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詩歌筆記

北野

野象群

這幾天，我一直想做一頭大象

穿村過巷，讓紛亂的人群

和城市，遠遠避開

粗暴的大象是有理的，它不管不顧

一路走來。它饑餓，吼叫

用鼻子把沿途的沙土車推翻

懷孕的母象，喜歡在樹蔭里打瞌睡

象群就在空地上等它

等著一個老母親從夢中醒來

當它們合力從急流中救起一頭

沖走的小象，這原始的行為

讓視野外的虐童者內心充滿了羞愧

取象牙的人拎著鋸子，狩獵者

袖筒里藏著刀子，他們不吭聲

默默地站在人群之外

橡膠樹、茶樹，中草藥

被雷電燒掉的雨林……西雙版納

如此浩蕩，也無法喂飽它們

這個世界，突然變成了傾斜的鼓面

在承受一個自由家族

經過屋門時，發出的巨大震顫

水蛇

淤泥是一條河龜裂的天空

濤聲在雷霆之后，高過了閃電

塔下的讀書人，翻到某一頁

突然心中慌亂

后山的老虎，由此斑紋新生，它

大叫一聲，塘前的小石橋

就彎月一樣斷裂。長亭星落

衣袂拂然，今夜良人俱在

每一條大河上

都刻滿了飛行的鱗片

我想給夜行人，取個名字相贈

又怕心中的仇恨

會在溫婉的修復中，突然

縮成冰冷的一團

月光下

月光落下來，那么輕，我以為

是你的鬼魂。梨花落下來

那么甜，我以為是你的笑容

一尺深雪，百里城池

紙上的字跡照著，雪花紛亂

世界如此明亮

彈琴的人，在海上坐下

鏡子里的懸崖，古老而明媚

像一頭狡猾的野獸

我追著你的足跡，小心翼翼

我握著你的手，這羞愧的白銀

月光融合了你的手指

梨花回到枝頭，而我要沿著

記憶，回到你的笑容

月光下，一座山崗獲得的沉睡

是一朵白云，一座宮殿

一片荒冢，一處死海，或一群

不息的靈魂．．

所獲得的睡眠的全部？

我希望

我希望有個男人，坐在月光下

靜靜地陪我喝杯酒

一個愁腸百結的男人，一個

命如游絲的男人

我們四目相對，流淚，一言不發

但我們理解了淚水的意義

我希望有個女人，站在路口

白發繽紛，雙手顫抖。但她的眼睛

格外有神，當她看見我的時候

她哭著，喊出我的乳名

我希望有個懷抱，能緊緊地

抱住我，讓我哭一哭

這個懷抱，是我最后的墳墓

這個墳墓是母親

留給一個孤兒唯一的陷阱

它裝著我的破碎，淚水

和一生的疼痛

旱季

那一年，塞罕壩草原大旱

六月了，滴雨未落

去年冬天根本無雪，風沙埋住了

四百里村莊

羊群弱不禁風，它們站在山崗上

無力地啃著地皮

牧羊人背著鐵鍋，在避風的

地方，一個人煮鹽

地窩子里鉆出來的獵人

有狐貍的警覺，也有土撥鼠的黃臉

一個蒙古族馴鷹人，坐在懸崖上

他的獵鷹，替他逡巡著

整個塞罕壩大草原

這個死寂的世界，除了風聲

連一片羽毛也找不到了

白茫茫的戈壁上

駱駝刨開了芨芨草根底的水源

這點兒濕氣，可以讓它

堅持著活下去，讓一副瘦骨架

慢慢走回人間

那一年，我的下體被野蜂子蜇了

腫得又大又亮

我尖叫著奔跑，躲避蜂群的追趕

渾身涂滿河泥的我

在陽光下，干裂得像龜甲一樣

那一年，我在一個叫梳妝樓的

古墓里，撿到了一面銅鏡

每次照鏡子，我都發現一個少女的

面孔，突然出現

她的臉，皴裂得像明媚的瓷片

這個秘密我珍藏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