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存遠
(江蘇師范大學傳媒與影視學院 徐州 221009)
互聯網和數字媒介掀起了當代媒體更迭的浪潮,新的媒介力量無處不在,拉近了與大眾的距離,信息的實時性、碎片性、視覺化等改變了人們以往的接受習慣。無論是聲音還是圖像,都成為了存在于云端和終端存儲中的一段虛擬信號,所有的媒介信息在數字新媒體面前都平等地被加以重編,新的信息收集、整理和發布方式必然對一些傳統內容產生深刻的影響,其中非物質文化遺產就是在新媒體中得以重獲新光的重要對象。“新媒體的產生對于非遺的傳承與推廣來說是一種新的文化傳播形式”。[1]現在,非遺已經十分廣泛地存在于新媒體中,短視頻能夠將非遺的制作過程精簡成十幾秒加以傳播,一些存在于博物館、展覽館中的非遺被掃描成虛擬影像,還有以非遺為主題拍攝的微紀錄片、微電影,甚至人們眼中“陳舊”的非遺與時尚元素融合獲得了年輕人的青睞,如此種種的非遺在新媒體中的改變都昭示著沉淀了歷史和人文的非遺不會被新潮流淹沒,人們在其中會感受到在傳統媒介和以往傳播環境中無法看到、聽到的非遺美感。
相較于傳統媒體,新媒體中最核心的改變是信息的數字編碼形式,以此技術為架構基礎,在新媒體運行過程中的一系列媒體工具也表現出諸多的不同之處,從信息的索取到信息加工再到信息傳播,一切工具都是基礎硬件與數字處理軟件的結合。以攝像機為例,以往的攝像機是以膠片為記錄介質,而現在的攝像機是通過傳感器進行曝光,將掃描的數字信息存儲在記憶卡中,甚至現在的智能手機已經可以進行高清錄像,這種記錄方式帶來了更大的后期處理空間,比如數碼攝像可以輕易實現記錄影像的升格,可以把以往難以捕捉的動作瞬間記錄下來。除去這種數字采編技術,新媒體帶來的更深刻的改變是形成了新的信息傳播形式,實時在線的視聽終端使得信息的接受變得不再固定,接受時長、接受時間、接受空間等更加靈活易變,從而使人們在眾多的信息流中形成新的欣賞習慣。
在新媒體下的這種信息技術與傳播生態中,非遺勢必會被作為一個新的審美對象加以界定,事實上,圍繞著非遺的整體審美生態發生了改變,新的審美機制在新的媒介中得以形成。在《鏡與燈》中,作者將世界、作者、觀眾和作品視為藝術世界的四要素,[2]這一模型同樣適用于圍繞非遺的審美體系,首先,新媒體所帶來的傳播機制的改變本身就意味著新的接受環境。其次,新媒體的易用性使得更多的主體掌握了媒介力量,無論是博物館、研究所、高校,還是公司、個人都有機會將非遺按照他們的意愿進行多樣化地展示。還有,新媒體為非遺解鎖了更多的欣賞觀眾,無論大眾的欣賞水平和欣賞習慣有何不同,在移動網絡終端面前他們都被視為潛在的受眾。最后,在這樣的環境和力量的影響下,非遺勢必會以新的形象出現在新媒體上。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一個地方的人們在集體生活中沉淀的共有經驗,既覆蓋人們的衣食住行,又包含風俗藝術等,雖然它們是非物質性的,但依舊可以進行視聽化地展示,在此過程中,其本身所具有的美感能夠做到何種程度的展示,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它們所依托的展示媒介。在以往報紙、雜志、電視等的媒介環境下,非遺能夠以文字、圖片、影像的方式進行展示,在報紙雜志上,文字描述本身具有抽象性,因而通過文字編碼后的非遺體現的是一種抽象美,在電視上,關于非遺的視頻片段能夠將非遺以更加直觀的方式傳遞給觀眾。在感官上,新媒體依舊是通過視聽手段將非遺展示出來,這與電視節目并未存在感官上的差異,所不同的是前者審美世界中的角色關系不再是傳統媒介中的自上而下,角色關系中的社交屬性更加強烈。在眾多的非遺展示背后,制作者不再是電視臺、宣傳部門,而是個體、公司運營的自媒體賬號,因而觀眾的視角發生了變化,他們不再是被動的接受非遺,而是以輕松的姿態欣賞它們,并且由于媒介平臺存在的推介機制,個人更容易接收到自己感興趣的信息。在這樣的傳播方式中,信息以更短、更集中的方式被傳遞?!跋噍^于經典敘事學,后經典敘事學將敘事作品的研究范圍從文字拓展至其他媒介形式,圖片、文字、短視頻等都是敘事文本”。[3]以當下火熱的短視頻為例,短視頻所呈現的大多是幾秒到幾分鐘的短片,集中了展示對象的關鍵要素,在這樣的傳播慣例下,短視頻中的非遺能夠以集約化的方式呈現出來,視點往往更加貼近非遺,豎屏的錄制也增加了這種親近感。針對不同的非遺,往往還會根據它們的特征應用不同的視聽手段,例如,在錄制一些歌舞等運動型的非遺時,會利用慢鏡頭來展現動作瞬間的美感;在拍攝竹編、制陶等工藝過程時,會將視角對準工藝的細節,以沉浸式的方式讓人體驗工藝本身,甚至過程中的細微聲音都被加以展示,凡此種種的呈現方式回歸了非遺本身所具有的美感,并且展現極為精準,簡短的內容集中展示非遺美感的某一面或某一片段,能夠給人更大的視聽沖擊力。
在日新月異的現代社會,技術的迅速更迭挑戰著人們以往的生活經驗,那些過去服務于人們生活、娛樂的非遺也難以被現在的人接受,這是非遺在傳承中普遍存在的困境。不過在人們的生活腳步不斷向前的同時,那些存在于集體記憶中的非遺也成為了一種文化符號,這種文化符號就像書本中的文字,以一種抽象性、精簡性的形式存在,其本身的含義是豐厚的,有著無限解讀和加工的空間。例如,當人們聽到“京劇”二字的時候,會想到濃妝粉黛、衣著華麗的唱角,當聽到“木雕”的時候會想到建筑中的雕梁畫棟,當聽到“刺繡”的時候會想到織布上的花鳥。這些非遺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脫離了人們的生產生活,人們聽到這些符號的時候,首先不是想到它們的實際用途,而是它們的經典形象。
當一種事物已經被抽象為一種符號、一種元素的時候,它便會以另一種方式進行自身的演化。具體來說,這種演化不是局限在事物內部的,不是某一部分的變化,而是一種整體的、全面的改變。以京劇為例,京劇本身是冗雜了眾多地方劇的一種戲曲,在經歷了長時間的演進后,早已形成了穩定的藝術規范,其中的角色生旦凈丑、技術唱念做打已經相當完善,它作為國粹也成為了人們心中的經典文化符號。而在今天,我們能夠看到京劇以另一種面貌呈現在人們眼前,一個個人物不是在演唱那些經典曲目,而是以京劇的口吻唱出了當下的流行音樂,并在網絡中廣為人知,其中京劇的范式并沒有改變,這種京劇與流行樂的結合背后正是兩種文化元素的碰撞。所以,當一種文化成為了一種穩定的符號時,這種符號會作為一種元素參與到新的文化構建中,這樣的動態過程往往被人們視為文化的跨界。
非遺的這種跨界現象已經越來越普遍,例如,捏面人技藝不再只產出那些如包公、關羽等的經典歷史人物,而是能夠和動漫結合起來,一個個二次元動漫人物通過捏面人技藝被立體地展示出來;木雕不再僅限于傳統的龍鳳等形象,也以動漫人物拉近了與年輕人的距離。這樣的文化跨界是非遺在當下的年輕化表達,也是非遺突破固化在人們頭腦中的老舊形象,以時尚的美感呈現在人們眼前。
但是,非遺的這種融合演進為什么會發生在當下呢?京劇由來已久,流行音樂也在上個世紀廣為人知,那么為什么兩者的融合會發生在今天而不是上個世紀呢?在更早的時期,人們還只能通過個人電腦介入互聯網,此時已經顯示出了大眾所具有的創造力,一大批音樂人制作的互聯網歌曲風靡網絡,一些人制作的視頻短片也得以傳播,例如,惡搞短片《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以陳凱歌的電影《無極》作為素材進行大膽惡搞,已經成為了自制短片的經典案例,這實際上就是網絡潮流文化與電影文化的一次碰撞。互聯網不僅僅將萬千網民連接起來,也將這些人物背后的文化聯系起來?,F在,互聯網移動終端和各類媒體平臺使這種聯系更為緊密,成就了各類文化共同活躍的盛典。因此,在這樣的媒介生態下,非遺能夠打破次元,呈現出全新的面貌也就不奇怪了。
從媒介考古學的角度分析,不是非遺文化與其他文化的交流創造了一種跨界文化,而是新媒體技術本身的特性決定了這兩種文化必定會相遇。悠久的歷史創造了豐富而燦爛的地域文化、時代文化,當有一種媒介能夠將這些文化等而視之地呈現出來,同時與這些文化相聯系的人也有同等的機會介入媒體,那么文化便跨越了時空的阻隔。
作為一種深入人心的文化符號,非遺更是具有濃郁人文色彩的符號,人們能夠從那些樸素的畫像中找到自我的身份認同,具有強烈的歸屬感。在新媒體的傳播環境中,一方面非遺的制作過程和成果就是絕好的展示對象,另一方面,媒體也要挖掘非遺背后的文化淵源,將更深層次的內容展現出來。在互聯網和數字媒體時代,碎片化和實時性的信息傳遞使得文化以一種簡短的、不連續的方式呈現,便捷的媒體條件使得不同的文化同時沖擊人們的大腦,在這個過程中,非遺要喚醒人們的記憶,取得人們的關注,就更不能僅僅停留在表面的展示,而是要把非遺放到更大的背景當中解讀。例如,展示國家級的非遺要把其與整個中華民族的歷史脈絡聯系起來,往往蕩氣回腸,而地方性的非遺要與當地的地理環境、人文特征聯系起來。此時,對非遺的欣賞更像是從一幅大的歷史畫卷中品讀其中的一個字符,人們看到的不僅是這個字符的能指,更是感受它的所指背后的人文魅力。
在具體的展示過程中,重點是要把非遺和它背后的人物展現出來。在認定一個地方的非遺時,也會有一批人被認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這些人本身就掌握了非遺的技藝、方法,是與非遺聯系最緊密的人,因而非遺傳承人常常成為了新媒體在展示非遺時的主要人物。目前網絡上較為廣泛的做法是制作一些關于非遺傳承人的微紀錄片,這些紀錄片會拍攝非遺傳承人的日常生活、采訪畫面,從他們的角度講述一個地方的非遺,能夠以親切的口吻將非遺展露出來。此外,還有一些關于非遺的微電影,“微電影具備網絡傳播的典型特征,它改變了院線電影點對面的單向傳播模式,呈現雙向性和交互性”,[4]這些微電影以非遺為主體,通過故事化的方式表現更深刻的主題,增加了內容的可看性。這些網絡視頻短片與電視節目在傳播上表現出諸多不同之處,前者常常是一些民間團體自發制作,是從群眾的視角對非遺加以審視,在制作過程中會將個人的情感、價值融入進節目,而后者則是傳統媒體單位的官方制作,從整體上將非遺客觀地展示出來,因而網絡上的這些短片雖然在視頻規格上不及官方,但它們的風格也更顯樸素、親切。
除去這種傳統的視頻編輯手段,最新的數字科技也會應用到非遺的傳播中,并且更加重視新媒體特有的交互性。在新媒體的發展歷程中,將高效性和交互性放到了重要的地位,人們不斷更新通信技術以獲得更高速、低延遲的網絡體驗,通過制造更好的硬件和優化軟件設計為人們提供更好的交互體驗。這種交互性不僅能在虛擬的網絡信號中體現,更能實現與現實的互動,具體的方法是通過將實物信息采編為虛擬信號,通過設計成可交互的網絡頁面加以實現。例如,一些景點會利用全景攝影將實地景物拍攝下來,人們可以在云端欣賞實景,還可利用軟件建立實物模型,人們可以通過放大、解剖模型來了解更多的細節?!案鞣N媒體形態構成的媒介即人的延伸,網絡立體型、全方位地擴張人類的感官”,[5]以往的非遺雖然以視頻的形式被傳播出去,但是這種傳播無法讓大眾親身體驗非遺,不是每個人都具備條件去當地了解非遺,而數字媒體中的交互性雖然無法完全還原現實體驗,但至少讓非遺與人們的距離更近了。在交互的過程中,人們不僅僅是了解非遺的細節,更是將其作為一種文化符號加以欣賞、感受,人們心底的情感在此刻也被調動起來,因此這種云體驗帶動的是人們對非遺的沉浸式感受。
互聯網和數字媒體深刻改變了當下的信息傳播生態,在這樣的生態下,原本的角色關系發生了改變,大眾不再僅僅是信息的受眾,同時也是信息的發布者,非遺便會在這樣的角色關系下有了新的解讀視角。同時,新媒體也會重新淘汰、篩選、挖掘、整合以往和當下的信息,在這樣的調整下,以往被忽略的內容會被重視起來,尤其是在新媒體中信息有了商業化的可能,非遺同樣如此,它們不僅會被視為一種文化加以重塑,還會在產業化中被整合為一種商品。在這個過程中,非遺具有的美不僅是一種欣賞對象,還是促進自身產業化的動力,在大眾被賦予媒介力量的當下,非遺美感的傳播越來越影響著人們對非遺的整體印象,因而更應重視非遺在新媒體中美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