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是明代劇作家湯顯祖的代表性作品,共包含五十五折,本文選取第二十四折《拾畫》作為研究對象,描寫了柳夢梅在梅花觀調養期間,來到觀中的后花園解悶,卻意外在一石縫處拾得一個裝有畫像的木匣,由此便點出“拾畫”主題。本文將從曲式結構、材料發展手法等方面對其音樂創作特點進行分析、總結。
一、曲式結構
《拾畫》采用了并列式聯曲體結構,即由不同曲牌以并列關系組合而成的結構形式,整體上是由六個曲牌聯套而成。根據其表現內容可以分為三個部分:引子部分由[金瓏璁]和[一落索]構成。過曲部分由[顏子樂][錦纏道]和[千秋歲]構成。尾聲部分由[尾聲]構成,除了最后一個曲牌結束在徵調式上,其余的都結束在羽調式上。
另外,根據其主要的旋律音調可以概括出兩個核心材料,其中核心材料①是以主音B 羽為中心構建,核心材料②是以F 角為中心構建。F 角為主音B 羽的上方五度音,構成了“屬—主”之間的呼應關系。這兩個核心材料貫穿于整個旋律發展中,使音樂材料具有一定的統一性,同時對于結構的劃分具有重要意義。
譜例1

在板式上,引子采用散板。其中[金瓏璁]由六個樂句構成,它們在起句時的旋律各不相同,卻都以兩個核心材料進行收束,其中第一、三和五樂句結束在核心材料②上,第二、四和六樂句結束在核心材料①上。如果以每兩個樂句為一個單位,每組內兩個樂句的結束音構成屬音F 角—主音B 羽的進行,類似于“半終止—完全終止”之間的呼應關系,起到了“終止式”的作用,構成了上下不等長的對句式結構。
[一落索]是由四個樂句構成,第一樂句與第三樂句起句相同,均采用核心材料②,形成合首關系。第二樂句與第四樂句收束相同,均采用核心材料①,形成合尾關系。另外根據旋律落音,第一和二樂句、第三和四樂句分別形成了“屬—主”的呼應關系,同樣構成了上下對句式結構。
過曲部分中三個曲牌都采用散板起,之后[顏子樂]為三眼帶贈板,[錦纏道]和[千秋歲]為一板三眼,且三個曲牌都進行在B 羽五聲調式上。
[顏子樂]為集曲,是將多個不同的曲牌按照其原本的樂句順序組合成一個新曲。[顏子樂]是由[泣回顏][刷子序][普天樂]三個曲牌拼貼而成,其曲牌名也是分別摘自三個曲牌拼貼而來。另外,[顏子樂]是《拾畫》中唯一的二段體結構,全曲十句九韻。第一段可分為五個樂句,第一樂句采用核心材料①,結束在主音B 羽上。第二樂句運用連鎖的發展手法與第一樂句首尾相連,雖以B羽音開始,整體的旋律走向卻不相同,唱詞的最后一個字“左”結束在D 宮上,但由于拖腔的運用,旋律最后停留在E 商。第三、四和五樂句繼續發展了第二樂句,都是以圍繞E 商的材料為旋律基本框架。另外,第三和第五樂句分別與第二樂句為合頭關系,第四樂句與第三樂句為合尾關系,加強了樂句之間主題材料的統一性。
第二段同樣可劃分為五句,前四個樂句在主題材料上起句各不相同,但都以[D,B,A,#F,E]收束,是上一段b 樂句的進一步展開。第五樂句采用了核心材料①,整體旋律都圍繞著[E,D,B]進行,在主題材料上與第一段中第一樂句形成了首尾相合的特點,最終結束在主音B 羽上,回歸主調。
[錦纏道]由九個樂句構成,前五個樂句構成“起承轉合”式的結構特點,其中第一樂句為“起”句,采用了核心材料①,結束在主音B 羽上。第二樂句采用同音連鎖的發展手法,起音與第一樂句的結束音相同,另外第二樂句與第一樂句形成合頭合尾的關系,為“承”句。第三樂句和第四樂句共同構成了“轉”的部分,其中第三樂句采用核心材料②。第四樂句為本段的高潮點,音程跨度最大,出現了本段音樂的最高音B5,突出了“轉”句的特點。第五樂句為“合”句,變化重復第二樂句,兩個樂句之間為合頭合尾的關系,音高位置也完全相同,最終結束在主音B 羽上。[錦纏道]的最后四個樂句是第一、第二和第三樂句的引申式發展,雖然沒有直接重復前面三個樂句的主題材料,但保留了其音調和節奏等旋律要素。具體表現為第六、第七和第九樂句引申發展第一和第二樂句,采用核心材料①。第八樂句引申發展第三樂句,采用核心材料②。四個樂句之間形成了“主—屬—主”的穩定—不穩定—穩定的發展過程。
[千秋歲]為高潮部分,點出“拾畫”的主題,由九個樂句構成。前五個樂句構成“起承轉合”式的結構特點。第一樂句開始以核心材料①起句,由B3 開始不斷的向上推進旋律,直到F5 的出現,旋律開始逐漸下行結束在B 羽音上。第二樂句在第一樂句的基礎上,同樣采用核心材料①繼續發展,與第一樂句構成合尾關系,起到了“承”的作用。第三樂句和第四樂句共同構成了“轉”的部分,第三樂句采用音群連鎖的發展手法,以第二樂句結束的音高材料開始,之后發展出新的對比材料。第四樂句在第三樂句的基礎上繼續向上發展,到本段旋律最高音F5 之后,旋律開始下行,最后結束在“下屬音”E商上,體現出“轉”的對比性。第五樂句是第二樂句的引申發展,以“屬音”F 角開始,旋律進行與前四個樂句相比較為平穩,最終結束在主音B 羽上。[千秋歲]的最后四個樂句,其中第六和第九樂句是對第五樂句的引申式發展,同時三者之間為合尾關系。第七樂句和第八樂句是對第三樂句的引申發展。
[尾聲]在《牡丹亭》中具有一個相對固定的格式,它們都由三個樂句構成,其中第一樂句的第一或第二個唱詞為起板,之后采用一板一眼。第二樂句的末尾采用散板,之后第三樂句轉位一板三眼的節拍形式。此處的[尾聲],開始速度為慢板,其中第一樂句的前兩個字“一生”為弱起起板,之后進入一板一眼。在第二樂句的“園林日”處進入散板之后,從“平矬”處開始轉入一板三眼,速度也回歸到原來的行板。整體上符合上述的基本格式。另外,在第三樂句中,唱詞與旋律的結合經過了先密后疏的發展過程,加強了結束感。
二、旋律發展手法
“以單聲音樂為主的中國傳統戲曲音樂,與西方音樂依靠和聲與織體來確立結構形式不同”[1],其更注重旋律。因此對于旋律發展手法的分析便至關重要,可以從中剖析旋律的內部組織以及音樂整體的結構邏輯。在《拾畫》中比較集中地使用了合頭合尾、連鎖、拖腔、擴腔和溯型等旋律發展手法,并且都廣泛運用于其整體音樂創作中。
(一)合頭合尾
合頭合尾是在變化中著重強調局部重復的部分,是變化重復的一種重要發展手法。如在[金瓏璁]中第一樂句和第三樂句都結束在[D,E,#F]上,構成了合尾關系。在[錦纏道]中的第一樂句和第二樂句,同時構成了合頭合尾關系,僅是中間旋律發展過程不同。兩句都由[B,D]起句,又以[E,D,B]收束。
(二)連鎖
“連鎖是指用相同或者相近的材料將后一部分的首部與前一部分的尾部相互勾連起來,所構成的一種環環相扣的結構形式”[2],可分為單音連鎖和音群連鎖。在[顏子樂]第一段的第一樂句和第二樂句,通過單音[B]兩個樂句首尾相連。另外,連鎖的共同音也可以為八度音,如[錦纏道]中第五樂句和第六樂句,兩句通過一個八度關系的B3—B4 構成連鎖關系。音群連鎖運用在[顏子樂]的第三樂句和第四樂句中,通過音群[D,E,A,#F,E,D]首尾相連,特殊的是前后兩個音群呈逆行關系。同樣的發展手法在[錦纏道]中“又不是經曾兵火,似這般狼藉呵”的連接處可見。
(三)拖腔與擴腔
拖腔和擴腔都是板腔體結構中常用的旋律擴充的發展手法之一,其中拖腔用于樂句尾部,擴腔用于樂句內部,兩者的使用位置不同。在[千秋歲]中“照的他慈悲我”的“我”字以及[尾聲]中“過冷淡園林日平矬”中的“矬”字都使用了長達七拍和六拍半的拖腔手法。在擴腔的使用上,可見[顏子樂]的“畫墻正西南側左”中“正”“南”“側”三個唱詞。無論是拖腔或是擴腔,在旋律的情感表達過程中,都營造出連綿不斷、務歸雋永的效果。
(四)溯型
“溯型的發展手法是在保持原始樂思節奏型的同時,只改變旋律進行的方向或音程”[3],其強調的是節奏型的統一性。如[顏子樂]的“早則寒花繞砌”處,以兩拍為節奏型核心進行節奏溯型發展,雖然后續的節奏型發展并不嚴格,但整體保持了原有節奏形態。相同的節奏溯型發展在[顏子樂]中“蒼苔滑擦”的“滑”字處也有所體現。
三、兩次“游園”比較分析
在《牡丹亭》中,最為人所熟知的便是《游園驚夢》。前有杜麗娘游園藏畫,后有柳夢梅游園拾畫,因此兩折之間無論在戲劇結構上還是在音樂特征上都具有高度的關聯性。
(一)戲劇結構
整體上《拾畫》和《游園》在戲劇結構上都體現出三部性特點,分為游園前準備,游園過程和游園歸來三個階段。首先,游園準備階段對應音樂結構的引子部分,杜麗娘與柳夢梅的游園都在初春,二人對于初春的到來皆有著煩悶之情,便有了游園排解的情景,在游園動機上前后呼應。其次,游園過程階段對應過曲部分,包含了游園路上的景色描寫和游園中的心理情感描寫。二人游園時所見的都是斷井頹垣的景象,且都產生了傷春之情。最后,游園歸來對應尾聲部分,根據唱詞內容可知,二人在游園之后都是愁悶難解的心理狀態。因此,兩者的戲劇結構是基本相似的。

圖1 兩次“游園”戲劇結構對比
(二)音樂特征
情感表現的相似性可以直觀體現在音樂特征上,兩者在調式調性上都采用了小工調(1=D),由于不同宮調的選擇不僅可以影響調式結構,同時還會對音樂風格、旋律特征等方面產生影響,因此在曲牌聯套體中多使用同一宮調的曲牌,來加強統一性。在主題材料上,兩者都是圍繞著主音B和屬音F構建的兩個核心材料,可見兩者之間在音樂特征上的相似性。
綜上所述,本文通過曲式結構、材料發展手法和兩次“游園”的比較分析,對《拾畫》中的音樂創作特點以及其前后的戲劇關聯進行總結。值得一提的是,并列聯曲體結構中每個曲牌都具有相對固定的曲式結構、調式調性和節奏節拍等,其唱詞部分多采用長短句,且都有相對固定的句數和用韻,由此也加強了整體的統一性。另外通過與《游園》的比較分析,可見在音樂特征、戲劇結構等方面的貫穿發展,使整個作品具有音調一致、主題統一的特點。
楊曉磊 東華理工大學藝術學院助教
(責任編輯 于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