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民族”理論視域下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成功實踐
——對新中國成立初期民族資產階級的社會主義改造

謝圣庚 張繼焦 張嘉熙

(1.廣州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廣東 廣州 510631;2.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北京 100081)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標志著國家獨立、民族解放和人民民主。在此基礎上,中國共產黨帶領全國各族人民共同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然而,新中國成立初期,社會秩序尚在構筑之中,國內外矛盾依然尖銳,新國家和新政權亟須得到國內各民族和諸多階級的認同與擁護。如何夯實國家基礎,處理國家與民族的關系,并把各民族和各階級整合進一個國家之中,進而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是新中國亟須解決的重要問題。

關于國家與民族之間的關系,西方主要形成三種基礎理論。一是“民族國家”理論,強調“一國一族”,其核心內涵過于強化民族屬性而忽略國家屬性;二是多元文化主義理論,承認文化多樣性和各民族之間的平等與交融;三是馬克思主義民族理論,主要探討無產階級建立民族國家的過程。在此基礎上,中國形成了三種不同的民族理論。一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強調民族平等、民族團結、民族區域自治和各民族共同繁榮;二是多元一體理論,強調中華民族與各民族的多元一體格局;三是第二代民族政策理論,強調“去政治化”。[1][2][3][4]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并闡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是新時代處理國家與民族關系的頂層設計。學界對此展開全方位、多層次的探討,主要從理論內涵、實踐路徑、意義啟示等方面展開。[5][6]已有研究主要從“民族—民族”和“民族—國家”自下而上的理論視野入手,從“國家—民族”自上而下視野的研究較少,而專門對非少數民族地區和某個階級進行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研究,則較為薄弱。[7][8]

民族資產階級是新中國的“四大階級”之一,也是“中華民族大家庭”的重要組成部分。早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毛澤東把支持反帝反軍閥的資產階級稱為“民族資產階級”,[9]以凸顯其革命特征和民族屬性。新中國成立后,在非少數民族地區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典型案例,就是把民族資產階級整合到新中國之中,但該問題長期被學界所忽視。因此,本文擬在“國家—民族”理論視域下,以民族資產階級為典型案例,闡述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成功實踐。

一、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理論邏輯與歷史邏輯

目前學界的不少研究受西方學術話語體系的影響,單純地將西方“民族國家”的概念和敘事鑲嵌到中華民族敘事之中,把中華民族的意識覺醒置于近代民族危亡的背景下進行單向思考?！拔鞣街行挠^”代表人物約瑟夫·列文森指出,近代中國“是一個使‘天下’成為‘國家’的過程”。[10]實際上,中國具有悠久的國家起源史,5300多年前就已經形成了早期國家和中華文明,并持續發展。[11]秦朝“大一統”國家的建立,意蘊“一統者,萬物之統皆歸于一也”,這就把“疆域治理與政教關系的構造結合起來”,[12]即所有的問題都必須在“國家”的基礎上解決?！耙唤y體制”是國家政權合法性的基石,在“國家”主導下實現政治、經濟、文化、社會、民族的“五面一體”。這意味著:在國家與民族產生的先后順序上,國家先于民族而生;在國家與民族的關系上,國家高于民族。自此,中國形成自上而下、國家與民族之間的“國家—民族”體制,成為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向心力的理論邏輯和歷史邏輯,這與既往“西方中心觀”視野下所形成的“從帝國到民族國家”闡釋范式完全不同。

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必須從國家的高度檢視民族發展的問題,從而將國家與民族有機地統一起來。張繼焦教授在“天下觀”“大一統”和“統一多民族”的歷史基礎和理論淵源上,提出“國家—民族”理論,作為探討國家與民族關系的理論視角,其基本內涵是在“國家—民族”自上而下的關系框架下,國家處于整體而宏觀的主導地位,民族則從屬于國家。[13]中國自古以來經濟社會結構的主要特征之一是“傘式”社會,[14]在這種社會里,國家與民族的關系表現為自上而下的關系,國家擁有主導經濟社會發展和配置全社會資源的能力。新中國成立后,以全新的國家制度體系替代傳統的制度體系,實現了國家的整體轉型與現代化發展?！皣摇奔粗腥A人民共和國,國家通過“傘式”結構發揮主導作用,自上而下實施國家到民族、中央到地方的頂層設計和制度安排,進行相關資源的合理有效分配,為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提供強有力的內部協調和外部保障?！懊褡濉笔窃凇皣摇钡幕A上由各民族與各階級共同凝結成的“中華民族”,它有兩個層次的屬性,一是在世界民族中,中華民族是一個整體性存在,它以國家為載體;二是在中國內部的中華民族共同體之下,涵蓋各民族和各階級,中華民族的每一位成員同甘苦共命運,自下而上地將自己的命運和國家民族相結合。

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基本方略是國家對各民族與諸多階級的整合。中國共產黨成為執政黨后,如何調整國家與民族資產階級的關系,并取得他們的認同與擁護,是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的重要旨歸。在“國家—民族”體制之下,一方面,國家自上而下作出一系列的制度性安排,確保國家利益與人民利益相統一。另一方面,民族資產階級作為中華民族的一分子,自下而上地接受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擁戴新生國家與人民政府,為建設新中國和中華民族共同體做出獨特貢獻。因此,“國家—民族”體制與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是相統一的,二者形成中國特色的“二元式”雙向互動協調機制。

二、“國家—民族”理論視域下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五個維度

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邏輯起點與核心內涵是對偉大祖國、中華民族、中華文化、中國共產黨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五個認同”。在“國家—民族”體制自上而下的視域下,本文擬從國體與政體、執政黨、社會道路、民族與公民身份、共同文化五個維度,闡釋自下而上的“五個認同”。這五個維度的“五個認同”是辯證統一、相互關聯的要素,維系并統一于新中國的“一體”中,最終指向“國家—民族”共同體認同。

(一)從國體與政體的維度構建政治共同體,強化對新中國的認同

國家是各民族與各階級的政治共同體,國家認同是現代國家的生命所在,它決定著國家的合法性來源,進而決定著國家的穩定與繁榮。人民是國家的主體,國家需要最大限度地滿足人民生存與發展的基本需求。[15]國家認同的本質是對國體與政體的認同與歸屬,其反映的是國家與各民族和各階級的基本關系。新國家要獲得人民的認同,就必須要滿足人民的生存發展需求,從而強化人民對國體和政體的認同,進而夯實國家基礎。

近代以來,中國的仁人志士竭力學習和借鑒西方“民族國家”理論構建政治共同體,雖經諸多實踐,但不能實現。資產階級革命派以推翻帝制,建立資產階級共和國為政治目標。1912年中華民國確定國體為民主共和制,實際是試圖以西方政體模式取代中國的傳統政體。1927年資產階級政黨建立南京國民政府,其政權鞏固后選擇站在大地主大資產階級的立場,與買辦集團、官僚資本集團密切結合,“依附”于列強的殖民勢力,民族資產階級也受其排擠和壓迫。1949年新中國成立并根植于全新的社會基礎上,由此獲得人民對國家的認同。新中國以社會革命的形式,通過政府行為介入經濟社會的運行,把政治能量轉化為經濟優勢,化解了舊中國時的“主權負外部性”,完成對西方的“去依附”。[16]這種政府行為是中國自古以來的“傘式”社會結構,并在新中國成立時得到重塑。新中國成立起一系列制度化的行政管理體系和運作機制,由此掌握自上而下的“傘式”主導力量,強大的國家為政治共同體建構提供前提和基礎:開展鎮壓反革命、土地改革和多方面的民主改革,實現傳統社會的現代化轉型;在“傘式”社會下,國家統一配置資源,使我國迅速建起獨立完整的工業化體系和國民經濟體系,實現新中國從“站起來”到“站穩”;[17]67確立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徹底去除帝國主義對中國的“殖民化”;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國家通過“傘式”社會的自上而下運作機制進行統籌謀劃,動員整個國家的力量支援前線,贏得抗美援朝戰爭的偉大勝利,極大地增強了中國人民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通過這一系列的國家建設,新中國的現代國家制度體系根植于人民內心,同時重構民族資產階級對新中國的認知,增強他們對新中國的向心力和認同感,由此自下而上地參與國家建設。

認同新中國的本質是對國體與政體的認同。新中國與舊中國的本質區別是國體與政體的差異,新中國的本質是人民當家作主,且由國家自上而下進行頂層設計。1949年通過的《共同綱領》確認新中國的國體為人民民主專政,政體為人民代表大會制度。1954年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18]這就使國體與政體的本質在憲法中予以規范性確認,使其具備國家威權和國家整合的功能。人民當家作主體現在人民通過多種形式、途徑參加國家事務和社會事務管理,在實踐過程中包含了大量自下而上的政治參與和互動機制。新中國成立完整的制度體系和程序機制、實行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作為保障人民當家作主的根本制度,人民通過其行使國家權力,實現政治參與。國家通過自上而下的制度安排,吸納民族資產階級的杰出代表,讓他們以平等的地位參與國家事務和社會事務的管理,商討國家大事,決策大政方針。與此同時,民族資產階級也通過自下而上的政治參與,合理地表達政治利益與政治訴求,本質上是民族資產階級對新中國國體與政體的認同。從中央到各級“人大”、各級政府與職能部門中都有民族資產階級的政治代表,且占有相當比例并擔任要職。其中,宋慶齡、李濟深、張瀾、黃炎培、南漢宸、章伯鈞、章乃器、馬敘倫等人擔任國家的主要職務。新中國的63位政府委員中,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有27位,政務院所轄34個部委中的14個正職是民主黨派或無黨派人士。[19]新中國的民主政治使民族資產階級深信:“只有在共產黨領導之下,民主才是真實的,充分的?！盵20]換言之,民族資產階級的典型代表既作為人民的一員,自下而上認同與支持“國家—民族”體制,又作為政府成員自上而下參與國家治理,這實際上是中國特色的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雙軌關系同時存在的“二元式”參政模式。

利益支配人的行為和價值判斷,是共同體成員思想和行為的內在驅動力。馬克思曾指出:“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與他們的利益相關”。[21]舊中國時,民族資產階級的發展受到“三座大山”的壓迫,在夾縫中艱難生存。新中國把“公私兼顧、勞資兩利”作為經濟建設的根本方針,明確支持和保護民族工商業的發展,使他們成為新中國的擁護者。《共同綱領》明確規定:“凡有利于國計民生的私營經濟事業,人民政府應鼓勵其經營的積極性,并扶助其發展”。[22]590當民族工商業經營困難時,國家會像“朋友”一樣施以援手。周恩來也指出,“私人企業遇到困難的時候,政府是會幫助它的”。[23]1950年民族工商業兩度出現經營困難,大批工廠商店歇業倒閉。國家對此高度重視,通過調整工商業,在政策方針、生產原料、經營銷售、稅收貸款等方面,給予民族工商業“朋友式”的傾斜和扶持,極大地推動民族資本主義的發展,這時期也被稱為民族資本主義發展的“黃金時代”。如榮德生、盧作孚、劉鴻生、李燭塵、陳叔通等民族資產階級的企業經營極度困難時,國家助其渡過難關,并獲得巨大發展。同時,他們也真切感受到國家“朋友式”的情誼,逐漸構建了對新中國的認同。總的來看,“國家—民族”理論強調國家作為資源配置的主體,統籌整合各種社會資源,對各民族和各階級進行自上而下的資源分配,有效發揮了社會整合功能。

(二)從執政黨的維度夯實執政根基,強化對中國共產黨的認同

中國共產黨是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堅強領導核心。對中國共產黨認同的實質是對其根本宗旨、執政理念、執政能力和領導水平的真誠擁護。與國民黨的本質區別是:中國共產黨作為馬克思主義政黨,是超越各民族與各階層的領導力量,“始終代表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與人民休戚與共、生死相依,沒有任何自己特殊的利益,從來不代表任何利益集團、任何權勢團體、任何特權階層的利益”,[24]這是中國共產黨作為執政黨贏得人民政治認同的邏輯起點。

從執政黨認同的維度來看,要贏得人民群眾的認同首先要贏得民心。民心是最大的政治,主要指基于人民生存發展需求的共同體意志。一個政黨贏得民心的根本,既取決于它的執政理念,也取決于它推動國家與社會發展,為人民謀福祉的實際行動與成績。民國時期,國民黨執政后,從革命黨轉變為獨裁腐敗的專政黨,背離人民群眾注定了國民黨的失敗。1921年中國共產黨自成立起的初心和使命就是“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締造了新中國,實現了國家和民族的“站起來”。1949年中國共產黨成為執政黨后,始終秉持“人民至上”的執政理念,將“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貫穿于執政全過程。中國共產黨以卓越的領導力和“摸著石頭過河”的膽識領導中國人民探索社會主義建設,使國家面貌和人民生活產生根本性變化,推動了國家民族和個人利益的協同發展,取得歷史性成就。這些偉大的成就展現出中國共產黨卓越的政治領導力、強大社會感召力和凝聚力,贏得包括民族資產階級在內的廣大人民群眾的衷心擁護和政治認同,“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的傳頌就是這種心理趨向的最佳證明。

執政黨要獲得人民的認同,“一切空話都是無用的,必須給人民以看得見的物質福利。”[25]利益是支配經濟社會發展和人民行為的前提與動力,這就要求執政黨方針政策的制定與執行始終要以人民的意愿作為出發點和落腳點。認同中國共產黨的政治邏輯是它代表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正如毛澤東所說:“我們的責任,是向人民負責”。[26]新中國成立初期,民族資產階級對新的執政黨尚未形成自覺的政治認同意識和心理歸屬感,他們對中國共產黨懷著疑懼的心理。譬如劉鴻生道:“我那時不但不能相信共產黨,而且怕它。怕共產黨來了要清算我?！盵27]針對民族資產階級普遍存在的疑懼心理,中國共產黨在經濟制度、政治制度、政黨制度等方面,自上而下做出合理的頂層設計和制度安排,使民族資產階級徹底地膺服于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在經濟上,中國共產黨給予民族資產階級“朋友式”的幫助和扶持,保護民族工商業、調整工商業等各項政策使民族資產階級在內心服從中國共產黨。例如,榮毅仁說:“舉一只手贊成共產黨是我錯了,現在要舉起雙手擁護共產黨”。[28]在政治和政黨制度上,舊中國時,民族資產階級是受排擠打壓的“反對派”和“在野黨”。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賦予民族資產階級更高的政治地位,實行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作為我國的基本政治制度,民族資產階級各黨派成為中國共產黨的“親密友黨”和“參政黨”,其民主政治訴求得以實現。在文化上,對民族資產階級進行文化改造,確立“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方針政策。

執政黨認同的最終指向是對“國家—民族”體制堅強領導核心的認同。在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過程中,中國共產黨體現了一個“馬克思主義政黨”和“國家型政黨”強大的責任感和使命感,發揮出強大動員能力、組織能力和協調能力,“使民族資產階級中極大多數人有信心跟著黨走”。[29]例如,榮德生發自內心地感慨道:“共產黨來了,真是換了人間啊!”[30]劉鴻生回答記者提問時說:“你問我為什么擁護共產黨?……共產黨能推動企業,能使中國變成工業化的國家,這是我過去五十年的夢想,我為什么不擁護它?”[31]

(三)從社會道路的維度建構社會主義共同體,強化對社會主義的認同

社會主義最終代替資本主義是人類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近代以來的時代背景和中國國情決定了中國走社會主義道路的歷史必然性,中國共產黨一經成立就旗幟鮮明地把建成社會主義,最終實現共產主義作為奮斗目標。歷史已經并將繼續證明,“只有社會主義能夠救中國”,“社會主義是中國的唯一出路”。[32]從社會道路認同的維度來看,對社會主義認同的實質是對社會主義道路、社會主義國家和社會主義制度的認同。

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深層邏輯是國家利益與人民利益的一致性。資本主義以維護個人利益為核心,與之對立,社會主義代表絕大多數人的利益。社會主義的先進性在于制度優勢,這是由社會主義經濟基礎的獨特本性所決定的。在生產資料私有制和雇傭勞動的資本主義社會中,“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自己的生命活動、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的直接結果就是人同人相異化。當人同自身相對立的時候,他也同他人相對立?！盵33]當人同他人相對立的時候,就意味著個人與共同體之間產生矛盾和沖突,導致人類社會內部的分裂。只有從根本上解決生產社會化同生產資料與勞動產品的私人占有之間的基本矛盾,才能恢復個人與共同體之間的和諧關系,進而建構社會主義共同體。新中國成立后,國內的基本矛盾是工人階級與資產階級的矛盾。因此,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必須要實現個體與社會主義共同體之間和諧共存。

新中國實現“站起來”后,中國共產黨開始帶領中國人民走上社會主義道路。1953年,國家正式提出過渡時期總路線。社會主義改造實質上是對傳統社會的生產資料所有制進行社會主義改造,把生產資料所有制改為公有制,進而夯實社會主義共同體的基礎。民族資產階級從生產資料所有者變成被“改造”對象和利益受損群體,“大中小資本家有幾百萬人,那些小商小販有幾千萬人,會有各種動搖,各種猶豫的”。[34]然而,走社會主義道路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代表著國家的最高利益和中華民族最根本的利益。當國家利益與階級利益發生劇烈沖突時,必須要把國家利益放在首位。為此,國家依靠自上而下的資源配置和宏觀調控能力,做好利益協調,創造性地實施社會主義和平改造路線。國家根據“朋友式”關系,在政治、經濟、工作和生活上,給予民族資產階級恰當的制度安排與適當安置,維護他們的合法利益,有效避免因個人利益至上導致的“國家—民族”利益分立,從而鞏固了社會主義共同體的根基。與此同時,發揮民族資產階級杰出代表自下而上的模范作用,“有計劃地培養一部分眼光遠大、愿意和共產黨和人民政府靠近、先進的資本家,以便通過他們去說服大部分資本家”。[30]例如古耕虞、榮毅仁等,真心擁護社會主義道路,主動要求社會主義改造,積極發揮帶頭作用,引導民族資產階級走上社會主義道路,從而強化他們對社會主義的認同。如胡厥文說:“從接受社會主義改造的實踐中,證明走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是唯一光明的前途。”[35]

(四)從民族和公民身份的維度建設民族共同體,鞏固對中華民族的認同

西方“民族國家”理論過于強調民族認同卻弱化了國家認同,容易導致極端的民族分離主義。“國家—民族”理論強調“一國多族”,在一個國家內,每個民族的成員都是國家公民,在世界民族之林則強調“中國人”和中華民族的認同,最終指向的是國家認同。中華民族在5000多年的形成與發展過程中,已然凝聚成事實性存在的共同體,“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也離不開誰的多元一體格局?！盵36]對中華民族和新中國公民身份的認同關乎國家民族的前途命運,這樣每一位成員就能在民族共同體的堅實基礎上,為國家民族的共同利益而奮斗。

中國傳統體制下民族共同體的本質是“國家—民族”,體現為“家國一體”和“家國同構”。在“天下”“大一統”國家之下,中華民族凝聚起“同宗同源”“天下一家”的民族共同體觀念。這種“以國喻家”的觀念強調在一個國家之內,各民族的成員都是“大家庭”的成員。近代以來,在西方的堅船利炮和文化沖擊下,中國的“大一統”和“家國一體”體制受到巨大沖擊。列強入侵、戰爭及軍閥割據使中國社會分崩離析,國人的民族自尊感、民族自信心和“大家庭”認同感嚴重失落。在與西方列強的接觸和對抗中,國人激發了強烈的家國情懷和中華民族自覺意識。資產階級維新派和革命派先后自下而上探尋挽救中華民族危亡的道路,但均遭失敗。中國共產黨領導全國各族人民經過艱苦卓絕的斗爭共同締造了新中國,建成“中華民族大家庭”。1949年通過的《共同綱領》明確要“使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為各民族友愛合作的大家庭”。[22]594“中華民族大家庭”實質上是“國家—民族”的“傳統—現代”轉型,以國家為載體、以血緣為紐帶、以地域為聯結,契合幾千年來中華民族的血脈傳承與情感延續。這就把個人、家庭、民族、社會和國家五個層面的關系與“國家—民族”共同體之間統一起來,意味著每個人不僅是中華民族一分子,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此,“中華民族大家庭”和中國公民身份根植于每一個中華兒女的內心,成為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核心符號。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每個公民必須擔負起自己的國家責任。民族資產階級自近代誕生以來就與國家民族的命運聯系在一起,成為挽救國家民族危亡的重要力量。新中國成立之初,民族資產階級在國家民族最需要的時候,自下而上地響應國家“建設新中國”的號召,體現了他們對中華民族身份和公民身份的認同。朝鮮戰爭爆發后,民族資產階級以國家民族的利益為首位,以自下而上的形式響應國家自上而下的動員,踴躍支援事關國家生死存亡的抗美援朝運動。例如向國家捐款和捐獻飛機大炮,捐獻數目“占全國捐獻總數百分之八十的極大比重”,[37]僅在上海地區民族資產階級先后捐獻400多架飛機,捐款達6000多億元舊幣。[38]毛澤東贊揚民族資產階級“不受美帝國主義所欺騙和恐嚇,而堅決地站在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愛國立場上的行為”。[39]抗美援朝戰爭的偉大勝利,讓民族資產階級見證了中國人民的磅礴力量,極大地增強了他們對中華民族身份和新中國公民身份的認同,“中國人”成為國家民族的神圣共同體,他們紛紛表示“我們中國人抬起頭來了!”[40]如劉鴻生坦言道:“平生第一次感到作一個中國人是值得驕傲的。”[41]可見,在國家民族危難時刻,對民族身份和公民身份的認同能不斷地增強民族共同體的整體凝聚力,最終強化了對“國家—民族”共同體的認同。

(五)從共同文化的維度建設文化共同體,強化對中華文化的認同

文化認同就是人們對共同文化的熱愛、統一和歸屬。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兼容并蓄,是中國各民族共同創造的文化結晶,“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層的精神追求,代表著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42]對中華文化的認同是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動力和源泉,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文化認同是最深層次的認同,是民族團結之根、民族和睦之魂,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滋養根基?！盵43]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蘊含著深厚的人文關懷、理想信念和家國情懷,其核心價值觀強調國家利益至上、社會責任居首。在“大一統”國家背景下,中華民族創造了輝煌的文明,其強大的影響力和感召力使周邊國家或民族往往自動歸附、內附、臣服于中國,當時的國家民族對自身文明有著高度的自信。數千年來,中華文化為維護國家民族的“大一統”提供深層次的認同基礎,是各民族共同傳承的“精神血脈”,根植在中華兒女的血液里。近代以來,西方的堅船利炮瓦解了國人的心理優勢和文化優越感,中國傳統社會的精神支柱與道德規范產生了根本動搖。國人逐漸認為不僅器物不如西方,制度和文化也不如西方,外部的嚴重沖擊造成內部文化心態失衡,中國開始陷入嚴重的文化危機之中。[44]在東西方文化的沖突與交流中,民族資產階級開始學習西方的道路和制度,發動戊戌變法和辛亥革命,事實證明西方道路在中國行不通。以民族資產階級為代表的有識之士,興起了對中華文化的自省、批判和變革思潮,引發東西方文化之爭、本位文化與全盤西化之爭等文化爭論,胡適、陳序經等人的“全盤西化論”體現了“文化自卑”的心理。隨著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和五四新文化運動的興起,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孕育了偉大的革命文化,開創中華文化自覺自立的新階段。新中國成立后,國家積極建設社會主義先進文化,以“古為今用”方針推動傳統文化的現代轉型,形成了“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中華民族新文化,構成以愛國主義和改革創新為核心的中國精神,推動了新中國文化的“站起來”。

中國傳統文化基于本土的自我發展,形成了中國特色的發展模式,推動著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和轉型?！拔鞣街行挠^”卻認為,中國的傳統文化是阻礙中國社會發展的結構性原因,如馬克思·韋伯認為儒家倫理是中國資本主義生長障礙,費正清等人認為中國傳統社會缺乏內在發展動力,直到近代以來受西方沖擊后才走向現代社會的轉型。[17]65實際上,西方“沖擊”打斷了中國社會文化的“傳統—現代”轉型,阻礙了中國的發展。中國文化具有其“內源性”,并非不如西方文化。如晉商、粵商在儒商文化的影響下探索出“二元社會”發展模式,建立起跨區域的全國市場體系,推動了中國古代經濟的發展。[45][46]

近代以來,民族資產階級自覺、自主地將中華文化中的“家國一體”倫理熔鑄到經濟行為中,探尋“實業救國”道路。新中國成立后,民族資產階級作為“中華民族大家庭”的成員和新中國的公民,他們以中華文化“天下為公、以義治商”的價值導向和家國情懷為引領,理解、認同與支持“國家—民族”體制,以自下而上的形式積極投身國家建設,成為民間自發組織的有生力量。他們通過自下而上的政治參與,擁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認同新中國和社會主義道路、當選人大代表或政協委員,組建或加入商會組織,為新中國建設建言獻策;誠信經營,幫助國家擺脫財政困難;大力發展生產力,為社會提供大量的就業崗位,緩解社會就業壓力;積極響應國家“抗美援朝,保家衛國”號召,優待烈士軍屬和傷病員,為災民募捐籌款,與國家共渡難關;揭露帝國主義的陰謀,抵制敵人的侵略與文化滲透;運用其龐大的商貿網絡開展國內外貿易,協助國家打破西方帝國主義的封鎖禁運。[47]通過這些行動,民族資產階級把中華文化認同內化于心,外化于行,主動維護國家的主權與統一,幫助國家穩定社會秩序,促進國民經濟的恢復和發展,再度彰顯其強烈的“國家—民族”共同體觀念。

三、結語

本文研究發現,只有站在“國家—民族”的高度,在確保國家利益和中華民族利益的前提下,統籌兼顧整合各方利益關系,為各民族和各階級的生存發展提供支持與保障,才能增強其“五個認同”?！拔鍌€認同”最終指向的是對“國家—民族”共同體的認同。黨和國家通過發揮“傘式”社會結構自上而下的主導作用,依靠其強大的領導能力、組織能力、動員能力和貫徹執行能力,統籌各方力量,動員一切力量,“集中力量辦大事”,實現國家的頂層設計與全局規劃。各民族和各階級在國家的領導下,共同參與、協同合作,具有自覺、自主、自為的特性,自下而上匯聚起中華民族的蓬勃偉力,有效推進了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這充分說明,在“國家—民族”自上而下的體制下,與自下而上的“五個認同”并不矛盾,恰恰說明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建設要推動形成國家與民族“二元式”雙向互動模式。在此過程中,形成中國特色的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相結合的“二元社會”發展模式,充分發揮其互補性和耦合性,推動中國社會發展行穩致遠。

2022年10月,中共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要“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如何凝聚起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磅礴偉力,或許可以通過重新審視以往的歷史,進行再次解讀或闡釋,讓歷史照亮未來。福山認為,資本主義模式是“人類意識形態演化的終點”和“人類政體的最后形式”,并以社會主義陣營的瓦解宣布為社會主義的失敗和“歷史的終結”。[48]然而,當今中國式現代化道路開創了人類文明的新形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對“歷史終結論”彰顯出無可比擬的制度優勢。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歷史實踐蘊涵著“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歷史邏輯與內在原理。本文進一步闡述“國家—民族”理論的同時,不僅有助于理解當前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歷史邏輯與基本方略,還可以回答“中國道路”之所以展現出蓬勃生命力的現實問題,并為世界其他國家的現代化構建貢獻中國智慧,提供中國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