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制內的萌新生存指南

李浩瑄

林志為（左）剛到縣委大院報到時，其表哥袁浩（右）就傳授了不少經驗。

“看到《縣委大院》林志為入職這段，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和剛入職的我簡直一模一樣。在新環境中局促不安，辦公室其他同事都在忙自己的事，只看你一眼知道來了人之后就投入自己的工作中，我就在座位上尷尬地坐著。”

葉云一年前進入體制內，對她來說，之所以開始追劇《縣委大院》，就是因為在網上刷到了林志為入職的這個片段，讓她回憶起自己去報到時的窘迫心情。

《縣委大院》中有兩條線并行，一條線是胡歌飾演的光明縣“一把手”梅曉歌以及光明縣各級黨政干部的工作日常；另一條則是張新成飾演的黨政機關新人林志為的成長之路。

很多剛進入體制內的年輕人和林志為一樣，緊張、迷茫，甚至還有點不知所措。“還會犯和林志為同樣的錯誤，太過輕信別人，自己辛辛苦苦干了活，卻被別人搶了功勞。”葉云說。

“林志為像每一個經歷過稚嫩迷茫階段的職場新人，在他的身上能看到當初剛進入單位的我，一張寫滿意氣風發的白紙。”一名在機關單位工作多年的干部說道。

林志為一出場，西裝革履。當他走進縣政府辦的大開間，其他同事大多穿著白襯衫和深色褲子，鮮有西服領帶，這讓林志為有些格格不入。新縣長即將抵達，同事們都很忙碌，林志為像個多余的人。

剛到單位沒有事做是大多數新人要面臨的狀況，岳雨欣記得兩年前她剛進入單位時，第一周完全沒有被安排工作，同事給她拿了厚厚一疊政策文件讓她學習。“之后就有老同事帶著我干業務上的工作了。”

不過除了本職工作，一進入單位，同科室一名同事就告訴岳雨欣，以后她們兩人輪流給科室的所有人洗杯子、洗煙灰缸、倒垃圾。“這樣的事情我干了半年，但是越干心里越不得勁，漸漸地我不給大家洗了，大家也就自己洗自己的。”岳雨欣告訴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剛進入單位的她什么都不懂，以為是規定，漸漸地她發現其實并沒有這樣的規定，完全是那名科室的前輩自己要干。“她比我先去一年，前一年都是她在做，我來了她就給我安排上了。”

林志為并沒有經歷岳雨欣這樣的“體力活”，見到同事江霞工作沒有做完，卻有事要離開時，他還主動提出可以替她完成信息錄入工作。江霞相當謹慎，她接受了林志為的好意，但是讓林志為在做完后給她也傳一份，“分內事，我還是過一遍才放心”。

“江霞的做法是很多新人容易忽視的。”岳雨欣說，體制內的文件都有要求，一般來說，送去文印室后文印室會再調整一遍。“但是你絕對不能完全相信文印室，有一次他們調整了我的一份材料，我正準備去送的時候，發現后面的表格有一堆字看不見被隱藏了。因為有時候格式變動，表格中的部分內容會縮進去。”從此以后，岳雨欣從文印室拿出文件后，都會再仔細檢查一遍。

林志為的表哥袁浩從他剛進入單位就不停給他灌輸“生存指南”。在林志為正式擔任縣長聯絡員前，他便囑咐，“開門關門這件事，尤為重要”。“縣長的門不能老是開著。有人來找領導匯報，既要按先來后到的順序，也得按級別，同級別排隊。當然，要是關系非同一般的，人家直接就去敲門了懂了嗎？”

這樣的提點沒有在林志為身上起到作用，正當林志為要過去關門，艾鮮枝就說：“不用關門。以后我這屋的門除了下班，都開著。”這和袁浩教的完全不同，林志為愣了一下。

“和不同的領導有不同的相處模式，我的上一任領導就喜歡關著門說話，新上任這位則沒有這樣的要求。”岳雨欣說。

縣政府辦“老人”江霞做事非常謹慎，時常提點林志為。

一次艾鮮枝著急去開會，林志為跟在他后面，電梯來了，艾鮮枝進去了，林志為看到一個人的文件掉了，于是幫對方收拾，錯過了電梯。他趕緊走樓梯下樓，卻還是比艾鮮枝晚了一點。

車上，艾鮮枝看似無意地說了一句：“以后不要讓我等你。”這句話是提醒，更是指點，讓林志為分清事情的主次輕重。

“不要讓領導等你，這是每一個職場人都要明白的鐵律，除此之外，則是領導沒走你也不要走。”許輝在某單位辦公室工作，他告訴記者，“我們科室有個不成文鐵律，就是領導下班我們才能下班。領導也不會留太久，也就是比正常下班時間延長30分鐘到一個小時。”

林志為幫江霞錄入數據，在辦公室熬了個通宵。第二天早上，林志為去吃早飯時，縣政府辦主任范太平一來上班就問：“縣長要的經濟數據出來沒有？”林志為的“老油條”同事趙樂恒立即將辦公桌上的材料遞了過去，主任很滿意地夸贊了趙樂恒。

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的江霞后來特意提醒林志為：“以后范主任要是讓你做什么事情，你可以自己去交給他。不用讓其他人代勞。”而林志為依然沒有意識到他為別人做了嫁衣。

記者采訪多名體制內新人了解到，現實中同級人員直接搶功的情況并不多見，主要還是直屬領導搶下屬的功勞。

袁安就有過這樣的經歷。她和科長在辦公室討論某項工作，袁安提出了她的思路和措施，科長聽后覺得有道理，可以采納，但是當科長向更上一級領導匯報的時候，直接說出的是“我覺得”。“他甚至是當著我的面說的，當時心里肯定很不是滋味，但是作為下級吃這樣的虧應該很正常，沒有人會傻到當場反駁。”袁安說，單位里的人不會越級匯報工作，科長向上級領導匯報時，當時不會說是誰做的，功勞勢必算在科長頭上。岳雨欣也認為，作為新人，吃虧也是一種學習，應當調整好心態，不搶功也不攬功。

劇中林志為被甩鍋的情節也讓許多觀眾替他生氣。趙樂恒接到會議提前的通知，由于他急著去討好領導，便把更正通知的任務交給了林志為。但趙樂恒把時間說錯了，領導大發雷霆后，趙樂恒轉頭就跑到辦公室劈頭蓋臉地痛罵林志為，“這點小活都做不好，教都教不會”。

“現實中正常來說很難遇到趙樂恒這么明目張膽甩鍋的人，但如果真的遇到了，我應該和林志為一樣不會直接跟他發生沖突，畢竟剛進入單位，新人和‘老油條’去較量的話，很難把握。”袁安告訴記者，“有些人其實并不反感幫領導背‘鍋’。如果背了同級的‘黑鍋’，也一般不能當著眾人的面和領導爭執，可以私下找領導溝通，找到問題所在。”

基層辦公室工作相當繁雜，要承擔會議組織工作、后勤服務工作、文件收發整理歸檔、考勤管理等各項職責，是一個單位正常運轉的基礎。林志為作為縣長聯絡員，更是“身居要職”，其中給領導寫材料、安排行程、陪同調研這些工作自然逃不掉。

不過，身處此位和下面干部打交道時的度并不好把握。“既不能拿自己當領導，又不能過于放低身份，否則安排下去的事情辦不動。”一名廳級干部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電視劇和實際情況出入最大的是，現實操作中一般不為領導配備異性聯絡員。另外，“涉及專業性強的業務類稿子，領導身邊的工作人員一般不會起草初稿，會由相關處室代擬稿；安排行程，考驗的則是一個人的溝通能力、協調能力以及應變和預估事態的能力；陪同領導調研總的來說就是想領導之所想，一定要明白領導的意圖。”

林志為（左）與趙樂恒的對手戲也是頗受關注的情節。

林志為（左）做事勤奮穩重，得到了縣政府辦主任范太平（右）的推薦，成為縣長聯絡員。

林志為第一次和艾鮮枝對行程時，他原本做足了功課，對艾鮮枝一天的會議安排如數家珍。但是當艾鮮枝臨時起意要去一趟鹿泉鄉，讓林志為和范太平對一下時間，面對艾鮮枝還很緊張的林志為答了句“好”便立馬往外走。艾鮮枝叫住他，直接指點：“你應該問我白天還是晚上，大概的內容，和約車的時間。”

劇中，艾鮮枝的發言稿交由林志為一人承擔。一開始，艾鮮枝和林志為說了好幾次修改意見，改了四五稿，林志為就是寫不出讓艾鮮枝滿意的稿子。直到林志為在車上詢問艾鮮枝幾個寫稿的問題后，回去收到通知，稿件的事情交給材料科“分擔”。

“在寫材料這個事上，艾鮮枝算不上苛刻。”周文寫單位的匯報材料，修改十幾二十遍的情況也有發生，“有的時候整個結構都要調整，有的時候是語句表述問題，而且我的稿子交給科長后，他還要層層送審，每一級別的領導都會提出一些自己的修改意見，一個材料最長我改過兩周時間。”

令周文印象深刻的是，有好幾次她留在單位加班改材料改到整層樓只剩她一個人，“反復來幾次會覺得有點崩潰，不只是體力上的問題，我做了很多事情，卻始終得不到正向的反饋，的確會感到失落。”

周文告訴記者，她最喜歡那種愿意逐字逐句把修改內容和意見寫在材料上的領導，但這種領導很少。一旦遇到那種只說不滿意，不說怎么改的領導只能抓瞎。有一次領導跟她說，“你再去琢磨一下，你是研究生，要多思考”。“當時好想撂挑子不干了。”周文說。

艾鮮枝其實就是愿意提點指教的領導，在林志為交去初稿后，艾鮮枝直接指出：“這是內部發言，用不著這么溫情脈脈。直接一些，把困難寫足，我們現在是受害者啊。”

“有的領導雖然脾氣大，但是他在情緒過后，會指導下面的人該怎么做。”在袁安看來，這樣的領導并不可怕，比那些不明說問題出在哪，讓下面的人一頭霧水到處亂碰的領導好很多，“尤其是對新人來說，不管什么方式，有人愿意提點和指教你，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