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州有羊,耳大下垂,湯肉揚名,十里聞香。在簡陽,最先遇見的,是一只“羊”。它以玩偶的形態被悄然安置在酒店房內一圓桌上,對遠道而來的客人,做最初的歡迎。一進門,走到窗前,便遇著了,在窗外濕潤空氣的浸潤下,乖巧、可愛地看著來人,顯然成了此地的代表。
羊是溫順善良、寬厚仁慈之物,給外來者備一只“羊”,旅途勞累之感便瞬時得以舒緩,到往陌生之地繃緊的那根弦也逐漸放松,人一下子就柔和下來。拿起它,拍張照片,可愛呆萌,女孩子的心化了,和簡陽也便近了。待其后再喝一碗羊湯,瞬間又暖了。秋日,陌生的簡陽,暖陽照耀的是身,羊湯暖的是胃、是心。
在來之前,崇州的親戚便囑咐,去簡陽,一定要喝羊湯。卻不知,從這酒店房內的一個玩偶,便開始牽動著心了,它實在讓我想起了曾在長安城享用過的“魚羊鮮燉”。將魚肉和羊肉搗爛,做成一只白玉一般的羊,碗里放上淺色的汁子,小羊便仿佛在水中游泳,只是眼神無辜,楚楚動人。那模樣,與眼前之物實為相像。在長安,曾為石羊農莊作一篇《羊說》,那是石羊的天堂,匯聚戰國到明清各個朝代的石羊,又以羊肉作為美食,或烤或炒,打響招牌。而提起陜西,人們自然想到的便是羊肉泡饃,陜北更是以吃羊為主,加之自幼家中飼養,對羊,便尤為熟悉了。
穿過秦嶺,到成都,過龍泉山,來到素有“天府雄州”之稱的簡陽,沒想到,又與羊牽染上了。“戶戶具雞豕,十里聞羊香”。羊于簡陽,那般平常,猶如臊子面于岐山,于扶風。
簡陽的簡,清減樸素,簡陽的羊,又鮮香自然。那羊是混血羊,由努比亞山羊與本地羊品種交配而成。這種我國成功培育的肉羊新品種,個頭大,脂肪少,纖維柔軟,那一只只羊,便成了行走的美食。大耳羊、羊肉、羊湯,于是撐起了一個行業,簡陽有了羊業,有了市寶。而那些羊,懵懂地看著來人,大耳朵晃動著,傾聽著那些贊美之詞。
羊好,加之好的烹飪技術,二者兼容,才能得好湯一碗。簡陽羊肉湯的烹飪技藝,能作為成都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其精湛自不必說。關于其來源,則眾說紛紜,有說羊湯之法來自古牛鞞縣“魚羊燴”,有說是三國蜀漢諸葛亮為平息孟獲叛亂、解決士兵飲食而獨創。總之,它是以鯽魚、豬骨和羊骨共同熬制,輔以鹽、胡椒、茴香粉、姜蔥等佐料。言說簡單,但其中單熬湯,就講究選骨、砸骨、泡骨、汆骨等一系列步驟。也只有對此懷有滿腹熱情,以烹飪為樂,以熬湯為趣,以鮮香的羊肉為享受,才能花費時間和心血,熬這一鍋誘人的羊湯。
簡陽街頭,隨處可見羊湯小店,對嗅覺靈敏之人而言,簡陽的空氣便與別處不同,它彌漫著羊肉湯的鮮香,使人不得不駐足,尋味而來,吃貨自然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羊湯端上來時,濃郁鮮白,肉質香嫩,如同一幅山水畫在盆內、一處園林景觀在盆內、一個湖泊在盆內……那羊肉便是島嶼,充滿誘惑的島嶼。盛一碗,迫不及待想要跟陜西的泡饃做個比對。一口下去卻是沉默不語,只豎起大拇指,咂巴著嘴,或者言說“再來一碗……再來一碗”,便已明了。
簡陽人不知是實誠還是熱情,羊湯鮮美不說,菜品豐盛不言,菜量亦大,桌子擺滿了一層又架起一層。人便將減肥等事拋諸腦后,美食與瘦之間,味蕾占了上風,唇齒暫時說服了大腦,或可說自我欺騙、自我蒙蔽吧。先把胖的事情放在一邊,只滿足嘴、滿足舌。誰讓五官最直白地感覺到萬物呢。眼看到了它濃郁奶白的誘人色澤,鼻子聞到了它的鮮香,嘴嘗到了它的美味,牙齒咬到細嫩軟糯的肉,肥而不膩、溫而不火。那一刻,世間萬物皆可瞬時忘卻,往后靠移,再容不得思索那么多了。
此后幾日,游農家小鎮,北方女人在尤安村,第一次見到柑橘樹和柚子樹。孩童般,被家家戶戶那白色的,隱在山間、隱在竹林、隱在樹影中畫一般的房子吸引。欣喜地叫喊著,“快看,他們出門就有柚子吃、有橘子吃、有枇杷吃。”只覺那自幼生長在這里的孩童幸福不已。隨后又游了那三岔湖,坐上船,在一望無際的水庫,望著島嶼和樹、飛鳥與青天,陷入某種沉思,陷入某種對簡陽人愚公移山精神的欽佩。眼前浮現東灌工程實施的場景,一個個漢子掄起鋤頭、拿起鐵錘,挖挖鑿鑿,揮汗如雨。某年,曾作過一篇《情動紅旗渠》,如今,那手錘、十字鎬、鐵楔子、馬燈、刨子、銼子等工具擺在眼前,隧道進展圖紙擺在眼前,逝去者手寫的《龍泉山飲水工程回憶錄》擺在眼前,照片與視頻現在眼前,只覺更加觸動。尤其是又游于這水天一色的三岔湖中。藍天、樹影、島嶼、船,一幫志同道合的人。成都的樹本就高大,這樣一排排直指藍天的樹在長安很少見到,因而使得北方來的人,總有到了森林深處的錯覺。
待后來回到成都,夜里,文學青年會聚一堂,暢聊戲談,把酒言歡后漫步街頭。依舊尋一簡陽羊肉湯的小店,幾個青年在路邊擺開桌子,就著羊湯便喝起了啤酒,就著羊湯又抽起了煙,就著羊湯更聊起了文學。談笑間被彝族青年的純真和熱忱吸引,隨著羊湯咽下成都風情,咽下一場陌生城市的夜談,咽下不舍與期許。如此,解了酒,暖了胃,只留下一股暖流,和對這城市的喜愛。
待離開時,只巴巴記著要帶著那一只“羊”,羊樣的玩偶,可愛溫順的模樣,與剛遇到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