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青青,熊衛標,郭倩,伍蘭萼
江西省中西醫結合醫院 江西 南昌 330009
萬全(約1482-1579),號密齋,我國明代著名的臨證醫學家,祖籍江西南昌,旴江醫學代表性醫家之一。萬全天賦聰穎,拜名儒張玉泉、胡柳溪為師,攻讀經史律歷之學,得師真傳,一試即獲“廩生”之位。但因三次鄉試未中,父親亡故,目睹連年天災人禍,民生疾苦不堪,于是放棄科舉功名,立志繼承世醫祖業,攻岐黃之術。行醫五十余年,足跡涉及鄂、豫、皖、贛、陜、閩等各省,精于切脈、望色,尤長于治療兒、婦、麻、痘諸科,與同時期的李時珍齊名[1]。萬氏一生著述頗豐,有關兒科、婦科、傷寒、溫病、養生等方面的學術思想對后世臨床醫學影響廣泛[2]。
“郁”很早就出現在中醫古籍當中,“郁”本義是指草木繁盛,后逐漸演化成情志之郁。郁含義有狹義和廣義之分,廣義之郁是指疾病過程中人體氣血郁滯不暢的狀態,包含了“五郁”“六郁”、情志致郁。狹義之郁是指情志不舒、氣機郁滯所致的一類病證[3]。古今探討五郁、五郁之治及郁的醫家眾多,各有側重,積淀厚重[4]。萬密齋在其著作《萬氏家傳保命歌括》中,明確指出“五行過極皆成郁”。[5]在《內經》“五郁”的基礎上結合錢乙、李東垣和朱丹溪等醫家對郁證的治療作了詳細論述,現將萬氏治療郁病的學術思想探析如下。
五郁的概念及治法淵源于《素問》,從五運六氣、天人相應等內容出發,論述人體的五郁病理變化[6]。在《素問·六元正紀大論篇》明確提出了五郁的治療法則:“木郁達之,火郁發之,土郁奪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然調其氣,過者折之,以其畏也,所謂瀉之”。[7]從中可以得出郁的產生機制即源于運氣太過和不及,導致所勝之氣被郁,其本質即是五行乘侮規律。王冰《重廣補注黃帝內經素問》在此基礎上將“五郁之治”與汗、吐、下法結合開啟了“五郁之治”的具體臨床應用,其釋曰:“達,謂吐之,令其條達也;發,謂汗之,令其疏散也;奪,謂下之,令無壅礙也;泄,謂滲泄之,解表利小便也;折,謂抑之,制其沖逆也。通是五法,乃氣可平調,后乃觀其虛盛而調理之也”。[8]王冰的注解對后世郁證的治療影響深遠。萬密齋指出《素問》五郁說雖然闡明了郁證的治療大法,但未與具體臟腑結合,故萬氏結合王冰的注解對《內經》“五郁之治”進行了進一步發揮。
五郁在于人,與臟腑相應,木之外形,樹干可曲可直,枝葉向上和四周舒展,可引申為具有升發、條暢等性質的事物,肝氣沖和調達之性與木性相似,故肝屬木,主疏泄,木郁其病機主要在于肝失疏泄功能失職,肝失暢達,萬氏認為“木郁達之”既是指用吐法順其性而使之恢復條達之性,也是指用升發之藥使清陽上升,舉而散之,更夠使氣血經絡通暢,木郁得解的方法,皆為達法。如胃脘當心疼痛、膈咽不通、飲食不下諸癥宜用吐法,若以肺金與脾土皆盛于上,肝木生發之性被遏制宜吐法;如性急,肝火上逆,實為肝腎陰虛于下宜用升發之藥,若脾胃濁氣下流而少陽清氣不升致木郁,或久風入中的泄瀉,則可以用輕陽之劑升陽益胃止瀉。
火在臟腑應于心,可主小腸和三焦的功能,心為君主之官,火郁即陽氣的發散之性被遏制,萬氏認為治療上當因勢而治,予邪氣以出路,若火邪在表可用汗法,若火邪郁于內則可以順火熱炎上之性,使火熱可以尋得外出之路,只要氣得升揚,則火郁自解。如寒邪外閉腠理,邪熱郁積于內,則用麻黃、桂枝湯等發汗以開腠理使陽氣發散;若陽厥極深,陰氣極弱,不可過寒過熱,宜以涼膈散養陰退陽,宣散郁熱。
土屬中央應脾胃,主四肢肌肉,病位多在胸腹,喜燥惡濕,易被濕邪侵犯。萬氏認為土郁壅滯,病在上者可用吐法,在中焦,可用攻伐祛邪之法,在下者則可用瀉法,使壅淤得通,只要清除濁邪,土氣可平,此皆為奪之之法,這與張介賓治郁理論不謀而合。如濕邪氣困脾,脾失健運,病在中則以平胃散祛濕運脾和胃;如熱邪入陽明,傷及陽明胃腑,大便不通,病在下則用承氣湯去除熱邪;若氣虛之人,不宜一味攻伐,用中滿分消丸健脾和中,清熱利濕;若是濕熱痢疾,則用藥力度要大,或攻伐或祛邪。
金應肺與大腸,金郁之病多傷在氣分,金郁即氣的變化流通之性被郁,泄,為疏利之義,萬氏認為“金郁”即其流通之性被遏制,可以用發汗、行氣、破氣、通便等方法恢復其流通之性,凡能使氣液順利運行的方法,都可以歸為五郁泄法。如外感寒邪侵襲,出現鼻塞聲重或咳嗽宜用麻黃湯類方以汗解;若火熱內盛,氣逆喘咳,宜用葶藶丸泄肺祛邪;肺為水之上源,水之上源被郁出現水道不通,則宜清肺祛邪利小便;若肺氣壅遏胸中,胸膈痞滿,宜用小陷胸湯寬胸散結。
水應腎、肺,水郁之病多傷及陽分,水郁即水失潤下之性,或蓄積或泛濫沖逆出現水腫、痰飲等病癥。折是指調控節制的意思,治療宜順其性而疏導。如蓄水、留飲宜用十棗湯攻逐水飲;濕邪犯中焦,宜以五苓散上下分消祛濕;水腫諸病,宜先補其脾土,健脾利水。可以看出萬全對《內經》五郁之治的解釋,早于張景岳,補充了王冰、朱丹溪等人在此相關理論上的缺失。
萬全認為郁證的根本病機是脾胃虛弱,中氣不足,治療宜補脾胃,顧護中氣。萬氏在書中說道:“邪之所湊,其氣必虛,留而不去,其病則實,大抵六郁之病,皆緣脾胃虛弱得之……當以補脾胃為主,順氣次之,去郁又次之”。[5]指出了脾胃為人體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胃氣強則氣血流通,氣血流通則郁證自解。同時,萬氏對《素問·六元正紀大論篇》五郁之治中提到的“然調其氣”其中的“氣”作了進一步的解釋,認為其特指人體的“中氣”。所謂中氣是指脾胃陰陽之氣,可調暢全身氣機升降,黃元御在《四圣心源》中道:“祖氣之內,含抱陰陽,陰陽之間,是謂中氣。中者,土也,土分戊己,中氣左旋,則為己土,中氣右轉則為戊土……己土上行,陰升化陽,戊土下行,陽降而化陰?!盵9]萬氏認為中氣不足時,機體容易因氣、濕、熱、痰、血、食或情志過急而生病,病積久不愈則轉化成郁證。具體方藥上,萬氏指出若脾胃虛弱則以異功散加減,以錢氏異功散補脾胃治諸郁,方中人參、白術、茯苓、陳皮、甘草益氣健脾,行氣化滯,先補其脾胃;佐以川芎、蒼術和香附三藥升降中氣,戴思恭在《推求師意》指出:“蒼術,陽明藥也,氣味雄壯辛烈,強胃健脾,開發水谷氣,其功最大……香附子,陰血中快氣藥也,下氣最速,一升一降以散其郁……撫芎,手足厥陰藥也,直達三焦,俾生發之氣,上至目頭下抵血海,疏通陰陽,氣血之使也”。[10]諸藥合用以達補脾胃而解諸郁之功。同時,萬氏在越鞠丸的基礎上創立了家傳枳術越鞠丸以補中解郁,方由枳實、白術、蒼術、香附、撫芎、神曲、陳皮組成。
朱丹溪秉承《內經》思想,在五郁理論基礎上,提出因郁致病,把郁證分為氣郁、濕郁、熱郁、痰郁、血郁、食郁六種類型并創立了治郁名方越鞠丸。丹溪云:“氣血沖和,百病不生,一有怫郁,諸病生焉,故人生諸病多生郁”“凡郁皆在中焦”,可見丹溪認為六郁病位主要在中焦,基本病機為氣機失調、氣血失常。其弟子戴元禮又云:“郁者,結聚而不得發越也。當升者不得升,當降者不得降,當變化者不得變化也,傳化失常。六郁之病見矣?!盵11]。萬密齋基于前人對郁證的探索,指出六郁主要是指因郁滯不通而致臟腑氣血失和的一種狀態,并非單指情志不遂,治療上要注重顧護中氣,補益氣血,中氣足、氣血暢通則郁自解。
在遣方用藥上萬氏首推越鞠丸、六郁湯、升發二陳湯。萬氏認為越鞠丸雖可解諸郁,但要隨六郁之證加上各類輔佐藥物。氣郁以香附、蒼術、撫芎為主藥升降中氣,佐青皮、木香疏肝行氣化滯;濕郁以蒼術、白芷、川芎、茯苓為主,佐豬苓、澤瀉,諸藥可上下分消祛濕解郁;熱郁以梔子、青黛、香附、蒼術、撫芎為主藥宣發郁熱,佐黃芩、黃連清實熱,諸藥合用郁熱可解,實熱可清;痰郁以海浮石、香附、天南星、栝蔞為主藥理氣化痰,佐皂角、枯白礬祛風痰;血郁以桃仁、紅花、青黛、香附、川芎為主藥活血行氣,佐丹皮、延胡索清熱止痛;食郁以蒼術、香附、山楂、神曲為主藥祛濕健脾,佐枳實、厚樸行氣化滯。萬氏還指出治療六郁證還應注重時令,在治郁方中春季應該加防風,夏季加苦參,秋冬季節加吳茱萸。
萬全認為郁證本身的病機核心是氣機不暢,小病積久則成郁,其轉歸易于化火,其與虛證之間互為因果,可以相互轉化,且臨證常見各種郁證兼夾為病?!坝簟睍绊懭梭w的各種功能,臨證宜“各隨郁結微甚,而察病之輕重”。萬全在郁證的治療上廣泛吸收《內經》及后世醫家的治療思想,總結出郁證的治療首當補脾胃,其次調暢氣機,然后再隨癥治療。在各類郁證的治療上不局限于越鞠丸、六郁湯,開創了各類治療郁證的新方劑。如沉香降氣丸(由沉香、砂仁、炙甘草、香附、撫芎、木香、檳榔、蘇子組成)治療氣郁??;勝濕平胃散(由平胃散加羌活、防己、黃柏、薄荷組成)治療濕郁??;清熱金花丸(由黃連解毒湯加大黃、香附、青黛組成)治療熱郁病;逐血四物湯(由四物湯加香附、紅花、桃仁組成)治療血郁;加味枳術丸(枳實、白術、陳皮、山楂、蒼術、香附)治療食郁;以升發二陳湯(陳皮、撫芎、茯苓、半夏、升麻、防風、甘草、柴胡)治療痰郁。可以看出萬氏在治療郁證時緊扣病機,尊古不泥,隨證而治。
萬全一生處于明朝中后期,當時中醫學對郁證的認識在繼承前代成就的基礎上,又有許多新進展,這一時期的醫籍中大多單列“郁證”一門,對其理法方藥進行全面總結,有的醫家還附有醫案,也有醫家將其附于諸氣門和雜證門中進行闡發。在這一郁證理論的總結發展過程中,《黃帝內經》“五郁之治”朱丹溪六郁學說以及情志之郁等內容成為諸醫家闡發的重點。各家觀點不盡相同,有的醫家將五郁、六郁雜合而論,有的醫家則試圖將二者嚴格區分,各家對郁證的爭鳴成為現代中醫學廣義郁證的基礎。萬全對郁證的認識承前啟后,基于《內經》“五郁”提出“過極而成郁”在治療上主張調暢氣機,氣順則郁解,對“五郁之治療”進行了拓展,使之能更為便捷地應用于臨床。同時,萬全積極吸收錢乙、李東垣、朱丹溪、滑壽等醫家的治郁思想,提出治郁的根本在于使脾胃氣血得以旺盛,中氣得以充足。同時,強調郁證還應隨證而治。萬全認為氣血不和是導致郁證的關鍵,凡是氣血不和而導致的疾病皆為郁證,對氣、濕、血、痰、熱、食諸郁提出了治療方法,創新了治療方劑,拓展了郁證的治療方藥,豐富了旴江醫學的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