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意象的當代表述

摘要：“家園”作為中華傳統文化中經典的主題和意象，自古以來便受到許多文藝創作者的青睞。在短視頻流行的現今，“家園”這個傳統意象也迎來了它的當代表述。很多創作者將目光聚焦于此，通過新興的視聽手段展現自己打造家園的全過程，獲得了一眾網友的關注與喜愛。同時，這些受歡迎的短視頻又融合精美的畫面布置、精巧的剪輯技術、和諧的背景音樂，能給觀眾帶來愉悅的視聽享受。因此，觀眾觀看短視頻的過程亦是審美的過程。文章分析家園改造類短視頻的審美主體、對象，以及短視頻獨特的審美呈現方式，聚焦于其中的“家園”意象，進而探究此類短視頻興起的文化原因，發現主要在于根植于國人精神深處的“桃源”情結和廣泛存在于當今社會的文化鄉愁現象。此類短視頻為奔波于世俗社會中的普羅大眾提供了一個療愈之所，它以一種替代實現的方法供人們搭建自己心中的家園，并由此獲得身心的寧靜和精神力量。在此過程中，“家園”意象借助新形式煥發出新的生機。

關鍵詞：“家園”意象；家園改造；短視頻；審美文化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06-0-03

0 引言

家園是人類肉體和精神的來處與歸處，天生便具有溫情力量。自古文人歌詠家園，將美好情感投注其上，凝結成“家園”意象，構建起令人神往的精神世界。現今隨著短視頻的興起，創作者聚焦于此，通過音畫結合的手段，創作出建造家園的視頻，引起大眾的關注與共鳴。可以說，此種家園改造已超越現實物質層，而是對精神家園的構建，其后隱藏著人們的“桃源”情結和文化鄉愁，是對暫時逃離俗世的渴望，也是對傳統文化和過去生活的不絕向往與無限追憶。

1 審美對象與審美主體

家園改造類短視頻記錄了舊居新改的過程。不同于其他題材，其展現主角是家園，其是集溫情與美好于一體的典型意象，自帶親切感。從審美角度看，審美對象主要是家園，審美主體是觀眾，但應注意視頻創作者和其中主人公（大部分二者為一人）審美主體與對象的雙重身份，觀眾借其視角參與改造全過程的親臨之感，即審美體驗。

1.1 “家園”意象

所謂“意象”，即人“意”與物“象”的混融，其是中國古代美學的基本概念。明代學者王廷相云：“言征實則寡余味也，情直致而難動物也，故示以意象。”［1］意象能使狀物和抒情別具審美意蘊，而這一點也適用于短視頻創作。意象作為審美者的思想與客觀物象統一形成的審美形象，是審美者的心靈創造。類比而言，短視頻的特寫鏡頭相當于細節描寫，起突出強調之用，又通過聚焦某些具有特殊意味的場景和景物，突出創作者的用意。

從古至今，“家園”意象一直存在于國人心中。無論是“采菊東籬”的出塵世外、“茅檐溪草”的閑適村居，還是“臨行密密縫”的慈母牽掛……草木老屋、鄉音親情等元素共同建起國人心中的家園。文學創作者用筆展現家園，視頻拍攝者用鏡頭展現家園，家園是具有特殊意味的景物和個人情感的融合體，生來就具有深遠的韻味。短視頻以家園改造為主題，選取具有代表性的景物，親切之余，能勾起人們對故園的回憶與對精神家園的想象。因此，從選題和對象上看，這類短視頻受歡迎之因在于緊抓“家園”意象，契合理想家園傳統，在審美的同時，滿足了自身搭建理想家園的需求。

1.2 多重主體

首先，短視頻預設受眾即觀眾無疑是審美主體。家園改造類短視頻展現的主要是改造或再建家園的過程，而對此產生喜愛并生發共鳴的觀眾自然是審美主體。

其次，視頻創作者集審美主體和美的創造者的雙重身份于一體。一方面，觀眾所見是創作者據自己審美偏好或對大眾審美偏好之認知而有意選擇并呈現的。觀眾欣賞視頻是站在視頻呈現的視角欣賞，實際是建立在創作者的預先審美上的，因而創作者亦發揮了審美主體的功能。另一方面，視頻創作者也是美的創作者。同文學創作類似，優秀短視頻創作需要積累素材、構思創作等，需要在生活或勞動中發現美并且找到恰當方式呈現美，所以視頻創作者也是美的創造者。

最后，這類短視頻往往會塑造主人公。在家園建造過程中，主人公作為實際行動者，其審美傾向或多或少會呈現在與具體景物的互動上，其作為審美主體對事物進行審美判斷并通過視頻展現給觀眾，因而主人公是美的創造者和被欣賞者的復合體。

由此，家園改造類短視頻的成功在于緊抓“家園”意象，通過視頻主人公和創作者的審美選擇和呈現，利用各種具有家園意味的場景，勾連起觀眾對家園的印象與期待，使觀眾在欣賞短視頻的同時，在腦中構建自己的精神家園，達到審美和精神的雙重享受。

2 短視頻的審美呈現

觀看短視頻是一種即時高效的休閑方式，短視頻雖由于內容媚俗、同質化嚴重等問題飽受詬病，但不乏能娛情悅性、給人以美的享受的作品。家園改造類短視頻可算其中之一，其通過畫面和技術調動觀眾的感官以切身體驗，又以家園改造過程為主要內容，呈現空間變換和時間流逝，為美的呈現和感知增添了時空維度的立體感。

2.1 視聽參與的審美體驗

短視頻最早以“人人都是生活的記錄者”迅速在社會大眾中傳播，而家園自然成為最親切的選題。觀察此類短視頻中受歡迎者，短視頻作品畫面未必盡善盡美，構思未必精巧，但粗糙處卻更顯真實。雖然觀眾知道此“真實”亦經人為選擇、后期加工，甚至提前設計，但恰是這種“不完美的真實感”使其備受青睞。記錄生活的視頻不必完美，但必須看起來真實。因其能通過音畫調動觀眾的感官，產生一種參與感和在場感，使觀看視頻變成體驗，以至成為融合客觀物象和主觀情感的審美體驗。

進一步，相比靜態的文字、圖像和長篇幅的影視作品來說，短視頻具有視聽結合、短時變換的形式特點，對人的感官刺激更強，因而也對迅速抓住觀眾注意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一眾喧嘩的短視頻中，生活類視頻并不算扎眼，但一定最懂人心，它們真實反映人生活的酸甜苦辣，表達人最真實的期望與訴求，而家園往往是承載這一切的場所。對家園的改造反映出人們最真實的期待——擁有契合自己的精神家園，而這類視頻刺中的正是人們更柔軟的內心感受和更敏感的精神體驗。在經典的星夜涼棚、搖椅蛙鳴場景中，觀眾不自覺引發身臨其中的想象以及對美好過去的追念。富有意味的熟悉景物往往能勾起共同回憶，真情實感往往能獲得大眾共鳴，這也是“家園”意象的作用。

2.2 時空變化的過程審美

家園改造類短視頻的內容大致為舊居新改，是由破到立的過程。于觀眾來說，是目睹從無到有的過程，并產生切身參與感、替代性成就感和滿足感。從審美角度看，其產生的對時間感的體驗，實質是對過程的審美；是創造美的過程，更是造夢的過程；是有限時長畫面和無限時間、空間的合一。

中國傳統審美思想集中體現在對生命經驗的展示，主要通過建立自然的微妙變化與生命時間的流逝感覺之間的交互隱喻關系來實現［2］。現代技術的運用為實現這種時空交互感提供了加成，如光影運用、鏡頭切換、空鏡排布、蒙太奇剪輯等［3］。具體來說，為增強觀眾的這種體驗，很多創作者常用固定鏡頭加一鏡到底的方式，完整記錄改造過程，并通過倍速播放等手段讓觀者在短時內了解完整經過。比如手制桌椅，從畫圖紙、切木材到打磨裝配上漆，甚至中間的失誤和應急處置等都一并記錄，于時間感外更具過程真實感。從局部細工到整體布置，微小變化組合起整個家園，使觀眾在腦海中隨之同步搭建，恍如親力親為，此種在場感是平面圖像難敵的。短短數分鐘內，幾寸屏幕之中，家園便被一點點搭建好，而視頻外觀眾腦中展現的是對無盡時間、空間的暢想，觀眾由此獲得暫時脫離現實的喘息時刻。

因此，家園改造類短視頻通過視覺畫面和聽覺聲音構建“家園”意象，調動人的感官體驗，更是精神體驗。在觀看時，觀眾會產生時空變化之感，更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構想精神家園。

3 “家園”審美文化

人類對理想家園的追求由來已久。中國人稱離俗避世之地為世外桃源，又素有隱居文化；西方有理想之國烏托邦，近代德國詩人荷爾德林在詩中提出“人，詩意地棲居”，更是直白表現出精神家園于人的意義。當今流行的家園改造類短視頻亦是對此的呼應，暗合了國人的“桃源”情結，一定程度上也撫慰了隨城市化、現代化而產生的文化鄉愁。

3.1 “桃源”情結

自晉陶淵明《桃花源記》一出，“桃源”便印刻在代代中國人精神深處。無論是“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自然環境，還是“土地平曠，屋舍儼然”的居住環境，抑或是“雞犬相聞”“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的和諧生活，都令一代代國人向往不已，進而生發出對桃花源式的遠離塵囂、平和安逸之理想家園的追求。雖然理想難及，但這并不妨礙人們對其的向往與不懈追尋。

家園改造類短視頻的創作正是對桃源理想的實踐，其呈現的是人們努力改造家園，使其呈現理想模樣的全過程。換言之，即在現實生活中親手實現的家園理想。其中，可見家具制作、花園修建、宅院舊貌換新顏；鏡頭可聚焦在一株植物的栽種、抽芽、長葉，同時老宅從荒無人煙、雜草叢生變得炊煙裊裊、花果飄香。其于細微處入手，捕捉典型意象，抒發無限深情。通過景物之變化，展現時間之流淌。由微小的改變一點點凝聚起，實際是對慢時光的長記錄。其獨到之處在于能通過鏡頭記錄和視聽手法，將習慣了快節奏、碎片化時間的人們拉入另一種延續性的時光中，并展現埋藏于深處的理想家園，以達到撫慰人心，暫時脫離現實的效果。

人們對理想家園的追尋總為各種原因中斷，而此家園改造類短視頻像一個從現實突圍的缺口，喚醒了深埋于國人血脈中的“桃源”情結，為人們提供了一個舒展心靈與安放精神之所。

3.2 文化鄉愁

隨著現代化的推進，過往記憶與傳統隨家園的不在漸漸湮沒。在物質日漸富足的同時，人們的悵然若失之感卻愈發明顯——家鄉仍在，我亦仍在，為何我回不去我記憶中的那個家鄉？社會變化如此之快，以至于人對自己、對家鄉、對文化的相應變化應接不暇，進而產生了一種文化意義上的自我身份模糊，“回不去的家鄉”更推動產生一種被放逐的巨大失落和酸楚感，此可概括為文化鄉愁［4］。“回不去的家鄉”是指那個承載著人美好記憶與幻想、撫育人長大的文化傳統及家園不在，亦指能撫愈人現實碰壁創傷的精神療養所的淪落，后者因前者的消失而日漸無力，二者都因現實的變化而衰弱。

與此同時，家園改造類短視頻追憶了回不去的過往，抓住了普遍存在于當代社會中人們對童年與家園的回憶，復原即將消失或已經消失的傳統文化，實現塵封于很多人腦海中的家園夢想。此目標的實現途徑主要有兩種，一是表現，即通過對過去記憶和童年印象的實現與還原；二是再現，即在現實中復制理想家園。具體來說，表現較為常見，即還原舊夢。比如幼時記憶中家門口的鳳仙花叢，花開時常采花染指甲，文學作品如《紅樓夢》中常有此類描寫，每每讀起腦海中總會浮現舊事，而遺憾的是家園中鳳仙花不復存在，所以便成了舊夢。短視頻的拍攝就是在現實中實現此夢，并通過網絡呈現給大眾，舊夢雖不同，但此種執念好像能在看到類似視頻內容時被共同治愈。

復刻也有例子。有創作者記錄其復刻“知否”風格的房子，即仿照電視劇《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中的建筑，將家園改成宋制。此兩種方式的不同在于前者重彌補遺憾，后者偏于實現夢想，實則都為實現個人家園理想。在此大前提下，此類短視頻整體呈現出一種懷舊的意味。

觀眾無論是看主人公懷舊復古，還是創新改造，其滿足感都源于替代性實現。通過觀看視頻，觀眾感覺夢想在現實中實現，在文化鄉愁的迷惘與缺憾中找到一絲確定性。于其中，人們能感到雖然個人生命短暫，但人類存在卻是綿長的，總能尋到舊夢新成，某處有人正替你活在彼世界；雖然故鄉巨變、舊園不在，但仍能以短視頻隨時隨地進行家園建構。

綜上，此家園改造類短視頻喚醒了根植于國人心中的“桃源”情結，撫慰了當代快節奏生活下人們的文化鄉愁，通過替代性實現，助人撫平心緒，重建精神家園，是因當代審美文化的需要而新興的。

4 結語

家園改造類短視頻緊扣“家園”意象，暗合“桃源”情結，以視聽手段呈現了家園改造的過程。觀眾通過觀看短視頻實現替代性參與，在腦中實現對精神家園的構建，彌補文化鄉愁的空虛和迷惘，同時獲得美的享受。

參考文獻：

［1］ 成復旺.中國美學范疇詞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5：74.

［2］ 任慶文.中國古代文人歸屬意識及作品主體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5-6.

［3］ 張曉雨.意象與仿像：原生態文化類短視頻的審美呈現研究［D］.揚州：揚州大學，2021.

［4］ 席藝洋.記憶、都市與文學傳統：論香港南來作家徐訏、劉以鬯的文化鄉愁［J］.華文文學，2022（1）：14-23.

作者簡介：周艷（1999—），女，江蘇蘇州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