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葬場”談戀愛

菜尾蝗

2023年2月17日，尼泊爾加德滿都，濕婆神信徒前來帕斯帕提那神廟參加濕婆節（圖/視覺中國）

在尼泊爾走走停停，旅行了一圈，我方知自己只不過是生命中的過客。特別是在帕斯帕提那寺燒尸廟感悟著生命的輪回。那一刻，我思緒萬千，久久不能平息。

我和尼泊爾朋友在下午的時分穿過鬧市區，來到了巴格馬蒂河，懷著敬畏的心，走向河邊的帕斯帕提那神廟（Pashupatinath）。

河邊有幾座石臺，用來焚燒尸體。剛好有一個火堆在燃燒，逝者的兒子從混濁的河流邊剃光頭上來。

在1500多年來，帕斯帕提那神廟吸引著眾多的印度教信徒。它對于世界各地的旅客來說，更加出名的就是口耳相傳的“燒尸廟”。它是尼泊爾八大世界文化遺產之一，也是尼泊爾最大的神廟。

這里供奉著毀滅與創造之神—濕婆。巴格馬蒂河流經這里，最終匯入恒河，而它也被尼泊爾人稱為圣河。

人類歷史的長河，在有限的時間里，循環反復，傳承延續。對于人類個體來說，一縷青煙后，就是塵世的盡頭，也是重生的起點。

帕斯帕提那神廟只允許印度教信徒進入朝拜，焚燒臺對面可以觀看和休息。內有十幾座濕婆神的塔，供奉著林伽，代表著生殖能力。這里以橋為界，上游是皇家貴族或國家公職人員的焚燒臺，下游是平民百姓的焚燒臺。

我路過橋的時候，有一群人在圍觀。原來又有一名逝者被放置在木堆上，家屬們準備點火。

夕陽照在對面的濕婆神塔上，逝者的長子開始點火。一股煙慢慢升騰而起，在半空漸漸散開，下面的柴火開始熊熊燃。過了三個多小時候，這些漸漸都化成灰燼，和木炭一起被掃入巴格馬蒂河里。印度教認為，靈魂升華后成進入下一個輪回，構成了人類天地里的水風火元素，逝者身上的一切也都歸還給了大自然。

而此刻的看臺上，依然有源源不斷的當地年輕人過來游玩，以及來自世界各地抱著獵奇心態的游客，還有濕婆神廟里討要小費拍照的苦行僧。

在帕斯帕提那神廟，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呈現一幅相當奇特的景觀。

一邊廂是化作青煙的逝者，一邊廂是談戀愛的情侶們，看著逝去親人忍住悲痛的家人們。

除此，還有彈吉他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在這里取景拍攝電影的劇組、維持秩序的保安、收門票的管理員、在河里打撈火化后遺物的小伙子.....他們構成了這蕓蕓眾生相。

在這里，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生存方式，也有各自活著的理由。在每一個人生的階段，去做屬于自己的事情。我仿佛感受到神靈，默默主宰著這一切，生老病死，人間清歡。

這就像我第一次來到尼泊爾這個國度一樣：第一印象是無序、混沌，在迷宮般的城市狹窄的街道里穿行；灰塵撲面而來，摩托車轟鳴躁動，街頭擺賣的小商販，以及咖啡館里悠然自得的人們。

你可能無法理解世界的旅人愿意去一個貧窮落后混亂不堪的國家旅行。你也可能無法理解當地人為何能在這樣的城市里過上自己樸實的生活。你更加無法想象這樣一個小國家里隱藏著如此豐富絕美的風景和神秘的文化。

我帶著這些疑惑，深入尼泊爾走了一圈。

一路上的崎嶇顛簸，翻山越嶺。這里純樸的生活狀態，就是回歸自然的本真。

我發現人們最珍貴的東西都是來自大自然：雪山、森林、河流、田野、空氣、莊稼、畜牧等都是當地生活的保障，也是樸實旅行中最奢華的部分。

巴格馬蒂河邊的焚燒臺

帕斯帕提那神廟，閑談的當地人和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帕斯帕提那神廟只允許印度教信徒進入朝拜，焚燒臺對面可以觀看和休息。

回想起我們的生活，在高速發展的這些年，我們從農村到城市，從艱苦奮斗到休閑旅行，從讀書成長到結婚生子，買房買車，從城中村里的生活到高樓大廈，從科技進步到太空探索。

我們感覺進入了舒適的現代化生活。可是，我們離不開的卻還是搶米囤菜。我們在失業時，會陷入焦慮和不安，還有每月都會來的房貸車貸，孩子的教育，以及各種不堪。

帶著這個問題，我試圖在尼泊爾尋找幸福的密碼。

這里盛行印度教，同時也是悉迦牟尼佛祖的出生地，以及戶外運動愛好者的天堂。這里有動物世界的精彩，也有人與大自然的融合。我佩服這里虔誠的人們，他們享受簡單的美食，還有那種隨遇而安的心態，而這與現代文明格格不入的狀態如今卻看來奢侈。

我們漸漸忘記了尊重大自然的循環規律。在尼泊爾，我感覺自己回歸最基本的生活規律和法則，這才是最舒適的生活狀態。

我們繼續在帕斯帕提那神廟看臺上駐足。

這時，人群里又抬來一具逝者，放在竹架子上，穿過人群，停放在濕婆神廟前面。

尼泊爾人對死亡的顏色和我們的黑白色截然不同：他們用金色的布裹著逝者身體，并且在周圍擺放鮮花。他們在河邊濕婆神林伽斜斜的石條上，用手捧河水給逝者清洗臉部和腳。通過這個方式，親人家屬給逝者作最后的告別。

因為是貧民百姓，逝者被抬到下游搭好的柴堆里。家屬們把逝者放在中間，蓋上稻草，開始了燃燒。就一個下午，在死亡與重生面前，人們站在生命的終點，感受著那股強烈的儀式感。我覺得雖然眼前的一切和自己無關，卻又感到仿佛是自己的一生。

于是我刻意暫時去淡化心中的念頭，繼續沿著臺階往上走。路過苦行僧，他們在朝著我說拍照，然后收取一點小費。

在尼泊爾，我感覺自己回歸最基本的生活規律和法則。

苦行僧被看作是來普渡眾生的神的使者，受到當地人的尊重。苦行僧們喜歡生活在帕斯帕提那神廟，三五成群，衣服鮮艷，臉上涂抹炭灰，甚至是骨灰，靠乞討為生。

這樣的苦行對于我們現代人來說難以理解，但已經是古印度一種古老的修行方式。苦行僧把自己的身體看作是罪孽的載體。他們把物質生活降到最低的欲望，在圣河里沐浴、洗凈肉體、練習瑜伽。

同時，他們冥想以放松身心，獲得心靈的自由和解脫，以得到神的庇護和恩賜。這其實也是輪回中的一種捷徑。因為著裝和長相，他們吸引著游客的拍照。而如今，他們在人群中討要小費，以乞討為生，但也引來了爭議。

就在此刻，河邊突然被圍得水泄不通，臺階也被清空出來，原來是當地劇組要在這里取景拍攝。

我始終認為，喜馬拉雅山脈的文明古老而神秘，很難用現代的方式的表達和呈現。

2022年4月27日，帕斯帕提那神廟，一名印度教僧人在擺姿勢拍照

我們作為時間的過客，只能盡可能地去紀錄，去感受，去表達。正如濕婆神，每天都在毀滅與重生。我也開始慢慢理解濕婆神對尼泊爾人的深層次影響。

濕婆神是印度教的三大主神之一，兼具生殖與毀滅，創造與破壞的功能。“林伽”是濕婆神創造力“性力崇拜”的象征。同時濕婆也是苦行之神，終年生活在喜馬拉雅的吉婆娑山。

從濕婆神去審視尼泊爾的文化，也許這個國家的文化脈絡就可以梳理清楚了：從進行瑜伽和冥想的苦行僧，再出發到崇尚自然，也就可以理解，為什么當地人對火葬如此坦然。

畢竟，這是每天都發生的生死循環。

我們從出生到死亡的過程，走完了短短的一生。面對孩提時的天真，成長后的勤勞，中年后的困擾，老年后的孤獨，不少人對死亡感到恐懼，對生命感到迷茫。

而今，來到尼泊爾的燒尸廟后，我對人生的理解也更加深刻。其實，死亡也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在這里，一切變得坦然。

我們只需要去做好自己，活出自己原本的色彩，盡情地去經歷山川河海，四季變遷。只要見過美麗的風景，一切都已經足矣。

在帕斯帕提那神廟，猴子都很溫馴。它們尋找食物，在神廟長廊里爬上竄下，基本和人群保持一定距離，偶爾也來到人群中尋找食物。再看看尼泊爾的土狗，白天你看到的大多都是慵懶的姿態，有時直接躺在路中間，酣然入夢。在奇特旺的原始森林里，人們還可以徒步去看野生動物。

大象、犀牛、野豬、老虎和熊，原來我們原本就是和生物和諧共處。他們帶來了生態的平衡，也帶給人們內心的平衡。

此刻我登上了帕斯帕提那神廟更高的觀景臺。這里有簡陋的咖啡館，還有凳子可以休息。

更多的年輕尼泊爾情侶在這里打情罵俏，相互擁抱，竊竊私語。也有幾個小伙子在彈著吉他練習唱歌。

此刻，夕陽西斜，加德滿都山谷的氣溫也在此刻變得涼快。我們看到城市的屋頂輪廓，看到河谷燃燒的火堆升起的青煙，看到白色的神廟，看到不慌不忙的生活，看到生命的輪回。生命每一天都在毀滅和重生，宇宙的能量保持著守恒的定律。日復日一日，年復一年。

責任編輯何任遠 hr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