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一輝
摘 要:王易是民國時期的國學大家,他的文學研究成就斐然,結合其學術生涯可分為三個時期考察。早期他主張以“真實切用”作為文學衡量標準,調和新舊文學之爭;吸納西方文學理念與方法,重審文學的定義、分類等基本概念,同時以傳統樸學修正新學偏失。在中期轉向音樂文學研究,在樂府、詞曲文體研究上頗多創見,構建以樂府為核心的韻文史,提出傳統詞曲的改良方法。后期的歌詞研究注重實踐,主張結合西樂的樂器樂譜,將詞曲作法改造后移用到歌詞創作中。王易的文學研究是傳統詩詞曲研究向現代轉型進程中的重要節點,他的樂學視角、中西對比的方法、對文學實用功能及創作實踐的重視都值得借鑒。
關鍵詞:王易;新舊文學;樂府;歌詞;現代化進程
中圖分類號:I2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335X(2023)04-0123-10
DOI:10.16497/j.cnki.1672-335X.202304012
在西方學術的沖擊下,民國學者開啟了現代學術研究的建構過程,諸多優秀的學者各秉學源,兼收傳統的本土學統與新進的西方學術之長,創作了一大批各具特色的學術成果,在傳統學術與西方學術的激烈碰撞下,彰顯了各自的性命取向,由此開拓出各種豐富的治學路徑。近年來,學界對民國學者的研究借鑒日益重視。然而,滄海遺珠,除了傳統的諸多學術名家,民國學術群體中仍有不少學者的學術研究值得借鑒,王易的文學研究正是其中之一。
王易(1889—1956年),字曉湘,號簡庵,江西南昌人。父王益霖,字香如,清末進士,曾任河南封丘知縣,長于經學,嗜好音律歷法。王易秉承家學,樂學、歷學是他的治學特色,精通詩詞。1912年,王易畢業于京師大學堂。1927年經同鄉摯友胡先骕推薦,受聘為第四中山大學(中央大學)文學院中國文學系教授,1940年又受聘為國立中正大學國文系教授。胡先骕對王易評價甚高:“幼承家學,又擅音律,鼓琴品簫,莫不盡善……為人多才而博學,少年欲以文學成名,中歲以后,精治樸學,造詣益深。尤有他人所不能企及之絕學則歷學是也。”[1]可謂國學通才。王易的主要學術著作有《修辭學通詮》(1925年)、《詞曲史》(1930年)、《樂府通論》(1933年)、《國學概論》(1933年),其成就主要集中在文學領域。除《樂府通論》外,其余幾部都曾作為大學教材得以廣泛教授,所作《詞曲史》更被譽為“專科文學史之創舉”,葉恭綽評其“征引繁博,論斷明允”。[2]作為“學衡派”的重要成員,王易對待傳統的立場偏向文化保守主義,但仍能在中西與古今之間兼收并蓄。王易的文學研究秉持“真實切用”的理念,以樂學視角,建構樂府為核心的詩詞曲韻文體系,其學術史的撰書方式和研究方法推動了傳統詞曲研究向現代學術的轉型。王易的學術研究具有強烈的現實指向性,他力圖接續禮樂文化的傳統,重振風雅之道,以詩樂重振民族精神,其學術研究與文化理想的光輝閃耀至今。結合王易的學術生涯,今將其文學研究分為三個階段考察。
一、真實切用:王易的早期文學觀念
近年來,王易的詞曲、樂府研究逐漸進入學者的研究視野,而對王易的早期文學觀念尚缺乏系統的認識。王易的詞曲、樂府研究固然是王易學術成果之大端,但皆是王易學術中期成熟后所結之碩果。而王易早期的學術成果則為其文學研究提供了根本方向和統攝思想,對于理解王易的治學特點至關重要,與隨后的詞曲、樂府研究緊密相關。
1920—1926年是王易學術生涯的早期。1912年,23歲的王易從京師大學堂畢業回鄉任教,與胡先骕、汪辟疆等同學同鄉保持書信聯系,關注時局發展,并在南昌文壇以詩詞創作嶄露頭角。作為學衡派的核心骨干,胡先骕十分賞識王易的才華,與王易“文字道義相切磨,誼同骨肉”,[3](P306)他對王易的整個學術生涯都產生了重要影響。1919年,胡先骕在《東方雜志》發表《中國文學的改良論》,對陳獨秀和胡適倡導的白話文和文學革命進行了強烈的批駁。1920年,身在南昌的王易即在《學殖》創刊號發表《新舊文學的競爭》一文與之呼應,[4]加入學衡派陣營,參與到民國初期“學衡派”與“新青年派”針對新舊文學的論戰之中。作為“學衡派”的重要一員,王易在對待舊文學的保守立場上與胡先骕、梅光迪、吳宓等“學衡派”的主將相同,然而在對新文學的態度上有其獨特的主張。王易認為新舊文學本質上是相通的,新文學的兩大特質——崇尚“真實”“切用于人生”亦蘊涵于有兩千年傳統的舊文學之中,舊文學應當自信、“樂觀”面對新文學的挑戰。兩者間的競爭是“必需”的,“經過這一次大競爭,到了講和的日子,那時便生出一種真實切用的文學來,便沒有什么新舊之分了”。
在當時的論爭環境中,王易“生出一種真實切用的文學來,便沒有什么新舊之分”的觀點尤為值得關注。在《新舊文學的競爭》中,王易將舊文學的守舊派分為悲觀派和自大派,新文學的革新派分為主動派、附和派和旁觀派,并認為這五派都不足取。從王易的觀點來看,他本人可歸為舊文學的“講和派”。“講和”并不是妥協,而是一種開明進步的舊文學改良觀。王易認為新舊文學的差異并不在于文言和白話、標點和結構的區別,而在于是否“真實切用”。“在20世紀文化激進主義和政治激進主義得勢的這種特定歷史背景下”,[5](P336)王易這種溫和而又自信的舊文學改良主張較之雙方主將的針鋒相對顯得尤為難得,這可能與他未處在論爭主陣地的旋渦、與新文學的主將交涉較少有著莫大的關系,但更主要的原因則是王易包容的學術觀念。胡先骕曾引介白璧德的觀點:“凡真正人文主義(Humanlistic)方法之要素,必為執中于兩極端。其執中也,不但須有有力之思維,且須有有力之自制,此所以真正之人文主義家,從來稀見也。”[6]在王易的論述中即可見這種思想的深刻烙印。與“學衡派”拒絕新文學進入大學課堂等做法相比,王易更好地踐行了白璧德所說的真正的人文主義。執中自制、“真實切用”也成為王易的治學總綱和文學研究與實踐的最高標準。
1921年,梅光迪南下,在東南大學與吳宓創辦《學衡》。新舊文學的緊張對峙益重。吳宓曾回憶:“今胡適在國內,與陳獨秀聯合,提倡并推進所謂‘新文化運動,聲勢顯赫,不可一世。故梅君正在‘招兵買馬,到處搜求人才,聯合同志,擬回國對胡適作一全盤大戰。”[7](P177)王易即是“招兵”而得的一員干將。1927年秋,王易受邀赴南京第四中山大學任教,與更多學衡派的新交舊友如汪東、胡小石、黃侃、王瀣、汪辟疆等切磋唱和, 時稱“江南七彥”,尤與黃侃的學術交流頗為密切,學術更為精進。
如果說早年的新舊文學之競爭尚屬于舊文學面對外部沖擊的回應,是王易對時興的學術論爭的一種“冷眼旁觀”,那么對文學與樸學關系的辨析則屬于對新文學的深度回應以及對舊文學內部的探索和深耕。1929年,王易發表《文學與樸學》,[8]論涉文學和樸學概念、文學研究和樸學之關系等重要論題。王易作此文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矯正新學對舊學的“矯枉過正”。“以樸學與文學對稱,蓋起于晚近”,[8]以“時髦”的新文學更替樸學的觀點大行。而欲辨新舊文學,首先需要討論何為文學。對文學概念的討論在民國初期頗盛,最有影響力是貫以樸學見長的章太炎的說法。1910年章太炎在《國故論衡·文學總略》中提出:“文學者,以有文字著于竹帛,故謂之文。論其法式,謂之文學。凡文理、文字、文辭,皆稱文。”[9](P73)影響甚大。黃侃是其樸學派的信徒,他在《〈文心雕龍〉札記·原道》篇中肯定了章太炎對文學的定義,[10](P8)并捏合了劉師培六朝文學派的觀點,認為章太炎的定義是文學的初期,而后發展進入阮元、劉師培一脈所論的六朝文學階段。[11]黃侃雖然中和了兩派的學說, 但其對文學的認識并沒有跳出舊文學的傳統范疇。
相較而言,王易在文中對文學相關概念的研究更能體現“南雍師生乃以繼往開來,融貫中西為職志”的治學特色。[12]王易首先梳理了清代以前文學與樸學的分化與演變,指出,“以樸學與文學對稱,蓋起于晚近”,隨即拋出了對文學的定義:“文學者,含有真理,想象,情感,藝術諸原素之文章也。”[8]王易的論述吸收了西學的文學分析概念,對文學諸要素的把握已經較為準確。王易又根據《尚書·舜典》“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的理論,化生出文學生成論“文人感物造端,以文見志,長言永歌,以聲發情,文學之所以成也”,[8]更加注重文學的情感屬性與藝術本質。古人缺乏明晰的概念意識,表現為對概念的內涵與邊界缺乏準確的定義、概念之間的借用與混用較多、相近概念的界定較模糊。明清兩代辨體之風大熾,但是在經學為尊的理念下,文學尚無法擺脫對經學的依附獲得平起平坐的地位,“古無文學、樸學”之分即是這一觀念的側現。[8]王易對文學概念的定義實際上是對文學獨立地位的肯定,對文學性質的把握也較同時代的研究更為準確。與章太炎的定義相比,王易更加強調文學的情感特性,以情為文學之本的思想貫穿了王易的學術生涯,在其后的詞曲研究中亦得以彰顯。王易重視概念的方法體現了現代學術的意識,他對文學的新定義也推動了對文學的認識。
“文學之分類,有歌詠,論議,記敘,告語等。其體裁有散文,駢儷,辭賦,詩歌,詞曲,戲劇,小說等。”[8]這是王易對文學門類和功能的總結。與文學相對應的即樸學。“樸學者考據徵實之學也。蓋總經,史,百家,小學,文獻,輿地,歷算諸學而言,而一一求其實質,故曰‘樸也”。[8]王易進而分析了樸學與文學的關系:
由樸學治文學,則根柢盤深;由文學治樸學,則聲光燦茂。以治文學之法治樸學,則所得為詞華,其病在亡質;以治樸學之法治文學,則所得為名物,其病在失情。蓋樸學,本也;文學,華也。樸學主知,文學主情。僅知則枯燥,僅情則浮蕩。故二者有相輔之勢焉。雖然,人之性能,各有偏畸。故兼長非易得也;然不可不兼知……且古書無論文質,均以考據而別其真偽,以誦讀而得其精英,是又二者同具之關鍵也。[8]
結合其對文學的定義不難看出,他準確把握到文學的核心要素是情感。王易劃分了文學與樸學的領域,他突出了樸學在學術研究中的作用,主張以樸學為學術的根基、文學與樸學并用,以此修正西方文學觀念沖擊下文學研究的偏失。文末“余論”云:
文學為心界物象之表現,粗論之,似不必遠征旁騖,而牽合樸學為一談也。然心界物象之所由生,其將突如其來者耶……舉凡義理之所蓄積,名物之所附麗,情感之所陶镕,方法之所運用,孰能隔絕此長期之歷史,而視若超然之物乎?茍所成就者人厚而我薄,人深而我淺,人精而我粗,必非作者所自期之道。故凡具文學天才而不讀書者,未有能大成者也。[8]
在王易的語境里,“樸學”代表了舊學及傳統文化立場,“文學”則融合了新學及現代學術傳統。文學與樸學之辨不僅是學術問題,更是文化立場的問題。王易在文學觀念的認識上吸納了西方的文學概念,并且在《國學概論》等著作中注重中西思想和學術的對比,同時在對文學與樸學的辨析中保留了舊學之所長,著重強調本土文化與歷史淵源對于文學的重要性,認為文學研究不能脫離樸學。這一方面源自他深厚的經學、小學功底,身處南京,治學方法上受東南學術的影響,另一方面則是對風頭正盛的新文學的學術研究進行理性反思,以一貫的溫和態度聲援學衡派。王易對樸學與文學的態度中流露出強烈的溯源意識和注重實用的樸學精神,這既是一種學術研究方法,更是一種執著的文化精神,在此精神的牽引下開啟了下一階段詞曲和樂府研究。
二、以樂為宗:王易的樂府、詞曲研究
1927—1936年是王易治學的中期,也是學術成果最豐碩的時期。此時新舊文學之爭逐漸褪色,浸潤在南京濃厚的學術環境中,王易的學術得以沉淀,《詞曲史》(1930年)、《樂府通論》(1933年)、《國學概論》(1933年)等幾部主要的學術著作都于此一時期凝結而出,其中尤以《詞曲史》與《樂府通論》所代表的文學研究為著。關于兩部書主要論點的綜述和評點學界已有分述,除此之外仍有兩點值得關注:一是其詞曲史寫作模式具有現代學術規范上的重要意義;二是從樂學學理和功用上闡發,構建以樂府為核心的詩詞曲韻文體系,發掘舊文學的實用價值。
王易所處的時代是現代文學研究建構和詩詞曲史書寫的探索時期。學界大致將民國的詞學研究者分為三代,按年代先后排序為朱祖謀等舊學晚清詞人、吳梅等新舊交替中的學者兼詞人、胡云翼等新學學者。[13]其中第二、第三代學人是最早的現代詞曲史的書寫者,王易即是最早參與探索的新舊交替中承上啟下的第二代學人。20世紀20年代前后出現了撰寫詞曲史的熱潮。吳梅《詞學通論》《曲學通論》在20年代前后出版,“1926年,胡云翼出版了第一部專門的詞史著作《宋詞研究》。其后,各派學者竟相編撰詞史”。[14]同年7月,王易《詞曲史》第一到四篇也在《學衡》上刊載,可見此一時期是詞曲史編纂的關鍵時間點。巧合的是,文學史的研究者也恰將中國文學史寫作由探索期向繁榮期轉變的時間點定在1927年,[15](P209)可見分體文學史與總體的文學史進程的演變大體同步。《詞曲史》正在此時應運而生。羅根澤1931年曾總結這一熱潮:“近來各種文學皆有人整理,尤以詞曲一類,因有強有力者提倡鼓吹,由是風彌云漫,竟相從事。”[16](P290)《詞曲史》恰是風潮中的領潮人。王易寫作《詞曲史》的目的是回應新學的挑戰、重振舊學:“文學者,中國所偏勝而數千年所遺之特征也。西國未嘗無文學,而歷世未若中國之久,修養未若中國之深,好之者未若中國之多且專,此無可遜也。然則吾人姑謂中國文學甲于坤輿,殆非過矣!”[17](P1)周岸登為之序亦云:“(王易)蓋感于廢學新潮,群言淆亂,深愍晚學無所折衷,將以祈向國學之光大,牖啟來者,導之優美高尚純潔要眇之域焉。”[17](P3)可為佐證。
王易在《詞曲史》中總結了其所處時代的詞曲研究和文學史書寫情狀。詞曲史撰寫有“三難”:“一、昔人言詞曲者,率重家數而鮮明其體制源流也;二、詞曲宮調律格,至為復雜,言之不能詳盡也;三、詞曲之界混,后人不能通古樂,無以直搗其奧窔也。”[17](P3)此三難也正是《詞曲史》的特點,代表著王易在守舊中向現代學術轉型的積極嘗試。
從重家數到明其體制源流的轉變是王易對傳統詞曲研究現代化進程的貢獻,是建立詞曲史現代書寫模式的關鍵。僅以詞學史為例。清末民初詞壇流派眾多, 各派的研究往往受創作風格的影響重視“家法”。重家數者的長處在于創作經驗豐富,深通詞曲之體制,能以持論為參照系橫向對比批評,而其短處則是缺乏縱向的史論建構和詞曲本體演變規律的研究,亦或囿于門戶,同時在文學史的書寫模式上仍以傳統評點式的詞話、筆記等為主。王易對重家數之風深有體會。他早年在京師求學時期即是宗法宋詩的同光體詩派成員,所作《我友詩話》即有重家數的遺風。清末民初的第一代詞學大家,如影響巨大的常州詞派朱祖謀、況周頤等,以及王國維等“體制外”研究者,兼有部分第二代詞人如劉毓盤、汪東等大家的著作多是重家數的寫作模式。學界通常認為王國維等一批新文化學者開啟了傳統詞學向現代的轉換,最終在現代詞學三大家,即第三代詞人夏承燾、唐圭璋和龍榆生先生手中完成現代詞學研究的構建,[18]而從學術史的寫作來看,第二代詞人王易無疑是更早嘗試建立現代學術規范的詞曲研究者,是現代化學術轉換過程中被忽略的一個重要節點。
王易所言的另外兩難即指詞曲的格律與音樂問題。重家數是針對傳統“體制內”詞曲家,格律與音樂則是就新興“體制外”研究者的問題而言的。如胡適、梁啟超等人的詞曲研究,雖然運用西方理論和新文化視角成果卓爍,但易偏離詞曲本體。王易認為研究詞曲還是應當圍繞音樂展開。王易對音樂的重視源自家學傳承。王易的父親王益霖不僅舊學功底深厚,曾于南京師范學堂教授經學,還通曉西學,秉持開明的學術態度,更是對樂學情有獨鐘:“易束發受學……息游之暇,竊弄絲竹。先府君鑒其性近,因以利導……并指示琴笛聲律理數,慨然于古樂之不復也。”[19](P1)王益霖對音樂的執著已經超越了器物、技術,上升到了禮樂文化理想的層面。王益霖中年曾作《樂音小識》四卷,自河南離任后始終攜帶此書,王易流走四方亦書不離身,時刻不忘父親的禮樂理想。[20]王易對詞曲的研究也不僅限于詞曲的體制,還蘊涵了深厚的文化寄托。他對詞曲史撰寫三難的理論認識切中要害,其準確的概念意識、縱向的源流梳理和文體的聯合考察都是早期民國學人建立現代學術規范的有益嘗試。
概念意識是王易現代學術研究理念的集中體現。這在他早期的文學概念的精審定義中即有所體現。研究詞曲亦先辨名實:
欲明詞曲之史,當先明詞曲之義。顧詞曲之義難明矣。蓋吾國歷史,亙世過長,名物之立,往往一字數義,一物數名。非惟其本末,辨其通專,不足以詳其性質范圍也。[17](P1)
在具體分析詞的概念時,又能擺脫傳統考據的論說:
自來釋詞字之義者,每好征引《說文》意內言外之訓,然許氏初非為此立名,而其字實不專屬此唐宋間之一種文體之稱也。[17](P1)
其論證方法、材料辨析和學術眼光都體現了現代學術的規范。此外,《詞曲史》的篇章結構也按照文體流變的邏輯關系排列,匡正了現代學術探索期分體文學史書寫的偏失,是傳統學術向現代轉型的雛形,亦是今人撰史的典范。
除了現代學術規范上的指導意義,王易在具體的詞曲研究上亦有創見。一是打通詞曲文體。詞變為曲是當時大多詞曲家的共識,但罕有將詞曲聯合起來進行通體考察的研究,王易準確把握了詞曲文體的通性,定義了詞曲的概念并從結構、音律、命意三方面區分其義界,形成了完整的史論認識。二是將明清詞曲史納入學術視野。在王易之前,明清詞尚未引起足夠的關注,尤以明詞為論者所輕。王易雖然也對明代詞曲的評價不高,認為“詞不逮宋,曲不敵元”,并以“入病”命名明代章節,但他仍按照時間順序分述明代詞曲的主要作家和作品,品評高下,且持論公允,點評簡略卻精要,列舉了主要的名家名篇,殆無缺漏,是難得的早期明代詞曲研究。在王國維“一代有一代之文學”觀點盛行的情況下,王易對明清詞曲的梳理更顯可貴。
現實指向性是王易治詞曲的另一個特點,也是王易早期“真實切用”文學思想的延續。在《詞曲史》末尾的測運篇中,王易采用頗似時興的“點將錄”的模式,列舉詞曲名家流派并著錄主要著述,闡述了詞曲的現狀并預測了未來之前途。王易認為詞曲呈現日衰之勢,其原因并非新文學崛起,而是俗樂泛濫、雅樂不振,并就此提出詞曲改革的途徑。于詞,調譜可變,聲韻不可革;于曲,關目可變,歌唱不可革。聲韻“益求精微”,歌唱“力謀優美”,參以時代精神,去除坳折浮華的部分,形成新的詞曲風貌。
由《詞曲史》到《樂府通論》標志著王易治學的新轉向。《詞曲史》側重于音樂與格律的應用,《樂府通論》則上升到文化的高度寄托了禮樂精神;《詞曲史》是為回應新學對舊學的挑戰而作,《樂府通論》是個人理想與學術的求解;《詞曲史》是流,《樂府通論》是源。《樂府通論》意味著王易的學術研究從外應向內求轉變,逐漸從學衡派與新青年派的紛爭中淡出,將注意力集中到內心問題意識的消解,是王易學術著述真正之大成。
王易曾回憶弟弟王浩學詩的情況:“溯弟之學詩……先封丘公初授以毛詩、楚辭,繼以《樂府詩集》,誦習指釋,遂植其根,出筆所為,皆樂府題也。”[21]王易在身邊共同誦讀,幼時即熟習樂府詩。除了學習樂府詩法,更重要的是受樂府詩的精神和樂府蘊涵的禮樂文化的熏陶。這粒種子最終結成《樂府通論》這一碩果。1931年王易作《詞曲史·后序》:
洎夫近世,人情趨簡,思啟新途,苦乏借資,但知冥索。而雅音微于一縷,傖聲放乎四隅,鳴盛無方,陶情安借?學者慨焉,是安得不推索故籍,究其經途,而示之準的也?……若夫舍經世之務,鶩雕蟲之辭,雖小道可觀,而致遠恐泥,是則吾之過也已
與1926年的前序相比,不再陳言舊學與新學、西學之爭,而是更加關注雅音本體及其在當代的缺失。這種視角的轉變也受到了當時日益加重的民族危機的影響。“舍經世之務”正為發揮“雕蟲之辭”的意義,以解社會危局。在隨后的《樂府通論》中,王易將目光轉向根植在心底的問題意識。《樂府通論·序》云:
易自是學乃迷向,困勉孤陋行二十年,無所啟發。追懷童時,猶在心目,永念遺訓……邇年登講南雍,復治樂府,時遇蔽障,艱于研幾,輒覆先著,便得通豁,鉤玄撢隱,成茲一編。[19](P1)
已有學者指出王易結合“音樂學、樂律學、文學、文獻學”等多學科手段研究樂府,[22]這固然是王易樂府研究的特點,卻非王易寫作《樂府通論》的要旨。疏解王易學術思想及《樂府通論》意義之關鍵即在于理解王易所遇之蔽障與王易破障之所獲。
王易所遇之蔽障的核心是對樂教不傳的困惑,一方面是古樂及其源流在學理上晦暗不明,一方面是當代樂教不振的困境。前者是王易做學問時產生的問題意識,后者則是童蒙時根植于內心的理念,《樂府通論》就是這些問題的答案。對比前引1926年《詞曲史·序》、1931年《詞曲史·后序》與1933年《樂府通論·序》,我們即可窺知王易的心路歷程。《詞曲史》起初是王易為任教心遠大學時所撰教材,根據序言可知其初衷是為發明舊學與西學抗衡,1926年發表前四編,最終用時5年左右方成書于南京。而此時國勢日衰,民族危機加深,新舊文學之爭也趨向淡化,王易的視角也轉向了詞曲背后的雅樂文化,開始關注詞曲之用。現實的危局使他對詞曲舊學的前景深感憂慮,雖然他在尾篇《測運》中認為改良的詞曲仍可重振,但后序中卻又透露出內心深處的迷茫,對早年成篇的《詞曲史》并未心契。此時王易憶及“童時”所受“遺訓”,深感父親“慨然于古樂之不復也”之嘆,重讀父親樂學舊著,遂著《樂府通論》。王易的研究重心經歷了由與新學爭鳴到探究舊學源流再到自我問題意識與人生理念的探求這三個層次的轉變,也是王易真正實現學術成熟、獨立的完成。
王易在學術和現實理念中遇到的蔽障都是圍繞樂學產生的,故而解惑破障凝結而成的心血之作《樂府通論》的關鍵也是音樂。全書正文分五編,前三編述原、明流、辨體皆從音樂角度切入樂府研究,而第五編斠律更是獨占三分之一篇幅,按照從源到流的邏輯關系分而述之。述原篇是總論,其核心是確立樂本觀念并論述詩樂由合到分的關系。王易所論之樂不僅限于樂府,而是深入樂教的探討。“樂之生也,殆與生民俱矣”,衣食足而有歌,所以樂根植于人心,先于詩而生,“樂范于律,歌進為詩矣”。[19](P1)大多數學者以秦漢為樂府研究的起點,梁啟超等少數學者則將樂府上溯至《詩經》和上古歌謠,而王易的觀點直接將樂府的研究推進到生民之源起,使得樂府與人之性情的關系更為緊密,對樂府的認識更深了一層。在具體觀點上,王易贊同樂府源自《詩經》。“樂府之體,皆昉于《詩》三百篇”“樂府辭者,《詩》之胤嗣也”。他支持詩與樂為一的觀點,漢代以降不斷對樂府進行改造,遂“聲辭不協”,出現徒詩。王易視詩樂合一為詩體的最高形式,將音樂視作樂府的本質屬性。明流篇梳理了樂府史,按照國樂與夷樂的變遷分為漢至西晉、東晉至陳、隋唐、五代以下四個時期。在此基礎上,王易將詞曲納入了樂府流變的歷史進程。學者多以詩、詞、曲為文體遞變次序,將樂府視作詩之一體或者與詩詞曲并列為一體。而王易則是以樂府作為最高層級的韻文文體統攝詩詞曲,這與王易“樂先于詩”、詩樂合一的觀點相契合。由樂而生歌謠、《詩經》,再生樂府,分出徒詩,有樂府而有詞曲。值得注意的是,王易反對詞先于曲的文體演變次序。早在《詞曲史》中他就提出“詞之源固出自古樂府,樂府之流實不僅為詞”“詞之為曲,亦非劃然之界也。其間遞嬗之跡,若犬牙之錯……詞之變曲,實不始于北,亦不創于金”。[17](P172)他反對驟變說,“蓋詞體曼衍旁流之極,自然而生之變化也”。現代學者亦有持此說者。 在《樂府通論》中王易繼續具化這一觀點,指出,唐代是“古樂府轉入近體樂府(詞、曲)之交關”,在樂府詩類別中,“近代曲一類,處于承先啟后之關鍵,而實為樂府之重心”,由古樂府同時演化出詞曲,其先后次序無法斷定。詩詞曲文體之分也不在長短句的形式,如唐之《竹枝》等絕句已經屬于曲體范疇。斠律篇單獨論樂律流變,內容相對獨立。王易受父親熏陶,有制作樂器、審音定律的實踐經驗,這使得他的樂學研究能夠辨識偽說,批駁了古人侯氣說、以五聲配五行、以河洛爻辰斗建論樂等觀點。他認為“知音者不能言律,言律者未必知音”,反對音韻家以四聲、五音對應五聲,重視對樂律器物的實踐,將音樂研究引入科學研究的正軌。自今觀之,王易的諸多論斷都非常具有啟發意義。
除了研究樂府在音樂和文體上的流變,王易在《樂府通論》中還非常重視發揮樂教的意義。“樂教古居六義,乃學者所通習”,樂教不僅是王易的家學傳承和童年理想,更是士大夫必備的素養。王易認為,“論樂府之流變,首當明史實,次當通人情。史實者,流變之途經;人情者,流變之樞機也”,史實指樂律之變,人情則與樂教息息相關,進而影響民俗,關乎天下之治。這就將樂府研究的視野由文學拓寬至民俗學和史學,也賦予了樂府強烈的現實指向。在《余論》中,王易重申樂教的意旨,重申樂的根本在于人心,個人層面修習樂教的方法是正文辭、和音聲,國家層面是完善禮樂制度。在《樂府通論》中已經表現出對社會現實的濃厚關切。
南京歲月是王易學術生涯的頂峰。脫離了瑣碎的新舊文學之爭后的王易回歸以問題意識為導向的學術,在家學的基礎上結合對家國禮樂現實的反思,以樂學視角疏通由樂府至詞曲的發展流變,將詞曲與樂府打通,將樂教與時代貫通,構建以樂府為核心的詩詞曲文學體系,為傳統樂教與文學如何適應當代提出了建設性的構想,力圖重拾禮樂文化以此重振國風。
三、以樂為用:王易的歌詞研究
1937—1948年是王易學術生涯的晚期,以王易任教中正大學的經歷為主,也是學術生涯的最后一個階段。1937年抗戰全面爆發,王易離開南京返回江西,1940年開始中正大學的任教經歷,翌年任文史系系主任。在中正大學,王易是文史系的領頭人,因而關注的領域更廣,對諸子、史學、歷學亦多有關注,也更注重學術與社會現實的結合。
歌詞研究是王易執掌中正文史時期的主要治學成就。學衡派向來非常重視學術與社會實際相結合,劉伯明曾云:“故吾以為真正學者,一面潛心渺慮,致力于專門之研究,而一面又宜了解其所研究之社會的意義。”[23]他的觀點在學衡派很具有代表性,王易在治學早期就表現出了對文學“真實切用”的重視,隨后的詞曲研究即貫穿了這一思想,最終在中正大學發揚光大。1940年王易為中正大學創作校歌:
澄江一碧天四垂,郁蔥佳氣迎朝曦。巍巍吾校啟宏規,弦歌既昌風俗移。揚六藝,張四維,勵志節,戒荒嬉,求知力行期有為,修己安人奠國基。繼往開來兮,責在斯![24]
歌詞優美,詞意宏深昂揚,頗受好評。這次創作經歷使得王易將學術生涯中期的樂府詞曲和樂教研究延展至歌詞研究和實踐。
1941年,王易在中正大學校刊《文史》上發表的長篇論文《歌詞創作研究》是此時期王易的代表作。[24]文章由兩部分內容構成。第一部分是理論建構,梳理詩樂聲辭系統的層級關系,實際上是對中期樂府研究的整理和深化。王易認為,歷代詩歌的演化都以《尚書·堯典》“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的理論為基礎,其核心是詩與樂的離合,形成了由詩到歌、聲、律的遞進次序,詩樂相合的形式是最高級的藝術范式,所以樂府詞曲優于徒詩。歌曲即屬于融入了時代精神的樂府詞曲的現代形式,“樂寄于音而生于心,詩托于言而本于志”,二者形式不同,但都根植于人的情感,相合即為歌曲。在歌曲的創作原則上,王易認為由“言志”到“永言”需要“附以感嘆”使“情致搖曳”,由“依永”到“和聲”需要“成文而變成方”才能入樂,實際上就是對文辭、音聲進行藝術雅化或文人化的處理。王易認為在詩(歌詞)與樂(歌曲)中需要側重于歌詞的創作。由于西樂在樂音、樂器、樂譜上更為詳密精確,所以在樂曲創作中更宜采用西樂,只保留國樂的韻味之美和時代精神,而歌詞本于文字,能夠完全體現族性國體,所以更應受到重視。
王易參考傳統詞曲提出了三種歌詞創作方式。一是辨體。王易認為《詩經》的風、雅、頌三體是詩、樂府、詞曲等韻文的源頭,也是歌詞創作的三種體式。風是民間流行歌曲,雅是士大夫吟詠之篇什,頌是國家祭典之樂章。二是修詞。歌曲的修詞要項有三點。首先是區分音樂文學和徒詩,按照音樂文學的結構和美感進行創作;其次則當辨體,熟悉不同體裁的音樂和風格;再次要擇調,選擇雜言或齊言、三五七言何種形式;最后要謀篇,注重繁簡、快慢、敘述抒情等技法。三是協律。協律需兼顧音樂和文字兩個層面,注重韻部、四聲、五音等要素的和諧。
王易關注歌詞研究,除了學理上的探討和創作實踐的理論指導,更重要的是為了在國家建制與社會生活中發揮禮樂文化的作用。在《詞曲史》中王易即提出,未來詞曲創作的出路之一就在于能夠與國家禮樂制度融合。在歌詞研究中他同樣持此觀點。他以現實為例,認為在抗戰勝利曙光出現的關鍵時刻,亟需歌詞音樂振奮人心,并參與到未來國家建設的歷程中。王易還強調歌詞創作需要結合時代精神,從而能夠更好地融入現代青年人的生活。
總體來說,王易的歌詞研究是在《詞曲史》和《樂府通論》基礎上的延伸和實踐,對詩樂理論與由詩、樂府到詞曲、歌詞的音樂文學演變歷程進行了系統的梳理,力圖糅合古典音樂文學與現代精神、現代歌曲創作,延續了《詞曲史·測運》中詞曲現代化改造的思路。與當時部分音樂研究者全盤西化或恪守古樂的立場不同。王易充分肯定了西樂之所長,贊同對西樂器物層面的使用,對國樂之所短有著理性的認識。同時,王易憑借其深厚的國學功底從實踐層面規劃了具體而微的創作指南,強調漢字獨特的聲韻和樂律美感,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傳統韻文的創作方法和美學精神,發揮國樂所長。但王易的視角主要集中在國家禮樂的層面,提倡士大夫雅文化,他對西樂的學習借鑒也只停留在樂器、樂譜等器物技術層面。盡管如此,王易的歌詞研究仍不失是對音樂文學乃至古典文化如何實現現代化這一宏大難題的積極嘗試,在當代文化創新的思考中具有“返璞歸真”的啟發意義,其在音樂文學現代化轉型過程中的重要地位和意義更應當受到重視和肯定。
四、余論
1948年后王易遷往長沙,直至1956年逝世。其間的學術活動以整理舊作為主,其耀眼的學術貢獻集中在1948年之前。王易學術生涯的三個階段有著明晰的發展脈絡和邏輯關系。最初階段以學衡派立場參與新舊文學之爭,以現代學術的眼光重新界定文學的定義、本質、分類等重要概念,秉持溫和的改良態度強調文學“真實切用”的準則,主張新舊文學的求同與貫通,融合出一種新形態的文學。第二階段則由概念轉向具體的音樂文學,以樂教精神為根基,以樂府概念為統攝,梳理了由詩到樂府、詞曲的演化過程和內在邏輯。最終在第三階段將理論研究推入實踐,將前兩個階段的成果——融會貫通的立場、真實切用的標準與音樂文學體系相結合,形成了具有現實意義的歌詞研究。
不難發現,如何實現傳統文化的現代化從而推動一種融匯古今與中西元素的文學實踐是貫穿王易治學的核心問題。他在文學概念、學術史書寫、音樂文學研究、學術思想史等諸多領域有著獨特的學術貢獻,他是傳統學術現代化轉型中有力的開拓者。決定王易學術走向的是王易在樂學上的家學傳承。王益霖最著意樂學,王易受父親的影響極深,兩部最重要的學術著作《詞曲史》和《樂府通論》都是在父親幼年的樂學訓導的推動下創作而生。樂律學是王易的治學基礎,音樂文學是其所長,歷學是其特色。王益霖還非常重視樂律的實踐,親自制作樂器,這也是王易對音樂文學創作實踐念念不忘的根源。他對西學的開明態度也襲自父親,所著《修辭學》《國學概論》是其治學中西貫通、辨取所長的顯證。他的這些治學特點非常值得現代學者借鑒。
可惜的是,長期以來,王易的學術成果并未受到足夠的關注。王易曾自述:“余素不善交接,雖歷年以來,奔馳南河北薊間,而心契者僅數人耳。”[25]這使得王易在中央大學“江南七彥”這樣隆盛的學衡派核心陣地里也未能擴大其學術影響力。可喜的是,王易的學術成就已逐漸受到學界的全面重視,從王易的生平到詩詞、修辭學、樂府研究都得到了較好的發掘,而王易的文獻資料、總體研究及樂律學、歷學、經學、學術史等等貢獻仍值得更深一步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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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Wang Yi′s Literary Research and His Contribution to Academic History
Abstract:Wang Yi was a master of Chinese studies in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His achievements in literature are remarkable. Combined with his academic career, his academic achievements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periods. In his early days, he advocated taking "true and applicable" as a literary criterion to reconcile the conflict between old and new literature. He absorbed the ideas and methods of western literature, reviewed the definition, classification and other basic concepts of literature, and at the same time revised the errors of the new studies with the traditional simple studies. In the middle period, he turned to the study of music literature, and had many creative ideas in the study of yuefu (folk songs or ballads in the Han style), ci (genre of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 and qu (a type of verse for singing). He established yuefu as the core of the rhyme literary history, and advanced the improvement methods of traditional ci and qu. His later lyrics research focused on practice, advocating the combination of western musical instruments and scores so as to shift the reformed technique of ci and qu writing to the lyrics writing. Wang Yi's literary research is an important node in the process of the transition from traditional poetry to modern research. His perspective of music studies, methods of comparing Chinese and Western literature, and emphasis on the practical function of literature and creation practice are all worthy of reference.
Key words:Wang Yi; old and new literature; yuefu; song lyrics; process of modern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