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影響要素與政策建議

劉世清　呂可

摘要：當前，多樣化已成為我國普通高中發展的政策主題與內在要求。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過程深受地方教育行政部門、高校、普通高中、家長與學生等諸多要素的影響與制約。在新的歷史階段推進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地方教育行政部門要注重系統設計，強化政策支撐，統籌推進；高校要積極發揮引導作用，主動關注，積極參與；普通高中要主動加強自身變革的內驅力，實現優質特色發展；家長與學生要轉變觀念，積極理解與認同支持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

關鍵詞：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影響要素；政策建議

中圖分類號：G63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9094（2023）07-0011-06

一、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影響要素模型建構

普通高中上接高校下連義務教育，在學校教育體系中處于“中腰”位置，中腰直不起來，高質量教育體系就難以建立。2010年，《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提出了新階段我國高中教育發展的兩大基本任務：一是加快普及高中階段教育，二是推動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2022年全國教育統計數據表明，高中階段毛入學率已達91.6%[1]，這表明高中階段普及任務已基本完成。黨的二十大報告進一步提出“堅持高中階段學校多樣化發展”。在此背景下，如何在新的歷史起點上推動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格局與生態建設，成為新時期我國高中階段教育改革與發展的重中之重。

事實上，自2010年起，部分地方政府就已實施普通高中多樣化特色發展項目，且取得一定成效。已有政策實踐面臨的常見問題之一就是單就普通高中自身來談多樣化發展，缺乏從系統角度統籌把握這項工作。我們認為，地方教育行政部門、高校、普通高中、家長與學生是影響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重要因素，這四者之間相互影響，交織互動，共同決定著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實現狀況。

推進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是一項系統工程，其中，地方教育行政部門對普通高中的多樣化發展起著決定作用；高校作為普通高中的主要對接出口，對普通高中多樣化的發展起著關鍵的引導作用；教育行政部門政策要求與高校引導必須通過普通高中自身的內部驅動，才能轉變為普通高中多樣化的現實發展；家長與學生的政策與價值認同，在一定程度上為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提供著環境與輿論支持。

二、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影響要素分析

（一）地方教育行政部門

地方教育行政部門是普通高中的管理機構。1985年，《中共中央關于教育體制改革的決定》明確規定，基礎教育管理體制實行“地方負責，分級管理”，即基礎教育管理權屬于地方。除大政方針和宏觀規劃由中央決定外，具體政策、制度、計劃的制定和實施，以及對學校的領導、管理和檢查，責任和權力都交給地方。一般說來，縣級教育行政部門是普通高中的主管部門。普通高中是基礎教育的高級階段，也是地方基礎教育的“出口”階段，備受社會關注，歷來是縣級教育行政部門教育管理的重點工作之一。

縣級教育行政部門在落實與推進普通高中的多樣化發展的過程中起著決定性作用，這種決定作用表現為出臺相關專項政策計劃、籌措經費、實施評估等。縣級教育行政部門推進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受到兩方面制約：一是上級的政策要求與配套支持；二是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思想共識。

1.上級的教育政策要求與配套支持

行政機構層級決定著政策效力與執行范圍。上級教育行政部門的政策文件，是下級教育行政部門制定相關實施方案的依據，下級部門依據上級部門要求，結合地方實際制定具體方案加以落實執行。上級教育行政部門在制定政策時需要考慮兩點：一是縣級教育行政部門管轄的普通高中數量有限，無法在規模上推進高中多樣化發展；二是縣級教育行政部門統籌高中發展資源的能力較弱，需要配套資源支持。這就要求，上級教育行政部門在規劃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時，不僅要注重系統設計，明確普通高中多樣化的價值定位與目標要求，重點關注普通高中多樣化特色發展的課程創新與招生改革，更要注重為下級教育行政部門實施政策提供相關配套支持，通過明確的政策紅利促進基層教育行政部門的政策實施。以上海市教委推進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為例，其不僅頒布了《上海市推進特色普通高中建設實施方案（試行）》，后續又印發了兩份《上海市推進特色普通高中建設三年行動計劃》，以上海市教科院普教所為主導力量，統籌社區、科研機構、高等院校、社會團體等多方力量，通過分階段推進創建工作支持普通高中特色發展，既從頂層設計了區域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思路與格局，又主動給予較為充分的資源支持。

2.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思想共識與推進機制

思想是行動的先導，缺乏思想共識的政策執行就會出現“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混亂。當前，推進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在理論與政策層面已達成共識，但是對于許多普通高中校長與教師、學生及家長而言，依然存在一些疑慮甚至誤解，比如認為“特色的單一性與學生需求的多樣性存在矛盾”、認為要“先提高質量再搞特色”等[2]。這些疑慮與誤解嚴重制約著普通高中多樣化政策的落實。距離普通高中最近的基層教育行政部門還要積極承擔起價值引領、思想共識凝聚的重要職責。地方尤其是縣級教育行政部門，要積極通過專題培訓、專家講座、參觀交流、實踐改進、宣傳報道等多種方式，使普通高中校長與教師、學生與家長認識到：“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是一個群體概念，只有通過每一所普通高中的特色發展，才能形成高中多樣化發展的生態格局；普通高中多樣化特色發展不是摒棄質量，而是在質量基礎上對辦學定位與特色內涵的凝練拓展，是兼顧全體與部分學生興趣愛好的特色發展。唯有思想上達成共識，才更容易獲得普通高中師生、社會民眾的理解和支持，才更容易形成合力，扎實推進普通高中多樣化的有序發展。

（二）高校

普通高中學生培養的出口多在高校。高校對于普通高中發展具有鮮明的指揮棒作用，缺乏高校多樣化的引導與支持，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注定是一廂情愿。高校鮮明的發展定位、專業特色與考試招生政策，對于推進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具有關鍵的引導作用。但是在當前普通高中多樣化的政策部署中，高校常常是缺位的。

1.高校鮮明的發展定位與專業特色

高校自身的發展定位與專業特色越鮮明，對高中生的升學選擇就越具有吸引力，對普通高中的特色定位與多樣發展就越具有指導性。但是多年來，在“錦標賽”與“等級制”的發展機制下，高校為了獲取更多資源，竭力爭取“大而全”，努力爭辦綜合性高校，結果是各高校專業齊全、千校一面，高等教育多樣性生態受到極大影響。

高校發展定位與專業特色的多樣化引導，是破解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難題的關鍵所在。如果缺乏高校多樣化發展的入口對接，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將是一紙空文，難以落地。就此而言，推進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迫切需要高校加入，積極發揮高校的關鍵引領作用，高校應大力推進錯位與特色發展，不斷加強與高中的互動聯系，不斷創新與普通高中在課程、項目、活動與評價機制上的銜接①，以高校多樣化特色化發展引領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

2.高校考試招生政策

如果說高校的發展定位與專業特色提供了人才培養方案，那么，能否選擇適合的高中生接受這種培養就涉及高校的考試招生政策。高校考試招生直接面對高中生的升學選擇，直接關系著多樣化高中辦學的出口能否順暢對接高校。

高校考試招生政策的核心問題是招到“適合”的學生，這里涉及兩方面問題：一是高校的招生要求要特色鮮明，易于學生辨識選擇；二是高校具有一定的自主權力，在公平公正的前提下招到自己想招的學生。從現實來看，高校招生在上述兩個方面均存在問題：一方面，高校招生標準依然是“高分者得天下”，年年都會出現各大高校爭搶高考“狀元”的現象；另一方面，近年來快速發展的“自主招生”政策，因為個別高校招生腐敗事件引發輿論“一邊倒”的狂轟濫炸，高校自主招生權限不斷被壓縮，以規避風險。

2014年，《國務院關于深化考試招生制度改革的實施意見》提出，積極探索基于統一高考和高中學業水平考試成績、參考綜合素質評價的多元錄取機制，形成分類考試、綜合評價、多元錄取的考試招生模式。這就要求高校充分利用新高考制度改革機遇，加快推進高校招生制度的多樣化發展，積極為多樣化人才尤其是偏才、怪才、拔尖創新人才開辟綠色通道，在公平合理使用高校招生權限前提下，主動積極選擇適合的學生。高校發展定位與專業特色、公正且多樣的考試招生政策越鮮明，就越會自發、自覺地引導與推進普通高中的多樣化發展。

（三）普通高中

普通高中多樣化政策旨在促進每所普通高中的特色發展，普通高中特色發展也是一個主動創生的過程。就此而言，普通高中是影響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內驅性核心要素，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學校領導者對多樣化的價值認識、普通高中辦學自主權、普通高中自身發展能力與資源。

1.學校領導者的價值認識

合理的價值認識，取決于對事物發展現狀的基本判斷及對其未來職能的合理預測。當前，我國高中階段毛入學率已超過90%，普通高中發展面臨由數量擴張向內涵提升的歷史轉型，學校領導者亟須重新審視普通高中的價值定位。

普通高中對于個體學生而言，承擔著促進其升學、就業等多維職能。從世界各國普通高中發展的歷史經驗與規律來看，高中越普及，越重心下移，基礎教育的育人功能就越能得到放大[3]。因此，學校領導者應充分認識到，普通高中正處于新的歷史階段，除了要繼續承擔升學職能外，更迫切需要發揮促進學生個性形成、自主發展以及提升未來社會成員綜合素養的育人價值與職能。換言之，新時代的普通高中除了要實現升學的工具價值外，更迫切需要回歸與豐富自身內在價值，即立足高中生當下生活需要，既尊重朝氣蓬勃的青年文化特性，又尊重每一個高中生的個性發展特點，為學生提供嘗試選擇和人生規劃的機會，讓學生經歷富有創造性的高中生活[4]。

2.普通高中的辦學自主權

辦學自主，是指學校可以獨立、自主地決策與處理學校事務。長期以來，普通高中在教師聘用、課程設置、教材選擇、經費使用、教學改革與招生錄取等方面缺乏相應的自主權，導致學校自主發展空間非常有限。再加上普通高中辦學體制過于單一，缺乏競爭機制和內在活力，這些因素都阻礙與束縛著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內在動力與活力。

從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推進實踐來看，在依法辦學、規范辦學前提下，要適度賦予與落實普通高中辦學自主權，在師資聘用、課程設置、教學改革與招生錄取等方面給予高中一定的自主權①，以充分調動高中特色發展的動力與積極性；同時，也要通過政策與法規引導，有效規避辦學自主權在“收放”過程中經常出現的“一收就死，一放就亂”的現象。

3.普通高中的發展能力與資源

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還意味著高中學校發揮自主能力，協調資源，在一定政策空間內根據學校實際情況追求與實現特色發展。在此過程中，普通高中發展能力的強弱與資源的多寡直接影響普通高中多樣化辦學的實現狀況。現實中普通高中發展普遍面臨著發展能力與資源受限的共性問題。仍然以上海為例，普通高中特色發展也存在著辦學經費不足與使用受限、特色教師培養與職稱認定困難、教師編制控制嚴格、硬件建設滯后無法滿足特色發展需要等問題。由此可見，伴隨著價值認識與辦學自主權的逐步到位，如何促使普通高中在明確自身定位與發展特色的前提下，不斷提升自身發展能力，合理配置課程教師資源、協調整合校內外資源，將是推動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重要問題之一。

（四）家長與學生

普通高中教育屬于非義務教育，家長和學生的意愿選擇與認同支持也是推進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重要力量。一般說來，影響家長與學生對普通高中多樣化支持程度的因素主要為家長與學生的教育觀和政策認同。

1.家長與學生的教育觀

對教育的不同理解直接影響著個體的教育決策與選擇。工具主義教育觀，強調把教育作為實現某種目的的工具手段，個體借此得以實現更高目的；而人本主義教育觀則強調以人為本，在教育過程中激發個體潛能，實現學生自主發展、主動發展與個性發展。

普通高中的多樣化必然帶來學校類型與特色的多樣化。在此背景下，如果家長與學生過分強調工具性的教育觀，則更可能將普通高中多樣化帶來的多維類型視為等級、差距，就會歪曲與誤解普通高中多樣化的本質內涵，甚至加劇對“特色”或“示范”的功利追求，而非合理審視學生的天賦與潛力，科學選擇適合的教育。

2.政策認同

政策認同是指公眾對社會上某一政策方案所產生的理性或情感上的理解、認可乃至信任支持。我國教育政策的制定和執行大都自上而下，家長和學生通常處于被告知與接受的地位，對政策缺乏關注與了解，這也會影響與阻礙普通高中多樣化的實踐發展。因此，作為政策執行的重要環節之一，良好的政策宣傳與輿論環境創設也十分必要。當前，尊重學生稟賦與差異、選擇適合的教育理念正在為新一代家長群體不斷接受與認可。在此背景下，政府、學校、專家與大眾媒體向社會宣傳普通高中多樣化政策，不斷提升家長與學生對其的知曉度，才有可能讓家長和學生進一步認同與支持多樣化、特色化的普通高中發展。

三、推進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政策建議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要加快建設教育強國和高質量教育體系。普通高中多樣化是教育強國與高質量教育體系建設中的重要一環。高中階段教育越普及，普通高中就越要關注學生的需求分化，就越要求學校多樣化特色發展。在新的歷史階段，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迫切需要調動地方教育行政部門、高校、普通高中與家長學生諸多要素協同合力、共同推進。

第一，地方教育行政部門要注重系統設計，強化政策支撐，統籌推進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考慮到縣級教育行政部門統籌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能力較弱，建議由省級或市級教育行政部門統籌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政策部署。省級或市級教育行政部門要積極把握新的歷史階段高中教育多樣化發展的戰略要求，主動通過規劃引領，確定發展目標，形成具有地方特色的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思路與目標、方法與策略，制定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標準與評價機制，統籌推進區域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頂層設計與政策支撐；積極順應當前新高考改革、高中育人方式變革、高校發展的趨勢要求，統籌協調高中與高校聯動發展，創新高中與高校銜接載體和項目，多種方式引入高校資源，引導與撬動高中多樣化發展；進一步明確普通高中學校職責，激發高中辦學活力，積極推進高中學校創新發展，搭建校際交流平臺，整合資源，鼓勵學校差異發展；通過多種方式營造輿論氛圍，讓公眾了解、認同與支持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

第二，高校積極發揮引導作用，主動關注、積極促進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高校要主動關注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積極發揮自身作用，不斷通過明晰自身定位與專業特色來引導普通高中的多樣化變革；積極與普通高中建立聯系，加強銜接與過渡，開放課程、圖書館與實驗室等資源，舉辦各類營園活動，讓高中生走進高校，認識高校；積極完善自主招生方案，探索靈活與多樣的創新人才選拔機制，適應學生個性發展需求，加強與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貫通銜接。

第三，普通高中主動加強自身變革的內驅力，實現優質特色發展。普通高中要抓住多樣化發展的政策契機，借助學校規劃，明晰自身特色內涵，整合校內外各種資源，促進學校特色發展；以新一輪基礎教育課程改革與新高考改革為契機，聚焦課程主題，調整課程結構，提供豐富、多元與特色的校本課程，增進課程的多樣化與選擇性；積極實施學生發展指導工作，注重利用高校、科研機構、企業等各種社會資源，構建學校、家庭、社會協同指導機制，為學生提供咨詢和幫助，促進學生的個性與多元發展。

第四，家長與學生要轉變觀念，積極理解與認同支持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積極加強政策宣傳與解讀，積極引導家長與學生轉變教育觀念，樹立合理的教育價值觀，明晰普通高中類型的多元并不包含等級、差異、差距的意義，為高中生的健康、多元發展提供明晰的價值與輿論支持。此外，家長也要積極加強與普通高中的協同聯動，通過家長論壇、家長會等多種方式關心和了解學生與學校發展狀況，努力為普通高中的多樣化特色發展提供支持。

參考文獻：

[1]吳丹.在“上好學”上邁出堅實步伐[N].人民日報，2023-03-24（7）.

[2]徐士強.特色高中如何撬動高中教育變革[N].光明日報，2020-01-07（13）.

[3]劉世清.論普通高中的發展困境與政策取向[J].教育研究，2013（3）：48.

[4]張華.論我國普通高中教育的性質與價值定位[J].教育研究，2013（9）：70-71.

責任編輯：楊孝如

*本文系2019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教育學一般課題“新高考背景下普通高中學校變革機制研究”（BHA190152）的研究成果。

收稿日期：2023-03-12

作者簡介：劉世清，教育學博士，華東師范大學教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華東師范大學基礎教育改革與發展研究所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基礎教育改革與政策分析；呂可，華東師范大學教育學系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教育學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