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陳亞萍,謝夢瑤
(信息工程大學,河南鄭州 450001)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強調,“只有全面深入了解中華文明的歷史,才能更有效地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更有力地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 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 中華優秀傳統軍事典籍中,蘊含著磨礪將士意志、升華思想境界、涵養道德情操、熔鑄戰斗精神的有益因子,充分挖掘其中的文化價值,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雙創”和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發展,均具有積極作用。
優秀的傳統軍事典籍, 不僅蘊含著豐富的軍事思想,還具有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普遍特征。 《孫子兵法》是我國軍事學術史上第一部完備、系統、準確、實用的兵學圣典,被稱為“世界第一兵書”[1],對整個中國社會產生了深遠的影響[2],在世界軍事界享有盛譽,而且被廣泛運用于經濟、政治、外交等非軍事領域。 本文以《孫子兵法》為例,挖掘、整理包蘊其中的哲學思想、人文精神,多維度呈現文化典籍的恒久魅力與文化價值。
戰爭是與國家、 社會生活最直接相關的領域,《孫子兵法》的思想對殘酷戰爭的觀察、學習、思考,最符合事物運行的一般規律。 這些規律之所以至今閃耀著光芒,與其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分不開。
《孫子兵法》戰略戰術思想總的來說是以樸素的唯物主義為基礎的[3],在樸素唯物論世界觀的影響下,《孫子兵法》全書對戰爭根本問題的分析,以及戰爭觀、戰略思想、戰役思想、國防建設思想、軍隊治理思想、戰術思想都走出了周初“軍禮”思想的局限,體現著理解世界的客觀維度,閃耀著真理的光芒。
春秋時期, 在戰爭勝負方面人們還普遍信奉鬼神之說,把勝負寄托在祭祀、占卜、上天、祖先保佑等方面。 而孫子卻反對這種觀念,他關注到諸多因素,尤其是人的因素對戰爭的影響。他認為“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把“天”客觀地解釋為表示天氣、氣候的自然現象,體現了樸素的唯物論,這與宗教神學將“天”視為人格化的神的理解方式有著本質區別。 與此相一致, 孫子在用兵作戰的過程中把人作為主要影響因素,只是把天時、天候、地理、地形等作為輔助將帥用兵的條件,也體現了他樸素唯物論的觀點;在此基礎上,他提出了“實力制勝論”的觀點,徹底摒棄了迷信因素。而在具體戰爭中,也非常重視物質條件對戰爭的影響,如《孫子兵法》中的核心思想之一“知彼知己,百戰不殆”,即利用信息收集和分析以獲取優勢,也是這種樸素唯物觀的具體體現。
對待戰爭,《孫子兵法》主張“以人為本,仁貴統一”,具有豐富內涵和深遠意義。
首先,《孫子兵法》體現了以人為本的慎戰思想。《孫子兵法》中的戰爭觀以和平為基礎,具有人道主義的慎戰思想。 以人為本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仁愛”思想在兵學中的生動體現,而“仁愛”思想為基礎的慎戰觀念是貫穿《孫子兵法》的一條紅線,是全書的出發點和歸宿,是其倫理道德思想的基石[4]。 馬克思主義認為, 戰爭是階級社會中的政治以特殊的即暴力手段的繼續, 這與2 000 多年前孫子對戰爭的看法不謀而合——《計篇》開宗即明義:“兵者,國之大事。 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一方面,孫子認為戰爭涉及“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必須慎重,“非危不戰”——不到萬不得已,不開戰,并反復強調“死者不可以復生”,體現出了對生命的重視、愛惜和憐憫。另一方面,戰爭關涉士兵、百姓生死,消耗大量社會財富,導致民不聊生。因此,孫子認為戰爭應當是最后的選擇,即“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要求將帥必須千方百計提高自身素養,謹慎對待戰爭,這種對待戰爭的審慎態度體現了其對于和平的高度尊重。
其次,孫子強調戰爭中的道德約束,認為即使是在戰爭中也要盡可能地減少無辜的傷亡。 如孫子有速戰速決的速勝思想,并且把兵不血刃的“不戰而屈人之兵”理念作為戰爭最高境界。 在《火攻篇》中,對火這一冷兵器時代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孫子明確規定了5 種使用范圍,堅決不傷害無辜,其他各篇中也多次論及愛惜民力、物資,盡可能保存實力、戰力,體現了其以人為本的思想特性, 同樣也是傳統文化中“仁愛”思想的體現。
最后, 孫子并不單純講仁, 他更是一個仁詭統一論者。孫子之前治軍思想有仁和禮并用,如學界普遍認為反映西周軍事情況的《司馬法》中就有“以仁為本”“以禮為固”的思想,但它并不強調詭道。 而孫子卻指出決策者應以“兵道”來指導戰爭,對敵則要使用詭道。 因為“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俸,日費千金”,國家“內外騷動,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戰爭耗費巨大、勞民傷財、國家動蕩,如果將帥“愛爵祿百金,不知敵之情者”,可謂“不仁之至也”。 “兵者,詭道也” ——這是說為戰勝,將帥必須懂得“兵道”“詭道”。詭道是在仁道前提下,為取勝而不得不采取的方法手段,包含著對“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等戰爭規律的尊重,而不是一味像宋襄公一樣死守軍禮。臨戰時軍情千變萬化, 指揮者要隨時隨地地根據變化的情況進行調整[5],將帥必須研究“兵道”、會用“詭道”。可以說,這一認識讓孫子突破了禮法的拘束,潛心研究軍事規律,提出了顛撲不破的軍事真理。
理性的實證思維是一種以經驗和觀察為基礎,通過實證方法進行推理和驗證的認知方式。 它涵蓋了數學思維、科學思維,注重反思,能對各種觀點進行批判性思考。 《孫子兵法》是先秦典籍中為數不多的體現這一思維的經典, 而其客觀理性實證思維體現在其實踐性、預測性上。
從實踐性來看,《孫子兵法》始終站在國家利益的全局,很實際地看待戰爭,把戰爭作為保證國家政治利益的工具而非目的, 在實戰中始終圍繞戰爭最終目的——勝戰進行決策、開展行動,追求最高境界的“全勝”而非一時一地或一己得失。 因此,《孫子兵法》13 篇始終強調客觀理性地看待戰爭與和平,重戰法更重不戰之法,重戰勝之法更重不戰而勝之法,重戰而后勝之法更重先勝而后戰之法。
從預測性來看,《孫子兵法》中的許多策略都是基于對敵我雙方實力、 地形、 天時等因素的精確預測, 并且很多時候運用了數學的思維和方法。 如在《計篇》中,對戰略決策以“五事七情”為經緯,衡量戰略決策是否正確;在《作戰篇》中,以車戰、人力、運輸等戰爭各環節的耗費得出“日費千金”的戰爭成本;還有用“以銖稱鎰”“以鎰稱銖”等方式來說明實力制勝論的優勢等。 這些都是通過對戰爭實踐過程的分步分析,以數學的方式計算、推論,并通過反思,最后運用到戰爭實踐的做法。
《孫子兵法》用對立統一的觀念理解和詮釋戰爭和戰爭現象, 既重視兩面看問題又重視矛盾雙方的轉化。
第一,《孫子兵法》 把戰爭現象納入辯證法矛盾雙方的范疇來探索軍事一般規律。全書中涉及敵我、眾寡、強弱、奇正、分合、動靜、攻守、進退、勝敗、利害、上下、勇怯、迂直等80 多個戰爭運動中的基本對立矛盾,它們之間相互依存又相互斗爭。如其中的杰出命題“知彼知己”講的是“彼己”雙方的情況,強調對戰爭信息的掌握上, 不能只知一方, 而不知另一方;再如“利害觀”,孫子認為將帥指揮用兵要既看到事情有利的一面,又看到有害的一面,認為“不盡知用兵之害者,則不能盡知用兵之利”,并且能根據利害,靈活機動地做出有利于己方的決策和行動。 《呂氏春秋》中講道,楚莊王曾想攻打陳國,派人探查后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一種說“城郭高,溝洫深,積蓄多”,故不可伐;另一種說換了一個角度,認為陳國“積蓄多”則“賦斂重”“民怨上”,“城郭高,溝洫深”則民力疲敝,楚莊王采納后一種聲音,攻下陳國。 這就是運用矛盾統一的觀點,辯證看問題的典型戰例。
第二,《孫子兵法》還強調矛盾雙方的相互滲透、推移、轉化與統一。 比如《孫子兵法》中提出“形”與“勢”的不同與轉化,既重視和強調“積形”的治理制勝,又強調實戰中發揮主觀能動性,化形為勢,占得先機和主動, 這實際就是運用對立統一的辯證哲學原理,通過在博弈時間和空間中的順勢設局,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用最小化成本、 獲取最大化戰爭收益的戰略目的。 再如“軍爭為利,軍爭為危”的觀點,指出軍爭既有利的一面,也有危的一面,要求將帥考慮問題必雜于利害,見利思害,見害思利,一方面要避害趨利,另一方面更要審時度勢化害為利,防止利向害轉化。這就是《孫子兵法》中“利害相生”思想,它強調對對手的尊重, 同時把敵我的利益關系納入考慮范疇,所謂“雜于利,則而務可信也,雜于害,而患可解也”。 《孫子兵法》以矛盾轉化的辯證思維,告訴人們在不利的情況下要看到有利的因素, 才不致失去勝利的信心。同時,在有利的情況下要看到不利的因素才能防止挫敗的危險。
對立統一的辯證方法啟示我們, 凡事必然存在兩面,有其利必有其害,如果我們只考慮了一方,必然還有另一方隱而未發。 利害相權后,也不必害怕,因為對立統一規律啟發我們,兩者可以相互轉化。這樣的思路可以幫我們認識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
《孫子兵法》中蘊含豐厚的精神底蘊,同《論語》一起,標志著先秦諸子思潮的開幕,體現了傳統文化中的務實與進取精神。
求實精神首先體現在,《孫子兵法》從國家生死存亡的根本利益出發來探討戰爭問題, 這種對實際問題深入剖析和強調實效的務實態度, 展現了其求實的文化精神。 同時,對待戰爭,《孫子兵法》提倡既要尊重客觀實際,又要重視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孫子強調實力制勝論,也強調善用智謀、外交、政治手段解決爭端, 強調發揮將帥主觀能動性, 贏得主動權,獲取勝利。 這種既注重實際效果,又不忽視人的主觀努力的追求, 集中體現了其積極進取的文化精神,也與中華傳統文化的主流精神不謀而合。
孫子非常重視將帥在戰爭、勝戰中的作用。 《計篇》開篇即把將帥作為戰略決策的五個核心要素之一, 把將帥是否有能力作為決定勝負的七個要素之一,后文又說統兵作戰的將帥是“生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主”,強調將帥的責任,把將領對戰爭的作用提高到了極高地位。 孫子也很重視選將和對將帥的培養,書中提到對將領的要求約有50 處[6]。
首先,孫子認識到將帥應該德才兼備、德才不可偏廢[7]。他提出“將者,智、信、仁、勇、嚴”,將“五德”作為優秀將領的標準。 “智”是指將帥的預見、分析能力,以及運籌帷幄的智慧和知識結構,也是其軍事素養和能力。 “信、仁、勇”是對將帥個人品格修為的要求,“嚴”則主要是治軍要求。 “五德”之中,“智”為首位,要求將帥熟悉兵法、熟悉天地道法,處理好君將、將兵關系,這是對將帥軍事才能的要求。對我們今天而言,信息化的條件下,各種作戰手段的運用都離不開智謀,軍事人才綜合素質更要把“智”放在重要位置[8]。
其次,要求將帥忠于使命,淡泊名利。孫子認為,優秀帥才的典型特征是忠于使命, 即在榮譽和責任面前“進不求名,退不避罪,為人是保,而利合于主”——在對我有利的情況下進兵求戰, 不是為了沽名釣譽;在不利的情況下退兵避戰,也絕不推卸應該負的責任;進與退,都以“戰道”和“為人是保而利合于主”為準繩,要求將帥具備將國家和人民利益置于首位、將個人生死榮辱置之度外,具備忠于使命的優秀品質。 有了這些品質,將帥才能在戰場上勇于進退,敢于負責,忠于國家。
最后, 警示將帥在指揮作戰中避免一些人格上的缺陷,戒除“五危”。“必死,可殺也”,指將帥要有勇氣面對困難和挑戰,不懼怕死亡,但也要懂得恰當采取防御措施,避免不必要的損失;“必生,可虜也”,指將帥不能貪生怕死, 不能因一時生存欲望而放棄原則和職責;“忿速,可侮也”,要求將帥沉著冷靜,不能因一時的憤怒或急躁而做出錯誤的決策;“廉潔,可辱也”,將帥要有高尚的品德和道德標準,不能因為個人的私欲而違背原則;“愛民,可煩也”,指將帥要懂得關心和愛護部下,不能忽視部下的利益和感受。這些要求,一切從戰場實際出發,堅定、堅決遵循著戰爭的規律[9]。 這些思想啟發我們在人才培養方面,既要注重培養他們具備勇敢、冷靜、沉著、高尚、關心他人的品質和道德標準, 同時也要避免出現貪生怕死、急躁輕率、私欲膨脹、忽視團隊利益等不良行為和態度,只有這樣,才能打造出一支高效、團結、有戰斗力的人才隊伍。
《孫子兵法》強調的重品行、強調全德的軍事人才觀,對我們選拔、培養、任用軍事人才、培養領導型、合作型人才也有著深刻啟發[10]。
文化興則國運興,文化強則國家強。只有全面了解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 才能更有效地推動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更有力地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 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孫子兵法》中蘊藏著平常通達的大道,其樸素的唯物觀、仁詭合一的思想、客觀理性的實證思維、對立統一的辯證方法、求實進取的精神、全德的人才觀等無不閃耀著智慧的光芒,充分認識、系統梳理、深入挖掘其中的價值,并結合當代實際進行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是我們堅守文化根脈、堅定文化自信、加強文化建設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