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云怡

【摘? ? 要】鄉村短視頻通過對人物符號、場景符號、道具符號的建構,將鄉土記憶轉化為媒介記憶,完成對理想化田園的多維度刻畫,勾勒出“鄉音、鄉情、鄉土”交相輝映的理想圖景,構建出獨屬于自己的敘事體系與話語指向,即遠離工業化、逃離城市焦慮、回歸質樸田園的生活面貌。觀看者的鄉土記憶在觀看的過程中被喚詢,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產生重合,并且在觀看與闡釋的行為縫隙之中,關于鄉土的情感與幻想被延宕與傳續。
【關鍵詞】鄉村短視頻;內容題材;鄉村文化;符號建構;鄉村記憶
“鄉村,傳統中國安身立命的所在;鄉村,近現代中國革命與變遷的焦點;鄉村,當代中國劇烈變革的前沿;鄉村,更是探索中國未來發展的關鍵?!盵1]講好中國鄉村的故事,是講好中國故事的重要構成。鄉村短視頻是指以農民形象為敘事形象,以鄉村為敘事場景,以表現鄉村日常生活為敘事主題,以展現鄉村農業生產勞作、鄉村原生態風貌、鄉村美食風俗文化為敘事內容的短視頻,視頻時長多為2-10分鐘,具有地域性強、真實感強、親切感強等特點。
本文采用內容分析法,對抖音平臺的鄉村短視頻作品進行有目的抽樣,并將樣本文本呈現出的符號編碼為三個維度:人物符號、場景符號、道具符號,通過對具體文本內容的分析與解碼,完成“符號的表現形式—符號的指涉外延—符號的意義解釋”的符號要素鏈條梳理,探究鄉村短視頻采用何種方式建構了怎樣的人物、場景、道具符號?是如何將鄉土記憶打撈出?鄉村短視頻所建構的“田園想象”,是否代表著都市與田園之間關系的追問、城市化進程中鄉土記憶根性的溯尋?
一、圖景多元:鄉村短視頻的內容題材
當前,鄉村短視頻從內容題材上大致可以分為:景觀展示類、生活記錄類、美食制作類、技藝展示類等四類題材。
(一)景觀展示類
景觀展示類鄉村短視頻,主要內容多為展現鄉村的青山綠水、山野禾田、風土人文等鄉村景觀。在“南方小蓉” “蜀中桃子姐”等的短視頻中,不約而同地描繪了“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的鄉村圖景,這種反復出現的視覺符號豐富了鄉土氣息的指涉,喚醒了觀者的鄉土記憶與情懷。
(二)生活記錄類
生活記錄類鄉村短視頻,主要內容多為對鄉村日常生活的視覺化記錄,展現鄉村中的倫理親情、鄰里關系、家長里短、婚喪嫁娶、耕田插秧、喂馬劈柴的生活面貌與生活狀態。從喂養牲畜到打坐閑聊,碎片化的生活瞬間塑造了自足的平凡形象?!案势涫常榔浞?,安其居,樂其俗”這樣的美好圖景,藉由樸素純粹的記錄方式來描繪。
(三)美食制作類
美食制作類鄉村短視頻,內容主要為當地原生態食材的特色傳統美食制作方法。通過極具儀式感的視覺化建構,向觀眾傳達了柴米油鹽之中的鄉村浪漫,體現了中華民族的勤勞與智慧,展現了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
(四)技藝展示類
技藝展示類鄉村短視頻,內容主要為鄉村當地的民間手工藝、非物質文化遺產、奇人軼事等,空手捉魚、徒手抓雞等是農耕文明的體現,五秒攤餅、徒手稱重是生產經驗的表征,傳統村寨、非遺技藝是繼承鄉土中國文化遺產的載體。
二、“詩性”指向:田園想象的符號運用
英國學者特倫斯·霍克斯在《結構主義與符號學》中將符號定義為“任何事物只要它獨立存在,并和另一事物有聯系,而且可以被‘解釋,那么它的功能就是符號?!辈⑶姨貍愃箤Ψ柕囊剡M行了較為清晰的界定:一是代表事物的形式;二是被符號指涉的對象;三是對符號意義的解釋,即媒介關聯物。[2]
以“鄉村短視頻”“田園生活短視頻”“三農短視頻”等為關鍵詞于抖音平臺上進行搜索,結合對各視頻平臺具有代表性與影響力短視頻的觀察,對抖音平臺上不同粉絲數量梯度區間的鄉村短視頻進行有目的抽樣,并選取2021年1月之后播放量最高的一條視頻為樣本(如表1所示),共10個樣本。將樣本文本呈現出的符號編碼為三個維度:人物符號、場景符號、道具符號。
(一)人物符號
人物符號是重要的敘事符號,是鄉村短視頻故事可看性與情節可續性的核心元素,在生活記錄類鄉村短視頻中尤為顯著,可分為主要人物符號和次要人物符號?!包S發垂髫”“雞犬相聞”是陶淵明對“桃花源”中鄉土社會的美好描繪,“長幼有序”“鄉里鄉親”是費孝通對熟人社會中禮俗規則的生動詮釋。鄉村短視頻通過對人物符號的塑造,凸顯了人與人、人與動物之間的關系,傳達出人性美與自然美的觀念?!靶◆~兒夫婦”的視頻作品中從視頻記錄者的第一人稱視角出發,以丈夫為主要人物,記錄生活的碎片化細節,以改造山東老家院子為敘事主線,完成對理想化鄉村田園故事環境的刻畫。
(二)場景符號
鄉村短視頻中的場景符號分為靜態場景符號與動態場景符號,且在景觀展示類及美食制作類鄉村短視頻中尤為顯著。靜態場景符號在鄉村短視頻中多為帶有地域特色、時令展示的自然景觀或鄉野村落;動態場景符號多呈現鄉村互幫互助、具有生活氣息的動作場域,這些對鄉村短視頻的時空建構及敘事邏輯具有重要意義。首先,作為敘事背景,鄉村場景可以幫助鄉村故事建立情境合理性;其次,作為敘事符號,以鄉村景觀作為空鏡頭,可以完成時間指示、敘事鋪墊的傳達功能;最后,作為活動場域,鄉村生活場景是親緣性互動關系的承載,是追求和諧生活的態度傳達?!笆裰刑易咏恪钡囊曨l作品中以買新車慶祝為故事由頭,以“雜亂的廚房”“昏暗的餐廳”“泥濘的鄉間小路”等為場景符號,對鄉村生活進行真實的場景呈現,賦予鄉村故事情景真實性和敘事合理性,試圖通過鮮活的人、情、事、味,滿足觀眾“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田園想象。
(三)道具符號
“媒體的故事和圖像提供了象征、神話和資源,它們參與形成某種今天世界上許多地方的多數人所共享的文化?!盵3]鄉村短視頻用真實質樸的創作手法,在較短的時長與篇幅內,充分表現了鄉村的風土人情、飲食習俗、生活方式。從呈現方式來看,鄉村短視頻中的道具符號呈現出了較為明顯的兩種取向,即現實主義取向與浪漫主義取向。前者的創作者一般多為缺乏專業訓練的普通農民,其拍攝的內容多為“所見即所得”,拍攝道具多為未經設計的生活用品,對道具符號的應用呈現出樸素的現實主義取向,著重表現了鄉村生活的日常點滴,反映了鄉村建設的成果、鄉村生活的變化、鄉村人民的面貌。由專業團隊創作的鄉村短視頻則不同,其作品通常傾向于將具有鄉村特征的道具符號儀式化地呈現于作品之中,尤其在服飾道具、配件道具等方面注重中式美學的表達。
三、鄉土的喚詢:“他者”視角下的記憶書寫
“他者”是相對于主體自身而言的異質性存在,是主體確認自身的參照物,是被邊緣化的異類體。鄉村短視頻“通過主宰休閑時間,提供人們用以鑄造自我身份的材料,促進了日常生活結構的形成,人們使自己嵌入到文化當中”[4],構建出了獨屬于自己的敘事體系與話語指向,即遠離工業化、逃離城市焦慮、回歸質樸田園的生活面貌。鄉村短視頻的拍攝與傳播,使得生活中細枝末節的“雞零狗碎”被媒介文本重塑了新的意義,鄉村人的主體性得以被認同、表達與塑造,他們不再是“被凝視”“被幻想”“被建構”的“他者”,而是通過積極主動的媒介使用行為進行“自我賦權”的“主體”?!懊啦辉?‘舊中”,鄉村短視頻“藉由現代的凝視”發掘并感知了中國鄉土的“樸實之質、斑駁之美?!盵5]
莫里斯·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認為當今社會的人總會存在于對于童年記憶的幻想與回望之中,社會需要一種能賦予過去生活以美好和神圣魅力的記憶。[6]高樓大廈、車水馬龍是代表理性間隔的城市景觀,鄰里街坊、熟稔規俗是代表感性從心的鄉村土性。鄉村短視頻通過對青山綠水、大鍋土灶、種地農收、街坊鄰里、美食衣飾、牲畜鳥禽等田園符號的建構,勾勒出“鄉音、鄉情、鄉土”交相輝映的理想圖景,將鄉土記憶轉化為媒介記憶,完成對理想化田園的多維度刻畫,激發了受眾的鄉土情懷與鄉土記憶。在鄉村短視頻的生產與傳播過程中,觀看者的鄉村記憶被喚詢,并且在觀看與闡釋的行為縫隙之中,關于鄉土的情感與幻想被延宕與傳續。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的重合書寫,致使鄉土不再成為被凝視的“他者”,而是主動尋求一種能夠進行自我認同的表達形式。
四、鄉土的溯尋:城市化進程下的精神旨歸
關于工業文明的批判質疑或將成為城市化進程中的精神癥結,即“個人的無意義感即那種覺得生活沒有提供任何有價值東西的感受,成為根本性的心理問題?!盵7]時至今日,關于鄉土的幻想,隨著城市化與工業化的不斷推進,被人們賦予了新的精神意涵。媒介技術是人體器官的延伸,麥克盧漢的寓言背后隱含著對人與工業化關系的美好暢想。但事實并非如此,隨著現代化的發展,機器與人之間的關系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媒介技術看似增添了虛擬的連接,實則將每個人都變成了物理世界的孤島。短視頻技術的發展加劇了人們對于鄉土“熟人社會”的倫理規矩的懷舊心理,當實在的現實空間與擬態的象征空間交匯時,鄉土敘事勾連出的鄉愁追尋,喚詢出都市人“落葉歸根”的認同渴望。在鄉村短視頻中,“桃花源”式的鄉野意趣、自給自足的悠然自適、山水田園的寧靜雅致,這類象征符號以視覺化的方式,呈現著與城市相對應的鄉村現實,重塑著鄉土中國的文化習慣與精神歸宿。
都市與田園之間關系的追問,現代化與農耕式之間結構的變動,城市焦慮與鄉土記憶之間根性的溯尋,是媒介內容創作的旨歸?!傲b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敝袊说泥l土情懷從根本上說是對身份認同的渴望,背竹筐的婆婆大姨、登門拜訪的鄰里鄉親、看家護院的雞鴨貓狗,都是都市人對抗“陌生人社會”的懷舊想象?!拔幕且蕾囅笳黧w系和個人的記憶而維持著的社會共同經驗。”[8]鄉村短視頻中的鄉土記憶,不但涵括著個人過去的個體記憶,也體現了中華民族的集體記憶。
鄉村短視頻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迎合了都市人對城市生活的倦怠,貼合了都市人對自我身份認知的不穩定性。一方面,人們對于鄉土存在著歸根的鄉愁情結,對被“陌生化”的鄉村生活抱有關注的興致。鄉村已然成為了在記憶中永遠回不去的“烏托邦”,通過鄉村短視頻極具親和力和感召力的視覺圖像,重新溫習記憶中的情感體驗。另一方面,對于生長于城市的年輕人而言,“鄉土的溯尋”是必要且必然的,文化基因的傳續會使年輕的觀者產生身份認同的歸屬感,讓淹沒在城市化進程中的孤獨心靈有了精神歸宿。
結語
鄉村短視頻通過對人物符號的塑造,傳達出人性美與自然美的觀念;通過靜態場景符號與動態場景符號的呈現,描繪了鮮活的人、情、事,滿足了觀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想象;真實質樸和儀式浪漫的道具符號,充分表現了鄉村原生態的風土人情、飲食習俗、生活方式。從“城市理想”到“田園牧歌”,“鄉土”被賦予了豐富的文化內涵。在都市大廈間穿梭的短視頻用戶們,藉由鄉村短視頻的觀看與傳播,實現對鄉土的守望,完成由現實城市到精神田園的連接。同時,鄉村短視頻的“出?!爆F象,印證了多元文化互鑒的趨勢,也說明了鄉村短視頻作為我國對外傳播新路徑的可行性。
注釋:
[1]趙月枝,林安芹.鄉村、文化與傳播:一種研究范式的轉移(上)[J].教育傳媒研究,2017(04):11-17.
[2]特倫斯·霍克斯.結構主義與符號學[M].瞿鐵鵬 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
[3][4]道格拉斯·凱爾納.媒體奇觀——當代美國社會文化透視[M].史安斌 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3.
[5]廖新田.近鄉情怯:臺灣近現代視覺藝術發展中本土意識的三種面貌[J].文化研究,2006(02):175.
[6]費孝通.鄉土重建[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
[7]莫里斯·哈布瓦赫.論集體記憶[M]. 畢然,郭金華 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
[8]吉登斯.現代性與自我認同:現代晚期的自我與社會[M].趙旭東,方文 譯.北京:三聯書店,1998.
(作者: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2020級碩士研究生)
責編:姚少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