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民”羅伊的啟示

那瑜

在韓國動畫電影《泰壹》里，最令我震動的是全泰壹與他媽媽。22 歲自焚的韓國勞工運動者全泰壹在決定要進行最后一次抗議前，他問媽媽要不要去抗議現場看他們，媽媽說： “傻孩子，媽媽要去工作，不然要吃什么？”

再見到面時，母親看到的已經是躺在醫院全身燒傷的兒子。兒子問媽媽怪不怪他，媽媽說，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會怪你。全泰壹要媽媽繼續他所做的事情，媽媽答應了，一直到過世前都在勞工運動中努力。讓我至今想到依然會流淚不止的，是全泰壹最后跟媽媽說的一句話：“媽媽，我肚子好餓。”

在印度，這幾年也有一個這樣的母親，她是2016 年在賤民運動中自殺的青年羅伊的媽媽拉蒂卡。就讀于南印海德拉巴大學的羅伊是個信奉安貝卡主義的運動者，他所舉辦的活動曾與右翼學生組織ABVP 起沖突。事后，ABVP 學生領袖控告羅伊等人人身傷害。盡管羅伊抗議指控不實且證據不足，羅伊與四位同學依然被校方趕出宿舍與校園。羅伊與同學在校內搭起帳篷，絕食抗議，15 天后，他上吊自殺了。

在多數人眼中，羅伊的死反映的是印度社會根深蒂固對賤民的歧視與執政黨BJP 對異議者的打壓。這如同一顆炸彈，全印各地興起“將正義還給羅伊”的抗議活動，運動跨越種姓、階級與區域的藩籬。執政黨很快向社會宣布：“羅伊的爸爸不是賤民。”這個指控迫使羅伊的媽媽站出來，向公共道出傷心的往事。

羅伊的媽媽拉蒂卡出身賤民，自小受有錢家庭收養，收養家庭待她如女傭，14 歲將其出嫁。她的先生多年后得知太太賤民的身份，日日以暴力相向，媽媽因而帶著孩子們回到賤民區，在賤民區只身一人將孩子們帶大。羅伊在媽媽的照顧下，半工半讀奮發向學，考上了頂尖國立大學。然而在大學里，羅伊第一次離開熟悉的社區，看著老師鄙夷地用筆將賤民學生喝過的水杯移開，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作歧視。

羅伊的媽媽在兒子死后住進那頂代表壓迫與抵抗的帳篷，聲援的學生不斷，她總是不忘提醒同學們：“吃飯了沒？要記得吃飯，不要餓著。”同學們也總回答她： “拉蒂卡阿姨，別只關心我們，你自己吃了沒？你已經太久沒吃飯了。”

羅伊的媽媽也是大家的媽媽，2016 年國會開議前，數百名學生簇擁著她，一同搭上長程火車北上抗議。至今，就像全泰壹的母親，羅伊的母親依然繼續戰斗著，是熱情與抵抗的象征。

羅伊的自殺是對不義的控訴，他的遺書卻字字傳達對人性的渴求。

“我愛科學、星辰和自然，我也愛人類，卻不知人類早已與自然離異，如今，我們的感覺是二手的、愛是建構的、我們的信仰是渲染的，要愛而不受傷已幾乎是不可能了。人成為人的價值被簡化成選票、數字與物品，再也不被當作人與他人的一份心。或許，自始至終，關于這個世界，我的理解全是錯的。或許，關于愛、關于痛苦、關于生、關于死，我想的全都是錯的。我的出生就是一場致命的意外，我從未從童年的孤單中恢復，也從未擺脫過去那位不受認可的小孩。此時，我并不感到受傷，也并不覺得難過，我只是感到空虛，我不在乎我自己。在乎多么無用。因而，我這樣做。（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