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思璐
【摘要】 呂得勝的《小兒語》和《女小兒語》中都蘊含了豐富的道德啟蒙思想,但兩本書因其閱讀對象性別的差異產生了道德啟蒙內容上的差異。一方面兩本書對男女德性的要求不同,德性要求差異的根源來自社會文化,在道德失序的明代中后期,呂得勝對女童的德性要求超出了男女都應具有的德性范圍;另一方面當男女都擁有同一德性時,也會產生德性內涵的差異,德性內涵的差異反映出社會對男女的不同期許。在呂得勝的筆下,女性的德性似乎需要依附男性才能彰顯,這使得女童所承受的道德訓誡的強度要高于男童承受的道德訓誡的強度。
【關鍵詞】《小兒語》;《女小兒語》;道德啟蒙思想;性別差異
【中圖分類號】G122?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7-0062-05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7.019
《小兒語》和《女小兒語》是明代呂得勝編寫的童蒙讀物,呂得勝以四言、六言(只有《小兒語》中有此種編寫形式)和雜言的形式編排內容,使其讀起來朗朗上口,便于記誦。因此,《小兒語》和《女小兒語》在民間社會受到了廣泛的歡迎,一時間成為“委巷俚談,閨房兒女子之所習者”[1]303。
現階段對《小兒語》和《女小兒語》的研究多集中在對其內容的研究上,缺少對二者道德啟蒙思想的比較研究。但從書名中可以看出,呂得勝有意區分了兩本讀物的對象,即《小兒語》的閱讀對象為男童,《女小兒語》的閱讀對象為女童,因此基于文本分析兩本童蒙讀物道德啟蒙思想中蘊含的性別差異具有一定價值。
一、《小兒語》中的道德啟蒙思想
“夫蒙以養正,有知識時,便是養正時也。是俚語者固無害,胡為乎習哉?余不愧淺末,乃以立身要務,諧之音聲,如其鄙俚,使童子樂聞而易曉焉,名曰《小兒語》。” [2]1221從《小兒語》序中可以看出呂得勝編寫此書的目的是“養正”。因此,書中不乏蒙以養正、立身成人的道德啟蒙思想。
(一)真誠友好,溫和安詳
與人交往應當真誠友好,“休訐人短,休咒人死,傷了人心,壞了性子。”[2]1222真誠友好不僅是與人相處的重要原則,也是修身的重要原則。“當面說人,話休峻厲,誰是你兒,受你閑氣?”[2]1221 “一切言動,都要安詳。十差九錯,只為慌張。”[2]1221 “慌忙倒不得濟,安詳走在頭地。” [2]1225
從上述內容中,可以看出,在以倫理秩序為首位的古代社會,與人交往還要注意人倫尊卑,應當把溫和有禮放在首位。除此之外,在做事時也應該注意安詳溫和,不能慌張。真誠友好,溫和安詳作為為人處事的重要品質,道出了“禮”在兒童行為中的重要性。
(二)忍讓豁達,沉靜不爭
“小辱不肯放下,惹起大辱倒罷。”[2]1225 “我打人還,自打幾下。我罵人還,換口自罵。”[2]1222這說明了忍讓豁達在為人處世中的重要性。
另外,“靜”作為人修養中的一環,在修身中有著重要的作用,如孔子“知者動,仁者靜”[3]54,荀子“心未嘗不動也,然而有所謂靜”[4]142,因此呂得勝在《小兒語》中也十分看重“靜”的功夫,“沉靜立身,從容說話。不要輕薄,惹人笑罵。”[2]12221 “先學耐煩,快休使氣。性躁心粗,一生不濟。”[2]12221
除此之外,不爭也是人與人相處時應當遵循的原則,如“擔頭車尾,窮漢營生。日求升合,休與相爭。”[2]1222 “一爭兩丑,一讓兩有。”[2]1225
(三)勇于認錯,謙虛講理
面對錯誤,要用勇于認錯,不能掩藏,否則便如小人一樣“過必文”。“無心之失,說開罷手。一差半錯,那個沒有?” [2]1222 “自家過失,不消遮掩。遮掩不得,又添一短。” [2]1222 “寧好忍錯,休要說謊。教人識破,不當人養。”[2]1222
另外,做人還要謙虛講理。“能有幾句,見人胡講。洪鐘無聲,滿瓶不響。”[2]1222 “天來大功,禁不得一句自稱;海那深罪,禁不得雙膝下跪。”[2]1225遇到事情講理和中國人一直以來的行為判斷標準相關。人在判斷某件事情時,會看其是否符合情理、倫理以及道理的要求。“道理些些不曉,事情件件不明,爭眼伸脖勁強,可憐也活一生。” [2]1223若沒有“理”這一原則的遵循,便和強盜沒什么兩樣,“有理從容慢說,何須著急發暴?無理只憑惡做,分明一個強盜。”[2]1223
(四)立志向學,小心謹慎
立志是道德修養中重要的一環,人應當樹立志向,努力向學。“飽飯足衣,亂說閑耍。終日昏昏,不如牛馬。” [2]1222 “世間生藝,要會一件。有時貧窮,救你患難。” [2]1222 “為人若肯學好,羞甚擔柴賣草?為人若不學好,夸甚尚書閣老。”[2]1224
另外,小心謹慎也是《小兒語》中強調的做事原則,在說話時需要做到謹慎,避免禍從口出,“人生喪家亡身,言語占了八分。”[2]1224 “話多不如話少,語少不如語好。”[2]1225在辨別信息時也需要做到小心謹慎,“人言未必皆真,聽言只聽三分。”[2]1224 “大嚼多噎,大走多蹶。”[2]1225避免因粗心和貪婪而產生壞結果。
除上述幾方面的論述外,還有如善良,“世間第一好事, 莫如救難憐貧;人若不遭天禍, 施舍能費幾文。”[2]1223此類的思想。
總的來說,呂得勝將諸子晦澀難懂的話語轉變成了兒童喜聞樂見的四言、六言、格言語,這可以幫助兒童更好地接受《小兒語》中的道德啟蒙思想。
二、《女小兒語》中的道德啟蒙思想
《女小兒語》是呂得勝為女童編寫的啟蒙讀物,從編寫方式上看,《女小兒語》與《小兒語》相比缺少六言的形式。但是就內容上說,《女小兒語》中也蘊含著豐富的道德啟蒙思想。
(一)孝順尊長,勤儉持家
孝文化是中國文化的重要體現,“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5]19呂得勝在《女小兒語》中也論述了“孝”的重要性。
如“孝順公婆,比如爺娘,隨他寬窄,不要怨傷。”[2]1226 “只怨自家有不是,休怨公婆難服事。”[2]1230
并且從孝順推及至尊長,“尊長叫人,接聲就叫,若叫不應,自家先到。”[2]1227 “長者當讓,尊者當敬,任他難為,只休使性。”[2]1227
另外女性在家中應當做到勤儉持家,“少年婦女,最要勤謹,比人先起,比人后寢。” [2]1225 “爭著做活,讓著吃飯,身懶口饞,惹人下賤。”[2]1225 “剩飯殘茶,都要愛惜,看那窮漢,糠土也吃。” [2]1226 “一米一絲,貧人汗血,舍是陰騭,費是作孽。”[2]1226 “米面油鹽,碗碟匙箸,一切家火,放在是處。”[2]1226 “門戶常關,箱柜常鎖,日日緊要,防盜防火。”[2]1229
除上述一般的家庭瑣事外,女性的持家也包括承擔養育子女的責任,如“看養嬰兒,切戒飽暖,些須過失,就要束管。”[2]1228 “水火剪刀,高下跌磕,生冷果肉,小兒毒藥。”[2]1228
(二)賢惠順從,忍讓寬容
《女小兒語》中的賢惠順從主要指的是女性嫁人之后在夫家的表現。“越爭越生,越嚷越惱,不如賢惠,都見你好。”[2]1227 “夫不成人,勸救要早,萬語千言,要他學好。”[2]1227
女性的賢惠不僅體現在不爭不搶上,還體現在對丈夫的勸導上。“夫是你天,不可欺心,天若塌了,那里安身?”[2]1227 “有夫不覺,無夫才知,孤兒寡婦,豬狗也欺。”[2]1227 “事無大小,休自主張,公婆稟問,夫主商量。”[2]1227 “公婆夫婿掌生死,心高氣傲那里使。”[2]1230
在順從上,女性不僅要順從丈夫,而且要順從公婆,對公婆的順從則是孝內涵的另一種延伸。
另外,在對待家庭中的其他成員時,應當做到忍讓寬容。“大伯小叔,小姑妯娌,你不讓他,那個讓你。” [2]1227 “家中有妾,快休吵鬧,鄰家聽的,只把你笑。” [2]1227 “手下之人,勞苦饑寒,知他念他,凡事從寬。”[2]1228 “讓的小人,才是君子,一般見識,有甚彼此。”[2]1228
由此可見,呂得勝對女性賢惠順從,忍讓寬容品德的重視。
(三)小心謹慎,安分向善
女性在為人處世時應當做到小心謹慎,“只夸人長,休說人短,人向你說,只聽休管。”[2]1228 “房中說話,常要小心,傍人聽去,惹笑生嗔。”[2]1229 “母家夫前,休學語言,講不清白,落個不賢。” [2]1228 “笑休高聲,說要低語,下氣小心,才是婦女。”[2]1226
呂得勝還從反面論及了口無遮攔的后果,“婦人口大舌長,男兒家敗人亡。”[2]1229 “婦人聲滿四鄰,不惡也是兇神。”[2]1230
另外,呂得勝認為女性應當做到安分守己,不應越出閨閫的界限,處理自己身份職責之外的事情。“安分知足,休生暴怨,天不周全,地有缺欠。”[2]1229 “婦人當家,男子羞殺。”[2]1230 “美女出頭,丈夫該愁。”[2]1230
此外,呂得勝還認為女性應該向善,女性向善是為子孫積福的行為。“多積陰騭,少積錢財,兒孫若好,錢去還來。”[2]1229
(四)樸素干凈,溫和安詳
自班昭的《女誡》問世,婦容便成了女性的重要品行之一,“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6]2789。
呂得勝在《女小兒語》中也對婦容進行了強調,他認為女性在衣著裝束上應當做到“清修雅淡,只在賢德,不在打扮。”[2]1226 “不良之婦,穿金戴銀,不如賢女,荊釵布裙。”[2]1226在日常生活中應當做到干凈整潔,“口要常漱,手要常洗,避人之物,藏在背里。” [2]1226 “衣服整齊,茶飯潔凈,污濁邋遢,豬狗之性。”[2]1226
另外,呂得勝在《女小兒語》中對女性的品德也做了樸素化處理,即女性應該發揮性情中溫和安詳的一面,不應輕狂招搖。“鄰里親戚,都要和氣,性情溫熱,財物周濟。”[2]1228 “安詳沈重,休要輕狂,風魔濫相,娼妓婆娘。”[2]1226如果做不到就會走到歪處,變得輕淺風流。“婦人歪處,輕淺風流,性兇心狠,又懶又丟。”[2]1229
從上述內容中可以看出,呂得勝的《女小兒語》論述了女性應該具有的道德修養,形塑了理想婦女的形象。
除此之外,《女小兒語》中還有對女性“婦功”的描寫,如“一斗珍珠,不如升米,織金妝花,再難拆洗。”[2]1226 “刺鳳描鸞,要他何用,使的眼花,坐成勞病。”[2]1226
三、《小兒語》與《女小兒語》道德啟蒙思想的
性別差異
從上文的論述中可以看出,呂得勝的《小兒語》和《女小兒語》蘊含了豐富的道德啟蒙思想,但是當閱讀對象的性別不同時,兩本書中的道德啟蒙思想也產生了一定差異。
(一)《小兒語》與《女小兒語》中德性要求的差異
1.“容”之差異
在對“容”的要求上,《小兒語》中強調的是內在修養,沒有涉及男童外在的衣著打扮,更沒有從外部的衣著打扮上升到對男童德性的要求。
但是《女小兒語》卻與之相反,不僅有對女童衣著打扮的要求,而且還從衣著打扮出發對女童的德性進行約束,“衣服整齊,茶飯潔凈,污濁邋遢,豬狗之性。”[2]1226并將整潔與否和人性相關聯,“不良之婦,穿金戴銀,不如賢女,荊釵布裙。”[2]1226認為穿金戴銀是不良之人的象征。
其實,“容”作為禮的重要內涵,在儒家倫理中是禮的外化。“君子不可以不學, 見人不可以不飾, 不飾無貌, 無貌不敬, 不敬無禮, 無禮不立。”[7]179 “貌色聲眾有美焉, 必有美質在其中者矣。貌色聲眾有惡焉, 必有惡質在其中者矣。”[7]150等都表明在儒家的“禮”中,人的外表和他的品質是相對應的。
但是在《小兒語》中,呂得勝并未強調男童之禮容的關系,究其原因可以從以下幾個角度分析。
從“三不朽”的角度來看,男子的“三不朽”指的是“立德”“立言”和“立功”,而“容”只是男子不朽的表現形式,并未與“三不朽”處于同等的地位。
但是自班昭將“婦德、婦言、婦容、婦功”作為女性應該遵守的四個原則確立后,“婦容”就作為女性應該遵守的一個重要的準則和“婦德”處于等同的位置。
《女小兒語》中對女性“婦容”的強調和班昭《女誡》中對“婦容”的強調是一致的,這可以看出呂得勝在編寫內容時對已有文本的借鑒,體現了傳統社會對女性德性的要求是一以貫之的,同時從中亦可以看出班昭《女誡》的“婦容”思想對后世女教文本的影響。
因此在《女小兒語》中,“婦容”就顯得格外重要。
從男童、女童長大之后的活動場域來看,女性的主要的活動場域是家庭,而男性所處的是游學、從政等家庭之外的場域。
因此《女小兒語》中的禮容問題主要是從持家這一角度出發,要求衣服整潔、飯菜潔凈,并以此為基礎進一步討論婦容的問題,即要像賢女以荊釵布裙傍身。
而《小兒語》中對男童德性的論述并未涉及其對家庭內部的關照,因此也就不存在從持家、顧家的角度討論衣著整潔、茶飯干凈的問題。
從明代中后期興起的奢靡之風來看,顧起元在《客座贅語》中論述了正德以來的風氣變化,“以是生計日蹙,生殖日枯,而又俗尚日奢,婦女尤甚。”[8]45
明代中后期社會風氣發生了一系列的變化,其中奢靡之風尤其對婦女的消費觀產生了一系列的影響,女性不免會“首滿金珠,體偏縠羅”[2]1409。
因此,一些士大夫用編寫訓誡性文本的方式來訓導女性,以求回歸有秩序的社會,《女小兒語》自然也承擔著此種責任。因此,《女小兒語》中對“婦容”的強調反映了呂得勝對當時社會奢靡之風的批判。
2.“孝”之差異
關于“孝”, 縱觀《小兒語》的內容,其中并無對“孝”這一德性的直接體現,但是從“兒小任情嬌慣,大來負了親心,費盡千辛萬苦,分明養個仇人。”[2]1223 “打一下兒偏疼,說一句兒偏怨,口噙一個嬌兒,松在殺場干看。” [2]1223可以看出,作者有意識地從父母和兒子雙向的角度出發編寫文本。
從男童的視角出發,應該做到體諒父母,明白父母對自己的關愛;從父母的視角出發,對孩子的關愛應該節制,不能任情驕縱。
不過在《女小兒語》中,“孝”卻是道德啟蒙思想中重要的內容,并且《女小兒語》中強調的“孝”的內涵主要指得是孝中的“順”以及“孝”的對象為公婆。如“孝順公婆,比如爺娘,隨他寬窄,不要怨傷。”[2]1226 “只怨自家有不是,休怨公婆難服事。”[2]1230
《小兒語》和《女小兒語》中對“孝”的書寫,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呂得勝的書寫巧思,這和他的性別意識是密不可分的。即《女小兒語》中的“孝”是對《小兒語》中“孝”的填補,因為女童在長大成人后可以以媳婦的身份替丈夫盡孝。
另外,呂得勝在《女小兒語》和《小兒語》中對“孝”的書寫差異也體現了“古分內外,禮別男女”的社會文化的要求。當社會文化中的男女性別差異凌駕于男女都應該具有的德性之上時,“孝”這一中國社會最強調的品德的養成,就自然而然地聚焦在處于家庭內部、處理家庭倫理關系的女性身上。
正如波伏瓦在《第二性》中所表示的那樣,“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寧可說是逐漸形成的。從生理、心理或經濟上,沒有任何命運能決定人類女性在社會中的表現形象。決定這種介于男人和閹人中間的、所謂具有女性氣質的人的,是整個文明。”[9]309
《小兒語》與《女小兒語》道德啟蒙思想性別差異的根源來自社會文化,中國古代父權制社會賦予了兩性社會性別的不同。正如《彖傳》云:“家人,女正位乎內,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10]174
而在明代中后期,社會發生的一系列變化又使得士人更加關注女性德性的培養,“閨門萬化之原,審如是,內治何以脩哉。”[2]1409
因此,呂得勝在編寫《小兒語》和《女小兒語》時,才會將“孝”這一品德的培養聚焦于女童身上。
(二)《小兒語》與《女小兒語》中德性內涵的差異
《小兒語》和《女小兒語》中對男童、女童的道德啟蒙都涉及忍讓、謹慎、溫和安詳的品質,但是呂得勝在表述這些詞的內涵時卻顯示出了性別之間的差異。
關于忍讓,《小兒語》中講的是“休與小人為仇,小人自有對頭。”[2]1224 “小辱不肯放下,惹起大辱倒罷。”[2]1225 “我打人還,自打幾下。我罵人還,換口自罵。”[2]1222
首先,忍讓作為一種品質,需要男童在處世中遵循,甚至要達到唾面自干的程度。
其次,在忍讓的對象上,《小兒語》并未專門強調忍讓的對象。
但是在《女小兒語》中,女童忍讓的對象則更加具體,體現在對家庭成員的忍讓上,“大伯小叔,小姑妯娌,你不讓他,那個讓你。” [2]1227 “家中有妾,快休吵鬧,鄰家聽的,只把你笑。”[2]1227 “手下之人,勞苦饑寒,知他念他,凡事從寬。”[2]1228
另外,“罵盡他罵,說盡他說,我不還他,他也臉熱。”[2]1227 “百年相處,終日相見,千忍萬忍,休失體面。” [2]1227 “讓的小人,才是君子,一般見識,有甚彼此。” [2]1228強調的則是忍讓中的“讓”在女性處理家庭關系時的重要價值。
關于謹慎,首先,《小兒語》中對謹慎的論述包含言語和辨別信息兩個方面,如“人生喪家亡身,言語占了八分。”[2]1224 “話多不如話少,語少不如語好。”[2]1225 “聽言只聽三分。”[2]1224 “人言未必皆真,大嚼多噎,大走多蹶。”[2]1224
而《女小兒語》中的謹慎主要指得是言語上的謹慎,如“只夸人長,休說人短,人向你說,只聽休管。”[2]1228 “房中說話,常要小心,傍人聽去,惹笑生嗔。” [2]1229 “笑休高聲,說要低語,下氣小心,才是婦女。”[2]1226 “婦人聲滿四鄰,不惡也是兇神。”[2]1230
其次,“婦人口大舌長,男兒家敗人亡。”[2]1229強調的是女性的不謹慎會給男性乃至整個家庭帶來危機,以及女性謹慎品格的彰顯需要依附于男性。這反映了古代父權制社會對女性的道德約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女性道德品質的培養因男性的存在才顯得更有必要。
關于溫和安詳, 《小兒語》中有“當面說人,話休峻厲,誰是你兒,受你閑氣?”[2]1221 “一切言動,都要安詳。十差九錯,只為慌張。”[2]1221 “慌忙倒不得濟,安詳走在頭地。”[2]1225指的是在待人接物上應當做到溫和,并且安詳和慌張相對應,強調的是男童應該處于一種平和的狀態。
而在《女小兒語》中,溫和安詳指的是“安詳沈重,休要輕狂,風魔濫相,娼妓婆娘。” [2]1226 “鄰里親戚,都要和氣,性情溫熱,財物周濟。”[2]1228
在《女小兒語》中,溫和安詳的內涵發生了變化,安詳和輕狂相對應,女童一旦變得輕淺風流便會影響自己的心性,甚至會變成“風魔濫相,娼妓婆娘”。呂得勝根據性別的差異賦予了相同的詞語以不同的內涵,并且當男童和女童都沒有按照德性要求行動時,女童所承受的道德譴責要遠遠高于男童。
正如“利奇(1998)認為把詞語的意義放在語言使用的社會環境中去考察, 認為詞語有概念意義和聯想意義。語言是變化的, 使詞語的意義也發生遷移, 一個最初表示褒義色彩的詞語, 因強勢文化的影響, 當用于指稱弱勢文化群體時, 其語義內涵可能發生變化, 變成貶義詞。”[11]87雖然在呂得勝的筆下,詞語的內涵并未因為性別的差異而產生詞性的變化,但是卻表現出了不同的道德內涵,這和社會文化對男女的不同期許有關。
另外從上述的內容中也可以看出,呂得勝對女性德性內涵書寫的標準之一是基于男性的發展,這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明女性德性對男性的依附,以及女性所承受的道德譴責的強度高于男性承受的道德譴責的強度。
四、結語
“中華文明自扶正儒家之日起,即建構起一套上行下效的傳統:在話語的操縱下規范行為。于女人,又多了一層:用男人制造的話語規范女人的行為。”[12]82
在中國傳統文化的制約下,社會為男性和女性鋪就了兩條德性之路,男性之路從齊家出發一直延伸至治國平天下,而為女性鋪就的道路則是從“父家”出發延伸至“夫家”,由此便產生了理想男性和理想女性之間的差異。
兒童階段作為成人的前階段,其接受的道德啟蒙思想也因之后的社會分工有了性別上的差異。
呂得勝在編寫啟蒙性讀物時,自然不會從儒家的文化中脫離出來,而是以此文化為源頭繼續為儒家倫理社會塑造理想的男男女女。
當呂得勝編寫啟蒙性文本時,出于對有序社會的呼喚,在編寫時加強了對女性德性的期盼,以至于將性別差異凌駕于男女都應該具有的德行之上。
另外正如前面所敘述的那樣,當男女的德性要求一致時,其德性內涵也因性別的差異而有所不同,女性的德性受到了更多更重的審判,呂得勝在編寫時甚至將女性的德性和男性進行捆綁,以進一步塑造女性順從的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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