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西縣第一小學衛羅菴分校 王自強

教育就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
—雅斯貝爾斯《什么是教育》
去年學校又分來三位年輕老師,他們本該在校園里掀起的青春浪花,卻如投入湖中的幾粒石子,并未見湖面漾動的波紋。
學校老師總體比較年輕,十幾個老師中,工作時間大多在十年以內。無論年長的師兄師姐,還是年輕的師弟師妹,進入學校沒有幾年,大家說話都變成了一樣的“腔調”——上課教學嚴肅認真,長成了相同的“面孔”——孩子面前不茍言笑。
“走的路”也大致相同:剛開始的幾年,熟悉教材,研究教法,模仿教學。三四年后,學生熟悉了,教材熟悉了,常規的教學也熟悉了,便自覺不自覺地開始“套路”起來:看教參,抄教案,上“課本”,畫對號,套評語……不過幾年,“一條龍”下來,輕車熟路。不再花費大把時間備課,只要提前瀏覽一遍現成的教案;不必考慮課堂上會有什么新情況,照著教學步驟,照本宣科,自說自話,輕松自如。
不必擔心課堂,學生都很“乖”:知道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即使有個別“心血來潮”的“天馬行空”,能當沒聽見就沒聽見,實在“聽見”了,就敷衍幾句,讓其因自覺無趣而再無興趣。
鐵打的學校流水的師生。今天的課堂和十幾年前并沒有看出有什么兩樣,講臺上的老師就像生活在千米海底,任憑海面風吹浪打,這里依然波瀾不現,故我如常。
為什么會這樣?
這樣的課堂無論對老師還是對學校都是最省力的,既符合考核標準,又回應家長的熱心關切:學校管理穩中求進,教學工作扎實有為,常規管理按部就班,學生學習有條不紊。在如此的環境下,老師心甘情愿地被“格式化”,即使有時間,也懶得去考慮“爪哇國”的什么突破。就做那頭“被一根細繩拴著的小象”,隨著一屆一屆的學生,皺紋滋長,白發暗生。
復旦附中的黃玉峰老師曾說過,“五條繩索”捆住了學生,如今,老師一樣沒有掙脫“繩索”的捆縛。
每當這時,很容易懷念大師們。
謝冕在《無盡的感激》一文中記述余鐘先生講《論語·侍坐章》的情景:記得他讀這段文字時,用的是福建方言傳統的吟誦的方法,那迂緩的節奏,那悠長的韻味,那難以言說的情調,再加上余先生沉醉其中的狀態,都成了我生命記憶中的一道抹之不去的風景。盡管有余先生細致的講解,當年只有十五六歲的我,仍然無法理解當時年屆七十的孔子喟然而嘆的深意,卻依稀感到了他落寞之中的灑脫。當年聽講《侍坐章》的印象就這樣伴著我走過人生的長途,滋養著我的靈魂,磨礪著我的性情。
汪曾祺回憶沈從文先生教書的情景:“沈先生的講課,可以說毫無系統”“沈先生不長于講課,而善于談天”“沈先生教寫作,寫的比說的多,他常常在學生的作業后面寫很長的讀后感,有時還會比原文長。這些讀后感,有時評析文本得失,有時也從這篇習作說開去,談及有關創作問題,見解精到,文筆講究。”他強調:“沈先生教學生創作,還有一種方法,我以為是行之有效的。學生寫了一部作品,他除了寫很長的讀后感之外,還會介紹你看一些與這個作品寫法相近的中外名家的作品。”“學生習作寫得較好的,沈先生就做主寄到相熟的報刊上發表,這對學生是個很大的鼓勵。”
金克木先生在《國文教員》一文中,介紹了他小學時的國文教員:
他的教法很簡單,不逐字逐句講解,認為學生能自己懂的都不講,只提問,試試懂不懂。先聽學生朗讀課文,他糾正或提問。輪流讀,他插在中間講解難點。課文讀完了,第二天就要背誦。一個個站起來背,他站在旁邊聽。背不下去就站著。另一人從頭再背。教科書可以不背,油印課文非背不可。文長,還沒輪流完就下課。文短,背得好,背完了,一堂課還有時間,他就發揮幾句,或短或長,仿佛隨意談話。一聽搖鈴,不論講完話沒有,立即下課。
三位先生對自己老師課堂的回憶,可謂簡單至極。沒有精心設計的開講,沒有精妙絕倫的導語,沒有起承轉合跌宕起伏,甚至連時間都無法控制,頗有點信馬由韁的意味。這些純粹的無教學參考,無固定步驟,無統一教案的“無技術”教育,卻處處是“師在場”的教育:有老師的開闊視野,有老師的深厚底蘊,有老師的擔當負責,有老師的遠見卓識。這樣的老師,不重外在技巧的嫻熟,重視的是內在修煉的精深。也因為這“師在場”的“大師”的教育(金克木先生的老師似乎并無大師之名,如此教法亦堪稱大師),才成就了三位當代大家,才令人回味無窮。
教育即我。老師是平等中的首席、教材的主人、合作者,這樣的定位皆以老師的“在場”為前提。“在場”的老師不需刻意追求一節課的行云流水,不用精心打造一個環節的美輪美奐,他們的舉手投足就是豐富課程資源的天然流淌。
我即教育。生命在場的老師才可能是教育。掙脫束縛的老師才能“在場”。老師“在場”,需要老師不但說出消化吸收、整理評判過的前人的獨特感悟,還要能說出自己的獨特感悟,以此對學生進行點化和引導;老師“在場”,才能帶動學生“在場”的感悟、沉思、浸染與體驗,形成課程文化與學生心靈共鳴的默契與交融。
我們該追求“無技術”教學。這需要給老師更多的寬容和自由,少用規范的標準、名師的課堂、一輪輪的公開課去“套”老師。
我們該擁抱“師在場”課堂。這需要鼓勵老師強化“人就是教育的目的”的終極追求,為自己的生命負責,讓自己長成一棵參天的樹,成為一朵美麗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