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玲嬋
(銀川市文物管理處,寧夏 銀川 750000)
云岡石窟作為唐以前中國規模最大、保存較完整的石窟,是在北魏政權的主導下開鑿的,北魏所處的南北朝正值胡、漢民族大融合時期,除了南、北方之間的影響,更有東、西之間的交流。學術界目前認同宿白先生對云岡石窟的分期理論[1](P76-88),因早、晚期洞窟侵蝕嚴重,本文主要以中期洞窟為主,開鑿時間從和平五年(465年)一直延續到孝文帝太和十八年(494年)遷都洛陽,這一時期開鑿活動最為盛大,且多為雙窟,按時間先后依次為第7、8窟,第9、10窟,第1、2窟,第5、6窟,第11-13窟開鑿的年代與第9、10窟接近,但延續時間較長,完成在第6窟之后,第3窟最晚直至遷都洛陽之前還未完工。云岡石窟金剛力士造像不僅數量可觀,而且造型多樣,大多身材高大舒展,扭臀側身,一腿直立,一腿微曲,側臉朝向窟內或龕內,手持金剛杵和戟(后期開始不持法器),立于窟門、佛龕兩側。
《佛學大辭典》:“金剛力士,與金剛神、執金剛、持金剛、金剛夜叉、密跡金剛等皆同。執金剛杵護持佛法之天神也,”[2](P662)可知金剛力士名稱眾多,叫法不一。夜叉,是梵語的音譯,又稱藥叉、閱叉、夜乞叉,譯言能噉鬼,捷疾鬼,勇健,輕捷,秘密等,[2](P634)根據活動空間又可分為不同的類別,《注維摩詰經》:“羅什曰:夜叉,秦言貴人,亦言輕捷。有三種:一在地,二在虛空,三天夜叉也?!薄洞笈R遮那成佛經疏》載:“西方謂夜叉為秘密。以其身口意。速疾隱秘難可了知故。舊翻或云密跡。若淺略明義。秘密主。即是夜叉王也。執金剛杵常侍衛佛。故曰金剛手?!笨芍饎偭κ繉俳饎偵裣档囊共?,等級相比一般的夜叉較高,是夜叉之王。
云岡石窟金剛力士根據頭部造型,可分為A 型、B型和C型。
A型戴鳥翼冠,臉型方圓,表情溫和,有雙翼和單翼,因服飾不同,又可分Aa和Ab兩個亞型。
Aa型身穿鎧甲,依姿勢分為三式:
Ⅰ式:一手握金剛杵搭在肩部,一手高舉執三叉戟,見第8窟后室窟門(圖1,a)。

圖1 Aa型金剛力士
Ⅱ式:一手叉腰,一手上舉握金剛杵,見第10 窟后室窟門(圖1,b)。
Ⅲ式:一手上舉,一手叉腰,不持法器,見第5 窟窟門(圖1,c)。
Ab型身披交叉天衣,分布在第6窟中心柱。西面佛龕右側金剛力士一手上舉、一手叉腰(圖2,a);東面佛龕左側一身一手上舉、一手放置在胸部(圖2,b);南面佛龕左側一手叉腰、一手放置在胸部(圖2,c)。

圖2 Ab型金剛力士
B 型頭戴鮮卑帽,穿緊身長袍。見第9 窟前室北壁門楣兩側(圖3),一手握金剛杵,一手執“丩”形戟。

圖3 B型金剛力士
C型頭戴高冠。體型瘦削單薄,依冠的樣式可分為二式:
Ⅰ式:冠四周交替出現三角形和圓形圖案。表情兇悍,豎眉怒目,見第12窟窟門西壁(圖4,a)。

圖4 C型金剛力士
Ⅱ式:冠后部垂有兩根飄帶,金剛杵搭在肩上,見第15窟西壁圓拱龕西側(圖4,b)。
金剛力士表情隨時間變化,從最初的愉快溫和,變得憤怒咆哮,身形也從高大魁梧變得單薄瘦削,一腿直立,一腿微曲,在佛教藝術中屬于直立神像的沉思式,而叉腰在佛教造像中是比較散漫的手勢,不帶有任何象征意義。[3](P177)
金剛力士所持法器,從起初的金剛杵、三叉戟及“丩”型戟,發展到只持金剛杵,最后不持法器。
金剛杵,“梵語伐折羅,原為印度之兵器,密宗假之,以幖堅利之智,斷煩惱,伏惡魔?!越鹗蚰静淖髦?。[2](P657)“起初,金剛杵是‘吠陀’雅利安人的眾神之主因陀羅的典型法器,后來成了濕婆的法器,幾乎與三叉戟的象征含義毫無二致?!盵3](P196)可見,金剛杵、三叉戟最初是古代印度的兵器,后來發展成民間神祇的法器。
云岡石窟金剛杵與最早發現于犍陀羅、西域、敦煌等地金剛杵的形制基本相同,沒有大的變化。但是,三叉戟從印度到中國變化明顯。
云岡石窟三叉戟,外齒在中間內收后末端又遠離中齒外撇,呈弧形扁平狀,印度教濕婆所持三叉型武器,分叉處呈現較多曲線(圖5,a),在成都曾家包漢墓畫像石上發現的三叉型器具(圖5,b),三齒平行,中齒較外齒偏長且都是圓錐狀,根據考古資料,東漢以前及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除這件外,并未發現其它三叉形兵器的實物甚至圖像,直到在云岡出現,我國在宋元以后普遍發展為兵器的镋、叉等類似三叉戟的兵器,最早是古人用于狩獵和收攏谷物的工具,農民戰爭中常作武器用,[4](P258)[5](P165-166)[6](P70-72)曾家包漢墓畫像石上的這件極有可能作此用途。陜北靖邊大夏統萬城遺址東側發現的翟曹明墓,彩繪貼金的石雕墓門上各刻一身胡人武士(圖5,c),武士手持三叉型兵器和云岡石窟三叉戟極其相似,陜西隴縣原子頭M22出土的銀箔飾片上也發現了類似兵器(圖5,d),這類三叉戟應是粟特人的武器,與曾家包漢墓發現的三叉型器具有著本質區別。據研究,墓主翟曹明是北周晚期統萬城的西胡代表,和粟特人有著不解之緣,[7]而原子頭銀飾人物形象、服飾等均與西域胡人相似,[8](P192-228)粟特人聚居于今中亞地區,其文化受到周邊不同區域文化的影響,三叉戟是否為粟特人創造需進一步考證,在貴霜王朝金幣正反面,國王和濕婆的手里都握有三叉戟(圖5,e),據觀察,形制與云岡石窟、翟曹明墓、原子頭墓中三叉戟一致,而云岡石窟“丩”形戟,在貴霜王朝迦膩色迦一世時期(約127-140 年)的金幣上也有發現(圖5,f)。

圖5 三叉戟
在薩珊波斯第五代王巴赫拉姆二世(224-293 年在位)的雕像上發現了與云岡高度相似的鳥翼冠(圖6),薩珊波斯建立于224 年,其勢力西達兩河流域,東到阿姆河,包括今天阿富汗的大部,《魏書·西域傳》中記載的國家數量較之前的史書明顯增多,且開始出現波斯,說明當時中國與西方的交流逐漸加強。

圖6 鳥翼冠
鮮卑人帶帽史書多有記載,《太平御覽》引《北齊書》:“后主武平中,特進侍中崔季舒宅中池內,蓮莖皆作胡人面,仍著鮮卑帽。俄而季舒見煞,”[9](P4322)《南齊書·王融傳》中王融給皇帝的上疏談到鮮卑族,“冠方帽則犯沙陵雪,服左衽則風驤鳥逝?!盵10](P819)從考古發現的資料看,鮮卑帽的樣式有很多種,[11](P137-141)其中一種帽身末端向后下方垂墜,云岡石窟金剛力士頭戴的鮮卑帽即是此類,在山西大同文瀛路發現的北魏壁畫墓,兩棺床之間的矮墻立面上繪一侍者(圖7),可以更直觀的看到其樣式。

圖7 頭戴鮮卑帽侍者
《魏書·西域·龜茲》記載:“龜茲國,……其王頭系帶,垂之于后,坐金師子床?!盵12](P2266)《洛陽伽藍記》載:“從捍摩城西行八百七十八里,至于闐國。于闐國王頭著金冠,似雞幘,頭后垂二尺生絹,廣五寸,以為飾?!盵13](P167)龜茲國王和于闐國國王頭后面披著長二尺、寬五寸的飄帶,根據描述,和云岡石窟C 型金剛力士頭冠非常相像。
金剛力士的服飾,大致可分為三種:一種上身穿半袖短甲,下身為戰袍;另一種身披“X”型天衣,也稱帔帛,在佛教造像多見于菩薩的服飾;還有一種上衣為圓領、對襟,短袖緊身,束腰,應為北朝“袴褶”服的一種,據沈從文先生研究,袴褶服除膝下加縛,分大小口,此外終難明確。[14](P270)從出土的畫像石、陶俑及石窟壁畫、石刻中可以看到,南北朝時期的袴褶,基本都是上衣下褲,具體到樣式分很多種,上衣有圓領或交領,對襟或左衽;袖子有寬袖、窄袖及短袖;其長短,分過膝、及膝和不過膝;下擺有的為曲裾,有的為平裾,褲子類似今天的合襠長褲,因袴褶在軍中使用,所以也可看到袴褶服配套鎧甲,前文提到的大同北魏壁畫墓侍者,穿著類似于云岡金剛力士。
印度現存最早的護法夜叉見前2 世紀后半葉的比德爾科拉石窟,[15](P800)在第4 窟窟門兩側各立一護法夜叉(圖8,a),面向正前方,持標槍、佩刀,時間略晚的桑奇大塔,4 座塔門內側各雕造兩身護法夜叉,佩戴華麗的飾物,北門右柱的一身,右手握一朵蓮花(圖8,b);位于西門右柱的夜叉,左手持矛,右手叉腰(圖8,c)。

圖8 印度地區的護法夜叉
與早期印度派藝術不同,在犍陀羅地區發現的一件浮雕作品中,佛陀的左側站著一身金剛力士(圖9,a),看起來強壯結實,左手執金剛杵,右手自然下垂,滿臉胡須,頭發散亂的披著,沒有任何裝飾物,穿著為希臘的短齊通(或束腰外衣),又被稱為艾克索米斯式短衣,屬于侍者的衣服。[16](P148)另一件佛與金剛手組合圖像的浮雕,金剛力士緊隨在佛的身后,形象和前者相似(圖9,b),左手執金剛杵,右手高舉拂塵。

圖9 犍陀羅地區的金剛力士
犍陀羅地區的金剛力士,體態、造型與印度護法夜叉、云岡金剛力士皆不同,值得注意的是,在一件“初生佛陀七步”浮雕的左側發現一神像(圖10),姿態幾乎和云岡第6窟中心柱上的金剛力士一模一樣。

圖10 “初生佛陀七步”浮雕
西域即今新疆地區,歷史上民族眾多,文化多元,尤其崇信佛教,后世發現大量的佛教遺存,其中以龜茲境內的石窟遺跡最為集中,數量多、規模大,開鑿延續時間長。古代龜茲,大致在今天庫車、新和、沙雅、拜城、阿克蘇一帶,佛教傳入龜茲的時間,學術界沒有定論,就目前所知,從2 世紀以后,東來傳教、譯經的人士中,已有來自龜茲的僧人和居士,到4 世紀時,龜茲已成為絲綢之路北道的佛教中心。龜茲最大的石窟群是克孜爾石窟和庫木吐拉石窟。
克孜爾石窟77窟主室東壁有一金剛力士(圖11,a),坐在束帛座上,左手執金剛杵,右臂上舉持一塵尾,頭戴“Y”形鳥翼冠;第80 窟“降服六師外道”壁畫里,有一身頭戴尖角方冠的金剛力士(圖11,b);第97窟主室正壁也有一副“佛降服六師外道”圖,佛的兩側各一身金剛力士,左側戴尖角方冠,右側戴獅頭皮冠。第188窟主室兩身立佛間有一半身戴獅頭皮冠的力士。(圖11,c)??俗螤柺叽蠹s開鑿于3世紀,4至5世紀是其盛期,最晚的洞窟大約屬11世紀,中外學者在克孜爾石窟的分期斷代上有分歧,[17](P71-117)[18](P151-164)[19](P201-228)但在部分洞窟的分期上能達成一致,第77、80、97 窟都被認為是較早開鑿的。

圖11 克孜爾石窟的金剛力士
克孜爾石窟的金剛力士,除表現為空中飛行外,還出現了坐姿。受犍陀羅藝術的影響,金剛力士頭戴獅頭皮冠和“Y”形鳥翼冠,而尖角方冠代表了很高的身份和地位,源于龜茲本地。[20](331-374)[21](P82-89)
馬德惠石塔,出土于酒泉石佛灣子,紀年為426年,在八面形的塔基上,陰線刻八身力士像,其中七身手執三叉戟(圖12),河西走廊是古絲綢之路溝通中國與西方的重要通道,魏晉時期,河西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在涼州,《魏書·釋老志》載:“涼州自張軌后,世信佛教,敦煌地接西域,道俗交得其舊式,村塢相屬,多有塔寺”。[12](P3032)兩晉南北朝時期,河西地區建立的政權都重視佛法,[22](P395-398)由于統治者的大力提倡,推動了當地佛教及佛教藝術的發展。

圖12 馬德惠石塔手執三叉戟力士
莫高窟最早的金剛力士出現于北魏洞窟,第257窟金剛力士所戴寶冠已失,穿胸甲、束戰裙(圖13,a),因手臂已殘,無從知曉是否持法器;第435 窟中心柱東面龕北側一身(圖13,b),身穿交叉天衣,橫眉怒目,一手臂殘,一手置于胸前;第254窟因緣圖中的金剛力士(圖13,c),右手持金剛杵,坐姿、造型與克孜爾石窟第77窟金剛力士一樣。

圖13 敦煌莫高窟北魏洞窟中的金剛力士
麥積山石窟發現力士的北魏洞窟,有第83窟(圖14,a)、第112窟(圖14,b)、第139窟(圖14,c)、第154窟(圖14,d),身形瘦削,豎眉瞪目,與印度、犍陀羅、西域、云岡石窟中期前段金剛力士明顯不同,倒和云岡中期后段的金剛力士非常相像,因手部殘毀嚴重,無法判斷是否持有法器。

圖14 麥積山北魏洞窟力士
在中國,分布于窟門兩側的金剛力士也被習慣性的稱為門神,那么佛教文化中的金剛力士,是否受到中國門神文化的影響?
《禮記·月令》載:“孟春之月,日在營室,……其祀 戶,祭先脾?!盵23](P217)據考釋,門的 一扇叫做戶,“戶”指戶神,為五祀之一。又載:“孟秋之月,日在翼,……其祀門,祭先肝。”[23](P249)門,指雙扇相闔之門,與前面的單扇之戶不同。雖沒有具體形貌,但不管是戶還是門,說明都已出現神像并進行祭祀。
關于祭拜門神比較明確的記載,見于《禮記?喪大記》:“大夫之喪,將大殮,……君釋菜?!盵24](P725)據注,君釋菜,是行祭門神之禮,仍然沒有具體的門神形象。《周禮?地官?師氏》載,“師氏掌以美詔王?!踊㈤T之左,司王朝”,[25](P262-263)以虎作為門神的情形,但不清楚是一只還是成對。在門上畫虎的習俗延續到了漢代,東漢初期王充《論衡·訂鬼篇》中引《山海經》曰“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壘。主閱領萬鬼,惡害之鬼,執以葦索而以食虎。于是黃帝乃作禮以時驅之,立大桃人,門戶畫神荼、郁壘與虎,懸葦索以御兇魅。有形,故執以食虎。”[26](P344-345)除虎作為門神之外,還出現了神荼、郁壘?!稘h書?景十三王傳》載,廣川惠王越的孫子名為去,“其殿門有成慶畫,短衣大袴長劍?!盵27](P2428)顏師古注曰:“成慶,古之勇士也”,門神由動物形象逐漸發展成現實中的武士,在漢墓出土的畫像石、畫像磚上可以看到漢代門神形象,河南洛陽北郊東漢墓,在M689 甬道的東西壁上各有一身武士,東壁立像穿淺黃色衣服,手臂伸起,戴冠;西壁立像穿紅色衣服,手臂上舉,束圓髻,巨目圓睜,嘴半張,樣貌兇悍,被認為是“御兇魅”的門神——神荼、郁壘,[28]門神由人們想象出來的形象逐漸發展成現實中的武士,到魏晉南北朝時期,在山西懷仁縣北魏墓出土的門神,[29](P32-33)一首四臂,一手握金剛杵,一手置于胸前,一手按胯,袒胸露腹,扭腰翹臀,可以看出明顯受到佛教文化的影響。
自漢代門神有形象始,不管是神話人物,還是現實中的武士,都側身相對而立,表情嚴肅,甚至兇悍猙獰,看起來威武莊嚴,發展到南北朝時期,受佛教影響墓葬中出現了手握金剛杵的門神。
云岡石窟的金剛力士通常被認為源于印度早期佛教寺院和石窟門道兩側的門神形夜叉。[30](P355)據前文分析,首先金剛杵、三叉戟等這些原本發源于印度民間的法器,并沒有出現在印度早期石窟的夜叉手中,佛教藝術中金剛杵開始出現是在犍陀羅地區,而云岡式三叉戟最早發現于貴霜王朝的金幣上;金剛力士的冠飾,除了鮮卑帽,出現了波斯國王、西域國王的頭冠;就服飾而言,基本沒有特別明顯的外來因素;金剛力士的體態和手勢,部分可以在犍陀羅浮雕作品中找到原形。
貴霜王朝建立于1世紀中期,統治區域西邊與安息相鄰,東達蔥嶺,南達印度河流域,并向東南擴展到恒河中游。早在東漢、魏晉時期包括貴霜商人還有粟特人在內的絲綢貿易規模已經很龐大了,到東晉南北朝時期,中西之間的文化交流又比東漢魏晉有了進一步的發展,他們不僅把自己國家的文化帶到東方,還傳播了周邊地區的文化,[31](P39-71)北魏統一北方之后,平城成為絲綢之路的東端,與西域、中亞、西亞的往來頻繁,大量的考古資料也證明了北朝時期黃河兩岸,尤其是山西,曾活躍著大量的粟特人。據此推測,貴霜王朝統治時期吸收了印度民間宗教文化并開始引入佛教,因此金剛杵、三叉戟最早出現在犍陀羅及中亞地區,這種文化現象又被粟特人帶進中國,或許這就是發源于印度的法器并沒有出現在當地早期石窟中的原因。
金剛力士側身相對而立、面朝窟內及后期出現橫眉怒目、雙拳緊握的變化,這些新的特點可以從中國門神的角度找到合理的解釋。金剛力士在犍陀羅地區單身追隨在佛身邊,發展到云岡,成對分布在窟門或佛龕兩側,其中可能與中原、西域盛行大、小乘佛教有關,但也不盡如此,考古資料證明受佛教影響在山西出現了手握金剛杵的門神,金剛力士的身份和職責,與中國古代的門神非常接近,將二者結合起來,這較早出現于中原地區門神性質的金剛力士就不難理解了。
綜上所述,云岡石窟金剛力士與印度護法夜叉并無直接的影響關系,金剛力士形象演變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早期形象體現了較多的西亞、中亞及西域藝術風格,并夾雜鮮卑文化元素;發展到后期,受中國古代門神文化影響,開始向單一漢風轉變。由此也可看出,古代受制于交通條件等因素制約,文化的向外傳播并非直線式的簡單復制,金剛力士在東傳的路上,不斷被沿途國家、民族用自己的文化加以理解和創造并向外傳播,進入中國在漢文化和鮮卑文化的影響下成為今天看到的樣子,因此成為中西之間、胡漢之間文明交流的見證。
云岡中期前段金剛力士手執金剛杵、三叉戟,發展到后段,手里的法器不僅沒有在中國兵器文化的影響下,變成漢式的劍、戟之類,而是逐漸消失了,在北魏時期的莫高窟、麥積山石窟中,也有這種形象的金剛力士,但因保存狀況和時間問題,很難斷定是受哪一方影響,需要進一步探討。
(本文采用的云岡石窟金剛力士圖片均由云岡石窟研究院數字中心提供,特此說明,并表示感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