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天氣涼薄,銀灰色的天幕籠罩四野,秋雨時斷時續,已經穿得厚外套了。船在三岔湖水庫劈波斬浪,平靜的水面切開一道白得耀眼的浪花。涼風獵獵,卻不甚冷,吹在臉上只覺得有些許涼意,很是愜意。一行人,大多立在甲板或船頭,船艙的沙發幾乎無人坐。
我平素愛攝影,慶幸此行帶了相機。出行前我差點放棄,嫌相機笨重,隨著手機像素越來越高,帶相機出行的理由愈發牽強。也擔心沒什么值得拍的東西。猶豫再三,卻還是決定帶上。后來看來,實在是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誰能想到簡陽竟有如此美色?佇立船頭,三岔湖秋色迎面撲來。水面煙霧朦朧,除了船槳,聽不見一點聲音。遠處層巒疊嶂,青山如黛,從湖面飄起的薄霧,纏住山腰,卻露出一抹柔和的山巒輪廓,像極了一幅水墨山水畫。寬廣的水面,只有我們一艘船,四周一片沉寂。此情此景,有種置身西子湖的錯覺。我抓住難得的機會,開始拍照。大家都很珍惜《青年作家》寫作營這次難得的機會,老友重逢,新友初識,紛紛合影,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精彩的瞬間。
我第一次來簡陽。在去簡陽的出租車上,和司機聊了一路。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海底撈總部就在此。這些年“海底撈”聲名在外,我也是海底撈的常客,屢屢被其細心的服務折服,只是沒想到這次竟有幸來海底撈發源地走一遭,路上便和老友文珍盤算,這回一定要好好吃頓火鍋。
天府國際機場離簡陽市中心僅十五公里,這也是我完全沒想到的,這么近的距離,稱得上成都的后花園了。簡陽古稱簡州,自古被譽為蜀都東大門,行政區劃上曾由內江、資陽代管。本地朋友介紹,簡陽地處東川,常遭大旱,這也是我沒想到的。記得十年前去都江堰采風,心里牢牢記住一個“澇”字,沒想到離成都如此近的簡陽,卻風雨不同天,經常遭遇旱災。想起在海南,當地朋友說海南很多地方缺水,尤其海口周邊的火山口,當地人嫁女,會清點男方院里有多少口水缸。水缸越多,代表家庭越殷實。第一次聽說也覺得不可思議。古人說行萬里路如讀萬卷書,不無道理。有些事只有親眼所見才有更深的體會。簡陽曾有一句俗諺“天府之國僅西川,四川中東不沾邊。西澤東旱數千年,窮富分明兩重天”,道盡了干旱之苦。當天先去張家巖水庫,看了一些當年修建水庫的歷史資料,成千上萬的人民用最簡單的勞動工具,最終打通了龍泉山脈,修建出張家巖和石盤水庫、三岔湖水庫,一舉解決了困擾簡陽多年的旱災難題。水庫不僅能引水、防洪、灌溉,還能發電,進行水產養殖,可謂一舉多得。小時候我也經常聽父母聊起他們當年修水庫的往事。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全國興起修水庫的熱潮,在我家方圓二三十公里,就有大小三個水庫。父母說每次修水庫,自帶工具被褥,吃住都在工地,一兩個月才能回家一趟,條件十分艱苦,但干勁十足,那是一個敢教日月換新天的時代,今天的人很難想象了。在去三岔湖水庫途中,正好路過龍泉山隧道。一行人下車參觀,只見一股激流從隧道噴涌而出,聚成溪流,流向庫區。打通龍泉山隧洞對于簡陽意義重大,隧洞通后,簡陽再不受旱情影響。隧洞口書有“群眾是真正的英雄”“水利是農業的命脈”標語,簡單樸素,道理不言而喻。溪邊種一排法桐,據說是當年修隧洞時種的,已經水桶粗,時值深秋,樹葉斑黃,地面落滿厚厚一層枯葉,色彩斑斕。如今早已看不到當年修水庫挖隧洞時熱火朝天的場面,四周一片清寂,景色宜人,如置身于濃墨重彩的油畫中。
那天在三岔湖游玩半晌,后來眾人棄船,一行人上了一孤島,只見島上花團錦簇,環境清幽,遍植蒲葵、三角梅、芭蕉;有棵古樟樹,少說也有兩三百年樹齡,四五人方可合抱,開枝散葉,濃蔭蔽日。小島不大,兜兜轉轉,二三十分鐘便繞島一圈。島上有屋舍數幢,紅瓦白墻,雅致舒適,收拾得當。有同行開玩笑,說關在島上,斷網兩月,準能出部長篇大作來。在孤島寫作確實是一個好主意,最好把出島的船也撤掉,釜底抽薪,不完稿不準回家,眾人都笑。轉了一圈,心想這兒還真是個療養好去處,一打聽果然這曾是某單位的療養院,后來不知何故荒廢了。好在島上依然還保留飯莊,可提供膳食。從三岔湖游玩了一路,大家都有些疲累,饑腸轆轆,聽說晚飯也在島上,不免一通歡呼雀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身處湖區,當然吃魚。那晚上的全魚宴,蔚為壯觀。魚肉最講究水質,水質好,魚才好吃,三岔湖水庫的魚,肉質緊致鮮美,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推杯換盞間,窗外天色漸晚,湖面一片黑藍,晚風吹皺水面,到底是晚秋,已經有了涼意。天邊倒是尚有一抹亮色,露出大理石般明亮的云團,更遠處卻只看到清柔的山脊線,隱沒于秋末薄暮中,如青魚的脊背。
酒過三巡,半醉半醒間,只聽見耳畔碰杯的聲音一會兒清脆、一會兒遙遠,有人酒意正酣,有人伏桌上已經醉倒。不知不覺間,想起北島的《波蘭來客》,那時我們有夢,關于文學,關于愛情,關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奇怪的是,這首每次想起就難過半晌的詩句,此時卻不覺得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