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蔥
野櫻花合唱團
需要一個恰當的時候,她們
突然燦爛。仿佛云霞,漫山遍野
以至于忘記早已錯過了花期
或者說,曾經,當寒冷的哈氣
如鏈條席卷,在這陡峭和黑暗
雙重擠壓的云層之下,那陰翳
那驚蟄時遲遲沒有到來的雷聲
如果光禿禿的枝條定義著風的洶涌
越過這些柵欄和陰影,花
返回到這些枝葉的記憶里。這些
在緘默中醞釀了多久的壯麗
這些過早被封閉于時間里的夭亡者
這些雪中的身影,和泥濘里的鮒魚
能夠相忘于另外一種不曾開始的生活里
我們可以衡量一枚花瓣的輕重
在她被抖落時,我們能夠
摸到這株樹的根底:她的祖國
是扎根在肥沃的土層中,還是緊緊
被巖石所束縛?或能夠在
那輕盈的鳥鳴聲中緩緩舒展
而不是在巨大的雷鳴聲里,為了
讓那記憶的種子在匆促中成熟
——就像這空曠山谷中的櫻花樹
承受一個夜晚的黑暗之后,她們
用各自的姿態加入這短暫的合唱
用來回應稍縱即逝中的愉悅
池塘邊的蜻蜓
“如果氣壓低,它們便低飛”,像
一種束縛,風無法解開更多的田野和池塘
它們越過那些阡陌,荏弱的身體
放大了看有些猙獰:詩的細節?
在平靜的文字里遽然遭遇波浪
一首詩需要斷裂,即使它是和緩的
陰影需要光的確定,詩需要剎車
朗誦時的嗚咽。一如它們麇集于此
蜻蜓并不討論,它們服從于天性
如果預感到滂沱將至,而山峰緊緊壓迫
讓它斑斕成老虎的咆哮,轉而靜默:
“如果風和日麗,它們遠逸”,其實也在飛
在盲目中的每一天完成一首詩
時間突兀如儀式,加速它振動的頻率
影子似飛機掠過,但種族中的聚集者
微暗的火:在看不見的水紋里它們播種
每當肉體的痙攣成為奉獻,詩完成
——蜻蜓的噪音會混雜在夏日的煩躁里
題桃林之上的云
桃之夭夭,這漫山遍野的桃樹
烈日下閃耀著猶如精靈的眼睛
但落地生根,云卷云舒只是冷眼旁觀
當桃林中妖媚之微風嬉戲:
這一年的桃,這一年的逃
焦渴的午后追趕著貼地的影子
如影相隨,肉的甜度
斟酌它所保持的時間。在托盤里
貪婪吞下它純粹而優美的桃形
想象彎曲成下午的欲望
需要空調的涼爽,要不就腐壞,就
被豬咀嚼,化作比喻中的焦慮
有悠閑之云恰好是桃林間的陰
我被汗滴所驚醒,一枚蜜桃醒來的夢
在手掌所握住的盈盈一捧間
桃之下墜是垂天之云?
蝴蝶飛過,小小的罅隙和恍惚
成熟之桃,夭夭之桃,腹中有桃無人知。
蝴蝶踉蹌
難道這炎熱是它的翅膀所煽起?
即使它舞姿萎靡,微顫的空氣像一座大海
每一下煽動都是陡峭:夏日的罅隙?
沒有一絲風打破這蔚藍中的茫然
它是能夠辨認出的烏云
拼命活著的精靈,從影子里找到自己
時間的寬度,于它,日日計
你能夠摸到魔鬼的面具還是神的臉譜
總之足夠的想象曳著浮云的變幻
我看到了死亡和命運的波折
向生而飛,它的眷戀
帶著秘密和踉蹌,誰不是從繭中來?
破,而不自知
我們只能畫地為牢,把生之倔強
附在那傾斜之處:墜地而無聲。
跨湖橋:一塊孩子頭骨的堅硬
玻璃櫥窗之后,燈光中的一塊頭骨
讓人心碎:那么小,那么無助
已經躺了八千年,但看不出時間的包漿
證據來自于一次意外?他表明了人類的蹤跡
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又去了哪里?
獨木舟讓人揚帆,寄余生于波濤?
挖掘出那些工具和稻種的遺址
生活的灰燼,保持了漫長歲月里的余溫
從湖的東邊走向西岸,它是橋?
一小塊的頭骨,簡單的葬禮
肯定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哀慟憂傷
有人在土罐上畫下小小的太陽
活著才能感受這傷感和熾熱
從這頭骨中倒映著恍惚的人影
我們來到這里,揣測以及看見
那是被時間所遺漏的片刻
它向著深處陡峭,這樣的周而復始中
我們一直生活到了今天,并改變
在別處
那么不會更加遙遠,像你說的
如果有別處的生活,沙漠或者海洋
與我們這里不同的:一種遠游的向往
我們一起去過的海濱,那頭牛
無辜的眼神至今讓我顫栗——
我們讀到的田園牧歌僅僅是一次次的表演
還能到更遠嗎?我們能夠抵達的地方
在這些年成為奢望,那么你的身體里
藏著我的遠方?當人們執著于
說起注定將成為事件的話題,我愿意
自己是俯瞰著,執著于近視的視野
我看到的都是簡單的生活
它如此狹窄,卻別有天地
一些聲音從屬于那些微小的細節
流水般的皮膚:一種驚訝。
月光下的有著叢林般喑啞的色彩
難道這亮度不能點燃它?
從那些空洞中得到啄木鳥般的敲擊
你是這月亮的變聲期嗎?永遠的青春
和潮汐的誘惑。打開,如果我們
能夠沉醉于彼此所能品嘗到的愉悅里
那種混濁而堅硬的,升起在
我日漸陳腐的肉體里。一種被放棄的
也許是別處的風景,別處的生活
小丑之見
出場時的哄笑證明了這造型的成功
我,小丑,滑稽而醒目
那些孤獨的人,能夠原諒我唐突的內心:
溝壑和皸裂了的曠野,兀立著的
枯樹。如果喜鵲和烏鴉同時盤旋著飛起
我漠視于那些舞臺下的人,他們端坐
但就是同一個,喜怒哀樂,內分泌能夠征服
他們中的每一個人,戴著人皮面具
像我一言不發,但用夸張的動作
把陰影傳遞給他們,吞噬他們的笑和哭
在笑我嗎?呵,只是被我所操縱
這些木偶,用一個數字固定了他們的身體
菲薄的紙片是他們的入場券
現在,甚至不用紙片,一個猶如黑洞般的
電子碼:凝視它,被它脫去那些多余的
像我幫他們脫去那些累贅,脫去左右他們的
情緒,讓他們成為最好的沉浸者
我舉手,他們就眺望;我頓足,他們就歡呼
我簡單的舉動收割著他們的憤怒和狂歡
他們不知道,兀鷲早已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