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廠裁掉后，我回老家賣農產品

王曉玲

“實在不行就把房子賣了，回老家”，這大概是許多一線城市打工人內心經常浮現的想法，但我從來沒聽小肖這樣說過。

小肖在北京打工十年，妻子在石家莊有穩定工作，于是他們選擇在石家莊安家，而小肖則過著周末在北京與石家莊之間通勤的生活。

不過，在去年年中，小肖被企業裁員波及，處于失業狀態的他，無奈選擇了回老家。

當年，他回國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當時風頭正勁的一家短視頻平臺做海外市場運營。不過在3年前，由于該公司業務調整，他第一次被裁員了。

其實當時的他有兩個選擇，離職或是內部轉崗。他分析了可以轉崗的幾個部門的情況，包括這幾個部門領導的風格和每個部門未來在公司的前景，他認為都不能去。

于是他拿著補償，去了一家中型游戲公司，職位也提高一級。小肖在這家公司，依舊負責運營，但業務范圍遠比上一家要豐富。

直到去年年中，小肖告訴我他又被裁員了，但已經找到了新工作—回老家負責一家農產品電商公司的運營。他說自己早就有預感會被裁員，所以已經提前做了安排。

回到老家后，小肖發現，相比在大廠的非理性內部競爭，換一個新環境從0到1也是非常難的。

小肖新去的這家電商公司位于河北某縣城，主營業務是在網上銷售當地的農產品，包括金銀花和杏等。他的家鄉是農業大縣，也是曾經的國家級貧困縣，其家鄉擁有的農產品在過去主要是作為食品和中醫原材料出售，利潤并不高。

目前，該電商公司并不大，但業務鏈條卻很長，前端的生產環節包括下鄉收購、加工生產，中間需要設計包裝，后端還有網店運營、打包發貨等。

該電商公司在第一年就通過自籌和申請多級的扶貧資金籌到了約2 000萬元，主要用于農產品收購、加工和電商銷售的全鏈路建設。

從大的趨勢上看，小肖覺得自己又趕上了一個時代的風口。因為騰訊、阿里巴巴、拼多多、抖音和快手等企業，都已開展了自己的助農計劃。所以除了縣里對于農產品加工的扶持政策之外，淘寶、抖音等電商平臺也都有相應的幫扶政策。

不過，具體做起來就會發現，在縣城做電商運營的難度，并不比大廠小。

2022年，小肖所在的公司整體投入了約2 000萬元，但銷售額只有不到300萬元。如何提高銷量成了小肖思考的首要問題。

一開始，小肖想的是拓展渠道。該公司本身是從淘寶平臺做起來的，阿里也給了各種扶持，因此絕大多數的銷量都來自淘寶。不過，這并不代表原來的運營人員擅長在淘寶推流，在各種促銷活動上，淘寶會給予一些流量支持，甚至產品的品牌名稱和包裝設計也有淘寶團隊幫忙指點。

所以除了淘寶，他決定把抖音也做起來。在沒有平臺支持的抖音上，小肖想打造符合品牌調性的主播。之前，負責主播的是團隊里的一位同事，他穿上西裝念稿子，直播間里流量慘淡。而小肖傾向于去找成熟的主播，再讓他熟悉產品，制造話題。不過，這需要一筆投入，對此公司內部還在討論階段。

另外，小肖還會把精力放在一些小事上，比如提高商品的點擊率和轉化率。過去，公司參加“雙11”等大促活動，主要是配合平臺，即別人要什么物料就提供什么，完全不知道怎么樣才能提高點擊率。

小肖表示，他過去在一線城市的大廠間跳來跳去，其適應環境成本不算高。但離開一線城市后就會發現，想找一份和互聯網相關的工作很難，更不用說在河北縣城老家。

工作了幾個月后他發現，他現在的同事，基本上都沒有電商相關從業經驗。他無論做什么（換主播、點擊率、轉化率），都必須要把背后的邏輯講清楚，其中也包括相關知識的科普。

一個人帶不動一個團隊，也改變不了環境。小肖來不及感慨失去大廠高效工作的快感，只是發覺現在電商經營的艱難。因為深知流量重要性的他，如今負責產品銷售后才真正深刻理解了什么是流量焦慮。

每個電商平臺都絕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流量傾斜和網紅“免費”帶貨。在沒有大筆資金投流的前提下，怎么才能把流量做起來？思來想去，小肖認為需要先把品牌做起來，可惜公司目前對于品牌建設不可能有大筆投入。

其實，小肖也考慮過依靠網紅產品“出圈”，因為網紅產品自帶流量，更容易“出圈”。不過，該公司的產品都只是初級加工的農產品，如袋裝的杏干、金銀花茶等，沒有什么創新和差異化，不具有成為網紅爆款產品的潛質。

然而，讓小肖沒想到的是，他的老板正是在這個看似難度更高的方向上大舉投入—讓整個縣城成了知名原產地，從而給自己的產品帶來銷量。

小肖是一個十分理性的人，此前他沒有考慮過要回老家工作，也沒有考慮過要在縣城做互聯網運營，尤其是電商基礎薄弱的縣城。但家鄉的這家公司確實急需運營專家來幫忙，小肖最終還是選擇了回鄉。

小肖很羨慕那些電商做得比較早的地方，因為許多較早進入電商的農村都形成了產業集群。他認為，在這些地方，做出一個商品品牌應該容易得多。

相對于浙江、廣東等商品集散地，河北的一個優勢在于，這里是很多農業產品的原產地。雖然占有原料的價格優勢，但在電商平臺，只靠低價顯然不夠。

小肖認為，一個區域的特產能夠從0到1做起來，必須有兩個品牌：一個是產地品牌，另一個是商品品牌。而其中任何一個“打”出去，都能拉動當地特產的知名度，并發展當地的農特產電商行業。

以新會陳皮為例，新會幾乎已經成了陳皮的代名詞，那么新會的任何一家公司做新的陳皮品牌，可以天然獲得第一波流量。越來越多新會本地的陳皮品牌在電商平臺上集聚，也能快速帶動本地產品的知名度，從而轉化成更高的銷售額。

反過來也如此，比如河北某地的一個板栗品牌在大型商超和電商平臺做得頗有名氣，所以本地其他板栗產品品牌在京東等電商平臺也更容易受到消費者的關注。

小肖的老家這兩樣都沒有，即使家鄉有很多特產，但是都沒有全國知名度。不過，小肖的老板在當地頗有影響力。去年該老板在當地成立了一個電商協會，又緊跟縣里的政策，做起了當地電商產業園的負責人，邀請愿意做電商的老板入駐。

只是，說服縣里人開網店是一回事，而運營好網店又是另一回事。在小肖的老家，大家做電商還是老一套，即靠低價，或者是主打“純樸”，找農民說家鄉話來展示產品的純天然。

小肖也在努力，把曾經電商平臺的人請來給大家授課，可惜大多數公司在去年業績依舊慘淡。無論如何，小肖老板的電商創業，算是有了一個開頭，接下來就要考慮如何賺錢，把縣城的產地品牌和自家的商品品牌做起來。

要打造產地品牌，當然是人多好辦事。小肖表示，老板的產業園生意其實也很艱難，產業園的運營維護也是很大一筆支出，除了做點活動，吸引商家入駐，還要在初期提供免費的場地和網絡，后續只靠租金和傭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開始盈利。

小肖說：“老板的選擇不難理解，因為在縣城做生意，離不開當地政府的支持，未來還可能是這家電商公司最大的資源。”

而當地政府需要的是什么？通過農產品銷售，拉動地方經濟。他們想看到的數據，是有多少農產品品類變成了電商平臺上銷售的產品，新增了多少電商商家，帶動了多少就業，新增了多少營業額。

目前，小肖所在的公司主要銷售十幾種農產品，年營業額只有200多萬元，這樣的數據在農業電商領域只是入門級。

不過在小肖看來，縣里的支持力度很大，能夠提供免費的辦公場地，收購農產品時給農業補貼，加工廠房有一定的減免，只是最終的運營和營銷還是要靠自己去摸索。同時，怎么跟縣域影響力結合，獲得更多政府領導的關注甚至代言也是重中之重。

總而言之，該公司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要在多方面都跟緊政策，不能只聚焦電商這一個生意，只是農產品電商這個方向有高度可行性和巨大潛力，需要更加注重。

不得不提的是，在大廠時，小肖有一套方法來判斷一個業務的命運，例如領導者的能力、公司的資源配置、市場情況等。而縣域經濟下的電商行業對于喜歡做行業研究和分析的小肖來說，是一個全新的命題。

退回到兩年前，估計小肖完全想不到，自己會在老家的縣城里，思考著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