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沭河流域漢畫像石中東王公圖像研究

摘 要：沂沭河發源于沂蒙山區，并大致平行南下，流向蘇北地區。有漢一代，沂沭河流域經濟文化發達，漢畫像石發現頗豐。該區域漢畫像石中的東王公圖像兼具魯南與蘇北特色。文章對這一圖像進行了類型分析，對其年代進行了判斷，對其區域特色進行了論述，最后對東王公仙境系統進行了深入研究。

關鍵詞：沂沭河流域；漢畫像石；東王公圖像；升仙系統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22.026

1 研究回顧

東王公圖像是漢畫像石中較為常見的題材之一，學界常以其為西王母神仙仙境的配偶神或附屬進行研究，對于東王公圖像的系統研究一直有所欠缺。過往研究認為東王公在東漢中期出現，是為了與西王母配對組合而形成的。而隨著西漢海昏侯墓葬的發掘①，在孔子衣鏡發現了目前年代最早的東王公和西王母圖像，年代為西漢中期。而畫像石中的東王公圖像出現時間較晚，約相當于東漢中晚期。

相對于西王母文獻記載的卷帙浩繁，目前對東王公的文獻記載較少，較早對東王公進行描述的見于《神異經》，“東荒山中有大石室，東王公居焉。長一丈，頭發皓白，人形鳥面而虎尾，載一黑熊，左右顧望……昆侖之山有銅柱焉，其高入天，所謂天柱也。圍三千里，圓如削，下有回屋，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上有大鳥，名曰希有，南向，張左翼覆東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處無羽，一萬九千里。西王母歲登其上，之東王公也陰陽相通，惟會益工”②。前一段文字對東王公的形象進行了描述，其特點是“頭發皓白”“人形鳥面”“虎尾”，后一段文字則指出東王公的出現與西王母息息相關，這一點在漢代圖像中亦有體現。

《海內十洲記》記載：“扶桑在東海之東岸……上有太帝宮，太真東王父所治處……真仙靈官，變化萬端，蓋無常形，亦有能分形為百身十丈者也。”③此處東王公地位極高，成為東方管理仙官的王父。

《太平廣記》卷一記載：“木公，亦云東王父，亦云東王公。蓋青陽之元氣，百物之先也。冠三維之冠，服九色云霞之服，亦號玉皇君。”“冠戴三維之冠”進一步點明了東王公的造型，這也是東王公在圖像中的重要表現形式。

西王母與東王公往往結伴而出，共同刻畫于畫像石上。有學者認為，頭戴勝是西王母的重要標志，而筆者發現，在某些畫像中東王公也戴勝，區分西王母與東王公最重要的標識是東王公多數戴“山”字形冠，這也是仙人的重要標志，具有明顯的與西王母陰性相對的陽性特質。因此，在本文的研究中，將東王公圖像分為兩類：一是與西王母對出的圖像，二是仙境中頭戴冠、端坐正中的男性仙人。

漢代沂沭河流域經濟發達、文化昌盛，是漢畫像石的重要分布區域。目前這一地區東王公畫像出土較多，但相關研究不多，僅有曾昭燏等人撰寫的《沂南古畫像漢石墓發掘報告》④、信立祥的《漢代畫像石綜合研究》⑤、李淞的《論漢代藝術中的西王母圖像》⑥等討論了東王公圖像的發展演變。牛天偉、邢義田⑦等也在不同程度上涉及此類圖像。這些都為漢畫像石東王公圖像的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資料和參考。

2 圖像類型學研究

沂沭河由沂河和沭河水系組成，該河從魯南流向蘇北，貫穿沂蒙山區，走向為自北向南。據筆者統計，該流域發現的漢畫像石東王公圖像共14例，根據圖像刻畫載體的差異，可分為以下三型。

A型 祠堂東王公圖像。這一類畫像均刻畫于畫像祠堂的側壁頂端，目前沂沭河流域的畫像祠堂均發現于徐州地區。如徐州賈汪區清泉山鄉白集祠堂⑧，東王公畫像1965年發現于祠堂西壁，東王公居上部四分之三面右端坐，華蓋覆頂，配套圖像有瑞鳥、神獸、蟾蜍、玉兔搗藥；再如徐州邳州祠堂⑨，東王公畫像刻畫于祠堂東壁，畫面分三層，上部銳頂處東王公戴冠，四分之三面左端坐矮榻上，華蓋覆頂，配套圖像有羽人獻食、鳥首人、牛首人揖手恭立（圖1）。

B型 墓闕東王公畫像。這一類型的東王公畫像均刻畫于墓地石闕上。根據東王公底座的有無可分為兩個亞型。

Ba型 無底座。如山東莒縣孫熹闕，東王公肩生雙翼，正面端坐。該畫像石畫面分八層，東王公刻畫于最上層。東王公正面端坐，頭頂與頂邊相接，戴“山”字形冠，肩生雙翼，胸前兩翼，翼尖向下，侍者服侍左右。石闕為一對，另一石闕上層刻畫西王母圖像，與東王公相對。石闕有靈帝“光和元年（178）”的題記⑩。

Bb型 “山”字形座。如山東臨沂普村漢闕，東王公肩生雙翼，端坐于“山”字形寶座之上。該畫像石上部朱雀銜綬帶，下部東王公端坐于多重“山”字形寶座上，座間刻畫熊、犬、玉兔搗藥、鳳鳥銜勝（圖2）。該石闕出土時間較早，目前僅存東王公圖像的單闕，推測另一石闕上應刻有西王母圖像。

C型 墓室東王公圖像。這一類型的東王公圖像均刻畫于畫像石墓室中，發現數量較多，根據有無底座及東王公底座樣式可分為四個亞型。

Ca型 無底座。這一類型東王公正襟端坐，無底座，共2例。如臨沂吳白莊漢畫像石墓前室西耳室南側立柱東王公畫像k，該畫像石畫面四周各有邊欄一道。畫面自上而下分為兩層：上層，東王公頭戴“山”字形冠，肩生兩翼，正面端坐；下層，一人首鳥身展翅欲飛，身后一小鳥，下刻一鷹啄兔（圖3∶1）。

Cb型 “山”字形座。此類圖像刻畫的內容為東王公端坐于“山”字形座上，根據“山”字形座造型的差異可分為兩式。

Ⅰ式 單層“山”字形座。如沂南北寨村畫像石墓墓門東側立柱畫像（圖3∶2）l，畫面中東王公戴勝，肩生雙翼，正面端坐于“山”字形座上，與西側立柱西王母呈鏡像。

Ⅱ式 多層“山”字形座。這一式東王公畫像端坐于多層“山”字形座上，東王公端坐正中，瑞獸分居兩側或“山”字形枝干。如費縣垛莊鎮潘家瞳中室南壁西立柱畫像石（圖3∶3）m，畫面中東王公胸前生雙翼，雙手合攏，頭戴三角形冠，正面端坐于多重“山”字形座上，座間有四鳥二兔。值得一提的是，這塊畫像石中的東王公畫像是目前所見的唯一一例胸前生雙翼的造型。

Cc型 憑幾座。這一類型東王公端坐于憑幾上。如臨沂五里堡漢畫像石（圖3∶4），畫面中東王公頭戴“山”字形冠，正襟端坐于憑幾上，兩側各刻一鳳鳥，右側刻玉兔搗藥，左側刻一瑞獸手執篩形物。文獻記載西王母多憑幾而坐，由此處觀察，憑幾亦是東王公仙境系統的重要組成元素。

Cd型 豆形座。這一類型的東王公端坐于豆形座上，底座造型與青銅器中的豆極為相似，東王公端坐于豆盤上。如臨沂吳白莊畫像石墓前室西過梁東面畫像（圖3∶5）n，該畫像石左、上、右三邊有邊欄三道，邊欄內刻連弧紋和菱格紋。畫面中部東王公肩生兩翼、戴冠，端坐于豆形高座之上，座柱頂刻一獸蹲坐。左右側各有一羽人吹洞簫、撫琴。

3 年代與樣式

關于東王公圖像出現的年代，過往學者多認為其產生年代約為東漢早中期，為了配套西王母圖像而產生的。但是隨著連云港市海州區雙龍村的西漢墓M1彩繪漆尺o和海昏侯墓中“孔子衣鏡”p的發掘（圖4），將東王公圖像出現的年代提前到了西漢中期。沂沭河流域的漢代畫像石產生非常早，在臨沭縣曹莊鎮西南嶺和臨沂慶云山均出現了西漢時期的畫像石槨墓，尤其是臨沭縣曹莊鎮西南嶺兩座石槨墓中出土了半兩錢，將沂沭河流域畫像石出現的年代提早至西漢早期，這也是目前出土年代最早的畫像石墓之一。但是東王公圖像的出現在本地區年代較晚。莒縣孫熹闕有東漢靈帝“光和元年”（178）的題記；臨沂吳白莊漢墓、沂南北寨漢畫像石墓、臨沂五里堡漢墓的年代均為東漢晚期；徐州青山泉白集祠堂為單開間懸山頂的畫像祠堂，發掘者認為其年代為東漢末年。從雕刻技法觀察，沂沭河流域刻畫東王公圖像的畫像石多采用淺浮雕，局部線刻；臨沂普村石闕闕身兩側還采用了圓雕和透雕的技法，雕刻技法成熟，畫像造型準確。綜上所述，我們認為，沂沭河流域出土的東王公畫像年代均為東漢晚期。

分析圖像中東王公造型的差異，我們發現本地區的東王公可分為兩種樣式：

第一種，白集樣式，主要是指徐州地區漢代畫像祠堂刻畫的東王公樣式，東王公多為四分之三面左或面右，這種造型的出現與祠堂的功能性有關。兩漢之交，人們越來越重視墓祀制度，于是畫像祠堂應運而生，而祠堂畫像不同于墓室畫像，祠堂畫像暴露于地表，是可被人觀覽的，故而四分之三側臉的東王公顯然是為了符合人們參觀祠堂的目光方向，更大限度地展示畫像。目前沂沭河流域的畫像祠堂均發現于徐州地區，臨沂、日照地區尚未發現畫像祠堂。臨沂、日照地區曾出土數件畫像石闕，兩漢一帶畫像祠堂必然存在且盛行，對于兩地畫像祠堂的認識留待于進一步的考古發掘。

第二種，吳白莊樣式，典型的特點是東王公頭戴“山”字形冠、肩生雙翼、端坐于各種造型的底座上。其仙境系統伴出諸多圖像，主要以瑞獸、玉兔搗藥、羽人、鳳鳥等為主，是研究東王公升仙系統的重要樣式之一。

4 東王公仙境系統

相對于西王母完善的仙境系統，東王公的仙境系統略顯單調，且東王公仙境系統的圖像元素在西王母仙境系統中幾乎都出現過，這也反映了東王公是為了與西王母組合出現而產生的圖像。沂沭河流域的東王公仙境系統主要以玉兔搗藥、羽人、鳳鳥、瑞獸為主。

玉兔搗藥：不死藥是漢代畫像石升仙系統的核心，死而不死，升仙以享受仙境生活，成為漢代人死后的期待。《續漢書·天文志》劉昭注引張衡的《靈憲》中記載：“羿請無死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之以奔月。”q玉兔制作的不死藥是西王母的仙藥，而在東王公仙境系統中，玉兔搗藥也是出現頻率最高的圖像元素，由此可見不死藥在漢代人心中的地位。

羽人：羽人是漢代頗為常見的藝術母題，多為侍者，立于西王母、東王公左右。羽人是漢代升仙信仰及祈求長生不死思想的集中反映。《楚辭·遠游》載：“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王逸注：“《山海經》言有羽人之國，不死之民。或曰：人得道，身生毛羽也。”洪興祖補注：“羽人，飛仙也。”r由此可見羽人的功效。

鳳鳥：鳳鳥與朱雀往往不可分，筆者一般將與四神共出的判定為朱雀，其余皆為鳳鳥。《山海經·南山經》中記載：“有鳥焉，其狀如雞，五彩而紋，名曰鳳凰，首文曰德、翼文曰義、背文曰禮、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s鳳鳥是一種祥瑞之鳥。

瑞獸：東王公仙境中的瑞獸常見有玉兔、瑞犬等，瑞獸是祥瑞的象征，亦是天國的象征。刻畫瑞獸既為點綴畫面，同時又體現了東王公仙境中一片祥和的景象。

5 結語

東王公是漢代畫像石研究繞不開的圖像，本文對沂沭河流域漢畫像石中的東王公圖像進行了系統的整理與研究，對其類型進行了分類，并將其年代判斷為東漢桓靈帝時期的東漢晚期。在區域內，由于刻畫載體的差異又可將其分為白集樣式和吳白莊樣式，尤其是吳白莊樣式對東王公仙境刻畫得較為系統。本文對東王公仙境系統中的重要元素進行了分析。而對于這一區域東王公畫像與其他地區的文化面貌差異，留待下一步研究。■

注釋

①p劉子亮，楊軍，徐長青.漢代東王公傳說與圖像新探：以西漢海昏侯劉賀墓出土“孔子衣鏡”為線索[J].考古，2018（11）：81-86.

②古今圖書集成：神異典：第五○七冊：卷二二二：神仙部[M].影印本.北京：中華書局，[出版時間不詳]：21.

③東方朔.海內十洲記[M]//上海古籍出版社.漢魏六朝筆記小說大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④南京博物院，山東省文物管理處.沂南古畫像石墓發掘報告[M].北京：文化部文物管理局，1956：12-32.

⑤信立祥.漢代畫像石綜合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0：6-19.

⑥李淞.論漢代藝術中的西王母形象[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0：26-66.

⑦邢義田.畫為心聲：畫像石、畫像磚與壁畫[M].北京：中華書局，2011.

⑧中國畫像石全集編輯委員會.中國畫像石全集4：江蘇、安徽、浙江漢畫像石[M].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63.

⑨中國畫像石全集編輯委員會.中國畫像石全集4：江蘇、安徽、浙江漢畫像石[M].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103.

⑩中國畫像石全集編輯委員會.中國畫像石全集3：山東漢畫像石[M].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9.

k臨沂市博物館.臨沂吳白莊漢畫像石墓[M].濟南：齊魯書社，2018：138.

l臨沂市博物館.臨沂漢畫像石[M].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200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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