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之非禮：天王歸惠公仲子之赗

主持人語：

隨著近年來的國學復興，儒家經學也在不斷升溫?？鬃觿h定“六藝”，最后完成的當是《春秋》，故其形上水準也最高?！短饭孕颉贩Q其為“王道之大者”“萬物之散聚”“禮義之大宗”，可見《春秋》之難讀，令后世無數儒者窮盡覃思。余治平教授《兼之非禮：天王歸惠公仲子之赗——基于〈公羊傳〉隱公元年的文本詮釋與禮儀闡發》一文闡發孔子行使“素王”權柄而貶抑尊為周天子的非禮之舉，贈送助葬禮品，竟然延期推后，進而彰顯出道統高于君統的道義魅力。孔子會不會打仗，孔子沒有武備而只會文事嗎？張凱副研究員的《以戰止戰：孔門弟子救魯以存義——對子貢、冉有抗擊“齊國書來伐”事件的哲學詮釋》則以《春秋》哀公十一年“齊國書來伐”事件為中心而展開理論回答。上古“六藝”之中早就強調射、御之術，早期儒家并不只呈現坐而論道的柔弱行狀。子貢、冉有的軍事思想與戰略才能應當來源于老師孔子。儒家反戰、去戰，而并不畏懼戰爭，毋寧也能夠用正義戰爭打敗敵人，以戰止戰也未嘗不會。作者以經學的方法嚴謹而別致地解讀并深挖《春秋》文本之義理，引據賅洽，非常值得點贊。代春敏博士《救日與救君：董仲舒的“重異”思想——以〈春秋〉經錄“日有食之”為中心》一文以扎實的經學工夫臚列孔子在《春秋》中對三十六次日食異象的不同書法辭法及其蘊意，而揭橥董子以陰陽之道詮釋日食發生之原委，試圖在天道與王道之間釋放公羊家的價值追求和意義空間。其論精當，思路新穎，富有啟發。董仲舒傳世文獻《春秋繁露·深察名號》是研究中國古代名學哲學、儒家名學思想的一篇重要文獻，但長期以來敢于涉足者不多。張靖杰博士的《“名”何以為“際”？——論天人關系視域下的董仲舒名號學說》切入點很細小，緊扣一個“際”字而進行微觀敘事，但又能夠在其中洸洋自恣地尋繹董仲舒的名號大旨。尤其把聲音作為“名”的一個重要因素，經由聲音而枝蔓、延伸出政治哲學和道德秩序，則很有創見，切實推進了董學研究。

（主持人 上海交通大學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 杜保瑞）

[摘 要] 《春秋》有“王魯”的旨意要求，隱公元年，周天子派遣使者來魯國向已經下葬的惠公及其夫人仲子行赗禮，即贈送助主人送葬的用品。經文于不該稱“天”的王者頭上稱了“天王”，于不該“歸”的時點上“來歸”，于不該連稱的對象身上書若國君及其夫人，“使”“來”之辭皆有寓意?？鬃蛹扰u其“不及事”，又譴責其“兼之”，乃屬于“非禮”之行。本文以該事件為中心，緊扣經、傳、注、疏之文本，通過對《春秋》禮義的訓詁和闡釋，揭示孔子突破“外小惡不書”之體例而記錄在冊的目的就是要強調：新王大于時王，虛王高于實王，進而道統大于君統、道統高于政統的仁義法則。

[關鍵詞] 公羊學；孔子；赗；禮；經學詮釋

[中圖分類號] B22[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2096-2991（2023）01-0015-10

《春秋》經，隱公元年“秋，七月，天王使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赗”。周天子平王派遣使者宰咺來魯國向死去的魯惠公、夫人仲子贈送助葬的車馬束帛之禮品。經文書以“天王”一辭，即指天子周平王，東周第一任君主。平王東遷，成為春秋時期的開端。“平王之時，周室衰微，諸侯強并弱，齊、楚、秦、晉始大，政由方伯?！?歸，通饋，指贈與、贈送?！对姟ぺL·靜女》曰：“自牧歸荑，洵美且異?！睆倪h處的郊野送來柔嫩的荑草，顯得實在是美好而又異常珍貴。魯惠公，姬姓，名弗湟，但《世本》曰名“弗皇”，《史記·十二諸侯年表》曰名“弗生”，是春秋時魯國第十三任君主?；莨蛉藶槊献樱瑹o子，早卒?；莨砟辏瑸槭L子公子息（即后來的魯隱公）娶宋國武公之女仲子。仲子至魯國，惠公見仲子漂亮，自納之，并立為夫人，生子允并立為太子，即后來的魯桓公。庶長子息，為賤妾聲子所出，后代桓而立為隱公?；莨且粋€有為的君主，在位期間勵精圖治，使得魯之國勢大振。周平王年間，秦文公用天子禮祭祀天帝，惠公也向平王申請，未許?；莨瑘桃庥锰熳佣Y祭天帝，周平王也不敢過問?；莨?，因太子允年幼，改由庶長子息代為攝政，次年（前722年）為隱公元年，為《春秋》經起始之年。赗，指送給喪主的禮品?！墩f文·貝部》曰：“贈死者。從貝從冒。冒者，衣衾覆冒之意?！盵1]131禮品只用于死者。據《穀梁傳·隱公三年》，“歸死者曰赗，歸生者曰賻”2，贈品有細分，赗用在死者身上，賻則是送給活人的。《儀禮·既夕禮》曰：“公赗，玄纁束，馬兩?！编嵭蹲ⅰ吩唬骸摆R，所以助主人送葬也?！辟Z公彥《疏》曰：“車馬曰赗，施于生及送死者”，故“助主人送葬者也”[2]461?！稘h書·景帝紀》曰：“王薨，遣光祿大夫吊、襚、祠、赗，視喪事，因立嗣子。”[3]53按照周制，凡行赗禮助葬，士一般為馬，大夫以上則為四馬一車。

一、使者“宰咺”之官氏、身份

《公羊傳》曰：“宰者何？官也。咺者何？名也。曷為以官氏？宰士也。”在周代，宰是一級官職。而咺，則宰者之名。以官職為氏者，只相當于宰官系列里的士的級別。3經文對人直呼其名“咺”，絕非尊稱，則不難發現咺的身份和地位?！督庠b》曰：“別何之者，以有宰周公，本嫌宰為官?！辟夜拍晗摹肮珪字芄?，在“周公”之上加了一個“宰”字，其實是區別了官職與個人之名。徐《疏》曰：“系宰，是官。言名，又卑稱，故執不知問?！痹椎膩眍^不小，但隨后追加一個名“咺”，則意味著其官職級別，或許并不大，而地位卑微。徐《疏》以為，《解詁》之所以不言“宰咺者何”，而說“別何之者”，恰恰是因為僖公九年的“周公加宰”，是“周公身上官”，故“別何之，令相遠”，表示與經文稱“宰喧”是不同類型的問題。

《解詁》在前面剛說過“以周公加宰，知為官”，把官職與名當作一體；而這里卻又說“本嫌宰為官”，要求把官職與名區別開來，因而，“言宰周公，宰為周公身上官”，而這里的“宰咺”，則“嫌宰為咺之身上官也”，而并非是何休硬扯出什么差異?！霸准捶菃I之身上官，而系宰言之者，次士以官錄，言其是宰下之士故也?！笨梢?，宰周公是真正的宰，有名副其實的官位官職；而咺則是《春秋》為了聲張王權的行文需要，硬把“宰”字系在、加在他名上的一個虛擬官職而已。

以官為氏，《解詁》引定公十四年秋，“天王使石尚來歸脤”，石尚是士，盡管是“天子之士”，但經文也沒有為他記錄官職，《疏》曰“不以官錄之”，沒有在他名上加官。其《解詁》曰“天子上士以名通”，可見，《春秋》記載天子上士之事，一般都直稱其名，而一律不加官銜。其《疏》曰：“天子上士以名氏通，中士以官錄，下士略稱人?！卑凑铡洞呵铩返臅ǎ鲜恐环Q呼其氏，徐《疏》引定公十四年秋，“天王使石尚來歸脤”。中士可稱其官職，其《疏》曰“言以所系之官錄之”，即隱公元年“天王使宰咺來”。下士則隱去姓名而直接稱人，《疏》引僖公八年春，“王正月，公會王人”和七國諸侯“盟于洮”，“王人”雖身份低微，卻排序在諸侯之上，《公羊傳》以為是“先王命也”。身份都是士，但級別越低微，值得書錄的個人信息就越少。經文書“宰咺”，透過這種系名于官的書法，可以發現，他可能只是宰夫中的士一級官員，屬周平王的三等宰官。故這里的宰，也就是個士而已。

二、魯惠公與仲子

《公羊傳》曰：“惠公者何？隱之考也。”魯惠公，是魯隱公的已經死去的父王?？?，指父親；死去的父親。《爾雅·釋親》曰：“父為考?！盵4]208父、考一謂，生死之別而已。《釋名·釋喪制》曰“父死曰考”，追溯字義來源，則曰“考，成也”，指事物已經發展到定形、成熟、完成的最后階段?！耙嘌蚤乱?，槁于義為成。凡五材，膠漆陶冶皮革，干槁乃成也”[5]469，可指五材加工、制作的最后工序。《廣韻》曰：“考，成也?！薄墩f文·老部》曰：“考，老也。從老省、丂聲?！盵1]173段玉裁《注》曰：“凡言壽考者，此字之本義也。引伸之為成也?！狈Q考則一定長于自己，老于自己?！兑住ばM卦》初六爻辭曰：“有子，考無咎。”[6]84有好兒子能夠糾正亡父的遺患，使父輩的積弊能夠去除掉?！抖Y記·曲禮下》曰：“生曰父曰母曰妻，死曰考曰妣曰嬪。”鄭《疏》曰：“考，成也，言其德行之成也；妣之言媲也，媲于考也?！盵7]99父親德行完成，而自行歸天。妣、媲，則指父之匹配，配偶。

惠公與隱公、桓公，是父子關系，隱公、桓公則是兄弟關系?；莨?，隱公繼。《解詁》曰：“生稱父，死稱考，入廟稱禰?！鄙?，死考，禰則立廟。禰，《說文·示部》曰“親廟也”，指父廟。故《增韻》曰：“父廟曰禰?！薄蹲髠鳌は骞辍吩唬骸巴逵诙[廟?！盵8]535示字旁的“禰”，表示王者的父親死后，牌位入廟供奉，構成離自己最近的神祇。父，是家族直系血統中，上一代男性?！墩f文·又部》曰：“父，矩也。家長率教者。從又舉杖。”父親的職責是對子女施加規矩，進行各方面引導和教育?！稄V雅》曰：“父者，矩也。”父親直接被等同于標準、規矩，要求其對兒女做出道德限制。徐《疏》曰：“以法度威嚴于子，言能與子作規矩，故謂之父。”一家之中，母親生養子女，父親則教育子女，合理分工，各司其職。其引《逸周書·謚法》曰“大慮行節曰考”[9]651，所思慮的是關涉品節操守的大問題，雖至于死生之際卻不可喪奪，因而足以充實、完成其人之為人的本質規定。徐《疏》曰：“言有大慮行節之度量，堪成以下之法，故謂之考?！痹谠S多子女的心目中，因為性別、分工的差異，其對父母的角色想象和功能構建也是不同的，母親總是料理日常生活的楷模，而父親則是光宗耀祖、做大事、成大業的典范。

《公羊傳》曰：“仲子者，何？桓之母也。何以不稱夫人？桓未君也。”經文里的仲子，是桓公的生母。沒有被稱為“夫人”的原因，則是這個時候的魯桓公尚且年幼，還沒即位，所以就不能稱其為魯國的國君。仲子，作為惠公媵妾，《解詁》曰：“仲，字；子，姓。婦人以姓配字，不忘本也，因示不同姓?！鄙瞎派鐣F族女子方可有姓名。姓、字組合，目的就是要減少同姓婚姻的概率，盡量能夠交叉婚配?？梢姡袊撕茉缇烷_始優生優育了，避免同姓結婚則是方法之一。而女子出嫁，依然保留原姓，以示不忘根本，常念著娘家。徐《疏》曰：“字者，本國所加，故稱字，見其不忘本國也。所以稱姓者，示不適同姓矣?！睒嗣餍帐?，便于識別是否同姓同宗。隱公元年，仲子死而未書卒，卻有天王使者送來助葬的“赗”，故《傳》文設問而自答。徐《疏》曰“凡《春秋》之義，妾子為君者，其母得稱謚”，并引文公九年冬“秦人來歸僖公、成風之禭”，蠻夷向魯國同時贈送魯僖公及其夫人成風殯殮的衣衾，尊卑不分，被《春秋》使用“兼之”之辭，譏其不當。徐《疏》曰：“今桓未為君，故其母不得稱謚也。是以，見其不稱謚，即知桓之母也?！弊硬患次唬竸t不謚，不可操之過急。中國人對于稱謂，極為講究。上古時期，稱謂就已經相當發達。稱呼父母，也有生稱、死稱的不同。對于自己的母親，《解詁》曰“生稱母，死稱妣”，有所區分?！妒琛吩弧翱寂c妣是死稱，父與母是生稱”，把死去的父母，稱為考妣，是一種尊敬，也是一種孝心。“惠公、仲子之卒俱在《春秋》前”，孔子修《春秋》只起于隱公，至于隱公之前的國務政事，則概不載錄。然而，《公羊傳》對“惠公言隱之考，舉死名”，用的是“死稱”，而對“仲子言桓之母，舉生名”，卻用了“生稱”呢？《疏》回答曰：“仲子已葬訖之后，實合舉死稱，但禮家本意：母死曰妣者，比于父之義也?！被莨人溃僮雍笏?，父母皆死，方可稱考妣。故《曲禮下》鄭《注》云：“妣之言媲，媲于考也?！比欢?，《疏》又曰：“仲子是妾，桓未為君，其母不得為夫人，卑不得比于父，故還以母言之?！敝僮蛹人?，既葬，《傳》文本該對其隨君夫惠公而“死稱”，稱“桓之妣”正好與“隱之考”相對仗，但考慮到仲子的兒子桓公眼下尚且未立，而不宜稱其為“夫人”，因為她作為媵妾，身份低微，資格還不夠，而只有等到桓公正式即位之后，她才可母以子貴，《傳》文才可以對其死稱，即“桓之妣”。

“夫人”之稱，也有一定的規范要求。按照周禮，諸侯之妻、諸侯之母，皆稱夫人。仲子本為惠公媵妾，在其子桓公未立之時，則當生不稱夫人，死也無謚號?！督庠b》曰“此難生時之稱也”，據文公九年冬“秦人來歸僖公、成風之禭”，經文對成風“稱謚”，而現在“仲子無謚，知生時不稱夫人”。成風是被正式封過“夫人”的，乃仲子所不可比。《疏》曰：“《經》成風生時，《傳》稱夫人，何者？禮，妾賤不得有謚故也。今仲子不舉謚，不與成風同，明生時不得稱夫人可知。故《傳》家遙難之?！背娠L、仲子，一夫人，一媵妾，地位懸殊。唯夫人有謚，媵妾卑微而沒資格。若不是桓公即位，仲子則永無機會稱謚。

三、赗與赗禮

《公羊傳》曰：“赗者，何？喪事有赗。赗者，蓋以馬，以乘馬、束帛?！蔽髦軙r代，有喪事致赗之禮儀要求。赗，一般都用馬，內容大致包括四匹馬、五匹一束的布帛。赗之禮，是客人前往吊喪，經常會把車馬、布帛之類的助葬物品送給喪家。喪主至哀沉痛，根本沒有心思應付繁瑣事務，所以，客人能幫多少就幫多少吧?！督庠b》曰：“此道周制也。以馬者，謂士不備四也?！笨梢?，四匹馬、五匹一束的布帛，吊唁的是士以上貴族?！秲x禮·既夕禮》曰：“公赗：玄、 束帛，兩馬。”其所贈與的助葬物品是玄、 二色的帛一束，馬兩匹。《解詁》曰：“乘馬者，謂大夫以上備四也。禮，大夫以上，至天子，皆乘四馬，所以通四方也?！痹谥艽?，馬是最快、最先進的交通工具，只為天子、諸侯、卿、大夫階層所用，以便提高統馭天下的行政效率。天子以下不同級別的官員，所乘之馬的稱呼、高矮，都有不同?！疤熳玉R曰龍，高七尺以上；諸侯曰馬，高六尺以上；卿大夫、士曰駒，高五尺以上?！敝T侯的馬，卿大夫士的駒，皆可感可觸，而唯獨天子之所乘，乃曰“龍”，人間斷無此物，故只能以想象虛構代替現實存在。

徐《疏》“引禮為證”，見諸文獻，《異義》古《毛詩》說云：“天子至大夫同駕四，皆有四方之事；士駕二也?！薄对姟ご笱拧ご竺鳌吩弧八?彭彭”，乃“武王所乘”之騎；“龍旗承祀，六轡耳耳”，乃“魯僖所乘”，是諸侯的規格；“四牡，周道倭遲”，乃“大夫所乘”，是大夫級別。《尚書大傳·堯典》以為，士才可以乘有飾的車馬，而“庶人木車，單馬”[10]8，可見，庶人最寒磣，只有一匹馬和一輛木車。但為什么《異義》“《公羊》說”卻又引《易·干卦》曰：“時乘六龍，以馭天下也”，天子是“駕六”而不是駕四呢？其回答則是“彼謹案亦從《公羊》說”，并引《王度記》云“天子駕六龍，諸侯與卿駕四，大夫駕三”，以合之。鄭《注》則駁曰：“《易經》‘時乘六龍者，謂陰陽六爻上下耳，豈故為禮制？”毋把六爻當六駕，車帛不是《易》占而是禮制。而《王度記》所云“今天子駕六”，則“自是漢法，與古異”。于是，也只有拿周、漢兩制差異而說事。1

至于“束帛”，《解詁》則曰：“謂玄三、 二”，其數字的隱喻邏輯則為：“玄三，法天； 二法地，因取足以共事?！眱缮M，相互作用和滲透則天地足，萬事備?！妒琛芬抖Y記·雜記上》云“魯人之贈，三玄、二 ”，蓋是魯國赗禮之一般規格，周天子委派宰咺來送禮也當遵循魯國地方習俗?！妒琛吩唬骸疤鞌挡坏?，地數不但二，而取三、二者，因取足以共事故也?！眱烧呓Y合，天地交融，才可以催生萬事萬物。后世也有學者對周天王“使宰咺來歸”仲子之事提出質疑。宋羅大經《鶴林玉露》卷五曰：“夫母以子貴，世俗之情也。使桓不將立，則仲子特一生公子之妾耳，周王何為而歸其赗，魯國何為而考其官？”關鍵是周天子可能早已就授命魯桓公即位了。清儒張爾岐《蒿庵閑話》卷一引啖氏曰：“《左氏》云：‘豫兇事。仲子而在，天子寧有歸其赗乎？不辨菽麥者，猶不當爾?！敝僮舆€沒死，周天子送哪門子的赗呢？

《公羊傳》曰：“車馬曰赗，貨財曰賻，衣被曰襚。”助生送死之禮，包括三種：赗指車馬，賻指錢財，襚則指衣服、被褥之類?！督庠b》曰：“此者《春秋》制也。赗，猶覆也；賻，猶助也，皆助生送死之禮。禭，猶遺也。遺是助死之禮。知生者赗、賻，知死者贈禭。”陸德明《音義》曰：“禭，音遂。猶遺”。徐《疏》曰：這里“上陳周制訖，下乃言赗、賻、禭，此三者是《春秋》之內事”，故云“此者《春秋》制也”。這可能只是《春秋》之制，而非周代人們實際上一直都在遵照執行的基本禮制。赗，送車馬，助葬之用，方便活人治喪。賻，則是客人送給喪家助葬的錢財珠玉，死人肯定已經用不上了。而襚禮，則指送死者入殮、陪葬的衣服和被褥。赗、賻都是贈送給活人的，襚則僅用于死人的身上，所贈予的對象顯然不允許顛倒。一旦錯亂，則為大忌。2

四、“來”而“不及事”

《公羊傳》曰：“隱為桓立，故以桓母之喪告于諸侯。然則何言爾？成公意也?！币驗轸敾腹隁q幼小，庶兄隱公代他即位執政。所以，便把桓公之母仲子去世的消息赴告了天下諸侯。《傳》文之所以記錄下這一件事情，就是為了成全隱公對桓公的一片感激、感恩的心情。《解詁》曰：“經言王者赗，赴告王者可知，故《傳》但言諸侯?！敝僮铀?，從《春秋》經文中可以推知當時魯國只稟報了作為天子的周平王，但現在的《傳》文卻又把通知范圍擴大到天下諸侯?！妒琛吩唬骸爸T侯之赗及事，則在《春秋》之前，故不書矣。”赗禮也是周禮的一部分，而不是只從《春秋》隱公元年才開始的。天下諸侯之間，早就有“相赗之道”了?！半[以桓母成為夫人，告天子、諸侯”，桓公之母生前并未正式立為“夫人”，但死后卻以“夫人”之喪的規格而通告全天下，這顯然是一種越禮、不正的行為?！疤熳营q來，何況諸侯乎？”魯君一妾死，竟然驚動周天子和天下諸侯，使其紛紛歸赗，則踰制不當。天子都派人前往了，諸侯則不敢怠慢?！斗Y梁傳》曰：“禮，赗人之母則可，赗人之妾則不可?！闭曳蛉怂?，可以享有赗禮，媵妾則不可。胡安國《傳》曰：“以天王之尊，下赗諸侯之妾，是加冠于履，人道之大經拂矣?！币话闳速浰忘c助葬禮品也就罷了，可偏偏連天子都派員前往，則顯得實在過分。1

《公羊傳》曰：“其言來何？不及事也?！苯浳姆Q“來”，則意味著周天子派遣來魯國饋贈赗禮的使者并沒趕上仲子安葬?！洞呵铩酚小皝磙o”，指朝魯國而行，向我而行。用不用“來辭”，則也有講究?！督庠b》曰，據文公五年“春，王正月，王使榮叔歸含且赗”，魯莊公之妾、僖公之母、文公之祖母風氏于文公四年十一月“壬寅”，“薨”。周襄王派員到魯國饋贈玉琀和赗禮，生之禮、死之禮兼顧，《春秋》譏諷天子非禮。經文并沒書“來”字?！洞呵铩氛Z境中的“來”，是王魯之辭，指到魯國，向我而動。隱公元年秋七月的“天王使宰喧來歸惠公、仲子之赗”，巧妙地使用了一個“來”字，似乎顯得多余、累贅，但卻足以拉長并故意展示出整個“歸”的動作過程，暗指其速度太慢，耗時太久，要么是訃告消息知道得太遲，要么是決定派員環節卡頓了，要么是出發晚了，要么就是路上被耽擱了，以至于根本就沒趕上參加仲子的葬禮。這個“來”字，經文該省沒省，譏諷天王使者該快不快，實際上已經耽誤了正事。《史記·孔子世家》稱《春秋》“約其文辭而指博”，于此可見一斑。

《春秋》有“及事”之辭，“不及事”之辭。在《繁露·王道》中，董仲舒明確對“天王使宰喧來歸惠公、仲子之赗”評論曰：“刺不及事也”。首先揭示出一種《春秋》書法，即“刺”；然后，交代所“刺”的內容，是“不及事”。刺，是用尖銳的語言而指出別人的過錯和壞處，但這里的“來”字并不顯得尖銳，還算客氣，說得很舒緩，從中則可以慢慢讀出“不及事”的一絲譴責和些許抱怨。《解詁》曰：“去、來，為不及事。時以葬事畢，無所復施”，“不及事”就是沒趕得上，遲到了，耽誤事情，故天王送來的赗禮壓根就沒被用上，浪費了天王賜予的待遇?！叭ァ恚詾榧笆抡?，若已在于內者”，而“及事”則宛若已經處于事情之中，能夠被恰當使用，正常發揮其價值和功能?；莨?、仲子的葬禮皆已經過去，天子派人來赗，本該好事，結果卻“不及事”，因為根本就沒趕得上魯國治喪之用。

奔喪、會喪，皆用“來辭”，表示天子、諸侯們對魯國喪事的重視，可凸顯出《春秋》“王魯”的定位。故《疏》曰：“《公羊》之例，若其奔喪、會葬，不問來之早晚，及事、不及事，皆言來矣。”無論早到、遲到，都能夠說明天子、諸侯還能夠把魯國放在眼里，還能夠對魯之國喪表達心意?！皝怼钡男袨楸旧恚鸵呀浾f明問題，因而很值得《春秋》表彰和鼓勵。2

饋贈含、赗、禭，及事則不言“來”，不及事則言“來”，這就是一個需要謹慎細分的問題了。徐《疏》曰：“若其含、赗、禭，及事則不言來，不及事則言來?！卑l生于魯隱公尚未即位之時的魯惠公、仲子之葬禮，“悉在《春秋》前，至此乃來歸赗”，《公羊傳》曰“其言來，何？不及事也”，赗沒趕上使用，就書“來辭”，故意強調和張大其速度之慢、辦事效率之低?！督庠b》曰：“比于去、來，為不及事。時以葬事畢，無所復施?！比怂老略嵬戤叄瑔适陆Y束，客人所贈赗禮，已經不知道用在哪里是好了，這事如果放在今天的中國民間，會被認為對主家不吉利，肯定要被人罵，贈品也會被統統扔掉。“去、來，所以為及事者，若祀在于內者。”赗禮能夠趕得上，就不用書以“來辭”了，仿佛已經進入事中，被正常使用。1

徐《疏》不怕麻煩而征引上述這些案例并加以分析闡釋，可能就是因為天子、諸侯“奔喪、會葬，所以通哀序志，必有所費，容其事故稽留，不必茍責其及時也。其含、赗、禭之等，皆是死者所須，若其來晚則無及于事，故須作文見其早晚矣”。顯然，無論對于喪家，還是對于客人而言，“及事”總比“不及事”好。經文書其“不及事”，還是為了提醒天王、諸侯：遇到別人家有白事，理當同情死者，慰問生人；該饋贈的就饋贈，猶豫不得；趕緊放下手中正在做的其他活，立馬行動起來，奔喪吊唁，會喪致哀；千萬別遲緩懈怠，以免耽誤別人家治喪，也浪費自己的人力物力和財力。

五、“兼之”之辭及其非禮性質

《公羊傳》曰：“其言惠公、仲子何？兼之，兼之非禮也。何以不言及仲子？仲子微也。”經文并稱“惠公、仲子”，所使用的是一種“兼之之辭”。但“兼之”則不合禮法要求，因為仲子是媵妾，按身份、地位，則不可與魯惠公并列在一起。《春秋》有“兼之”之辭，或為省文，或具貶義。兼，即合，并在一起，一同呈現?！督庠b》曰：“禮，不赗妾，既善而赗之，當各使一使，所以異尊卑也?！碧焱跸螋敾莨⒅僮淤浰挖R禮，原本是兩件值得稱贊的事，天王能夠對臣下布施恩澤。但因為他們兩人并不是同一天死的，有先有后，故應當分別進行，各自賜予，起碼也要各派遣一名使者來魯。然而，現在卻被簡約化，合二為一，惠公、仲子合赗，一并前往，兩事省為一事，這就泯滅了君王與媵妾的尊卑差別了，貴賤不分，顛覆制度秩序，顯然是一種非禮不當的外交行為。故《春秋》使用了“兼之之辭”，目的就是要貶刺天王禮數不周，敦促其明辨而改正，下不再犯?！洞呵铩酚小凹又敝o，這個“之”，在一般語用學上，大多是可有可無的，并非一定要有，但孔子著《春秋》，故意加“之”，則有著特別的意義指引。經文中在“惠公、仲子”與“赗”之間添加了一個“之”字，而這個“之”原本可以省略不用。《解詁》曰“言‘之赗者，起兩赗也”，以提醒讀者注意一下：這里應當是兩次赗禮，而不是一次赗禮?！妒琛芬墓拍甓?，“秦人來歸僖公、成風之禭”，其“言之禭者， 亦起兩禭矣”，沒有區分君王、夫人的尊卑。秦人乃蠻夷，漸化少進，稍有非禮之舉似乎還有情可原，但天王帶頭不尊禮制，則是不應該的了。

君王與夫人并列，經文是可以用“及”字連接于其間的。但君王與媵妾則不能并列，魯惠公薨的時候，仲子還只是媵妾的身份，《春秋》對其尊稱夫人，則是桓公即位之后的事情。“據及者，別公、夫人尊卑文也。仲子，即卑稱也。”仲子死時，讓然是一個媵妾，地位顯然“比夫人微，故不得并及公也”，《春秋》錄其赗事則不可能使用與惠公并列的“及辭”?！洞呵铩分稗o，前、后兩個述項，其身份、爵位、職級，大致相當方可并列在一起，不對等則不可使用之。2

來魯國參加國君、夫人的“會葬”，是諸侯親自來，還是委派使節來；同樣是使節來，是天王委派的，還是諸侯委派的，經文則也都有書月、不書月的區分?！妒琛吩弧叭敉跏谷藖?，則書月，為內恩錄之；若諸侯使人來，即不月，以為比王者為輕”，事如文公五年春，“三月，王使召伯來會葬”；文公元年“二月，天王使叔服來會葬”，天王垂愛，《春秋》愿意使用“恩錄之”之辭。但“諸侯使人來會葬，不月者，《春秋》之內，偶爾無之”，諸侯親自來魯國則一律書月，事如襄公三十一年“冬，十月，滕子來會葬”；定公十五年“九月，滕子來會葬”，其“皆書月者，彼是諸侯身來會葬，非使人，仍自非妨也。以此義勢言之，則鄉解王與諸侯者，皆是使人，非身自來也”。降低規格，委派使節前來會葬，經文則皆不書月，身份輕微，不足入史之故也。進而，《疏》又指出，舊云襄公三十一年，月者，為下“癸酉，葬我君襄公”而出之，“會葬”不蒙月；定公十五年，月者，為下“葬我君定公”而出之，“會葬”亦不蒙上月者，這兩處的經文卻都書了具體的日期，實則“非也”，其時間書寫都不是蒙上文之“月”。葬我魯國之國君，皆當書至具體的日期，而與諸侯是否親自參加“會葬”無涉。

天王之稱，本當與“王”字無異。天子，作為上天之子，天命之子，故在“王”之上加一個“天”，也未嘗不可。但及至春秋時代，周天子自稱為“天王”，或人們稱其為“天王”，則更多地是一種現實無奈?！督庠b》曰：“言天王者，時吳、楚上僭稱王，王者不能正，而上自系于天也?！敝芑竿鯐r，南楚的熊通自封楚武王。周簡王時，位居江南的壽夢，也始稱吳王。蠻夷之地雖然漸進向化，趨近于諸夏中國的文明，而能夠醞釀并形成政府組織，畢竟是一件好事，但其首領卻不待周王賜封，而自封；不稱“公”，直接稱“王”，得寸進尺，勢力囂張。這顯然是對“天下共主”權威的凌駕和僭越，而屬于一種非禮行為。可惜的是，周天子以及諸夏中國的各路諸侯都沒有辦法對他們進行有力有效的糾正，更談不上實施制裁。在這種情況下，周天子只有在自己的“王”字前面加一個“天”字，以示尊貴于楚、吳兩個的“王”。天下只能有一個王，怎么可以一下子冒出三個“王”呢？同時并存，極不合理。既然兩個蠻夷首領都稱了“王”，那么，為了維持一王之權威，讓民眾有所適從，周天子就只得改稱“天王”。《解詁》曰：“《春秋》不正者，因以廣是非。”經文沒有對吳王、楚王之名號進行必要的糾正，也沒有對周天子的“天王”名號進行必要的糾正，就是一種政治承認，及至孔子著《春秋》之時，人們都已經這么叫了幾百年了，所以孔子也不得不面對現實，從俗而行，他已經不可能再按照應然的邏輯而改掉實然的事實了。1

《解詁》曰：“稱使者，王尊敬諸侯之意也?！毙臁妒琛芬晒辍扒铮咴?，齊侯使國佐如師”，晉、魯、衛、曹四國與齊“鞌之戰”，打敗了齊師，齊頃公委派大夫國佐到袁婁向多國部隊協商求和。其《公羊傳》曰“君不行，使乎大夫”，作為一國之君的齊頃公竟然向晉大夫郄克派遣了使臣，這是他的恥辱。原因則如《疏》所指出的“由尊卑不敵故也”，外交級別不對等，屬非禮行為。而“今天子與諸侯亦尊卑不敵，所以言使者，天子見諸侯，與已分職，俱南面而治，有不純臣之義，故尊敬之，而使歸赗”，諸侯及其夫人薨，尊為天子的周王也不可能親自前來行赗禮，能夠派遣一個使節前來已經是對諸侯的尊敬了。天子、諸侯，盡管各人都可以在自己的范圍內“君人南面”，統馭臣僚，但兩者之間還可以再次區分出尊卑與貴賤。天子只能是君，從不對別人稱臣；但諸侯則既可是君，還可是臣，具有雙重身份?！妒琛芬秲x禮·喪服·斬衰章》云“臣為君”“諸侯為天子”，為者，為了也，而非等于、就是也。依其《傳》言，臣為君服斬衰，則體現出“君至尊也”；諸侯為天子服斬衰，則體現出“天子至尊也”。既然言“臣為君”，另外又說“諸侯為天子”，為的只是表明周天子“與純臣”的身份之“異”，諸侯可以兼臣，而天子只是天子。并且，“其異者，即不居殯宮”，除父母至親外，天子不會為誰而在宮中居喪發殯。

王者居高臨下，而對屬僚的態度，也是有規矩要求的?！栋谆⑼ā贩秩N：“王者不臣”的一類，對“二王之后”“妻之父母”“夷狄”，始終不能稱臣；“王者暫不臣”的一類，而對“祭尸”“授受之師”“將帥用兵”“三老”“五更”，則階段性地不稱臣；“王者不純臣”的一類則是諸侯，王者應該“尊重之，以其列土傳子孫，世世稱君，南面而治。”諸侯是可以世襲的，其君位傳子孫，需要代代治理封國，中間則不可斷絕?！胺膊怀颊?，異于眾臣也”，待遇是“迎之于著”，“覲則待之于阼階，升階自西階”，并且“為庭遼，設九賓，享禮而后歸”，以示與普通大臣的不同?！督庠b》曰：“王者據土，與諸侯分職，俱南面而治，有不純臣之義?！碧熳訐碛衅仗煜碌耐恋兀⒛軌蛸p賜給諸侯，盡管也可以與諸侯一樣駕馭群臣、治理屬下，但諸侯的身份卻可以同時為君、為臣，其為君是對自己的臣下而言；其為臣，則是對自己的上司——周天子而言，不可混淆。故《禮記·曲禮下》曰，諸侯見天子，則曰“臣某、侯某”；而與其民，則自稱“寡人”。天子對待諸侯，除了將其當作下屬臣僚之外，還必須尊重他們，對他們懷有一份敬重、愛惜的心情。

既然天子不為人臣，那么天子對同姓、異姓諸侯王的稱謂，也需辨清，謹慎使用?！督庠b》曰：“故異姓謂之伯舅、叔舅，同姓謂之伯父、叔父。”《疏》引《儀禮·覲禮》，其文曰：“同姓大國，則曰伯父；其異姓，則曰伯舅。同姓小邦，則曰叔父；其異姓小邦，則曰叔舅。”父輩本家一律稱“父”，母輩宗親則皆稱“舅”，民間也大致如此。但其伯、叔之倫卻是按照邦國之大、小而定，并不序齒，因為周天子當初分土封國的時候，就已經把尊卑、大小的秩序考慮在內而根植于事中了。

《解詁》曰：“言歸者，與使有之辭也。天地所生，非一家之有，有、無當相通?！睔w者，即饋，能夠改變物的存在狀態，使其從無到有。凡物，皆天地所生，而并非從來都歸一家所獨有，使得有、無能夠經常相通，則是人類生活的基本要求。何休這話似乎是站在天子的角度和高度而言的，天下為公，凡人所見事物，皆不為哪一人或哪一家所獨自霸占。沒有現代人通行的權利意識，更無個人私有的產權概念?！妒琛吩唬骸啊洞呵铩反罄仁羌何?，乃言歸，即‘歸 及 之屬是也。今此赗之車馬，先非魯物，而言歸者，與魯有之辭?！边@里，徐彥把“歸”解為歸還、收回，則是不妥，嚴重曲解了經和注的旨意。哀公八年“夏，齊人取 及 ”；冬，“齊人歸 及 ”，齊人先取后歸，顯然不同于隱公元年天王對惠公、仲子的赗歸，故不從。赗在周，天王使節來贈之后，魯國方才擁有。

六、結 語

“外小惡不書”，即對于外國所犯的小過錯，經文一般都不予記錄，而忽略掉，這是孔子著《春秋》在所傳聞世所遵循的一項書法規則?！督庠b》曰：“所傳聞之世，外小惡不書；書者，來接內也。”相對于魯，周室在外，天王委派使節來魯國贈送赗禮，不及事，是小的過錯，經文原本是可以不加載錄的，但卻還是記上了一條，原因就在于這是周天子與魯國交往所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前來我魯，對接公務，有助于凸顯天子與諸侯、姬姓本源與宗脈、時王與新王、中央與地方的關系，值得入史為后人所觀的?！妒琛芬嘣唬骸啊洞呵铩分x，所傳聞之世，外小惡皆不書。今此緩赗，是外之小惡，當所傳聞之世，未合書見而書之者，由接內故也。”孔子著《春秋》，這個“新王”剛一露面，甫“即位”，便遭遇現實的“天王”“時王”，借助對“接內”贈赗之事的記錄，而間接與之發生交集。于是便應該發生虛之于實的砥礪，理論邏輯之于外在現實的激蕩。孔子本人也不愿意回避，故而干脆便書上一筆。《春秋》有“王魯”的核心旨意，即便是現實世界里已經稍微具有“定于一尊”性質的天王，也必須以魯君、以“新王”為文明榜樣，向往之，追求之?！督庠b》曰：“《春秋》王魯，以魯為天下化首，明親來被王化漸漬禮義者，在可備責之域，故從內小惡舉也。主書者，從不及事也。”可見，天王也應該跑到魯國來學習先進的禮樂文明，也應該向《春秋》之“新王”求教王化禮義知識和工夫。因而，“天王”與天下各路諸侯及其卿大夫一樣，也在《春秋》“新王”行使賞罰職權的范圍之內，當褒則褒，當貶則貶，當刺則刺，概莫例外，不留情面。于是，天王也是《春秋》“新王”的一個臣子，是下屬而已。新王大于時王，虛王高于實王，而展示出道統大于君統、道統高于政統的仁義法則和鐵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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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孫鐵騎】

Not in Line with Etiquette： The Funeral Gifts Sent by the King of Zhou to Duke Zhongzi of Hui

—An Interpretation of Rites Based on the Text of the First Year of Yin Gong in Gongyang Biography

YU Zhiping

（College of Humanities， Shanghai Jiaotong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0 China）

[Abstract] The Spring and Autumn Annals has the purport of “Wang Lu”. In the first year of the reign of Duke Yin， the Emperor of Zhou sent envoys to the State of Lu to make a funeral gift to the buried Duke Hui and his wife Zhong Zi， that is， to give the funeral supplies to help the host. The scriptures call the “King of Zhou” on the head of the king who should not be called “heaven”， “return” on the time point when it should not be “return”， and write the words “envoy” and “come” on the body of the king and his wife who should not be called consecutively. Confucius not only criticized him for being “inferior to things”， but also condemned him for being “both”， which was a kind of “disrespectful” behavior. Taking this event as the center， this paper closely follows the text of classics， biography， annotation and annotation， and through the exegesis and interpretation of the rites and principles of the Spring and Autumn Annals， reveals the purpose of Confucius breaking through the style of “outside small evil is not written”， and the purpose of the record is to emphasize the principle of benevolence and justice that the new king is greater than the time king， the virtual king is higher than the real king， and then the orthodoxy is greater than the monarchy， and the orthodoxy is higher than the political orthodoxy.

[Key words] Gongyang Study; Confucius; funeral gifts; ceremony; Confucian interpret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