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歲的禮物

門雯雯

遙不可及的夢想

“你好像僵尸呀！”

“你的牙可真是大，大門牙。”

在我的高中階段，身邊的男生經常因為我的牙齒取笑我。他們的玩笑話像針一樣刺破我敏感的自尊。我喜歡看雜志，雜志插畫里時常有被譽為“校園女神”的書模。她們站在陽光下，露出八顆潔白、整齊的牙齒。這是我遙不可及的夢想。

我的牙齒究竟是怎樣的呢？嘴巴微閉時，我左側的虎牙會淘氣地“一枝紅杏出墻來”。如果我不自覺地笑起來，那更會是災難一場，不僅兩顆虎牙歪歪斜斜地出場，還有莫名被擠到消失的虎牙鄰居。如果僅僅是牙歪也就算了，它還大，像是把一排歪倒的樓房放進了我的嘴里。

重要場合，我一定不笑。該笑的場合，我就微微張張嘴。那時，我很少拍照，甚至連鏡子都很少照。我躲過一切能夠直面自己的機會。黑色小腳牛仔褲、黑色大衣和一副厚厚的眼鏡，就是我的標志。

記得高三時，空乘學校來我們學校選拔學員。班里一下子空了，女生們三五成群跑去面試，男生們嘰嘰喳喳地圍觀。我連這種勇氣都沒有。那天下午，我一個人看著陽光在空蕩的教室里緩緩移動，帶著莫名的憂傷。桌面上放著物理題，力與力的關系讓人捉摸不透，但更讓人猜不透的是，為什么會有人長著這么一口奇奇怪怪的牙齒？

我的牙齒給我帶來的唯一好處，就是斷了一切早戀的念頭。

近在咫尺的愿望

17歲那年，我決定撕碎這份隱秘而巨大的憂傷。

口腔科醫生匆匆一看，丟出一句話：“去拍片吧，要拔四顆牙。”爸爸媽媽從一開始的被迫妥協，到再次反對。他們認為，虎牙是我的標志，他們不同意我采用正畸的方式來修正它，而且居然要拔掉四顆牙！

在我的各種游說之下，爸爸媽媽終于再次同意了。但拍完片子之后，新的問題出現了，一顆只漏出一個小白點的牙齒，倒長在了牙齦下，取牙手術的技術要求，是縣城所有醫院都達不到的。

折騰就折騰到底！我騰出高三寶貴的復習時間，到市人民醫院做了檢查。正畸科醫生在一開始就給我媽媽打了一針“穩定劑”：“你女兒的臉部骨骼完全沒問題，就是牙齒不齊，去找拔牙醫生，商量一下牙齒該怎么拔。”

本以為順利的旅途，在拔牙時又遇到新坎兒。拔牙的醫生說我這顆牙不好拔，要割開口子，從上面或者下面掏出來，有可能會碰到骨頭。“那個疼痛感你不一定能承受，拔牙之后也要住院觀察幾天。”醫生說。

媽媽迅速捕捉到“碰到骨頭”這個關鍵詞，來不及讓我多問，她就把我帶回了家，并且要求我在上大學前都不許再提正畸這事兒。

在遺憾中，我度過了最后的高中生活。

2016年，18歲的我考上了省里一所大學，開始了我的異地求學之路。當然，我的夢想除了求學，還有求醫。

夢想重新啟航

上大學時，我獨自到市人民醫院做檢查。一位30歲左右，說起話來語氣溫柔的女醫生接診了我。她說：“問過了，你這顆牙可以在門診拔，不需要住院。我們科主任到時候會來幫你拔，別擔心。”之后，她就成了我的主治醫生——高醫生。

新年剛過，我再次單槍匹馬“殺”

進醫院，被一群醫生圍著當作案例教學。我非常配合，手術進展得也順利。

科主任切開小口子，把牙齒敲碎，一點點取出。傷口不大，縫好線后，我的疼痛感也不劇烈。當天晚上，我就坐著火車回了家。

我的正畸之路開始了。

收獲的不僅是整齊的牙齒

正畸過程會給生活帶來諸多不便，例如堅硬的食物絕對不能碰，否則會導致牙槽脫落。牙槽脫落的情況很多，吃飯啃掉牙槽是常見的情況。運動時牙槽被同學的衣服掛掉，則屬于離奇事件。

每一次牙槽脫落，我都得麻煩高醫生幫忙安回去。這對于我而言，心理負擔著實不小。每次我都像是一個做錯事情的小孩，但高醫生卻很少有情緒起伏，她始終充滿耐心，讓我在陌生的城市里感到了溫暖。

這三年里，我不知道坐了多少次去找高醫生的公交車。但每一次，我都是歡愉且期待的。大三那年，我決定考研。告訴高醫生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正拿著鉗子給我修理牙槽。我感覺到了她輕微的情緒波動，但她依舊溫和地說：“支持你考研！真希望可以看到你進步。”后來復查時，她都會多問幾句我的學習情況。我們的話題從牙齒擴展到“參加了哪些比賽”“舉辦了哪些活動”“選擇什么學校”等。每次她都拿著鉗子、鑷子饒有興趣地聽我講述，偶爾也會分享一下她的生活瑣事。再后來，我在診室外等她復診的時候，她都會穿過人群，喊一句：“雯雯來了，在診室外等一會兒。”

2019年6月，我的牙齒正畸治療結束了。我帶了一束花去見我的高醫生，謝謝她三年的陪伴。對我來說，正畸這三年，是一場青春的自我救贖。那天，我在朋友圈寫道：“以后我終于也可以放肆地笑了。”

正畸是18歲的禮物，高醫生的溫柔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