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藏州縣宗教神圣場域中共同體意識的表達

［摘要］以川青區域涉藏州縣的藏傳佛教場所為重點關注對象，探討涉藏州縣宗教神圣場域中共同體意識的建構淵源、演進歷程、現時表達及未來期望。在具有藏傳佛教傳統的涉藏州縣區域，以寺院為核心的神圣場域建構，是藏傳佛教歷史傳承和發展的主要路徑。在川青涉藏州縣的多民族復合文化語境下，藏傳佛教的神圣場域建構不斷發展完善。在這一漫長歷程中，藏傳佛教一方面不斷調適以適應本土化的歷史現實語境，另一方面則通過教派之間競爭博弈與交往交流，形成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的藏傳佛教文化形態。在這個歷史過程中，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有其在場的內在基礎，并與藏傳佛教話語體系形成相互促進、相互成就的正反饋路徑，不僅形成了具有中華民族認同心理的地緣文化與宗教神圣場域敘事，而且還以人物交流、宗教傳播及文化擴散的方式對周邊乃至更遠區域的中華民族文化構建產生了積極的輻射影響。同時，文化的交往、交流和交融構成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在川青涉藏州縣多元文化語境的終極表達。

［關鍵詞］藏傳佛教;涉藏州縣;神圣場域;共同體意識

中圖分類號：C9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23）04-0029-06

作者簡介：萬果，男，藏族，青海貴德人，西南民族大學中華民族共同體學院 、中華民族共同體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民族學、因明學。王巳龍，女，漢族，吉林長春人，西南民族大學中華民族共同體學院 、中華民族共同體研究院講師，研究方向：藏學及區域文化研究。四川 成都 610041

藏傳佛教后弘期是藏傳佛教各個教派正式形成的時期。在藏傳佛教相關史學研究中，通用的主流觀點是以其建立和制度化運轉成為藏傳佛教教派正式形成的標志，而每一教派最早的寺院，則被稱為該教派的祖寺。除宗教領袖圍繞祖寺進行的傳法收徒、勢力擴展與影響力輻射外，基于家族、親屬或師徒關系展開的主屬寺傳承，也成為藏傳佛教各教派發展傳承的一個重要方式。這一模式構成了以寺院為節點的藏傳佛教神圣敘事系統，亦即藏傳佛教在一般歷史語境中的神圣場域。以寺院為核心的神圣場域建構就逐漸成為藏傳佛教文化傳承及歷史發展的一個主要路徑。

場域（field）理論，最早是由物理學引入社會科學的一個概念。在20世紀70年代，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將場域理論普遍化并確立為社會學的基礎理論，此后廣泛運用于諸多人文社會科學學科領域。在布迪厄的場域理論中，“場域”概念被視作社會研究的基本分析單元，布迪厄將之定義為 “在各種經過客觀限定的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或構型”。根據布迪厄的描述，子場域交錯組織形成了宏觀尺度上的社會場域，社會場域的子場域之間既相對獨立，又相互影響。[1]因宗教神圣敘事在一般世俗語境中通常呈現出相對清晰的神圣-世俗分界線，故場域理論在宗教敘事相關研究中常有其應用價值，以場域理論探討藏傳佛教神圣場域構建的研究亦有先例，如《略論藏傳佛教后弘期宗喀地區圣人圣跡向圣地的嬗變》一文即是對圣人圣跡散點轉化為圣地神圣場域這一過程的分析。[3]在川青涉藏州縣復合文化語境下，藏傳佛教場所在以其宗教的神圣敘事系統和語言策略進行神圣場域的建構的同時，還因其本土化的現實需求不斷進行自身的文化調適，并在歷史的探索變遷中形成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的藏傳佛教文化形態。在此過程中，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在場恰與藏傳佛教話語體系相互促進、相互成就，構建起具有中華民族認同心理的地緣文化，也建構了具有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認同的藏傳佛教神圣場域敘事。

一、涉藏州縣宗教神圣場域的歷史建構

川青區域地處藏傳佛教文化影響圈，歷史上便具有藏傳佛教信仰的民間傳統。而基于多民族雜居、多元文化共存的地緣因素的復合文化語境，又使得該區域涉藏州縣藏傳佛教神圣場域的建構同時呈現出歷時長久、持續變遷的傳統性和動態性。

（一）涉藏州縣的藏傳佛教傳統

川青區域的涉藏州縣，主要以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及青海省的各個藏族自治州為主。此外，周邊鄰近區域如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碌曲縣、舟曲縣等，因其自然地理環境及民族組成、文化傳統等多與阿壩、甘孜、果洛等地相近，亦可納入該區域涉藏州縣的范疇。川青區域涉藏州縣的藏傳佛教傳統底蕰深厚，從藏傳佛教寺院數量級規模即可窺之一斑。僅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境內，便有202座開放的藏傳佛教寺院，甘孜藏族羌族自治州除數百座藏傳佛教寺院外，尚有德格印經院、五明佛學院等宗教場所。該區域知名度較高或規模較大的代表性藏傳佛教寺院列舉如下：

此外，尚有許多始建于公元10-12世紀的寺院，因現已損毀或多次改宗、重建而導致確切信息難以考證。①

由此可見，川青區域藏傳佛教傳統悠久，早在公元8世紀時，已有藏傳佛教敘事的在場。盡管因藏傳佛教教派尚未形成、藏傳佛教尚未建構起社會語境中優勢話語體系等原因，彼時還沒有完成宏觀意義上的藏傳佛教神圣場域建構，但佛教文化的影響已經體現在該區域的歷史文化語境當中。此外，從時間分布上，元明清三朝為川青區域藏傳佛教寺院建立的高峰時期。這一分布體現出川青區域涉藏州縣復合文化語境的藏傳佛教神圣場域建構與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管轄控制關系密切程度呈正相關。

（二）區域歷史中的藏傳佛教寺院

川青涉藏州縣的主體部分與藏羌彝走廊區域有較大重合。而藏羌彝民族走廊的形成是一個漫長的動態歷史過程，該區域的藏傳佛教亦經歷了長時間的發展、變遷與調適。在時空雙重向度的坐標上，川青區域的藏傳佛教寺院歷史多與區域歷史密切相關。換言之，以藏傳佛教寺院為節點所構成的藏傳佛教神圣場域之外，存在一個范圍更廣、更具有決定影響作用的上游場域，即歷史時空坐標中的政治社會影響域。在這一影響域的作用下，川青區域涉藏州縣的藏傳佛教寺院歷史中都存在宗派沖突或改宗、宗派合并、宗派分化或多教派共存于一寺等方面的敘事。

位于今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班瑪縣的阿什羌寺，即有從寧瑪派改宗為覺囊派的歷史敘事。而位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白玉縣、作為寧瑪派六大祖寺之一的白玉寺，盡管屬于寧瑪派寺院，但其顯密教法中體現出帕竹噶舉派的影響，歷任寺主在作為噶舉派神圣場域重要節點的八邦寺受戒。而位于德格縣的八邦寺，其自身也有從止貢噶舉派改宗至薩迦派、又從薩迦派改宗至噶瑪噶舉派的歷史敘事。[2]此外，尚有達維喇嘛寺、雍仲拉頂·廣法寺及馬爾康寺等寺院因歷史淵源而呈現出多派共寺的現象。其中，達維喇嘛寺呈現出藏傳佛教格魯派、藏傳佛教寧瑪派與苯教的“三教共寺”，而馬爾康寺與雍仲拉頂均為藏傳佛教格魯派與苯教共處一寺，但其呈現形式又存在差異。前者為佛苯同院、一墻之隔；后者則是在經歷過清乾隆年間苯教寺院向格魯派寺院的強制改宗及當代重建時有意引導的苯教話語回歸之后，體現出了佛苯話語共存、教派界限模糊的現象，而寺院內僧人身份的自我認知則“不分教派”。

（三）以寺院為核心的神圣場域建構歷程

藏傳佛教寺院是藏傳佛教文化傳承的主要平臺與媒介。以寺院為核心的神圣場域建構過程，通常始于宗教文化精英。[3]如建立各莫寺的拉卜楞寺管家貢卻德慶、建立噶陀寺的寧瑪派高僧噶當巴德協、建立查理寺的格魯派高僧貢曲丹貝堅參大師、出于扶持寧瑪派勢力而主導或支持了協慶寺、佐欽寺、班前寺等寧瑪派重要寺院修建或擴建的五世達賴喇嘛阿旺羅桑嘉措等。[2]此外，還包括因宗教信仰或政治訴求考量而成為寺院或教派施主、支持或主持寺院建造及擴建的土司、萬戶、頭人等地方統治者。這些文化精英，是藏傳佛教神圣場域建構過程中的關鍵要素，也是神圣場域節點生成過程中，類似于“凝結核”一樣的凝聚力來源。

在宗教文化精英出現后，除了支持寺院建筑實體的修建外，他們還通過傳法授徒、辯論講學乃至憑借宗教智慧及個人人格魅力調節地方糾紛等行為，將信徒、施主和潛在的信仰群體凝聚在共享的時空范圍當中。在此過程中，宗教文化精英引導群體的意識和行為，在釋放藏傳佛教話語從而建構神圣場域的同時，主導了受眾群體在場域中慣習的形成，推動了受眾群體在場域建構活動中由客體向主體的轉化。而進入藏傳佛教神圣場域的群體，通過文化語境的馴化而完成慣習的生成，其本身也完成在場域當中的主體化，成為了神圣場域的一部分，增強了神圣場域的穩定性和影響力。這是一個自我促進的正反饋過程，該過程不斷循環并強化自身作用，最終以寺院為節點構成網絡，從而在川青地區形成了相對穩定且影響力持久、貫穿歷史的藏傳佛教神圣場域系統。

二、場域復合文化語境的演進

在布迪厄的場域理論中，場域的運行邏輯是競爭，而其具體表達方式則受場域運行邏輯和場域中個體本身的慣習影響。在圍繞寺院發生輻射性發展的藏傳佛教神圣場域中，佛教教義自身在觀念上強調包容性和調和性，這種屬性一方面決定了佛教在青藏高原發生本土化調適的必然性，另一方面，奠定了藏傳佛教具有開放、融合的天然傾向。因而，在圍繞藏傳佛教寺院生成的神圣場域當中，個體或子場域之間的博弈行為體現出競爭與合作的特征，而后者逐漸成為藏傳佛教神圣場域的主流呈現。這一博弈的結果，即是在宗教與世俗雙重層面上形成了具有地域特色的復合文化語境，且隨著歷史進程的發展而不斷變遷、演進。

（一）競爭性互動：歷史上的教派之爭

自公元7世紀②佛教正式傳入我國西藏以來，便面臨著發展過程中的競爭、博弈與本土化適應的需求。在藏傳佛教前弘期，這種競爭壓力主要來自當時占據吐蕃主流政治話語權的苯教勢力。在一些苯教史料中，當提及佛教最早傳入吐蕃的傳說時，佛教傳播者被定義為假借傳教之名殺人吃人的惡魔。此類敘事有其虛構性，但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早期人們可能對佛教抱有排斥甚至恐懼心理。而出于遏制苯教勢力在吐蕃軍政事務中影響力的政治考量，松贊干布先后迎娶尼泊爾尺尊公主及中原唐朝文成公主，兩位公主分別帶來釋迦牟尼佛祖八歲和十二歲等身像，有意推動佛教影響力在吐蕃的迅速提升。此后直至達瑪滅佛、佛教前弘期結束，佛教與苯教在吐蕃政治斗爭的主導下，雖有事實上的融合發生，但整體上呈現出相互牽制、相互排斥的趨勢，處于以競爭和對立為主的動態平衡狀態。

吐蕃政權核心主要在拉薩、山南一帶，達瑪滅佛時期，自上而下的宗教壓力也主要集中在拉薩、山南一帶。相較而言，達瑪及上層苯教勢力對吐蕃外圍區域，尤其是藏彝走廊、河西走廊等文化交界地帶的控制力度更為薄弱，大量佛教僧人為避免被殺害或強制改宗信仰苯教而向周邊地區逃亡。[2]吐蕃王室及苯教上層勢力大量損毀、焚燒佛教寺院的行為，造成了藏傳佛教神圣場域系統在一定時空范圍內的消解，而僧人的逃亡則導致了藏傳佛教神圣場域潛在的空間遷移，為后弘期川青區域的藏傳佛教話語重構及神圣場域建構奠定了基礎。

自阿底峽應阿里王室迎請入藏傳法開啟藏傳佛教后弘期以來，盡管在一些區域或教派傳承中存在十分明顯的苯教敘事，或是保留了相當程度的苯教傳統及自苯教傳統演變而來的民俗行為，但藏傳佛教依然憑借其理論體系、傳播基礎及語言策略等方面的優勢，借助各個世俗割據政權的力量以政教共同勢力的形式再次崛起，逐漸占據了藏文化語境整體上的相對優勢地位。在此背景下，藏傳佛教的競爭主要體現為各教派之間的競爭。而當教派競爭牽涉割據政權或家族勢力時，這種競爭常會以寺院之間械斗乃至政教共同勢力之間的矛盾沖突形式呈現。然而，即使在對立狀態的教派之間，其矛盾也往往以世俗層面的利益沖突為主，而在神圣話語體系中相對溫和或淡化。事實上，這一歷史時期各教派均有許多高僧不只具有一種教法的學習經歷，而是輾轉多地學習大圓滿法、大手印法、道果法、菩提道次第等之后，才逐漸選擇了明確的教派歸屬或創建獨立教派分支。這種教派之間的交流學習，體現了利美思想在神圣話語中的常態性在場，亦是19世紀利美運動發生的先決條件。

（二）共存與融合：近代“利美運動”

除了藏傳佛教與苯教之間或藏傳佛教各教派之間的互動之外，藏傳佛教與漢傳佛教的交往、交流與交融亦是該地區復合文化語境下藏傳佛教神圣場域敘事的一個顯著特征。因地處民族走廊的多民族文化交界地帶，川青區域涉藏州縣的藏傳佛教僧眾及信仰群體與內地漢傳佛教之間的文化交流與互動在歷史上較早時期即有跡可循。如歷朝歷代均有該區域藏傳佛教僧人、譯師對漢文經文的藏譯，亦曾有當地僧人出任隆興寺、昭覺寺等內地漢傳佛教寺院住持。

盡管歷史上佛苯之間或藏傳佛教各教派之間存在十分激烈的競爭，但若放大時間尺度，則不難發現相互交流、相互融合的均衡共存狀態是藏傳佛教歷史上更為突出的發展趨向與內在訴求。這一現象在19世紀康藏地區開始并輻射性擴散的“利美運動”中的體現尤為明顯。

利美運動（）亦稱“宗派無偏見”。廣義上的利美思想，早在佛教前弘期傳入吐蕃時即已存在，且其在場貫穿了整個藏傳佛教的歷史發展進程，直至當代。而狹義上的利美運動，則是指在19世紀以德格為中心輻射至整個藏傳佛教文化語境的藏傳佛教文化復興運動，其代表人物包括蔣揚欽哲旺波、工珠·云丹嘉措、曲吉林巴、米龐大師等各教派高僧及學者。[4]利美運動起源于藏傳佛教的宗教精英群體當中，立足于佛法的延續及對佛教話語生命力的保護，強調超越教派之爭，以開放、包容的態度平等地對待各個教派，進行不同教派間教義教法的學習和交流。[5]

通過利美運動的主動，“調和”與“融攝”思想以川青區域涉藏州縣的藏傳佛教寺院及寺院群為中心，不斷輻射擴散到整個藏傳佛教文化語境當中，并持續釋放其在宗教調和與文化交融方面的積極影響。利美運動聚焦并放大了原本就貫穿于藏傳佛教思想中的文化融合意識，強化了藏傳佛教神圣場域開放、包容的文化基調，與新中國成立后的民族宗教政策相得益彰。利美運動所倡導的接受差異而關注共性之思想路徑，有利于凝聚近代以來藏羌彝走廊多民族雜居區的中華民族認同情感，也利于促進藏傳佛教神圣場域下的共同體意識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當代民族宗教社會語境發生共振性的良性互動。

（三）當代民族宗教政策下的寺與僧

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的民族宗教政策始終強調公民宗教信仰自由、各宗教一律平等。尤其改革開放以后，隨著經濟的發展及全球化程度不斷提升，中國社會文化多元程度也有大幅度的提高。時至當代，藏傳佛教中國化以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成為當代民族宗教政策的主要導向及內容核心。當代民族宗教政策下，作為藏傳佛教神圣場域節點的寺院和作為藏傳佛教神圣敘事主體的僧人，即是涉藏州縣藏傳佛教神圣場域中共同體意識表達與呈現的最主要平臺和媒介。

現階段川青區域涉藏州縣的寺院管理方面，整體上藏傳佛教寺院人員管理制度相對規范和科學。在藏傳佛教中國化及疫情管理常態化的雙重需求下，鄉縣基層管理組織多在寺院建檔管理及僧籍歸檔管理方面投入較大精力，也相應地取得了一定的成果。盡管如此，在藏傳佛教神圣敘事與世俗語境進行調適以取得平衡的轉型階段，川青涉藏州縣的寺院及僧人管理仍存在一些問題。如管理隊伍的結構仍需優化、管理人員的能力沒有得到最大程度發揮、管理效率尚未達到最大化等管理層面的結構性問題，以及因客觀條件限制導致僧才培養基礎薄弱，后備僧才不足等問題。此類問題短時間內未必對藏傳佛教神圣場域中的共同體意識在場與表達構成顯著影響，但從長遠看，無疑會成為削弱藏傳佛教神圣場域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建構強度和場域文化凝聚力的負面因素。

三、神圣場域下共同體意識的現時表達和前景

自古以來，川青區域涉藏州縣各民族互動頻繁密切。這一地緣特征決定了該區域的文化包容性相對較高，多種文化形態的交往歷史悠久、交流具有相當深度、交融廣泛且形式多樣的現實，為該區域多元復合文化語境奠定了基礎。

（一）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內在基礎

在2014年的中央民族工作會議暨國務院第六次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上的重要講話中，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加強中華民族大團結，長遠和根本的是增強文化認同，建設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積極培養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017年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再次提出了“全面貫徹黨的民族政策，深化民族團結進步教育，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加強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進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共同團結奮斗、共同繁榮發展?！盵6]而后在第七次西藏工作會議中，則生發出“要積極引導藏傳佛教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推進藏傳佛教中國化”的發展導向?；诖?，中國化藏傳佛教神圣場域中的共同體意識表達，不僅是當代中國社會運行的意識形態需求，同時也是藏傳佛教本身在社會文化語境中進行調適、弘揚與發展所面臨的必然呈現。而這種表達，具體到個體與個案層面，則主要體現在川青涉藏州縣藏傳佛教寺院中僧人國家意識與中華民族意識的強化，以及在中華民族認同基礎上，通過寺院法制化管理強化僧人的國家意識。

無論是藏傳佛教自身教義與思想包容、文化融合導向間固有的正反饋路徑，還是當代寺院管理過程中對僧人國家意識、法制意識與中華民族身份認同意識的著重培養，均構成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在涉藏州縣藏傳佛教神圣場域的內在基礎。

（二）涉藏宗教語境的主動建構

宗教作為社會文化的一部分，具有其社會功能性并參與人類社會結構、社會運行方式及意識形態的建構。在川青涉藏州縣藏傳佛教神圣場域當中，亦存在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積極認知和主動建構。根據場域理論，場域的建構單元是場域中的成員，在場域構建的過程中，成員的組織需要共同遵守特定的客觀邏輯，因而每個構建成員的位置都會受到這個客觀邏輯的限定。[1]基于成員在場域當中的這種特性，藏傳佛教神圣場域當中共同體意識的主動建構一方面體現在藏傳佛教寺院本身行為的國家化、世俗化轉向，另一方面則表現為作為神圣敘事主體的僧人對藏漢佛教之間跨語境宗教交流的意愿和文化互動的訴求。

在強調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現時語境下，藏傳佛教各個教派的寺院都在自覺、自主地探索藏傳佛教中國化的有效路徑。歷史上以實修為主的寧瑪派寺院，多在積極學習、借鑒其他教派理論方面的優勢，突破了寧瑪派歷史上重實修而輕義理、重儀軌而輕文本等局限性。類似的主動建構行為在各個教派寺院中均有體現。而涉藏神圣場域之語境主動建構行為中的理論學習，不僅包括對藏傳佛教義理的學習，還包括對我國相關政策形勢、法律法規、民族宗教問題原則等各方面的學習。此外，作為川青地區藏傳佛教神圣場域主體的藏傳佛教僧人，亦在以多種方式尋求與包括內地漢傳佛教在內多元文化語境的交往、交流與交融。

（三）文化交往、交流、交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終極表達

文化交往、交流與交融是復合文化語境文化互動模式的核心與主體。在藏傳佛教的文化傳統語境下，寺院作為神圣場域的中心和節點，往往也構成了聚落乃至城鎮的中心。川青區域涉藏州縣的村落、鄉縣和城市在地理構象與文化形態的雙重意義上，圍繞著藏傳佛教寺院而組織起來。在這種向心凝聚的格局下，神圣場域中的共同體意識表達會決定其周邊區域的文化形態建構及意識形態表達。

川青地區的地緣特征和歷史發展過程，決定了該區域自古以來具有多民族共生、多元文化共存的實際狀況。多元文化的時空共存構成了文化交往的發生條件，也造就了川青區域文化交往頻繁的歷史事實。頻繁的文化交往進一步提供了文化交流的平臺，成為文化交流發生的關鍵契機。在藏傳佛教神圣場域中，這種文化間的交流互動伴隨宗教活動發生傳播與擴散，將多元文化背景的成員聚集到場域范圍內，進而產生了文化交融的強烈驅動力。川青地區涉藏州縣藏傳佛教寺院僧人表現出的對藏漢佛教文化交流互動與宗教理論對話的強烈訴求，以及內地佛教信眾對部分川青地區藏傳佛教寺院的信仰熱情都是這種驅動力的具象化體現。

神圣場域的外向輻射影響是一個一旦存在就會自發持續的過程。川青區域涉藏州縣藏傳佛教神圣場域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在復合文化語境下的終極表達方式一旦發生，便不再局限于藏傳佛教所建構的神圣場域。從藏傳佛教神圣場域釋放的共同體意識表達輻射影響就促成和主導了多元文化長期交往、廣泛交流、深入交融的狀態，而多元文化共存下的中華民族認同就是這一影響的直接結果。以歷史發展的時間向度為軸線，這種多元文化交往、交流、交融下的中華民族共享文化心理，其值域理論上最終能夠涵蓋完整的空間向度，即整個中華民族文化語境。在此過程中，多民族、跨文化語境的中華民族認同，以中華民族共享民族精神的形態呈現在現時的歷史時空坐標上。藉由神圣場域的輻射影響與凝聚力，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更在神圣與世俗的多重文化語境下成為表達主體中華民族認同的情感之源。

注釋：

①以上年代信息大多來自《藏羌彝走廊北部地區藏傳佛教寺院研究》（李順慶著，巴蜀書社出版），部分年代來源于網絡平臺公開信息。

②根據《西藏王統記》、《柱間史》《清史》等史料記載，在更早的時候已有關于佛教經文出現的敘事，佛教可能已經藉由民間途徑在吐蕃出現。此處以藏傳佛教前弘期，即松贊干布在位時吐蕃王室主動推行佛教的公元7世紀中葉為佛教正式傳入青藏高原的時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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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2-12-14 責任編輯：丁 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