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境

陳國菲

十四五歲的少年在風雨里肆意燦爛地生長。躁動的是心跳和空氣。

退學，打架，交友，頂嘴……風風火火的日子里，在今天有了一點不一樣。第二位語文老師走了，新的語文老師今天要來，并且將兼任班主任。會是一個怎么樣的老師呢？語文課堂會變成什么樣……閔生看著窗外長長的走廊，一格一格的小瓷磚拼接而成的走廊，淡黃色，再遠點，是拐角，拐角后面，遠看過去是個看不見的洞。思緒變成長線，跟著風游走。

突然本來就有點躁動的班級慢慢安靜下來，閔生轉過頭來，發現一個齊肩短發、中等身材的女老師站在那里。上衣下褲，臉上是探究打量的神情。簡單自我介紹之后，就直接開始上課。閔生看著上課認真的語文老師，轉眼看了一下周圍的同學，只有各種后腦勺。

閔生班里第一個班主任休產假去了。第二個班主任是班里的數學老師，一個矮小的教學有方的男老師。他是閔生班里第二位數學老師 。第一位數學老師被調去一中。接連換班主任、語文老師、數學老師，閔生班里的氛圍開始“變質”了。用閔生的話來說就是沒有母親看護的幼子總是不安的、疑慮的，帶點兒叛逆。班里鬧騰過好一陣子。漸漸級里傳出了“兄弟班7班最混，8班最乖”的說法。7班成了級長和教導主任重點關注的班級。在這種情況下，數學老師老孫主動申請擔任7班的班主任。但是數學老師又是年級組長，帶兩個班的數學，又擔任閔生班的班主任。繁重的工作，壓得老師透不過氣。苦苦堅持著，小半個學期后，老孫那本來就不高的身子更矮了。

閔生班里的學生都很喜歡老孫。老孫對數學有一定研究，講課張弛有度，能把控課堂的氛圍和節奏。每一次下課都有三兩學生揪著老孫問問題。老孫手里拿著課本和教具，一邊往外疾走，一邊回答學生問題，學生緊跟后面，一前一后，學生走著走著走進了老孫長長的影子里，越走越遠。在老孫的管理下，將近放養狀態的班級終于有了改變。東風終是要吹到了閔生班里。

初三開學，大家都以為老孫只是要變回數學老師的身份。老孫當班主任的時候，閔生經常看見同學在講臺旁問：“老師，以后會一直當我們的班主任嗎？”閔生看見同學在問，他在心底也跟著問：“老師，以后還當我們班的班主任嗎？”

每一次老孫都說：“不知道。”

再問，老孫就說：“你們的數學都是我一手帶的，好好學。”

學生也是莽子，下次還問，下下次還問。初三開學第一天才知道，班里的老師大換血。就這樣，班里有了新的班主任和數學老師。在這之前，誰都不知道。原來風來時，不打招呼，走時，同樣。

閔生成績向來不錯，語文成績名列前茅。初三開學有一個作文大賽，老苐找到了閔生，這是閔生隔了一年多第一次私下直面老師。閔生的眼睛就沒敢看老苐，左飄右飄，就是不敢看。內向自卑刻在他的骨子里，他的世界光怪陸離，都是線條和陰影。他的恐懼比內向自卑更甚，他被困在了玻璃瓶里。此刻閔生覺得自己是被示眾的老鼠，太陽一下照到他身上，他第一感覺居然不是溫暖，而是有種燃燒了的感覺。閔生又開始寫日記了：

“語文老師找我了。語文老師讓我去參加作文大賽。她叫我的時候，我聽見了，我很緊張，抖了一下。談話時，她走近我。她發現我沒有看她，她向我又走近了一步，逼得我不得不看她。那一刻我想起有個人和我說過的話：如果你不想看一個人的眼睛，你就看人的眉心。這樣，在她看來你也是在看著她的。我馬上看向她眉心，她便沒再走近了。”

中考的時候，語文考完。老苐悄悄湊過來，在閔生身邊問道：“古詩文默寫第二題，你的答案是什么？”閔生腦子里還都是數學公式，沒反應過來。閔生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寫的答案。說完答案，閔生一看老苐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是對的。老苐又問了那幾個字有沒有寫錯，閔生說沒有。中考結束后，閔生細想才發現當時老苐預測古詩文默寫的時候，沒將《岳陽樓記》作為復習重點，但語文不但考了《岳陽樓記》，而且考到的內容不算是常考的。老苐擔心會影響班里的學生，就抽學生詢問情況。問完古詩文默寫，想到閔生的寫作能力，又詢問了一下作文的情況，就讓閔生好好復習。

閔生都來不及好好看看初中的教室，一下子就畢業了，始終都惦念著吹不上的教室空調和操場上級長口中那條直到他們那一屆畢業才新鋪上的塑膠跑道。他也始終不明白操場里的那條蛇在被抓住之前是躲在哪里的。之前一直數著日子想逃離，怎么突然就有了不舍和依戀。想起公開課那天，老苐表揚全班唯一做對題目的他，那時候的他已經沐浴陽光太久了，久到與太陽融為一體。老苐穿著漂亮的裙子邀請其他老師來旁聽課堂時的笑容、老苐看著班級的同學小打小鬧時的寵溺、老苐看見學生上綱上線時的“雷霆之怒”……這一切都會成為回憶，陪伴他們走向更遠方的路。

教室外面最后一次集合那天，大家都在玩啊鬧啊。當場表演跳舞的、搶凳子游戲里被一屁股崩到地上的……大家各笑各的。所有的改變和成長都在一瞬間。那天告別后，總覺得以后會再見，總覺得什么都不會變。

風吹著少年的頭發，少年在風里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