革命新道路的開辟，為探索中國式現代化提供了前提與示范。與此同時，毛澤東提出了既超越歐美式資本主義又不同于蘇聯式社會主義的新民主主義現代化道路。他在《新民主主義論》一文中指出：現在中國要建立的是新民主主義國家，既不是“舊形式的、歐美式的、資產階級專政的、資本主義的共和國”，也不是“蘇聯式的、無產階級專政的、社會主義的共和國”；中國經濟要走“節制資本”和“平均地權”的路子，“決不能建立歐美式的資本主義社會”，決不能讓少數人操縱經濟命脈，新民主主義階段“一般地還不是建立社會主義的農業”，除了大銀行、大工業、大商業，“并不沒收其他資本主義的私有財產”（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毛澤東選集》第2卷，第675-679頁。）。

建設時期，毛澤東既對西方現代化多有批判，也對蘇聯模式有所反思。他批判美國與其他西方國家對內剝削人民，造成嚴重的貧富分化；對外侵略擴張，危害人類和平發展。他指出：“現在美國強大，但從廣大范圍、從全體、從長遠考慮，它不得人心，它的政策人家不喜歡，它壓迫剝削人民。”（毛澤東：《美帝國主義是紙老虎》，《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73頁。）他抨擊“腐朽透頂、矛盾百出的帝國主義制度”，痛批西方現代化所走的對外擴張道路，指責美國“用一切辦法鉆進中國來，將中國變為美國殖民地”；痛批美國政客慣于“無恥造謠”，“表示了美國帝國主義制度在精神方面墮落到了什么樣的程度”（毛澤東：《駁斥艾奇遜的無恥造謠》，《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44-45頁。）。他指出，西方帝國主義國家的霸權主義侵略使得“帝國主義陣營的戰爭威脅依然存在，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可能性依然存在”（毛澤東：《為爭取國家財政經濟狀況的基本好轉而斗爭》，《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67頁。）。他在與拉丁美洲一些國家黨的代表談話中痛批美國霸權行徑嚴重威脅世界和平：“美國到處有火藥庫，亞洲是一個，歐洲是一個，非洲是一個，你們中南美洲也是一個。”（毛澤東：《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63頁。）

毛澤東雖多次倡導學習蘇聯現代化建設的經驗，但同樣一再反思蘇聯模式的弊端，反復警示不要重蹈蘇聯的覆轍。尤其是1956年2月赫魯曉夫在蘇共二十大上作秘密報告揭露斯大林問題，成為“以蘇為師”轉向“以蘇為鑒”的重要轉折點，此后對蘇聯模式批評較為密集。是年3月2日，毛澤東在聽取地方工業部匯報時指出，蘇聯過于集中“使地方積極性減少了”，要求“注意這個問題”（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2卷，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540頁。）。4月5日，他指出：蘇聯共產黨“正在認真地對待斯大林在領導社會主義建設中所犯的某些性質嚴重的錯誤及其所遺留的后果”（毛澤東：《共產黨人對錯誤必須采取分析的態度》，《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20頁。）。同月，他在《論十大關系》講話中指出：最近蘇聯方面暴露了在建設社會主義過程中存在的一些缺點和錯誤，“過去我們就是鑒于他們的經驗教訓，少走了一些彎路，現在當然更要引以為戒”；指出“蘇聯的辦法把農民挖得很苦”、“把農民生產的東西拿走太多”，我們對農民沒有采取“蘇聯的那種政策”，而是兼顧了國家和農民的利益；指出蘇聯的民族關系尤其是“俄羅斯民族同少數民族的關系很不正常”，我們應當接受教訓（毛澤東：《論十大關系》，《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23-34頁。）。4月28日，他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指出：對“集中過多”、工廠的自主權、農業生產合作社的自主權、地方的自主權等問題，“蘇聯革命成功四十年了，對這些問題都還沒有研究好”，我們要吸取“蘇聯的教訓”，以便適當地來解決分權、集權的問題（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的總結講話》，《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52頁。）。6月28日，他在同外賓的談話中指出：“我們不要迷信，認為在社會主義國家里一切都是好的。……過去認為蘇聯是沒有錯誤的，現在斯大林問題出來了，許多人就驚訝不已。”（毛澤東：《不要迷信在社會主義國家里一切都是好的》，《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69頁。）10月31日，他在會見外賓時指出：“斯大林做了許多好事，但是，他犯了大國主義的錯誤，在蘇聯國內各民族之間的關系問題上，有民族沙文主義的錯誤，在國與國之間有大國沙文主義的錯誤。”又說：“蘇聯犧牲輕工業和農業來搞重工業的這條路，恐怕不那么合適”，我們要注意輕工業、農業與重農業的平衡問題，“重工業不能搞得太多”（⑩B11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3卷，第20頁，第237-238頁，第243頁。）。

毛澤東希望在深刻反思西方式現代化與蘇聯式現代化弊端的基礎上，推進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具體實際的“第二次結合”，探索適合中國國情的中國式現代化新路。他在1956年3月23日的中共中央書記處擴大會議上指出：“不要再硬搬蘇聯的一切了，應該用自己的頭腦思索了，……探索在我們國家里建設社會主義的道路了。”（⑦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2卷，第550頁，第557頁。）他在4月初中共中央書記處討論《關于無產階級專政的歷史經驗》一文時提出了馬列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具體實際的“第二次結合”：革命時期在“吃了大虧之后”實現了第一次結合，“現在是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我們要進行第二次結合，找出在中國怎樣建設社會主義的道路”⑦。9月，他在接見出席中共八大的外賓時指出：革命時期，黨克服了“左”和右的錯誤，“真正找到了把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普遍真理和中國的具體情況相結合的道路”，外國“切記不要硬搬中國的經驗”（毛澤東：《我們黨的一些歷史經驗》，《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133頁。）。11月15日，他在中共八屆二中全會的總結講話中指出：中蘇兩國雖都搞社會主義，但有區別，“至于所作的事，那有很多不同”，比如：農業集體化的具體步驟不同、對待資本家的政策不同、市場物價政策不同、處理農業、輕工業同重工業的關系不同、軍隊里頭的制度和黨里頭的制度也不同（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第八屆中央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的講話》，《毛澤東選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320頁。）。1957年11月5日，毛澤東在會見外賓時指出：“我們批判了教條主義，然后形成了一條適合中國情況的新路線。我們的口號是將馬列主義的真理與中國的實際情況相結合。在建設上還沒有證明自己是對的，還須看十年。”⑩11月12日，他接見外賓時說：黨的路線在革命方面、階級斗爭方面已“證明是正確的”，但“在建設社會主義的經濟和文化方面，還沒有得到證明，……有些問題現在還看不出，要十年之后才看得出來。”B111958年3月，他在成都會議上的講話中指出：要向蘇聯學習，但學習有兩種方法，或“專門模仿”，或“有獨創精神，學習與獨創結合”；強調不能硬搬，“硬搬就是不獨立思考，忘記了歷史上教條主義的教訓。……蘇聯的經驗只能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不從之”；還談到1956年4月的《論十大關系》“開始提出我們自己的建設路線”，1957年的《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講了工農業同時并舉、中國工業化的道路、農業合作化等問題”（毛澤東：《在成都會議上的講話》，《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366-370頁。）。他在1959年12月和1960年初《讀蘇聯lt;政治經濟學教科書gt;的談話》中指出，“一五”計劃“不能不基本上照抄蘇聯的辦法”，但在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后，“提出了建設社會主義的兩種方法的問題”，即除蘇聯傳統社會主義現代化模式之外，探索“是不是可以用一種更多更快更好更省的辦法建設社會主義”（毛澤東：《讀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的談話》，《毛澤東文集》第8卷，第117頁。）。可見，中國式現代化的早期探索，無論在實踐上還是在理論上，都曾出現喜人的勢頭。同時，毛澤東對是否找到了一條適合中國國情的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仍感到還有疑慮，覺得還要“再看十年”。

三、三個階段：在革命化與現代化之間的躍動與困惑

毛澤東對中國式現代化的探索經歷了民主革命時期、新中國初期與晚年嚴重失誤三個階段。貫穿其中國式現代化探索三個時段的核心問題是如何處理社會革命與現代化建設的關系。他在革命時期主張以反帝反封建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掃除實現現代化的兩大障礙，以革命解放生產力；新中國初期主張以社會主義三大改造推動國家工業化，以革命促進生產力；在晚年為革命與建設的關系所困擾，幻想以“抓革命促生產”并導致了嚴重失誤。

以新民主主義革命掃除現代化的兩大障礙。革命時期，毛澤東關注的焦點是以革命解放生產力。他在新中國初期談到：革命不是目的，革命是為了發展生產，發展經濟，“革命是為建設掃清道路”，革命要改變生產關系和政府、意識形態、法律、政治、文化、藝術這些上層建筑，“但目的不在于建立一個新的政府、一個新的生產關系，而在于發展生產”（毛澤東：《同工商界人士的談話》，《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182頁。）。強調黨在革命時期的歷史使命是以反帝反封建的民族民主革命掃除阻礙生產力發展、阻礙現代化建設的兩大障礙，以革命化為工業化、現代化創造“新民主主義的政治條件”。他指出：“沒有獨立、自由、民主和統一，不可能建設真正大規模的工業”，必須以革命推翻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在中國的反動統治，“建立一個新民主主義的獨立、自由、民主、統一、富強的中國”，“解放中國人民的生產力，使之獲得充分發展的可能性”（毛澤東：《論聯合政府》，《毛澤東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80-1081頁。）。

以社會主義革命促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開國初期，毛澤東希望以社會革命推動技術革命，以社會主義革命即社會主義改造推動恢復國民經濟、推動國家工業化與現代化建設，以生產關系的變革推動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他在1953年10月審閱中宣部過渡時期總路線的學習和宣傳提綱時指出：“只有完成了由生產資料的私人所有制到社會主義所有制的過渡，才利于社會生產力的迅速向前發展，才利于在技術上起一個革命，把在我國絕大部分社會經濟中使用簡單的落后的工具農具去工作的情況，改變為使用各類機器直至最先進的機器去工作的情況。”（毛澤東：《革命的轉變和黨在過渡時期的總路線》，《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316頁。）他在1956年1月的最高國務會議第六次會議上指出：“社會主義革命的目的是為了解放生產力”，農業、手工業由個體所有制改變為社會主義集體所有制，私營工商業由資本主義所有制改變為社會主義所有制，“必然使生產力大大地獲得解放”，從而“為大大地發展工業和農業的生產”創造社會條件（毛澤東：《社會主義革命的目的是解放生產力》，《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1頁。）。

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革命導致現代化延誤。新中國初期，毛澤東多次表達了在建設中少犯錯誤的愿望，他在1956年4月與外賓談到：各個國家的革命和建設都難免會發生錯誤，中國今后也一定會犯錯誤，我們“認真一些，就會少犯錯誤，少犯全國性的錯誤，即使犯了全國性的錯誤也會及早糾正”（毛澤東：《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65頁。）。同年9月10日又指出：希望建設中少犯錯誤、少栽筋斗，“不要像革命中所犯錯誤那么多、時間那么長”，不要像革命時期那樣“經過十四年的曲折”（毛澤東：《關于第八屆中央委員會的選舉問題》，《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101頁。）。他在1957年2月的另一次講話中指出：黨在領導中國革命中曾因“沒有經驗，翻過斤斗”，后來取得了經驗并贏得勝利，“我們要求在取得經濟建設方面的經驗，比較取得革命經驗的時間要縮短一些，同時不要花費那么高的代價”（毛澤東：《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241-242頁。）。他在1958年3月的成都會議上指出：錯誤“不可能不犯”，要在建設問題上 “爭取錯誤犯得最少”、“犯得少一點，犯得小一點”（毛澤東：《在成都會議上的講話》，《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375頁。）。可以看出，毛澤東是非常真誠地希望建設中少犯錯誤，特別是希望避免犯全局性、根本性、長時段的錯誤。他在1956年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后曾清醒地指出：“現在我們處在一個轉變的時期，就是過去的階級斗爭基本上結束了”，要“由階級斗爭到向自然界作斗爭，由革命到建設”（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3卷，第119頁。）。遺憾的是，由于脫離實際導致“左”的錯誤不斷發展，沒有順利完成“由革命到建設”的轉變，在黨的工作重心應轉向現代化建設的時候，重拾“階級斗爭為綱”，強調“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革命”，最終發生了“文革”那樣全國性的、根本性、長達十年之久的錯誤，使中國式現代化的早期探索實際上被延誤，并付出了高昂的代價。

四、四重內涵：國家工業化到“四個現代化”的拓展

隨著黨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事業的不斷推進，毛澤東對現代化含義、現代化規律與中國現代化領域的認識，隨之得到了發展、拓寬與深化。他對中國式現代化內涵的認識，從“國家社會主義工業化”的“一化”，到“現代化的工業和現代化的農業”的“二化”，到“現代工業、現代農業和現代科學文化”的“三化”，再到“現代化的工業、現代化的農業、現代化的科學文化和現代化的國防”（毛澤東：《中尼邊界要永遠和平友好》，《毛澤東文集》第8卷，第162頁。）的“四化”，至1964年12月第三屆全國人大第一次會議根據其建議確立了在20世紀內實現四個現代化的發展目標。

革命時期，作為主要代表的毛澤東已認識到工業化是現代化的必經之路與主要標志，闡述了實現國家工業化、“由農業國變為工業國”、實現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型的思想。他于1944年5月22日在陜甘寧邊區工廠廠長及職工代表會議發表的講話中提出，“我們共產黨是要努力于中國的工業化的”（毛澤東：《共產黨是要努力于中國的工業化的》，《毛澤東文集》第3卷，第146頁。）；1945年4月在《論聯合政府》政治報告中提出在新民主主義的政治條件獲得后的若干年內“使中國由農業國變為工業國”（B11毛澤東：《論聯合政府》，《毛澤東選集》第3卷，第1081頁，第1081頁。）；1948年4月《在晉綏干部會議上的講話》中把“變農業國為工業國”作為“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最后目的”（毛澤東：《在晉綏干部會議上的講話》，《毛澤東選集》第4卷，第1316頁。）；1949年3月5日在中共七屆二中全會報告中提出“使中國穩步地由農業國轉變為工業國”（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第七屆中央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的報告》，《毛澤東選集》第4卷，第1437頁。）。除了工業化的“一化”，毛澤東在革命時期還提到了“中國的工業化和農業近代化”B11的“二化”。

建設時期，毛澤東從開國之初提出國家工業化的“一化”，再逐步發展到“二個”“三個”“四個”現代化。關于國家工業化的“一化”的提法有：1951年12月，他在提出從1953年起“準備以二十年時間完成中國的工業化”（毛澤東：《實行增產節約，反對貪污、反對浪費和反對官僚主義》，《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207頁。）；在1952年2月1日軍委頒布的命令中強調“中國民族和人民要徹底解放，必須實現國家工業化”（毛澤東：《軍委關于部隊集體轉業的命令》，《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223頁。）；稍后提出了“一化三改造”的過渡時期總路線，“一化”即“基本上完成社會主義工業化”（毛澤東：《青年團的工作要照顧青年的特點》，《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280頁。）、“實現國家的社會主義工業化”（毛澤東：《革命的轉變和黨在過渡時期的總路線》，《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316頁。）。1955年10月15日，他同日本國會議員訪華團的談話中指出：“你們現在有很多地方比我們高明，你們是工業化的國家，而我們現在還是農業國，我們正在努力”，“由落后的農業國變為工業國”（毛澤東：《同日本國會議員訪華團的談話》，《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480-483頁。）。1957年2月，他在一次講話中闡釋了“中國工業化的道路”，提出“使我國在幾十年內變為現代化的工業強國”（⑨毛澤東：《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240頁，第207頁。）。“二個”現代化的提法有：1957年7月，毛澤東在《一九五七年夏季的形勢》一文提出“建立一個現代化的工業基礎和現代化的農業基礎”（毛澤東：《一九五七年夏季的形勢》，《毛澤東選集》第5卷，第320頁。）；10月9日，他在中共八屆三中全會上提出“建立現代化的工業和現代化的農業”，稱過去我們講“建成一個工業國，其實也包括了農業的現代化”（毛澤東：《關于農業問題》，《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310頁。）。“三個”現代化的提法有：毛澤東在《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講話中還提出建設“一個具有現代工業、現代農業和現代科學文化的社會主義國家”⑨。同年3月12日，他在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重申了上述“三化”的提法（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268頁。）。“四個”現代化的提法：他在《讀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的談話》 中提出“建設社會主義，原來要求是工業現代化，農業現代化，科學文化現代化，現在要加上國防現代化”（毛澤東：《讀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的談話》，《毛澤東文集》第8卷，第116頁。）。

“四個現代化”目標的提出，表明了中國共產黨人在探索中國式現代化新路時對“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的自覺體認與準確把握。世界各國現代化具有的共同特征，其中最基本是實現從農業社會到工業社會的轉型，正如羅榮渠指出：作為人類近期發展的特定過程，“把高度發達的工業社會的實現作為現代化完成的一個主要標志也許是合適的”（羅榮渠：《現代化新論——世界與中國的現代化進程（增訂版）》，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第24頁。）。也就是說，工業化進程是衡量各國現代化完成程度的重要尺度，實現從農業國到工業國的轉變是各國現代化普遍的、客觀的發展趨勢；或者說現代化實質是經濟落后國家實現工業化的進程。同時，工業化又是由科學技術進步引發，正是從這一意義上，有的學者把現代化視為隨著科技革命產生的人類變革；工業化進程啟動之后，必然導致前工業社會在技術、經濟、政治、軍事、社會、生態等其他領域隨之發生深刻變革。因此，除了走向工業社會，各國現代化還有諸如科技進步、市場經濟、管理經驗、民主政治、現代國防、階層流動、社會福利、共同價值等共同特征。毛澤東除了把實現國家工業化這一社會轉型的關鍵指標作為過渡時期總路線的核心予以強調外，還重視科學技術、現代國防等其他現代化共同特征，“四個現代化”即是其借鑒“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的認識日趨全面、日益深化而形成的理論成果與實施藍圖。

這里再以重視現代科技、管理經驗為視角，看看毛澤東對中國式現代化須擇取“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的深刻認識。他在《論十大關系》一文中提出：自然科學方面“特別要努力向外國學習”，“在技術方面，我看大部分先要照辦”。又指出：我們要抵制和批判外國資產階級的腐朽制度和思想作風，但要“學習資本主義國家的先進的科學技術和企業管理方法中合乎科學的方面”（毛澤東：《論十大關系》，《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42-43頁。）。他在中共八大上談到中央委員會選舉時指出：“現在搞這些新的科學技術我們還沒有經驗”，“世界上新的工業技術、農業技術我們還沒有學會”，“中央委員會中應該有許多工程師、許多科學家。現在的中央委員會，我看還是一個政治中央委員會，還不是一個科學中央委員會”（毛澤東：《關于第八屆中央委員會的選舉問題》，《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101-102頁。）。他在1958年1月的《工作方法六十條（草案）》中提出“把黨的工作的著重點放到技術革命上去”，“把全黨的主要注意力移到技術革命上去”（毛澤東：《工作方法六十條（草案）》，《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351頁。）。1960年3月18日會見尼泊爾首相柯伊拉臘時指出：尖端科學“蘇聯、美國、英國有，我們沒有，這就要向它們學習”（毛澤東：《中尼邊界要永遠和平友好》，《毛澤東文集》第8卷，第158頁。）。1964 年12月13日，毛澤東對擬提交第三屆全國人大第一次會議的政府工作報告第四稿表述作了修改，原稿為： “我們應當更有信心用比較短的時間，迎頭趕上科學技術先進國家的水平。” 毛澤東認為，只講“趕上”還不行，還要講“超過”。 他把這句話改為：“我們應當更有信心用比較不太長的時間，趕上和超過科學技術先進國家的水平。簡單地說 ， 我們必須用幾十年時間 ， 趕上和超過西方資產階級用幾百年時間才能達到的水平。”（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5卷，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447頁。）

五、五大特色：關注到中國式現代化的五個獨特品質

毛澤東主張順應工業化、現代化的全球性趨勢、借鑒各國現代化的普遍性經驗，但又強調探索符合中國國情的現代化新路。他曾談到：“我們要向先進的國家和民族學習，學習對本民族有用的東西，但不是所有的方面都要學別的民族，而要保持本民族的特點。”（⑥⑦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2卷，第350頁，第603頁，第537頁。）他在1956年8月中下旬審閱中共八大政治報告修改稿時改寫了一段話，強調我國作為一個東方國家、作為一個大國，在民主革命過程中、在社會主義改造和社會主義建設的過程中、在將來建成社會主義社會，都“帶有自己的許多特點”⑥。他在《論十大關系》《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等論著中，對社會主義現代化的“中國特色”進行了思考。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毛澤東對二十大報告所概括的中國式現代化五個顯著特征，有了初步的認識與探索。

關于“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中國人口基數大，就算總量很大，一算人均數就會發現巨大的差距，表明“做大蛋糕”的任務極其艱巨。毛澤東多次從中國“人口多”這一國情出發闡述中國現代化建設問題。1956年2月25日，他在聽取重工業部匯報時指出：“我們永遠不要這個什么‘中國第一’。你人口這么多，按人口比例一算，荷蘭、挪威都比我們多，總不要吹中國第一。”⑦因為人口基數大，人均數要上去，就必須做大總量。他以提高鋼鐵產量為例作了說明：“人家一億七千萬人口有一萬萬噸鋼，你六億人口不能搞它兩萬萬噸、三萬萬噸鋼呀。”（毛澤東：《增強黨的團結，繼承黨的傳統》，《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89頁。）4月25日，他在《論十大關系》的講話中指出：我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且情況復雜，“有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比只有一個積極性好得多”；我們談到中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實際上是漢族‘人口眾多’，少數民族‘地大物博’”，因此，“我們必須搞好漢族和少數民族的關系”（毛澤東：《論十大關系》，《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31-34頁。）。1957年2月，他在《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的講話中強調“要從我國有六億人口這一點出發，千萬不要忘記這一點”；要從我國是個農業國、“農村人口占全國人口的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國情出發，提出走適合中國國情的“中國工業化的道路”，要求“同時必須充分注意發展農業和輕工業”（毛澤東：《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227-228、240-241頁。）。

關于“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實現共同富裕，使貧苦人民在政治上、經濟上翻身，是社會主義的應有之義，也是毛澤東一直關注關心的。毛澤東率先使用了“共同富裕”這一提法。他希望通過農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使全體農村人民共同富裕起來”（毛澤東：《關于農業合作化問題》，《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437頁。）。他希望通過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大家都領薪水，資產階級不見了，都成了工人階級”（毛澤東：《工商業要掌握自己的命運》，《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490頁。）。總之，“這個富，是共同的富”，包括地主階級、資產階級“大家都有份”，過了幾年，地主“就不叫地主了，叫農民”；資產階級“就不叫資產階級了，他們成為工人了”，“這種共同富裕，是有把握的，不是什么今天不曉得明天的事”（毛澤東：《在資本主義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問題座談會上的講話》，《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495-496頁。）。

關于“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革命與建設時期雖然沒有明確使用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概念，但一直強調經濟建設與文化建設并重，強調改變經濟貧窮與文化落后狀況、改變國家一窮二白面貌。1949年9月30日，他在新政協第一屆全體會議起草的《中國人民大團結萬歲》的宣言中指出：“進行大規模的經濟建設和文化建設，掃除舊中國所留下來的貧窮和愚昧，逐步地改善人民的物質生活和提高人民的文化生活” （毛澤東：《中國人民大團結萬歲》，《毛澤東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348頁。）。 1957年3月12日，他在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提出“把我們這個經濟落后、文化落后的國家，建設成為富裕的、強盛的、具有高度文化的國家”（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275頁。）。他幾次談到中國的特點是一窮二白，“窮”指工業、農業不發達，“白”指文化水平、科學水平不高，要通過現代化建設改變經濟貧困、文化落后的狀況。

關于“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毛澤東圍繞人與自然的關系，闡述了豐富的生態文明思想。他雖使用了“人定勝天”、“向自然界開戰”、“向自然界斗爭”等說法，但本意是解決窮山惡水等嚴峻的環境問題，打造“山青、水秀、天藍、地綠”的、和諧共生的自然生態。早在革命時期，他就提出了“水利是農業的命脈”（毛澤東：《我們的經濟政策》，《毛澤東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32頁。）的思想。1955年10月11日，他在中共七屆六中全會的講話中指出：農村要“綠化荒山和村莊”（毛澤東：《農業合作化的全面規劃和加強領導問題》，《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475頁。）。他于12月21日為中共中央起草的《征詢對農業十七條的意見》中提出：“大量地興修小型水利，保證在七年內基本上消滅普通的水災旱災”，“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均要按規格種起樹來，實行綠化”（毛澤東：《征詢對農業十七條的意見》，《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509頁。）。他在1956年3月的《中共中央致五省（自治區）青年造林大會的賀電》中發出了“植樹造林，綠化祖國”的號召。在同年4月《論十大關系》的講話中稱“天上的空氣，地上的森林，地下的寶藏”是社會主義建設所需要的重要因素（毛澤東：《論十大關系》，《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34頁。）；正是基于資源、環境與發展的視角，他反復倡導勤儉建國、珍愛資源、厲行節約，要求“在生產和基本建設方面，必須節約原材料”（毛澤東：《國家預算要保證重點建設又要照顧人民生活》，《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160頁。）。1958年8月，他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提出“要使我們祖國的河山全部綠化起來，要達到園林化，到處都很美麗”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國家林業局：《毛澤東論林業》，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51頁。）。建設時期大量興修水利、造林綠化、治黃治淮等生態建設實踐，達到了造福子孫后代的重要作用。

關于“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新中國在立國之初就奉行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路線，堅決反對大國沙文主義。1953年12月至次年4月，周恩來總理在同印度代表團的談判中提出了互相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平等互利、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后寫入雙方達成的《關于中國西藏地方和印度之間的通商和交通協定》等多份國際性文件。毛澤東也多次強調要走和平發展道路，他于1954年8月24日《同英國工黨代表團的談話》中提到：“中國是農業國，要變為工業國需要幾十年，需要各方面幫助，首先需要和平環境。經常打仗不好辦事，養許多兵是會妨礙經濟建設的。如果諸位同意的話，我們要繼續創造一個和平環境。”（毛澤東：《同英國工黨代表團的談話》，《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340頁。）他于1956年9月15日在同參加中共八大的南斯拉夫共產主義者聯盟代表團的談話中針對“中國也許要變成一個帝國主義”、“要防范‘黃禍’呀”的說法，強調：“絕對不會如此！中國黨是個馬列主義的政黨，中國人民是愛好和平的。我們認為，侵略就是犯罪，我們不侵犯別人一寸土、一根草，我們是愛好和平的，是馬克思主義的。”（毛澤東：《吸取歷史教訓，反對大國沙文主義》，《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123頁。）他主張國家不分大小一律平等，在同年11月12日發表的《紀念孫中山》一文中強調中國永遠“要謙虛”，在國際交往方面不能搞“大國主義”（毛澤東：《紀念孫中山》，《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157頁。）。1962年1月，毛澤東在中央全會上的講話中提到了他與英國元帥蒙哥馬利的對話，其中談到：“我們是馬克思列寧主義者，我們的國家是社會主義國家，不是資本主義國家，因此，一百年，一萬年，我們也不會侵略別人。”（毛澤東：《在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毛澤東文集》第8卷，第301頁。）

毛澤東對中國式現代化的早期探索堅持了“五個有機統一”：一是時間維度上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長遠目標與分步驟實施的有機統一。他既描繪了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長遠目標并矢志不移為之不懈奮斗，又提出分革命、建設兩個階段完成黨的兩大歷史任務，并細化為新民主主義革命、國民經濟恢復時期、“大約需要經過三個五年計劃”“使我國由新民主主義過渡到社會主義”、“本世紀內實現四個現代化”等階段性目標。二是空間維度上遵循各國現代化一般規律與探索本國現代化獨特路徑的有機統一。他主張堅持自力更生而不能完全依賴外部支持，堅持“走自己的路”而不能照搬外來模式，既超越了西方式現代化，又超越了蘇聯式現代化，開始探索一條適合中國國情的中國式現代化新路。三是內涵維度上技術革命層面“由農業國轉變為工業國”與社會革命層面上“新民主主義國家轉變為社會主義國家”的有機統一。他主張以人民民主專政的政權建設保障經濟建設、文化建設、國防建設，以社會主義改造推動現代化建設，以先進生產關系變革促進生產力發展，體現了中國式現代化必須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根本要求。四是動力維度上堅持中國共產黨掌舵領航與團結全體人民共同奮斗的有機統一。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最本質特征與最大優勢，同時，中國式現代化事業有賴于全體人民、全國各族人民的團結奮斗。五是知行關系維度上從理論上建構本土化現代化思想與從實踐上開啟中國式現代化事業的有機統一。共和國第一代領導集體提出的“四個現代化”方案既是新中國率先提出的中國式現代化理論成果，也是黨團結帶領人民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實施藍圖。毛澤東領導的中國式現代化早期探索為當代中國一切發展進步奠定了堅實基礎。

［責任編輯：公 羽］

［作者簡介］俞祖華，魯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歷史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國近現代思想文化史、中共黨史黨建學的研究。

①" 參見俞祖華：《百年以來中國共產黨國家現代化話語的建構》，《山東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