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沉穩的深藍色

在我的記憶中，爸爸媽媽總是忙碌的，不是在去學校上課的路上，就是在去寫生采風的旅途中。下班回家也會帶一大群學生來一起喝茶、吃飯。爸爸沉默少言，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單位工作和工作室畫畫，他也很愛做手工：比如木工活。媽媽熱愛茶道，她買得最多的就是品茗杯和茶壺還有書籍，媽媽擱置茶具的木格子、柜子便是爸爸做的，家里的部分門也是爸爸做的。爸爸還愛做陶藝雕塑，他曾為我和媽媽做了陶藝頭像，栩栩如生，至今還放在家里。他還愛做木雕，塑菩薩像，電影《南行記》在理縣桃坪拍攝時，里面菩薩雕塑就是爸爸做的。

每次爸爸媽媽出去旅行，都會帶上茶具，旅游回來也會帶一些茶與茶具還有書籍，然后請朋友和學生來茶室聊天喝茶讀書。記得去年春節我們去云南旅行，走到布朗山看見清晨的薄霧縈繞山間，陽光快要從山峰升起來時，媽媽興奮得拿出茶具，布置茶席。等茶席布置妥當，媽媽從她的竹籃里又拿出一樣東西，“點上香，敬這天地萬物。”她虔誠地說道。她打坐念經二十多年，有時我們也跟著一起打坐，聽輕音樂，慢慢進入冥想。很多人說我的畫很純凈、單純，這要感恩父母給了我優渥的生活條件，讓我衣食無憂。我每天只需做一點點家務，剩下的時間就是畫畫、打坐、散步，做任何自己喜歡的事。

客人們來家里或者去他們的工作室，總有好茶喝，他們圍坐在一起，一會兒聊梵高、高更、馬蹄斯、莫奈……一會兒聊西方美術、中國美術、原始美術……一會兒聊詩歌、散文、小說……感覺他們總有聊不完的話題。

大部分的時間爸媽會跟我們一起散步聊天，我們沿著秋天的河灘散步，撿石頭，偶爾看見一些鳥兒停在電線上。白鷺飛過去飛過來，一群群地停在河灘上梳理自己的羽毛。我觀察到它們也是一家子在一起的，就像我們一家子在一起一樣。我們來回在河灘上尋覓自己喜歡的石頭，撿回來堆在樓梯間，想畫的時候隨手就可以拿到桌子上調好顏料涂抹，這與在畫布上畫畫是不一樣的感覺，我想，這些石頭要經歷多少時間才能走到我的手上與我說話聊天呢？我非常重視與它們交流的機會。

我不喜歡爸爸媽媽改我的畫。一次創作中，爸爸認為我的畫面應該改一改，于是他就動筆改動了我的作品。那次，我沖著爸爸發了很大的火，這讓爸爸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想起來有些慚愧，不應沖他發那么大的火，但是我想，比起動手改我的畫我更喜歡溫柔地引導，這樣才能幫助我成長。后來爸爸媽媽再也沒有改過我的畫，只耐心地說：這個地方色彩應該偏暗一些、再暖一些、再亮一點、飽和度不夠高、灰一些……語言極其柔和溫暖。他們給學生也是這樣說話，我也偶爾去他們的課堂上課，看他們上課輕松愉快，與學生聊天，輕言細語，從來不大聲吼叫學生，學生們都親切地叫他們楊爸爸，唐媽媽。

爸爸的性格穩重又深沉，真誠而感恩。最近兩年，爺爺癱瘓了，奶奶腿腳也有些不利索。爸爸媽媽給他們請了護工。我們經常過去給爺爺翻翻身、擦身體、換尿不濕。爺爺清醒時會認得我們，不清醒時便只認得爸爸。每一次去爺爺那，他都會對爸爸說：“楊老二，幫幫我！”楊老二是爺爺對我爸爸的稱呼，因為爸爸排行老二。我很疑惑，便問爸爸：“為什么爺爺每次喊你幫幫他，您不是天天都要去幫他翻身洗漱換藥，剃頭發、刮胡子嗎？”父親對我說：“爺爺癱瘓近兩年了，他是不想自己這樣沒有尊嚴地活著。生命到了這種境地就會覺得活著很痛苦，很想結束生命……你爺爺想讓我幫他，而我內心何嘗不是痛苦煎熬呢……”

我看見爺爺這樣的狀態，感覺到生命實在是脆弱無助，明白了生命短暫，應更加珍惜，并賦予它意義，過好每一天。

現在的我相較多年前的我有了很大的變化。以前我不愛與人交流，成天宅家。心情陰晴不定，脾氣暴躁。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這樣不對，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睡不好覺，吃飯也沒有胃口。經常當著父母的朋友面前大發雷霆，嚇得媽媽不停地與朋友解釋，后來大約十幾年我們家都沒有朋友來，爸爸媽媽想見朋友們也只好出去與他們見面，一會兒就趕回來陪我。他們帶我去看了無數的醫生，各種辦法都用過，但是我還是好得很慢，這讓爸媽痛苦絕望。我常常看見媽媽獨自一人抹眼淚，等我稍微清醒的時候，我就意識到自己做得很不好。但是情緒起來就又控制不住了，我很難受，盡管經常與他們鬧騰，爸媽也很少對我發火。這樣反反復復好多年過去了，我變得瘦弱、憔悴，媽媽也生病了。有一年時間里，媽媽病得厲害，差一點兒就走了。記得有次爸媽同我去做針刀治療的時候，媽媽在隔壁做針刀手術，爸爸看著醫生把金針刀刺入我的頭上、身上時，我忍著疼痛一聲不吭，但我看到爸爸心疼得眼含淚水。弱小的我表現出的堅強，令爸爸既震撼又感動，我也在爸爸的淚水中感受到了濃濃的父愛。

后來，爸爸媽媽常常帶著我到處旅行，慢慢地，在行走過程中，我也感覺自己越來越有力氣，心情逐步好起來。一路走，一路畫，一路拍攝，一路記錄。原來，這就是爸媽常對我說的“藝術是人生的避難所”。大自然開闊了我的視野，在行走的路上，我感受到了爸媽給予我的無私無盡的愛，這愛是包容、肯定、理解，甚至是溺愛……隨著身體的漸漸好轉，我懂得了珍惜父母給予我的愛。

我很享受現在一家子在一起的生活狀態。畫畫、散步，做好民宿日常工作，每一天都很充實快樂。經歷過三年疫情，更加珍惜與家人其樂融融的美好時光。

對" 話

M=現代藝術 F=楊瑞洪" D=楊睦田

M：您覺得，藝術學習什么是最重要的？

F ：興趣和直覺最重要。

M：如果用一種顏色來形容您的女兒，您會選擇什么顏色，為什么？

F ：天藍色。她的安靜與純凈，猶如她筆下的藍蓮花。

M：您和女兒平時的相處模式是什么樣的？

F ： 亦師亦友。

M：生活中，當您和女兒遇到“摩擦”時，你們如何溝通？

F ：作為父親要更加包容和理解她。

M：您覺得藝術對您“父親”這一角色有什么影響？F ：使我作品中多了更多溫情。

M：在成長的過程中，您和女兒發生的最讓您記憶深刻的一件事是什么？

F ：在她兩歲時，在阿壩師院家門口一片小小的樹林中散步，一會兒就走出樹林，她轉身說：“我還要走”，就這樣邁著蹣跚的步伐又走出了樹林，她馬上又轉身說：“我還要走”，就這樣在小樹林里快樂地走了一下午。

M：都說父愛如山，靜默無言。此刻，有沒有什么想對女兒說的？

F ：從小樹林走到大森林，從小世界走向大世界，希望女兒能在父母與愛人的陪伴下快樂地行走在自己的藝術時空里。

M：在您眼中，父親是什么樣子的？

D：父親沉默少言。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單位工作和在工作室畫畫。有時愛做手工，有木工活，媽媽擱置茶具的木格子、柜子，家里的部分門都是他做的。有陶藝雕塑，爸爸曾經為我和媽媽做了陶藝頭像，栩栩如生，至今還放在家里。還有木雕，塑菩薩像，電影《南行記》在理縣桃坪拍攝時，里面菩薩雕塑就是爸爸做的。

M：如果用一種顏色來形容您的父親，您會選擇什么顏色，為什么？

D：深藍色，穩重、深沉。就如同我父親的性格。

M：父親從小給您帶來了哪些影響，在藝術和人格上？

D：繪畫上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對理想執著追求。懂得感恩。

M：在成長的過程中，您認為您做過最讓父親感動的一件事是什么？為什么會這么做？

D：2010年夏天，爸爸媽媽和我一起到溫江做金針刀手術。媽媽在另一間房子里做針刀手術，爸爸陪著我。當爸爸看著醫生把金針刀刺入我的頭上、身上時，我忍著疼痛一聲不吭，但我看到爸爸心疼得眼含淚水。弱小的我表現出的堅強，令爸爸既震撼又感動，我也在爸爸的淚水中感到了濃濃的父愛。

M：在藝術的學習路上，您的創作靈感都來源于哪些地方？

D：來源于自然和生活。我家有一只貓，一條狗，我很喜歡它們，在它們身上我感受到了動物的可愛，也很喜歡畫它們。

M：未來，在藝術創作上有什么樣的計劃？

D：我想畫開滿鮮花的世界和可愛的動物們，還有吉祥美好的家園。

M：在藝術這條無止境的道路上，對自己和父親最想說點什么？

D：我想對自己說：開心快樂地工作和畫畫，用自己的快樂去影響更多的人，用自己的畫筆去創造更多更好的作品。

我想告訴父親：你要開心、快樂、健康，要像您畫中的牦牛一樣，牛氣沖天，勇攀藝術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