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在精神分析理論視域下,電影《夏洛特煩惱》涵蓋了關于自我、他人和社會隱喻性質的言說。拉康語境之下“鏡像”和“現實”間撲朔迷離的關系貫穿了整個劇情,伴隨故事矛盾產生的是鏡像與現實的博弈;伴隨著矛盾爆發的是鏡像與現實的解離;伴隨著矛盾發展的是鏡像的現實檢驗,直至最后鏡像的湮滅,夏洛的煩惱仍在繼續。
關鍵詞:夏洛特的煩惱;電影;鏡像;現實
透過精神分析理論視角的審視,電影《夏洛特煩惱》充滿了對于自我、他人和社會隱喻性質的言說,觸及了無意識領域深邃的精神矛盾帶來的現實痛苦以及由此導致的自我異化的悲劇。拉康語境之下“鏡像”“現實”間撲朔迷離的關系貫穿了劇情始終。伴隨故事矛盾產生的是鏡像與現實的博弈,伴隨著矛盾爆發的是鏡像與現實的解離,伴隨著矛盾發展的是鏡像的現實檢驗,直至鏡像的湮滅。甚至在劇中也真的出現了一面鏡子,在夏洛穿越回到過去時,鄰居拿來的一面“照妖鏡”,夏洛“凝視”著鏡子,鏡中形象夸張、扭曲而變形,似乎在隱喻著鏡中之“像”的虛偽性和欺騙性。所謂“照妖鏡”照見的只能是一個異化的“他者”,是他者的欲望,是一個盤踞在人們靈魂深處的虛像。
一、鏡像與現實的博弈
在拉康的理論中,鏡像階段嬰兒通過對鏡子中影像的凝視,完成個體自我意識的最初確立,并由此開始對影像以及隱身于鏡像之后的“他者”的追逐。這是一個貫穿個體一生的,充滿了欺騙、矛盾和悖論的過程。鏡中的影像并不是個體“本身”,而是外在于個體的“他者”,是一種幻象。所有的追逐指向的其實是一個虛無的源頭,與之相伴的是個體異化發展的宿命?!断穆逄責馈分谐錆M了對鏡像的確認和追逐,鏡像與現實的糾纏和博弈是劇中笑點的來源,也是夏洛人生悲劇的根源。
在影片精心策劃的出場中能清楚地看到夏洛關于“我”的幻象,或者說是夏洛關于“他者”眼中“我”的幻象。夢想著“逆襲”的夏洛花大價錢租來了各種行頭,把自己徹底改造后粉墨登場了。豪車中的夏洛一身名牌光鮮亮麗,舉手投足間透露著豪門氣概,儼然一位人人羨慕的成功人士。此時那個被誤認的“我”,那個虛幻鏡像被注入了生命的活力,夏洛肆意地享受著人們的驚嘆、崇敬和羨慕,享受著和鏡像合二為一的狂喜。影片這一部分,沈騰用夸張的演繹準確地詮釋了那個被誤認的“我”在夏洛內心世界中所具有強大的張力。片中多處慢動作的處理除了展現出喜劇效果,更展現了這個過程的重要性和虛無性。當然,這精心裝裱的一切不過是一種結構化的符號,目的在于在向觀者傳達著大家心照不宣的意義——夏洛存在的意義。
然而,現實中的夏洛并沒有精神分裂似的現實感喪失,他對幻想中的“自我”和現實中的“自我”均有著清醒的認識。他在旁白中說:“秋雅是全校聞名的?;?,而我是全校聞名的校草?!辈⒔枥蠋熤诓粩嘀貜汀芭琶诙拇笊底印?。可見夏洛對于自己的現實狀態雖不滿,但也是自知的。然而,鏡像的認同使夏洛不自覺地屏蔽現實中的內容,即使是關于“校草”的自嘲也有幾分很不甘心的味道。夏洛身上展現了鏡像和現實的糾纏和博弈。在拉康的理論中,個體通過認同“他者”所象征的完整自我和理想自我追求著自我實現。但那是一個虛幻的自我,一個鏡像,一個他者[1],夏洛的悲劇就在于對這個虛幻的自我,對于這個鏡像的認同。認同的力量驅使著夏洛一方面追逐“他者”式的自我實現,一方面屏蔽現實。夏洛別無選擇地承擔著這個鏡像和現實之間落差所帶來的無奈和博弈所帶來的痛苦。
二、鏡像與現實解離
夏洛追逐鏡像的強烈欲望除了源自“他者”的誤認外,還有其深刻的現實基礎?,F實生活中的夏洛整天無所事事,用馬冬梅的話說,“整天躺在床上,四肢都快退化了”,生活中的自我放逐對于夏洛與其說是放浪形骸,倒不如說是對現實自我的否定,是一種“自我攻擊”式的反抗。夏洛一邊像孩子一樣肆無忌憚地揮霍著他的生命,一邊凝視著“鏡子”中的夢想。然而這“夢想”畢竟是一個“像”,精心的策劃也不過是一場泡影,現實的打擊接踵而來。租來的豪車關鍵時候“掉鏈子”,名牌西裝竟然和婚禮司儀撞衫,而他自己在完美謝幕之前竟然被妻子拉下“舞臺”。粗俗莽撞的妻子馬冬梅的到來,更使他已經蕩然無存的形象再遭踐踏。他精心建造起來的幻象不堪一擊,轟然倒塌。制造了一出令人捧腹的喜劇,或者說是悲劇。由此,夏洛卻被現實帶入了痛苦的無底深淵,這個打擊對于他來說是致命的。夏洛的世界被毀滅了,夏洛鏡子中的影像被毀滅了。對于高度認同鏡像的他來說,鏡像自我的毀滅就是自我的毀滅,是他全部欲望和意義的毀滅。巨大的痛苦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極限。在強大的現實壓力和自我破滅的雙重打擊下,夏洛徹底崩潰了。
夏洛躲進洗手間,他悲哀地說道:“我再也不用擔心別人的看法了?!边@對夏洛來說是一種絕望的囈語,同時又是一種很有意味的隱喻。在拉康理論體系中,貫穿著“眼睛”和“凝視”這樣的概念。鏡像就是來源于對“他者”目光,或者說是“假想他者”目光的認同。正如古希臘智者柏拉圖所言:“如果一只眼睛想看到自己,它必須看向一只眼睛,看向那只眼睛中使眼睛的德性(即視覺)得以存在的那片領域?!盵2]夏洛決意逃離現實中“別人”的目光,逃離這種目光的“凝視”,他決定逃離當下。影片中用了“在馬桶上睡著了”“時空穿越回到過去”的情節使夏洛在睡夢中合理地進入了“假定時空”。事實上,此處的“睡著了”和“幻想”,甚至精神分裂式的幻覺的所指都是一樣的,都是指向他對現實的否定和逃離,是夏洛主動操作的與現實世界的解離。
三、鏡像與現實的檢驗
鏡子中存在的本是幻象,對其合法性的檢驗也是不可能的。現實的法則是:你只能成為你所是,而不能成為你所不是之物。然而銀幕卻可以讓這個虛幻的形象得以實現,雖然同樣是以虛幻的方式。同時導演還操縱以符合現實邏輯的方式對它進行展開和檢驗。夏洛在巨大的打擊下,從不堪的現實中抽離,進入了假定的時空,幻想的世界。在這里,夏洛順利地取得了世俗社會的最大成功。才華橫溢、一夜成名的夏洛過著極盡奢華的生活,身畔是曾經夢寐以求的?;āL摶玫溺R像又一次被注入了生命力,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在現實中,而這一次是在夢境里。現實中不堪一擊的幻象在夢境中獲得了存在的許可,并在類似現實法則的情景中實現著,發展著和檢驗著。電影的“影院性”體現為對觀眾的“控制力”和吸引觀眾的“必看性”[3]。在這種“控制力”和“必看性”的規定下,觀眾和夏洛一起體驗了他夢境中的悲歡離合。
夏洛幻象的實現也是徹徹底底“成為他者”的過程。許多情景下這個“成為他者”會以一種無意識的、隱喻式的,或者是遮遮掩掩的面貌呈現,而夏洛則是赤裸裸地“成為他者”。夏洛成功的原因、目的以及他成功的形式都是——“成為他者”。這同時也是追求著“鏡像”者的宿命。夏洛成為了所謂的“樸樹”,所謂的“高曉松”和所謂的“周杰倫”。當然,這些“樸樹”們不過是結構化的符號,是構成“他者”的碎片。他真正追逐的是和這些形象粘連在一起的東西——欲望。在拉康語境里所謂人的欲望即“他者的欲望”,是對“他者欲望之欲望”[4]。這不得不說是夏洛從形式和內容兩個層面上最徹底地“成為他者”。這個“成為他者”的過程也時刻言說著夏洛對現實自我的否定。弗洛伊德的研究早已揭示了精神活動的現實依據,包括口誤、幻想,也包括夏洛天馬行空的夢境。夏洛進入幻想世界的方式是夢中的時空穿越,這也是夏洛獲得成功的原因,并且是唯一原因。夏洛才華橫溢的作品來源于他在時間維度上占有的資源,得益于他憑借因“穿越”而具備的“先知”能力。可見即使在不需要現實法則的世界里,夏洛也依舊不是他自己成功的原因。這不能不說是夏洛對于自己、對于現實最深刻的否定。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夏洛需要“成為他者”的愿望才超乎尋常的強烈。
在最終真正“成為他者”之后,夏洛反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虛。所謂的?;ú贿^是工于心計的拜金女,夜夜笙歌的生活令人麻木,唾手可得的成功顯得如此乏味。不知此時的夏洛有沒有領悟到,他所能擁有的都不是他真正追求的,他所追求的是永遠不可能被滿足的。在一系列所謂的成功后,接踵而來的是更深刻的空虛和孤寂。在品嘗了作為“他者”的落寞后,夏洛的死亡為這一場鬧劇畫上了一個句號。這是夏洛的死亡,更是鏡像的湮滅。始于鏡像階段的認同是人類自我認識過程中的一條不歸路,湮滅是唯一的終點。
四、夏洛的煩惱
最終,經歷了一場鬧劇的夏洛重新回到現實生活,重新回到了和馬冬梅的關系當中。夏洛和馬冬梅的關系更像是一種兩人“合力”打造的母子關系。二人各自的人格特征在類似“母子”的親密關系中相互“滋養”,在各種嬉笑怒罵的形式下默契的“共生”。也正是這個原因,夏洛在淺嘗了成功的狂喜、空虛和落寞之后仍然對這種關系戀戀不忘。
從一開始,馬冬梅對夏洛就有著近似母親般的偉大情懷,除了稍顯牽強的情有獨鐘、關懷備至、不離不棄外,她還是那個可以用生命來保護夏洛的人。為了夏洛,媽媽面對校長脫下了衣服;面對黑幫老大舉起了刀子,馬冬梅為了保護夏洛也付出一切,如此博大、深厚、不計回報的愛唯有母親可以給予。在現實中,對于夏洛婚后幾乎無所作為的生活狀態,馬冬梅僅僅是略有微詞,這也是除母親以外的一般女性所做不到的。此外,馬冬梅對于這種被依附的身份似乎并不介懷,甚至她可能是享受這種依附身份的,不然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這種關系里?又怎么會著迷于這種“母親”般的身份呢?當然,這可能和她幼年喪父后的生活經歷有關,電影中對此描述甚少,因此也就不得而知了。而夏洛對這種關系的態度則是既回避,又趨向。一方面他逃避甚至憎恨這種關系。他不顧一切地追尋著和?;ā罢尺B”的理想生活,對身邊的馬冬梅嗤之以鼻、不屑一顧。另外一方面他又像一個青春期的叛逆少年,肆意地享受和踐踏著母親般的馬冬梅所帶給他的一切(包括婚禮上的花費)。世界上能任由這般的叛逆少年無所顧忌地踐踏,而永遠不用擔心會被拋棄的人,也只有母親了。
最后,在經歷了鏡像的破滅后的夏洛徹底地回歸,退回了原來的生活中。而“母親”會在任何需要的時候張開雙臂迎接“浪子”回歸。影片最后用夸張的手法演繹了這個很有意味的場景,夏洛亦步亦趨、寸步不離地跟隨著馬冬梅,儼然是一個沒有長大的超級嬰兒。而馬冬梅則像一個慈愛的母親面對撒嬌的兒子,所有矯情的嗔怪,無奈的默許都伴隨著心口不一的曖昧。夏洛徹底退回到了和馬冬梅的關系里。如果說之前兩人間是一種“母子關系”的話,現在則更像是其升級版——“母嬰關系”。母嬰關系中有著更濃烈的黏著程度,和對母子“共生”狀態的追求。對于有著退縮性人格特征的夏洛來說,退回這種關系也是一種必然。影片中還有兩個極為相似的場景,一個是結尾處夏洛跪在地上環抱著妻子,另外一個是夢里他跪在地上環抱著媽媽,兩個場景似乎都在表達夏洛對那個遙遠的鏡像之初“母子一體”狀態的向往。
馬冬梅眼睛里流露出來的滿滿的幸福,夏洛又回到了他原有的生活中。然而此“夏洛”卻非彼“夏洛”。彼“夏洛”對現實心有不甘,生活在為他者話語所規定的鏡像下;此“夏洛”處于一種喪失、無力、依賴狀態。對這個結尾的解讀是多樣的,有人說這是對生活中美好事物的重拾,有人說這是愛情的偉大救贖,又有人說這是浪子回頭式的浪漫故事……在鏡像理論的背景下,這樣的結局還可以解讀為幻象破碎后的無助和自我的迷失。既是一場鬧劇,也是一個契機,遺憾的是這個契機沒有給夏洛帶來更該有的反思與成長,夏洛退回到了那個他熟悉的關系中,或者說是更沉迷于那段他以前所不滿的生活,這是他的選擇,也是他的人格使然。當然,人生是一個動態發展的過程,夏洛的人生又會面對怎樣的危機和挑戰呢?夏洛的人生在繼續,夏洛的愛情在繼續,夏洛的煩惱也在繼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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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黃漢平.拉康的主體理論與欲望學說[J].文學評論,2010(3):194-199.
作者簡介:祿曉平,博士,西安文理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表達性藝術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