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島信札（組詩）

湛博添

月亮敲了一整夜的窗

起初，月光想侵浸房間

緊閉窗簾，將其拒于窗外

龍舌蘭劃破了秩序，蝸牛觸角

每根神經與閃電對峙，月缺

拉滿弓，每一束月光都在瞄準目標

今晚我們最熾誠的靈魂都會被眷顧

搖搖欲墜的信號，湮滅在夜的酒杯

一飲而盡，請坐請坐，再次為你滿上

交響曲光柱下，影子交錯曼舞

黑暗隧道，列車滿載乘客穿行

鐵軌的尖叫聲，喊破窗臺收音機的信號

很快靜了下來，唯有敲窗聲

思念，有時擲地有聲

粵曲

牙牙學語，笨拙地模仿述說童話

時間指腹如此輕柔，糾正嘴型

出爐的蛋撻，熱氣氤氳，綿密內心

治愈每一個媽媽懷中的“小饞鬼”

天星碼頭，摩天輪轉動星軌，每一顆星

記載夢囈聲線，圖畫本上色彩流溢

天馬行空，源自理想的發源地

堆疊光碟里，從童謠走向抒情

夕陽跳躍在參差不齊摩天樓宇琴鍵

一曲遙遠的歌，曲調更偏向于離別

情歌熱烈，在你臂彎酣睡，恬靜

幾句寒暄，足以撫平夜夢里輕輕的疼痛

垂直生活，我們一點點地低下去

更接近幸福，向高處奉上祝福

粵語的九個聲調里，有我

此起彼伏的一生，粵曲仍在唱

我邀請你，與我共唱

人間的窗

月兒啊，遙遠彼岸的

一扇窗

那頭的人兒啊

透過它，為這頭

飄蕩在時間海面上的人兒

點了盞燈

海島信札

硇洲島上，夜的渡輪行駛在杯中烈酒

一卷老電影膠片在燈塔光束里放映

郵差挨家挨戶收集島民寄給子女的

春宴邀請函，轉動著時間的年輪

駛向北國的寒冬

漁船返航，風歌在浪尖斷了弦

遠處炊煙裊裊升起，一灣月色

順著軌跡流進木屋點燃鍋爐

手捧薔薇，女孩踮起腳尖

望向綠皮火車駛來的遠處

少年奔走在月臺，后面的阿媽喊他

慢一點，請再慢一點

她擔心奔跑的速度越快

對海島的離心力也就越大

島上的日子，不過就是

將冬至里的一壺月光用夕陽的余溫煮沸

留作來年立春的第一捧晨光

尋

樹叢伏睡，有暗紋涌動痕跡

路燈將陳詞一一交供，回縮

電子硬幣植入售賣機，夜的產物隨即跌落

走道間，安全出口燈牌驟然亮起

即刻逃離，失重感牽引

我被月光拖拽至噴泉，俯視

倒影里，身著燕尾服，金色小提琴

木椅上，野貓舔舐利爪，收回尾巴

末班車車燈前，我們抬起頭

目光狙擊棲息樹影里的貓頭鷹

車前草被壓得很低，風中撐傘的人

轉頭揮傘回收走月光，以及幾顆星子

夜幕空洞洞，有人駐足觀望

空集

指縫流溢的雨霧，舔舐離群的麋鹿

信仰盤旋上空，等待啄食虔誠的骨頭

鐘表裂縫里，點地梅正擴張領域

我嘗試用理性的詞語解釋夜的可能性

河床有孕育童話涌動的痕跡

夜幕之鏡，映射蔚藍波浪紋路的走向

稻草人守望，均勻的一呼一吸

我從身體里抽離出羅盤，一艘巨輪

航行在時鐘的海面，秒針浪尖

自畫像

起霧了。他掐滅煙頭

窗外，幾點橘黃色顏料被霧滴暈開

爭吵過后的摔門聲，格外清晰

沉默是良藥。破碎鏡子里

面容扭曲分裂，撕開膠帶纏繞

折斷的畫筆，重力擠壓

夜，吐出普藍色顏料

切一片香水檸檬，浸泡進威士忌

畫布在復刻，臉上的胡茬尖銳

每一次劃傷總是不經意

眼鏡鏡片模糊，摘下

依舊無法在霧中看清畫像

他擦亮一根火柴，刺眼的火

點燃那幅自畫像

燃燒，隨后是一堆灰燼

起風了。吹散了霧

以及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