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列車》中的空間敘事研究

摘要：隨著我國經濟的飛速發展以及經濟全球化的進一步發展，城市化進程不斷加快，從農村到城市并為城市建設添磚加瓦的農民工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和重視。然而，受到經濟發展以及城鄉管理等多方面因素的制約，農民工的生存環境堪憂。《歸途列車》是由范立欣導演于2006年執導的一部以春運為背景、表現社會邊緣群體農民工生存狀態的紀錄片。20世紀80年代以來，以城市為敘事空間的電影記錄了城市化發展的進程，越來越多的作品聚焦于利用空間敘事講述故事，因此對相關的空間敘事理論進行了廣泛的搜索和整理。文章以《歸途列車》中張昌華和陳素琴一家為背景，通過分析影片中的空間敘事——公共空間和私人空間的塑造，探究農民工在城市的生存問題、其父母及留守兒童產生的家庭問題。通過對四個空間的敘事分析，反映出影片中存在的不僅是個別農民工家庭教育缺失、生存環境困難的問題，更是深層次的制度問題。目前，農民工就業途徑選擇問題、就業質量問題、市民化問題以及子女的教育問題、隨遷政策等，都有待解決。影片中的公共空間展示了社會中普遍存在的農民工生活困境，私人空間則細膩地描寫了一個小家庭面臨的巨大矛盾，分析其空間敘事所表現的內涵與情感有重要的社會意義。

關鍵詞：《歸途列車》；空間敘事；公共空間；私人空間

中圖分類號：J9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06-0-03

1 空間敘事

從敘事學的角度來說，電影的故事空間和空間敘事分別是敘事中介和敘事方式，簡單地說，“敘事空間是電影中直接呈現的用于承載故事的視聽空間形象，而空間敘事是指利用空間來敘事的行為過程”［1］。因此，電影空間敘事研究應該包括電影文本中空間敘事的功能與表現，以及導演如何利用空間來建構電影敘事［2］。電影空間不僅是影片展開的時空背景，更應是空間里的故事、人與社會融合的整體，通過不同的鏡頭語言建構不同的空間進行敘事。

在城市化進程中，城市與鄉村變成了二元對立的主體，鄉村人口越來越向城市集中，不同人群聚集在城市中相互碰撞，產生了巨大的差異。20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城市飛速發展，從現代傳統城市發展成后現代大都市，以城市為敘事空間的電影記錄了其變化的進程。其間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特征，即它們不只是將空間作為敘事背景來展現，而是將人物、情節等納入空間敘事，將空間作為城市的符碼表征，從而表現作者對城市的各種感受和觀念［3］。

《歸途列車》這部以春運作為宏大主題背景的電影，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是按照時間順序進行敘事，場景空間的呈現多是線性的，但電影中的三個主要場景——火車站、廣東工廠和四川農村家中，是名副其實的空間敘事。這三個場景的空間轉換不僅把這個普通家庭三年來悲歡離合的故事貫穿起來，而且深刻揭露了中國千千萬萬個農民工家庭背后的辛酸。

2 公共空間：社會的普遍困境

2.1 火車——流動的敘事空間

火車作為現代工業文明的產物，加快了現代化發展的腳步。在電影中出現的火車通常具有象征意義。世界上誕生的第一部電影《火車進站》，其中火車具有的強烈的機械感、速度感和壓迫感，對觀眾產生了極大的視覺沖擊力，改變了傳統的時空觀，造成了“空間和時間的湮滅”［4］，這也象征著火車是現代進步的標志。

在《歸途列車》中，火車起到了空間轉變的作用。火車連接起落后的農村社會與高速發展的城市，形成了強烈的二元對立。一邊是嘈雜、擁擠、骯臟的城市群落，打破了城市固有的光鮮繁華的形象，在鏡頭下展現了農民工在城市底層壓抑、窘困的生活：張昌華和陳素琴在工廠里日復一日地從事流水線般的縫紉工作，耳旁是嘈雜的器械聲，“世界工廠”只是一個冷酷的掠奪勞動力的作坊，而夫婦倆只是這個龐大機器的一部分，下班后回到的低矮樓房只有充滿灰塵泥垢的墻壁和地板，簡陋不堪，毫無生氣可言；另一邊是安靜、祥和、人煙稀少的鄉村，經濟的落后促使青壯年從農村走向城市，試圖用自己的辛苦換取下一代能用知識實現更好的生活。經濟的高速發展之下是農民工作出的巨大犧牲，張昌華和陳素琴背井離鄉十余載，在鋼鐵林立、機器轟鳴的工廠里揮汗如雨，犧牲了家庭，常年在外打工，使親情變得淡薄，最終把孩子推得越來越遠。而缺失了親情關心和家庭教育的張琴變得叛逆、偏執，最后與這個家庭割裂，一個人外出打工。

每到春節，他們又要如同候鳥一般，艱難地往返于城市與農村之間。擁擠的人群、嘈雜的聲音、混亂的秩序，如同逃難一般的春運，而和老張一樣的許多農民工仍然滿心歡喜。火車的來回往返，是一次又一次城鄉發展的割裂。城市中心化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但隨之而來的是社會經濟發展不均衡的問題，這導致農民工的生活無保障、社保就醫難、留守兒童教育缺失、農村勞動力“斷代”等問題。

2.2 火車站——集體的共同回憶

城市空間中有許多人群聚集的場所，公園、商業區等是休閑性場所，火車站、地鐵站等則是服務城市人群出行的場所。車站是城市的地標性建筑，是來往城市的人的必經之路。車站容納了形形色色的人，因為不同目的聚集在這里的人，卻可能因相同的原因在此滯留，例如列車晚點或停運，從而產生共同的集體記憶。

影片中共有三次返鄉春運的描寫。影片開頭聚焦于廣州火車站，嘈雜的叫喊聲不絕于耳，大量人群在灰綠的燈光下“噴涌而來”，密不透風的人群讓人感覺壓抑得喘不過氣。縱觀《歸途列車》全片，回家與春運是線索，用于串聯農民工現實與理想之間的矛盾以及親情與生計之間的抉擇［5］。無數的農民工擠在廣場，只為買一張回家的車票，有人因搶票被滯留在車站一周，有人最后只能坐在火車過道上回家。張昌華和陳素琴每年只能在春節回家一次，要先搭火車、公交、船，最后還要坐鄉間大巴，才能回到家。歷時長、轉乘多，似乎是每一個回鄉人的共同話題。

第二年，回鄉之路多了進城務工的女兒張琴。張琴是家中的第一個孩子，陳素琴在她不到一歲時便離鄉打工，從小與父母在一起的時間只有過年那幾天，聚少離多的日子讓張琴與父母間毫無情感聯系，隔閡極大，甚至在外公墳前，她直言“不想見到自己的父母”，和父母的“關系一直不好”。面對班里的同學、朋友一個個退學外出打工的情況，張琴的內心再也無法抑制住對大城市、對自由的向往，下定決心外出打工。她的父母知道后，萬般懊惱和氣憤，他們的期待與盼望，女兒不懂；女兒缺少的愛和支持，他們給不了。這一組矛盾正是留守兒童與父母之間存在的普遍問題。

這一年的返鄉遇上了2008年的特大雪災，阻攔了億萬外出務工人員的回鄉之路，張昌華一家也在其中。這是張琴第一次經歷春運現場，感受停運之后人山人海的車站。將近5天的等待中，車站里從20萬人變成80萬人，有人被擠得無法呼吸，被民警抱到空地喘息；無數人冒險翻墻、跨越欄桿提前進站，人民子弟兵和武警用身體筑起了一道道圍墻，以防止更嚴重的踩踏事件發生。直到列車開始正常運行，人群被推搡著塞進車里，車站只剩下被踩落一地的鞋，還有無數的泡面垃圾。這是2008年返鄉人的集體記憶——冰天雪地的寒冷、沒有食物和水的饑餓、無法休息的疲憊以及對不知道能否順利返鄉的未知恐懼。

第三年的回鄉之路只剩下母親陳素琴一人。面對女兒的叛逆輟學，她選擇回鄉照顧幼兒，避免其走上姐姐的舊路。看著妻子步入檢票口，張昌華走出廣州站，他邊走邊回望，直至消失在夜幕下的人群中。影片結尾色調與開頭的灰綠色色調相似，首尾呼應，最開始歸家的喜悅到如今夫妻二人長久分別的惆悵，以及對女兒離別的痛心，讓觀眾忍不住唏噓。

2008年后，國家投入幾萬億資金在全國各地大規模建設公共設施。但春運回鄉的種種問題，仍不斷向政府治理、社會發展、城鄉協調發展提出了新的考驗與挑戰。如何改進鐵路購票機制？如何加速沿海帶動內陸發展，讓更多農民工不必歷時數天、離家萬里工作？如何實現城市帶動農村發展，讓留守兒童不再留守，家庭不必分離？這些都是亟須思考的問題。

3 私人空間：家庭的情感缺失

3.1 餐桌——家庭的交流時間

餐桌是聚在一起吃飯的地方，隨著社會發展演變至今，更有聊天、團聚等意味。中國人講究圍桌而聚，這一點繼承了原始氏族公社的遺傳基因，有肉大家一起分享，有湯人人也都可以分得一杯。中國的飯桌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著凝聚力，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飯桌上的親情會大大增進食欲［6］。

影片中屬于張昌華這個小家的私人空間，體現最多的都在餐桌上：父母和孩子們一年一度的見面就是在除夕夜的餐桌上，吃飯時的話題總繞不開學習——這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學、那家的孩子考了第幾名，平時對孩子的關心就少，回來也只會說教學習、父母的不容易。這頓飯上，張琴的表情明顯不自在，顯得不耐煩。張琴走之前的飯桌，外婆、弟弟、張琴圍坐一桌，外婆念叨著弟弟的學習，讓他好好讀書以后去城里買房子，對張琴的未來一字不提……在這個小家里，只有學習，沒有孩子們自己的生活、感情，像家，又不像家。

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是家庭爆發巨大爭吵后的餐桌，也是這個小家庭最后一次團圓的春節晚飯。那是張琴外出打工后第一次回家的春節，一家人正其樂融融地看著電視，母親突然說她準備留下來照看兒子，希望女兒一起留下，繼續學習。張琴并不相信，因為母親之前已說過很多次，但從未履行。爭吵中，張琴罵了一句“老子”，這在四川方言里是極其狂妄自大且目無尊長的詞，挑戰了父親的權威。父親壓抑已久的盛怒在此刻爆發，狠狠地打了張琴，張琴也不服氣地打了回去。女兒遭遇譴責時的張狂，父女廝打時的激烈，一家人飯桌前的沉默，在鏡頭前表現得極其真實。這是留守兒童在青春期非常普遍的性格問題，長期缺乏親情與父母的教導，加上青春期的叛逆，使大部分青少年性格極端，且絲毫不理解父母生活的艱辛。這頓在餐桌前的年夜飯，全無春節團圓的節日氛圍。母親似乎想要再說點什么，再做出點什么承諾，讓女兒改邪歸正，但女兒始終低著頭，用頭發遮擋躲避鏡頭。這最終變成了這個支離破碎的家的最后一頓飯，母親陳素琴默默落淚，父親只能選擇妥協。年后張琴一個人踏上了去深圳打工的路，最終選擇離開這個家。

3.2 臥室——內心深處的期盼

臥室是一個具有安全感的私密空間，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私人領域，是人內心空間里最能表達自我的地方。影片中出現最多的臥室場景，是夫妻倆與別人合租的小房間以及女兒在工廠的集體宿舍。

夫妻倆的臥室是一個狹小逼仄的房間，靠墻擺著一張簡陋的床，四周的墻壁骯臟發黃。影片中陰暗灰綠的色調顯得壓抑陰郁，讓人喘不過氣。夫妻倆下班回到房間，聊得最多的便是關于孩子和賺錢的話題。他們用自己單薄的力量撐起了整個家，期盼著自己的努力能夠改變孩子的生活，可最后的結果不盡如人意。在經濟不景氣的大環境下，許多工廠接連倒閉，雖然暫時并未波及夫妻倆工作的工廠，但不知何時會失業的陰霾始終籠罩在兩人頭上；女兒的叛逆輟學讓夫妻倆更擔心兒子的未來，臥室里時常出現嘆氣的聲音。

張琴的臥室則是工廠里女孩子們的集體宿舍，雖然每個人只有小小一張床，但看起來非常溫馨干凈。粉色、黃色的床單以及影片明亮的色調顯得輕盈歡快。女孩子們晚上會聚在這里聊關于工廠里的各種事、關于未來的打算，雖然有工友說賺錢很辛苦，張琴卻笑得十分滿足。在她眼里，自由就是快樂，打工遠沒有上學苦。她談著對未來的設想，期盼自己能留在這個繁華的都市，不管干什么，賺錢才是最重要的。她還沒有到父母的年紀，體會不到漂泊無定的生活帶來的痛苦，只想憑自己的本事闖出一片天地，不同于學校里埋頭苦讀考大學熬出來的辛苦路。她對未來充滿希望與期待，全然不同于父母在臥室里焦慮疲憊的狀態。

4 結語

導演范立欣認為，“無論是故事片，還是紀錄片，都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講好一個故事。過去中國紀錄片里，導演會把很多解說詞放到里面，故事性弱一點，而西方更注重講一個故事，讓觀眾和這個故事里的主角產生情感關聯，而不是一味地告訴道理是這樣的”。《歸途列車》這部影片中并未出現一句解說詞，必要的信息僅以字幕形式展現，很少干預事態發展，默默記錄，從而以小見大，以張昌華一家為切入點，反映了整個農民工群體的生存現狀以及遇到的問題，真實地揭露了在城市發展中農民工以及其他底層勞動人民作出的犧牲。作品中的公共空間承載著社會集體的共同記憶以及困境，私人空間則細膩地描寫了一個小家庭所面臨的巨大矛盾，導演將這些問題搬上了銀幕，給觀眾留下了更大的思考空間。

參考文獻：

［1］ 黃德泉.電影的空間敘事研究：以張藝謀導演的作品為例［D］.北京：北京電影學院，2005：1.

［2］ 孟君.中國當代電影的空間敘事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2018：21.

［3］ 孟君.現代性迷宮與當代中國城市電影的空間敘事［J］.當代文壇，2016（3）：116-120.

［4］ 陳濤.火車與早期電影的知覺范式［J］.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46（3）：59-66.

［5］ 李方凌.以電影紀錄片的審美角度分析《歸途列車》［J］.新聞研究導刊，2018，9（24）：131-132.

［6］ 穆亞男.追尋與回歸［D］.西安：陜西師范大學，2019：35.

作者簡介：蔣雨含（2002—），女，四川成都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戲劇與影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