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外一篇）

何老師是空巢老人，孩子在國外，晚年患有間歇性失憶癥。他常常出門忘記帶鑰匙，鑰匙被鎖在門里是件非常頭疼的事，他左思右想，決定放把鑰匙在鄰居家。

老鄰居詹氏沒多想，就接下了那把鑰匙，可兒子知道后大為光火。“這樣的事能做，大便都能吃，哪天他家沒了東西，你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詹氏想想很對，又把鑰匙歸還主人。但何老師表示信任鄰居，說家里沒值錢的東西，讓詹氏盡管放心。在何老師不容拒絕的態度下，詹氏瞞著兒子，又留下了那把鑰匙。

不久，何老師家果然失竊，而且是祖傳的清代翡翠如意被盜。

何老師家失竊，鄰居家的氣氛變得十分緊張，兒子、兒媳、老伴兒都喋喋不休地埋怨，詹氏更是悔青了腸子，成天唉聲嘆氣，坐立不安。

“不幸被我兒子言中，現在我果然跳進黃河洗不清了，還連累了一家人。”詹氏找何老師訴苦。

何老師每每安慰，說：“沒事兒的，我相信你們，我們兩家三代為鄰，你爸，你，都是老實人，我相信你們，是我自己不好，不該帶那么多朋友來看如意，財不外露。”

何老師的話雖然給了鄰居莫大的安慰，但詹氏還是膽戰心驚，茶不思、飯不想、眠不安。畢竟自己有鑰匙，脫不了關系。

鄰居每天膽戰心驚是必然的，因為何老師報了案。現在詹氏一家特別害怕門鈴響，擔心是刑警來找他們做筆錄。

“唉！悔不該當初！”出事后，詹氏反復叨叨著這句話，有時還魂不守舍。“若是能倒回去那該多好，說死也不接那把鑰匙，就沒這許多煩惱，唉！”

鄰居家在煎熬中一天一天地度過，眼看過了一個月，刑警始終沒來找他們家做筆錄。詹氏納悶地去試探何老師，何老師告訴他，因為自己信任老鄰居，壓根兒就沒把鄰居家有鑰匙的事告訴刑警。

第二天，何老師意外地發現如意完璧歸趙了。何老師沉思后有所悟，是自己給了人一把開啟人性罪惡的鑰匙，又給了一把開啟人性光輝的鑰匙！

何老師明白了一切，并撤了案。

不過申請撤案的理由是這樣寫的：家中雖失竊，但未丟失任何有價值的物品，如意一事，全屬因自己失憶而誤會，早在妻子去世前就送給遠在美國的兒子了。

原來詹氏一念之差起了貪心，偷竊后又偽造了門被撬的假象。

何老師依然堅持留一把鑰匙給詹氏，詹氏沒有拒絕，他熱淚盈眶，緊緊握住那把鑰匙……

傻二

一

大丫和傻二同齡，兩家合住一個古院。

古院堂前有個天井，小時候，兩家父母都在天井旁用木盆給孩子洗澡，每次大丫洗澡，傻二就蹲一旁看。

大丫過了九歲，對蹲一旁看的傻二總感別扭，過了十歲，大丫恨恨地說：“轉過去，不許看我洗澡。”傻二一聲不吭轉過去。到了十二歲，大丫的身體已有了一點點變化，媽媽說，“上廚房洗澡去。”廚房有門，不用再擔心傻二看，可大丫已習慣說：“不許看我洗澡。”傻二說：“我幫你看門。”所以大丫每次洗澡，傻二就看門。

大丫十六歲，已有了青春的萌動，她變得喜歡欣賞自己的身體，喜歡把水撥弄得嘩啦啦響，還經常想起小時候傻二蹲一旁看她洗澡的事。如果傻二還看自己洗澡會怎樣？她想著，不覺撲哧笑出了聲。

門外的傻二聽見笑聲，問，“你笑甚？”

“不許偷看！”大丫立刻喝道。

“我沒看。”傻二道。

大丫不信，便出了木盆，披衣悄悄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大丫看見了傻二的背，心想還真是個傻二。大丫又故意把水聲撥弄得嘩啦啦響，用水瓢舀起水，再高高地沖下，水聲傳進傻二的耳朵里，可大丫看到的還是傻二的背，“死傻二”，大丫在心底罵了一句。

大丫十七歲，傻二還幫著看門。門外的傻二還是背朝門，可門內的大丫總走神，她想起了十五歲的夏天。那天他們一起在河邊打豬草，腳下是嘩啦啦的河水，頭頂是毒辣辣的太陽，傻二一個猛子扎進了河里，洗得舒溜溜的。在一旁看的大丫羨慕道，“當男孩真好。”傻二說，“你也可以，我幫你岸上看著。”于是大丫真下了河，傻二在岸上看著。大丫一邊洗一邊盯著傻二的背，直到大丫說“好了”，傻二才轉過背。

大丫十八歲。她第一次被異性追求，但不是傻二。

“今天狗子哥說喜歡我。”大丫告訴傻二。傻二聽了不說話。

“你怎么不說話？”大丫說。

“你喜歡他嗎？”傻二說。

“不喜歡。”大丫說。傻二立刻笑了，笑得很開心。

大丫過了十八歲，提親的接踵而來。“我娘相中了城里吃居民糧的。”大丫說。

“你喜歡他嗎？”傻二問。

“我不知道。”大丫說。

“那就是喜歡了？”傻二立刻緊張。

“我說過我不知道。”大丫不耐煩。

“我娘也給我提了親，我不喜歡，我告訴我娘，我誰都不喜歡，只喜歡……”傻二把最關鍵的字咽了回去。

“只喜歡誰？”大丫也立刻緊張。

“我不敢告訴你。”傻二說。

“我能吃了你嗎？”大丫噘起嘴。

“我說了，你不許生氣。”傻二說。

“好，我不生氣，你說。”大丫的心跳得厲害。

“我——”傻二偷瞟了一眼大丫，然后一咬牙，說：“我喜歡你。”

大丫愣了一下，然后雙手蒙著臉笑。

“你喜歡我嗎？”傻二問。

“你喜歡我，怎么不偷看我洗澡？”大丫答非所問。

“那不行，做人要厚道。”傻二說。

“你真是傻二。”大丫突然站起來跑了。

“你還沒回答我，你喜歡我嗎？”傻二追著問。

“你真是傻二！我想去河里洗澡，想讓你偷看。”大丫大聲笑著說。

“這可是你許可的哦。”傻二笑。

二

傻二三十一歲。這年他走霉運。他在公廁里撿到了一面鏡子，他剛拿起鏡子，突然沖進幾個人扭他去了派出所。

原來男女廁的糞便槽是相通的，據反映，有人利用鏡子偷窺女性，傻二就撞了這個霉。

大丫說死不信，她告訴所有人，她不嫁城里吃居民糧的，就是因為傻二厚道不偷窺，可沒人信。連傻二娘都說，“害得全家人都抬不起頭。”

傻二沒見過世面，他承受不住，一心想死。可大丫始終說，“我信你！”于是傻二扛了過來。

三

傻二六十歲。他回鄉做壽。

壽宴那天，突然來人說老光棍兒快不行了，他要見傻二。傻二趕了去，老光棍兒沒等上他就咽了氣。鄉親們都猜，老光棍兒是要懺悔當年鏡子的事，因為有人認出那鏡子是老光棍兒的。

傻二不去猜，他說事情都過去了，我是什么樣的人，大家都知道。

宴席上，大家都恭維傻二，因為傻二已經不是那個傻二，他是“誠信貯運公司”的老總。可傻二說，我還是那個傻二，我一生中就贏了一次，那就是什么都不偷。

作者簡介：上官曉梅，系福建省作協會員，福建省首屆女作家高級研修班學員。作品散見于《福建文學》《參花》《青年作家》等刊物，出版中短篇小說集《心鎖》。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