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掉的印記

司欣

高非大學畢業以后，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工長，負責好幾個民用建筑工程項目，收入水漲船高，也買了房子，準備結婚。

可自從搬進新家，煩心事兒就開始了，都因為剛剛搬過來的對門鄰居。

那是一家三口，父母已經六七十歲，兒子三十歲左右，腦子有點兒毛病，五大三粗的男人，卻喜歡穿女人的花衣服，還經常半夜三更向父母發脾氣，吵得幾層樓都能聽到。

遇上這樣的鄰居，肯定影響生活質量。后來高非去物業打聽了一下，這一家只是租戶；他們是城中村的，過兩年回遷房建好后，就搬走了。

按說，拆遷戶都有不少拆遷款，還有過渡費；針對他們家這種特殊情況，國家還給重殘補貼和護理費，他們家應該不缺錢。可是，這老兩口不但穿得破舊，老太太還天天帶著那個傻兒子在小區里撿垃圾。撿到的破紙箱和塑料瓶都堆在他們這一層樓的樓梯間。

雖說一般當天晚上或者第二天一大早就會拿去賣掉，可那畢竟是消防通道啊，有著很大的安全隱患。到了夏天，氣味難聞不說，還會滋生蚊蠅，甚至有老鼠。

為此，高非打電話向物業投訴。物業的人過來把老太太撿來的廢品全部做了清理。

這事兒不知怎么被老太太知道了，每次見到高非都沒好氣地嘮叨一陣子：“俺孩子這病治不好，俺不多給他存點錢，將來孩子咋活，你管飯啊……”她這話不好聽，可細一想他們也的確很可憐，反倒搞得高非灰頭土臉，像是做了賊。

廢品被清理了一次，可那老太太還繼續撿，不過這回她放在了自家屋里。

她兒子愛抽煙，有時候高非半夜回來，還能聞到從他們家飄出來的煙味兒。他們房間里那么多易燃品，萬一失火，整棟樓都得跟著遭殃，尤其是高非家。可沒有哪條法律規定，不讓人在家里抽煙。何況那孩子情況特殊，不讓他抽，他會鬧得整棟樓都不安穩。

盡管老太太對物業解釋說，每次孩子抽煙，她都在旁邊看著，不會出事兒。可是，高非還是不放心，暗自祈求他們的房子盡快蓋好，這一家人早點兒搬走。

兩家的矛盾激化，是在那個周末的早晨。那段時間高非連續加班，好不容易歇個星期天，就想睡個懶覺。不到八點呢，對門的老太太就來敲門。原來她撿破爛用的小推車，昨天晚上放在了樓梯間，早上起來卻不見了，她問高非看到沒有，那意思是懷疑高非給扔掉了。高非沒好氣地說：“沒看見。”就把門關上繼續睡了。可他剛要睡著，又有人敲門，還是那個老太太。這次，她竟然擠進了門，站在門口骨碌著眼睛四下看，一邊問：“你確定沒見我的車？我準備報警了啊！”

高非強忍火氣，一邊冷冰冰地說“你報警吧”，一邊做手勢把老太太往外轟。

這時，老太太在外面做保安的老公上了樓。原來他下夜班回來，見小區大門口的垃圾箱有不少廢品，就推著小車去撿了。見狀，老太太這才訕訕地回了屋。

高非“砰”地一聲關上門，坐在沙發上生悶氣。他總不能和這樣一家人一般見識吧？好在，后來鄰居老頭過來給他道了歉，才讓他稍微舒服了一些。

唉，眼看著婚期越來越近，竟然和這樣一家人做鄰居，咋辦呢？

今年的雨水特別大，氣象部門說是百年不遇。大大小小的雨，接著氣兒下了一個多月，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因為濕度過大，不少樓房都出現了飄窗漏水和墻磚大面積脫落的情況。高非所負責的工程中，就有一家走廊墻磚因為長時間受潮脫落了不少，造成了人員傷害。領導安排他趕去外地處理這件事情。

出于職業的敏感性，出差前，高非把自己家門口的墻磚挨個檢查了一遍。果然，就在他家門口旁邊，有一塊墻磚空得厲害，時間長了，肯定會脫落。于是，他就拿記號筆在上面做了個標記，然后給物業打電話，讓他們趕緊找人把這塊墻磚換掉。他還告訴他們，有的小區已經出現因為墻磚脫落砸傷人的事故，想引起他們的重視。

過了幾天，高非處理完了事情，又想起了家里的情況，就給物業打電話，問墻磚處理好沒有。他怕到結婚的時候，人多擁擠，把墻磚碰下來砸到人就麻煩了。物業說：“我去看了，沒有找到你做標記的墻磚。另外，你家的廚余垃圾，請你隨手帶到樓下，別總放在門口。要不，你長時間不在家，垃圾會發臭的，影響鄰居們的生活。”因為工程事故，高非受到了處分，本來志在必得的項目經理恐怕也要泡湯，他的心情正不好呢，聽物業這么說，非常生氣，氣呼呼地說：“我做得好好的標記，就在門旁邊，怎么會找不到呢？我都不在家，也不做飯，哪里來的廚余垃圾？”物業說：“你也別生氣，別發火，我已經把垃圾扔掉了，可我拍了照片。不信的話，你加我微信，我發給你看……”

加了微信后，物業發給高非幾張圖片：他家門口果然放著一袋生活垃圾；墻上也確實沒有他做的標記。

高非回家那天，正好在樓門口遇到打著雨傘查看防洪設施的物業管理員，就拉著管理員一起去了他家門口，他要當面說清楚是哪一塊墻磚有問題。可走到門口，倆人都愣住了———他家門前依然放著一袋垃圾。

倆人打開垃圾袋，里面是蔥皮和菜葉之類的，看樣子是剛扔在這里的。

別人不會無緣無故把垃圾扔到他家門口，最大的懷疑對象，當然是對門的老太太。最近，倒霉事兒一個挨著一個，高非實在忍不住了，就對物業說：“走，去我家查監控。我非得把扔垃圾的人找出來不可。”

“不用找了，是我放的。”對門的門開了，說話的正是高非最討厭的那個老太太。

經過老太太的解釋，倆人才明白她丟垃圾的原因：前一段時間，老太太一大早起來去撿垃圾，看到小區超市門口停了一輛警車，一群人圍在超市門口議論紛紛。她擠過去一看才知道，超市被盜了。被盜的前一天，竊賊還特意破壞了超市的監控。有眼尖的看客發現，在超市店門口的墻上，有一個用記號筆畫的圖案：圓圈里有個叉號。警察說，那有可能是竊賊踩點兒留下的，大家要是發現家附近有這類記號，要第一時間擦掉。老太太回去以后，把他們這層樓的三家門口都看了，竟然在高非家門口的墻磚上，看到了一個差不多的圖案。她知道高非出差不在家，也知道他家的家具家電都是新買的高檔貨，怕是被竊賊盯上了。雖然他們兩家鬧了一些別扭，可她不能看著鄰居家被賊偷。于是，她就拿濕毛巾把墻磚上的標記擦掉了。然后，她特意把垃圾袋放在高非家門口，造成家里有人的假象。而且，每天都會倒掉舊垃圾，再換一份新的……

高非正在為誤會老太太而尷尬呢，突然一陣大風刮過來，樓梯間的門“咣當”一聲被吹開。他忙去關門，正在這時，只聽“嘩啦”一陣響，樓梯門口上方的墻磚猛然脫落下來一大片，高非躲閃不及，被其中一塊砸中額頭，頓時血流滿面……

出院以后，高非的腦門上留下了一道傷疤。每次照鏡子看到那個疤，都讓他覺得那是一張嘲笑他的歪嘴。當初，如果他不那么狹隘，仔細把整層樓三家門口的墻磚都檢查一下，這次事故完全可以避免……

沒多久，老太太一家搬走了，可高非腦門的那道傷疤，卻永遠無法消失了。這傷疤不僅留在了他的臉上，更烙在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