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舒曼;《大衛同盟舞曲集》;美學;表演釋義
羅伯特· 亞歷山大· 舒曼(Robert Alexander Schumann)是德國作曲家、鋼琴家、音樂評論家,是浪漫主義音樂時期的代表人物,他所創作的音樂作品內蘊豐富、撰寫的音樂評論彌足珍貴,有著重要的史學意義。19 世紀的歐洲,藝術生活空前繁榮,許多音樂家從宮廷走向普通社會階層,普通民眾與音樂家有近距離的交流溝通機會。許多美學家、文學家、音樂家通過聆聽音樂作品發表自己的藝術感想、藝術見解,這些思潮反之又影響音樂家的作品創作,各種文化空前碰撞,可謂浪漫主義時期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舒曼以“耽于幻想的音樂家”這一稱號,通過創作音樂作品和音樂評論來展現自己卓越的藝術才華、文學修養,通過浪漫的音樂語匯、極美的藝術追求,表達對萬千世界的真實感悟,闡述自己的世界觀與人生觀。
舒曼創作的音樂作品和撰寫的音樂評論代表了19 世紀浪漫主義時期音樂家的典型特征,其鋼琴套曲《大衛同盟舞曲集》也是這一時期的力作。通過對舒曼及其作品《大衛同盟舞曲集》的研究,可窺見19 世紀初期歐洲的音樂生活及其音樂美學的雛形。
一、舒曼“大衛同盟”的成因
“大衛同盟”源自于《舊約圣經》中的“音樂始祖”、以色列王“大衛”,他擅長打仗還懂音律,舒曼將其當作自己的音樂英雄偶像。舒曼崇尚創新,把與自己音樂主張相同的音樂家納入同盟會,其中包括莫扎特、莫舍勒斯、詩人海涅等。他與各路知己浸潤在文學、哲學、詩歌中,對音樂擁有無限憧憬和執著,用極強的創新思維向保守勢力宣戰。為此,舒曼創辦了刊物《新音樂雜志》,以宣揚和捍衛“大衛同盟”式的歐洲音樂。他思維跳躍、言辭犀利,通過刊物的文章來傳遞“大衛同盟”的音樂審美標準及音樂主張,杜絕粗俗和平庸;通過《新音樂雜志》來尋找與“大衛同盟”有共同審美取向的群體。舒曼用長達10 年(1834—1844)的時間,為同時代的音樂家撰寫音樂評論,并由此詮釋、表達自己的音樂審美標準,表明自己追求的藝術目標與理想。他向往貝多芬主張的“音樂應當使人類的精神爆發火花”,追求有道德與激情、幻想與創新的音樂。“對所有的心靈都能起同樣有利影響”的音樂才是值得尊重的。他寫到“道德的法則也就是藝術的法則”“沒有熱情就不可能創作出真正的藝術品”。舒曼通過作品創作與音樂評論,建立了一種極富時代內蘊的鋼琴美學標尺。
“大衛同盟”里最主要的兩位“盟員”是舒曼自己的兩個筆名“弗洛列斯坦(Florestan)和尤塞比烏斯(Eusebius)”,代表了舒曼的雙重身份:音樂家和音樂評論家。他用這兩個筆名在《新音樂雜志》發表了大量的文章來傳遞自己的鋼琴美學觀點。弗洛列斯坦(Florestan)和尤塞比烏斯(Eusebius)也作為作曲家出現在第一版《大衛同盟舞曲集》的封頁上。
二、舒曼《大衛同盟舞曲集》的美學表達
舒曼的作品被公認為具有藝術張力,有著多重的審美特征。其創作于1837 年的《大衛同盟舞曲集》(Op.6)是舒曼早期重要的鋼琴套曲之一,共2 集,分別由9 首音樂作品組成,將多首風格迥異、語匯多變的獨立樂曲融合、創生,讓鋼琴音樂煥發多維的美學表達。
(一)特殊符號印記音樂生命與情感
美國學者蘇珊·朗格的符號美學以“藝術是人類情感符號形式的創造”為研究核心,建構了獨特的藝術符號思想理論與表達體系。從符號美學為路徑考察《大衛同盟舞曲集》,運用表象性的符號:舒曼自己的兩個筆名“弗洛列斯坦(Florestan)”縮寫標記“F”和尤塞比烏斯(Eusebius)縮寫標記“E”呈現在作品中,再用敘事性的符號,包括作品的調式、調性、和聲、織體等,雙重符號的表達方式拓展了塑造音樂性格的路徑。用縮寫標記“F”來表達音樂風格熱情奔放,貌似橫沖直撞,呈現出強有力的節奏型,音樂快速靈動、和聲織體厚重,有輝煌震撼的音效特征;用縮寫標記“E”傳遞出柔和優美、深沉內斂的音樂風格,如同富于幻想的浪漫、溫柔的詩人。當出現兩個縮寫標記“F und(and) E”時,曲風則呈現出兩種不同性格、不同主張的音樂情緒,各種樂思交錯疊置。
符號美學語境下的音符藝術與生命情感又有相似的邏輯性:以蘇珊·朗格為代表的符號美學思想強調人類情感符號與藝術符號密切的關聯性。舒曼曾對戀人克拉拉說:“世界上發生的一切:政治、文學、人類都使我感動……時代的一切大事打動了我,我就不得不用音樂表達出來。”
音符作為情感表現的載體,其呈現狀態與情感迸發有著密切的關聯性,更有極大的共性特征。另外,情感表達特有的原生性、生長性、動力性、節奏性等也是音樂作品應具備的特征。故而,音樂作品是人類情感的流露,是一種原生的、與生命契合的本能表達。舒曼獻給克拉拉的訂婚禮物是《大衛同盟舞曲集》,還選用了克拉拉的《瑪祖卡》同樣的作品號“Op.6 ”來印記戀人的情懷。另外,在《大衛同盟舞曲集》第1 集第1 首的第1 句中,舒曼還采用了克拉拉《瑪祖卡》的起始樂節作為情感動機,將自己的情懷與深愛之人融合共生,這“起始樂節”的符號審美特質和情感表達在邏輯形式上已達生命情感的高級意義。
(二)雙重性格的美學意蘊
舒曼的《大衛同盟舞曲集》糅合了不同的美學質素,踐行了這位浪漫主義時期音樂巨擘的藝術雄心。舒曼成長于殷實的書商家庭,良好的成長環境賦予了他極高的文學修養與音樂天賦,但各種復雜的因素,包括手指傷病、與戀人相知相戀卻又與家人決裂,還有在他所處時代“保守與新生”的較量、“創新與守舊”的抗衡等因素,造就了舒曼的雙重性格,而18 首《大衛同盟舞曲集》就描繪了舒曼的雙重藝術性格特征。每首作品最后標注的“F”與“E”隱喻這兩種對立的性格與情緒,具有極強的生態哲理意蘊,基于各種因素產生的懷疑態度和復雜情懷,共同促成了舒曼反差強烈的心理體驗,憂郁沉思與沖動不羈。
人的精神生態也是一種生態系統,基于精神生態理論視閾下研究此作品,和美學的聯姻,關照作品中的情感之美、意象之美、悖謬之美、荒誕之美,重拾歐洲浪漫主義時期諸多失衡問題,可深描音樂藝術與現實生活的美學實踐意義。
三、作品表演實踐的美學探微
音樂是非語義性和非視覺性的藝術,有著特殊的、多維的表達要素,并通過演奏實踐來彰顯音樂聲音內涵的美學氣質。《大衛同盟舞曲集》屬于非語義性音樂,卻內蘊多重美學視域,演奏時則需關照音樂語言的多樣性,才能在實踐中準確解讀不可視性和抽象性的和聲語匯,深入分析非語義性音樂審美維度,并聚焦于非語義性音樂的功能、音樂價值和社會意義。
(一)非語義性音樂的美學表達
非語義性音樂沒有特定的文本內容,它不同于歌曲、歌劇。非語義性音樂語匯由音高、節奏、旋律、和聲、織體等要素構成,對于非語義性音樂的美學特征的表達可以是多維的。一方面,非語義性音樂在表達的過程中能夠讓受眾對象產生多樣態審美體驗或審美想象;另一方面,演奏實踐中準確解讀非語義性音樂的美學特征、美學要義就尤為重要了。鋼琴套曲《大衛同盟舞曲集》的作品標題就提供了審美維度,包括舒曼的生活閱歷與時代背景、審美理念與創作手法等諸多因素,特別是舒曼的雙重性格對音樂創作的雙重審美追求有著重要影響,用音樂語言來表述對象的真實性、情感的真摯性、內心的矛盾性等。 由此可見,鋼琴套曲《大衛同盟舞曲集》雖為非語義性音樂,但舒曼在創作的過程中已然形成了獨特的美學特征,標題中的“大衛”界定了舒曼的激情沖動,“同盟”卻彰顯了他需要更多的力量一起來反對守舊的“古典派”和“倒退派”,而作品實為戀人克拉拉的浪漫之作。這些確定性的美學特征為表演實踐者提供了較為固定的音響表達范式。
故而,非語義性音樂雖然沒有固定的文本內容,但需要演奏者既要追求鋼琴藝術本身的音響美、和聲美、旋律美,還要挖掘作品的形式美、內涵美、人文美,確切地表達作者的審美追求、 情緒意境、人文態度和哲學思考。
(二)《大衛同盟舞曲集》實踐中的美學表達
鋼琴音響聯系了聽覺和聯想,俄國作曲家里姆斯基· 科薩科夫說: “音樂具有某種語義場,它在細節上不確定,但在最一般、最概括的性質上它是確定的。”《大衛同盟舞曲集》在實踐中通過演奏法的技術整合,用鋼琴音響進行美學表達。
例如,第1 集第1 首,G 大調,3/4 拍,有5 小節引子的單二部曲式。作品標注了“F und(and) E”包含了弗洛列斯坦(以下簡稱“弗”)和尤塞比烏斯(以下簡稱“尤”)兩個人物性格。舒曼引用戀人克拉拉的《瑪祖卡 》(Op.6No.5)的起始樂節作為本曲動機,抒發了舒曼對克拉拉濃濃愛意,充滿無限的甜蜜及喜悅,此段由附點音符節奏型與上行級進音程構成,演奏者需準確把握較為活潑的音樂風格,格外注意刻畫熱情似火的人物性格與甜蜜的感情線條交錯。緊接著四小節,用左手快速音階上行,配合歌唱的主旋律,刻畫兩個人物“弗”和“尤”不同的性格特征。
雖然“甜蜜”是貫穿本曲的色彩主線,但克拉拉與舒曼的愛情卻遭到親人的強烈反對。因此,從第41 小節之后出現的調式游離,作品的低落與憂傷情緒能讓人感受到舒曼的心慌和對這段坎坷感情的不確定。結尾前,第66 小節開始的“forte”及后面連續三處力度的變化“sf”,又結束到“piano”,演奏時需準確表達出舒曼的憤怒,但為了愛情又無可奈何的鋼琴音樂語境。
再如,《大衛同盟舞曲集》中第1 集第2 首“Innig”( 真摯),b小調轉B大調,3/4拍,帶再現的單三部曲式。筆者在演奏時,能夠從中非常直觀地感受到舒曼對克拉拉細膩的感情表白。整首曲目極為規整,每句長短一致,4 小節為一句。第一段每一收句都由一個半音向下級進結束,演奏者需把握好手腕的二連奏起伏,將“淺奏”的線尾音表達出猶如優雅詩人吟誦押韻詩句后的緩緩嘆息,結合曲目結尾處的標注“F”,讓情感直達靈魂深處。此曲樂句重復較多,下行音階占比大,在情緒上更能與聽眾產生共鳴,感受到作曲家對音樂情感的真摯表達此外,作品大量使用了中音區的溫暖音色和細細道來的規整語句,內在邏輯環環相扣。在演奏時不但能讓聽眾聽到詩歌般的押韻音調,而且真摯并溫柔地表達出了作曲家對心上人的無盡愛意。
結語
非語義性音樂沒有特定的文本內容,卻有更多的審美空間及美學要義。縱觀舒曼《大衛同盟舞曲集》18 首作品糅合了不同的美學質素,較為清晰地表達了舒曼的精神世界與審美追求,作品有較為確定性的審美維度。《大衛同盟舞曲集》雖屬于非語義性音樂,卻內蘊多重美學視域,研究此類作品需關照音樂語境的原生性、人文背景的復雜性、作曲家性格的多樣性,實踐中才能準確解讀鋼琴和聲語匯的不可視性和抽象性,才能深入分析非語義性音樂審美要素,真正聚焦非語義性音樂的美學功能、音樂價值和社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