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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歷十七年耿定向申飭臺綱與朝堂紛爭

2023-05-30 08:24:07楊向艷
安徽師范大學學報 2023年2期

楊向艷

關鍵詞:王藩臣;投揭;耿定向;申飭臺綱;朝堂紛爭

摘 要:萬歷十七年六月,御史王藩臣彈劾巡撫周繼未投揭至臺,臺長耿定向遂參劾藩臣并申飭臺綱以泄忿意。由于此事發生在言路與內閣對峙日甚之際,因而定向此舉在科臣看來是在逢迎輔臣、打壓言路,而輔臣則將其視為整頓御史、管制言路的好機會,由此雙方展開了一場新爭論。盡管申飭臺綱在朝廷高壓下強制成功,但雙方就御史奏劾要不要投揭至臺始終未能達成一致,言路與輔臣間的根本矛盾亦因申飭臺綱詔令的出臺進一步激化。同時,紛爭中雙方在據理以爭之外還往往舊怨重提,相互攻擊,以至紛爭時不時變成忿爭。這種新仇舊恨一起算、公論與私意相交織的意氣之爭,不僅于朝政毫無裨益,導致爭論雙方兩敗俱傷的后果,給萬歷朝廷帶來了顯而易見的危害,亦給新的黨爭埋下了禍根。

中圖分類號:K248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1-2435(2023)02-0057-12

Geng Dingxiang's Rectification of the Censorate's Rule and Court Disputes in the Seventeenth Year of Wanli Period

YANG Xiang-yan(Guangdong Social Sciences Association,Guangzhou 510635,China)

Key words:Wang Fanchen;submitting the poster;Geng Dingxiang;rectification of the Censorate's rule;court disputes

Abstract:In June of the seventeenth year of the Wanli period,Censor Wang Fanchen did not submit the poster to censor-in-chief Geng Dingxiang when he impeached grand-coordinator Zhou Ji,so Geng Dingxiang impeached him and rectified the Censorate's rule in order to express his resentment. Because it happened when the remonstrant and the Cabinet were at daggers drawn politically,in the eyes of supervising secretaries,Geng Dingxiang's move aimed to curry favor with cabinet ministers and suppress censors while cabinet ministers regarded it as a good opportunity to regulate censors. Then it triggered a new bilateral conflict. Although the Court succeeded in rectifying the Censorate's rule with a heavy hand,the two sides didn't come to an agreement on if censors should submit posters to the censor-in-chief when they impeached officials. The basic contradiction of both sides also became tense because of the imperial edict about the rectification of the Censorate's rule. At the same time,apart from legitimate disputes,both sides revived old grievances and assaulted each other,so that the conflict sometimes turn into resentment. The dispute with old scores and new hatred to settle as well as intertwining the governmental affairs and personal affairs,not only did no good to solve the court affairs,caused neither side's gains and brought prominent harm to the imperial court,but also set the scene for a new confli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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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天鄉試案引發的紛爭告一段落后不久,萬歷十七年(1589)六月御史王藩臣彈劾巡撫周繼未投揭至臺,臺長耿定向遂上疏申飭臺綱,又引發了一場紛爭,此次紛爭起因雖有一定的偶然性,但亦與以往的紛爭有著必然聯系,是張居正去世后言路與內閣勢如水火的又一具體表現。1前人對此多簡略述及,2未能深究此次紛爭的始末、原委及與時局的關系。本文擬在前賢研究基礎上詳細展現該事件引發的紛爭經過及當時的朝堂局勢,揭示主導紛爭的深層根因。

一、耿定向申飭臺綱與科臣的反對

萬歷十七年六月二日,南京廣東道御史王藩臣(四川瀘州人,舉人)參劾應天巡撫周繼恃才妄作,大拂民情,乞請將其罷斥。疏上后,吏部經過核查,覆疏建議周繼照舊供職,神宗同意。此事本應到此為止,但因該疏未投揭至臺,時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耿定向(字在倫,號楚侗,湖北黃安人,嘉靖三十五年進士)“恚之”,遂上疏彈劾王藩臣。在疏中,耿定向一是為近來被御史彈劾的巡撫陳有年、徐元太、周繼申辯。他為因遇災閉糴而受到方萬山彈劾的陳有年辯解說該事只是“一事之失”,并不妨礙有年“世勵清貞,力行古道”之風。為王麟趾論徐元太調度失策致馬湖之衂辯解說:“馬湖之喪師,原非由其調度,乃武臣之違節制也。況前奏建南之凱,嗣報膩乃之殲,功過相準。”為被王藩臣彈劾的周繼申辯說周任順天府尹時,“興化教,均賦役,其節愛之政、勤恤之心”,為人藉藉頌之,今巡撫江南,“其政治如順天而苦心倍之”。二是對藩臣彈劾周繼遲遲未投揭至臺深感大異,指出自己在北京都察院任職時,凡御史有糾劾,疏上即以揭投堂,此為相沿舊規,一般是疏上三日以揭投堂;受事南京以來,以七八日或者數十日以揭投堂。今藩臣上疏已踰月未見投揭,顯然是“弁髦”自己,是自己“不足與議”,遂以“不職”和苦病纏身乞罷,并建議將徐元太、陳有年亟為錄用,令周繼照舊供職,將王藩臣量加罰治,嚴飭臺臣遵循憲典。3由于牽扯到朝廷用人和監督御史履職等問題,神宗頗為重視,即令下吏部處理。4

此時言路與內閣紛爭正酣,張居正去世后言路與外廷官員在倒張風潮中崛起,并在紛爭中日益與內閣及其親信勢成水火。遠的不說,剛剛發生的萬歷十六年順天鄉試案雖告結束,5但其引發的激烈紛爭不僅使得雙方的矛盾持續升溫,受到壓制的言路亦正在醞釀新的反擊,在這當口耿定向以為被御史彈劾的三撫臣辯解及王藩臣彈劾周繼未投揭至臺要求懲治御史、申飭臺綱,明眼人很快捕捉到其有“抑新進風聞彈事者”的意圖。6加上耿定向與現任輔臣申時行、王錫爵等人熟稔,打壓言路的政治立場一致,7以至于“清議以為脅持言官,逢時相之欲”。8基于此,耿疏一出就引來科臣許弘綱、王孟煦的反劾,一場新的紛爭就此拉開序幕。科臣之所以率先彈劾,除了不滿定向壓制言路外還有制度因素。張治安指出,都察院與六科俱為監察機關,除共同行使監察職權、糾舉一般官吏外,其彼此之間亦得相互糾劾。六科給事中與都察院之關系,較之十三道監察御史,更為獨立超然。監察御史與都御史之間究以堂屬關系,或稍有顧忌,故都御史不公不法,多由給事中舉發糾劾。9此為耿疏一出即遭許、王交章反劾的內在邏輯。

耿定向疏下部議后,刑科給事中許弘綱(浙江東陽人,進士)首先上開言路疏,對耿定向忿王藩臣參論周繼不投揭帖、藉口錄用材賢等情參擬罰治表達了反對。他指出,就公論而言,周繼雖有諸多政績值得稱道,但其“施為躁急,舉動乖張,不合人情,不宜土俗”也不應諱之。“御史據見聞而指摘,朝廷原素望而議留”,各有攸當,無需定向嘵嘵別白。定向在被論者瑕瑜具見、論人者心跡自明的情況下上疏有揣摩上意以市恩、懷挾小嫌以排擠、阻塞言路之意圖。就臺體而言,定向曾為御史,自知十三道御史和都御史有統無屬。如果說“奏章先發后聞自是謂沿情禮”,那么王藩臣因疏發未聞有過,定向稍加苛責即可,大可不必上疏請皇帝將其罰治,定向疏一行,勢必使論人者懼,跋胡疐尾事多而揚眉吐氣之日少。就生平而言,定向雖為人雅負時望,但其疏并非全出自天理,亦有曖昧行私之嫌,之前“御史周之翰論劾尚書陸光祖,定向時為副都御史,訟言反劾之翰,幸而獲售”,而今又用反劾王藩臣來套美。鑒于此,許弘綱請求神宗將其疏下部俯察公評,對孰是孰非予以評斷。疏上奉旨:“已有旨了,該衙門知道。”1“有旨”是指已有下吏部處理的旨意了,因而許疏“不報”。2

許弘綱之所以提及周之翰劾陸光祖一事,緣于言路與內閣及耿定向等人結怨肇始于此。周之翰劾陸光祖起因于陸光祖與李植等言路立場相左引發的齟齬,李植等言官是張居正去世后追劾張本人及彈劾其親信申時行等的先鋒和要角,他們掀起的倒張風潮及彈劾內閣開啟了此后言路與內閣間的水火之爭。3《明史》載,陸光祖與張居正同年并相善,張去世后陸入吏部,“悉引居正所擯老成人,布九列”。而李植等人“力求居正罪,光祖言居正輔翼功不可泯,與言路左”。植等又“以丁此呂故攻尚書楊巍,光祖右巍詆言者。言者遂群攻光祖,乃由左侍郎出為南京工部尚書。御史周之翰劾光祖附宗人炳得清華”,4受到彈劾的陸光祖則自陳疏辯,疏上神宗令文書房內官劉成口傳著與致仕,見此輔臣等遂出來轉圜,以“老成人不可不惜”揭奏請乞留用,為神宗所采納,改令光祖照舊供職。5而時為左副都御史的耿定向則在光祖被留用后上疏參劾周之翰,極力為陸光祖辯護,并請求皇帝留用之。6此次紛爭中,盡管焦竑認為其師耿定向是在為周之翰誣蔑的陸光祖辯白,指出時新進者爭為搏擊,相煽成風,不顧事實,定向私下調劑不得遂訟言之,訟言不得乃疏聞于上,意在保全善類。7但在言路看來,這是輔臣和耿定向在支持同道、壓制言路,對此他們本就心懷不滿,誰料耿定向不僅不收斂,反而在周繼被留用后又故伎重演彈劾王藩臣,惹得言路更加惱火,許弘綱遂以此為口實來攻擊他。

耿定向深責御史不當言撫臣亦讓禮科給事中王孟煦(山東安丘人,進士)感到駭異,他駁斥說,祖宗在南北兩臺設都御史,旨在表率臺臣、主持國憲,以使風裁意氣不流于巽懦阿諛,“故為御史者憂其緘默不言而不憂其敢言,為都御史者責御史以所不言而不阻其所得言,御史敢言于下,都御史作其敢言于上,天下大治,政不隔矣”。以往有旨諭令各部堂官嚴禁部屬言事,認為是出位之舉,但王藩臣是御史,不是部臣,言事是其職掌。都御史雖提督十三道御史,但非堂部之于郎署者比。都御史不僅不能禁止御史言事,而且都御史但有不法,御史猶得言之,如果令御史不得展布,必將使人畏首畏尾,鉗口結舌,聰明日蔽,是非不辨。面對耿定向意欲阻塞言路,王孟煦亦針鋒相對,指出定向在奉旨勘御史陳揚善參主事劉以渙之事上對以渙則示罰,揚善則否,而對同樣作為御史的藩臣亦持打壓態度,一抑一揚間顯然在待人上存在雙標,斥責定向徒負道學之名,熟諳義理而對職掌蒙昧不識,“身總風紀,不能作士氣而反挫之,不能鼓直言而反阻之”,其“欲正藩臣等而使之不言”,正是不職的表現。1疏上同樣“不報”。2

王孟煦提及的朝廷有旨諭令堂官嚴禁部屬言事,指的是萬歷十四年三月諭旨,其內容為:“除部院、科道外,其各部司屬,如有事關職掌、欲陳所見的,都著呈稟堂官,定議具奏,不許另疏瀆擾。各堂上官務要嚴諭司屬,安分修職,不許出位沽名。如有故違,重治不宥。”該諭旨明確將言官排除在外,證明王所說不虛。其旨在禁遏外廷一般官員言事,出臺的背景是萬歷十四年部署之臣紛紛上疏言貴妃及恭妃冊封事,惹得神宗大怒,輔臣申時行等人憂之,“因擬旨禁遏后來,陰以慰解上意”。3不過,此諭旨并未達到預期效果,反而激化了外廷官員與執政間的矛盾,逼迫其日益與科道結盟,成為反內閣的中堅力量。正如夏燮《明通鑒》所云:“(三月)癸卯,以閣臣申時行等之請,詔‘諸曹建言,止及所司職掌,仍聽其長擇而進之,不得專達。于是言者指斥宮闈,攻訐執政,而門戶之禍大起。”4

科臣的彈劾立即激起耿定向的不滿,得知許、王連章參劾自己阻塞言路等情后,他憤而疏辯說御史是言官,都御史則為言官之長,沒聽說過“惟御史當言,都御史不當言”、“以糾邪為風力,以為國惜才為罪諐”。面對御史藐忽臺長,不循舊規,都御史難道就只能“濡忍含容,噤不得一言耶”?對于許、王視自己為道學,虛負時望,他辯解說“嘗慨近世以道學為詬病,蓋不知所謂學者原非為異,惟求不失本心,學為人耳”。強調自己作為皇上提拔的臺長,正是深知陳有年之清貞、徐元太之勞勚、周繼之節愛,才為之仗義執言,誰料反遭彈劾,委屈憤懣之余他再次乞罷。5耿定向重申立場并對許、王以道學謬論自己做了辯解,但對其所說曖昧徇私、待人雙標沒有回應。而許、王之所以以“道學”攻擊定向,不僅因為他是“在朝王學”的理論代表,“‘衛道意識乃是耿定向思想的最終旨歸”,6而且與定向關系密切的申時行則是在朝王學最初的代言人,7這是言路攻擊耿定向的要害所在,其背后影射的正是輔臣等人。

看到科臣圍攻耿定向后,輔臣及其親信立即施以援手。七月初,剛在順天鄉試案復試中為回護輔臣申時行、王錫爵與言路交鋒過8的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吳時來(字惟修,號悟齋,浙江仙居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率先力挺耿定向。辯解說御史在外權力巨大,設立都御史為的就是對之加以約束。耿定向作為言官之長,當然不會自塞言路。雖然藩臣以揭帖不投堂為榮,但定向則以不投堂為辱,若不申明臺綱的話,定向又安用南京都察院?并告誡言路“弼逢補闕,指奸糾慝,無所不可,然不可以言自恣,遂生憂易也”。吳時來不僅盛贊定向有涵養、恪守堂規,而且十分認同他的提議,亦向神宗建議嚴諭南道恪守堂規,一照北院,按定向所請,錄用陳有年,薄罰王藩臣。9

耿、吳疏上,因為申飭臺綱的建議深合輔臣壓制言路之意,立即得到申時行等人的全力支持,他們具疏強調說:“圣祖建立都御史及十三道御史,(御史)出差回道,俱聽都御史考察,明有堂屬之分。北京御史但有章疏,本日即送堂官揭帖,南京御史有疏,發行三日后送堂官揭帖,原系相沿舊規。”照此規矩,耿定向以王藩臣不送揭帖給自己而參劾之并謂他論人不當,是以堂官論屬官,沒有錯;科臣以為阻塞言路,故吳時來予以申明,是為堂官存體面,亦沒有錯。既然耿、吳二人沒有錯,那么錯的就是王藩臣,輔臣遂“以堂屬名分朝廷紀綱,擬從時來等之言,將藩臣罰俸二月”。10疏上,不喜言路造次的神宗對輔臣正朝廷紀綱的做法深感滿意,便欣然采納了其擬票,命兩京院規一體遵行,將藩臣罰俸兩個月,1令“吏部知道”。2申飭臺綱在輔臣等人的大力支持下獲得成功。

而在接旨勘核耿定向所論之事及得知王藩臣受到處罰后,與耿執政立場一致、在此前紛爭中大力支持輔臣的吏部尚書楊巍亦不遺余力支持耿定向,復疏夸獎他“道義褆身,忠直許國,立朝大節,歷歷可稱目”,總憲南臺,足以表儀士類。認為論人不當失在御史,與定向無關,其無需自劾求罷。并說耿所推薦的陳有年、徐元太,請留的周繼三人才品過人,足見他為國家愛惜人才。鑒于周繼已奉旨留用,吏部遂建議將陳有年、徐元太及時起用。疏上后,神宗亦認同吏部的復命,以“都御史,臺臣之長,是非可否,當言即言”令定向照舊供職。3至此,耿定向的訴求全部實現。

綜上,盡管耿定向疏出即引來科臣的堅決反對,但在同道吳時來、輔臣、皇帝等人的支持和助推下,其訴求得以實現,加上藩臣受到處罰及在兵科給事中薛三才看來關乎“言官之論劾于國體匪輕”的許、王之疏留中未發,4使得言路對輔臣等人的不滿加劇,反擊之心不斷增強。

二、“非臺省”官員論劾與論爭變為忿爭

面對耿定向、吳時來“欲為執政鉗天下”5及輔臣公然支持二人申飭臺綱,七月十八日,6身無言責、性惡權奸的刑部辦事進士薛敷教“觸目激衷、情不容已”,不僅對二人予以尖銳抨擊,還將矛頭指向輔臣。他直指吳時來申飭南臺憲規專為耿定向,是“遠臣鉗口,近臣煽惑,摘祖宗之片詞,營狐兔之私窟”。他認為,即使藩臣所論不對,定向亦不宜阻遏,因為若事事關白則動成掣肘,特別是御史彈劾長官的奏疏事先上報,不僅會“隱機先漏則危其身,讜譏復停負其志”,還會給國家帶來危害。就此而言,吳時來支持耿定向的舉動顯然是視僚友為重而視陛下為輕。不僅如此,順天鄉試案中饒伸論吳時來阿附被拷之詔獄,羈之編氓,辛苦流離,路人酸鼻,對此時來不僅不閉門思過,更私攔路之朋;御史房寰丑詆海瑞,時來極力包容房寰,定向妨礙言路,時來“不惟不能參駁,反而朋連”,其“向猶為己鴟張,今乃代人狼噬;向猶假嚴威而示人以隙,今乃懸定制而附人以諛,虐焰方燃,漸不可長”。進而批評其依附者二三輔臣“陽托飲醇之名,陰圖登壟之實,貌慶歷之和氣而掩其爭,齒貞觀之協謀而諱其斷,平津曲學,金陵險诐。邇又故峻諸司,共繩庶宷,九列之體貌崇而九重之聰明塞矣”。強烈要求神宗下明詔嚴黨邪之禁,開持匹之門,更易兩都臺長,以清首憲。7

薛敷教作為后來的東林八君子之一,始終以反內閣為使命。此次彈劾輔臣是薛敷教進入政治舞臺所進行的首次反內閣斗爭,亦是其“成名之戰”。其疏提及的饒伸被下詔獄和房寰彈劾海瑞,皆為以往輔臣及時來與言路間的齮龁事。關于前者,筆者已有專門討論,8此不贅述。后者指的是萬歷十四年海瑞被任用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由于他行事嚴苛,提學御史房寰害怕“糾擿”,遂先發制人,連疏丑詆海瑞,9從而引發的紛爭。紛爭中吳時來極力回護房寰,輔臣亦“只擬旨譙讓”房寰,對此吏部辦事進士彭遵古、諸壽賢和顧允成等不勝憤,遂抗疏論劾房寰欺罔七罪。由于三人之疏上于房寰被譙讓之后,惹得神宗很不高興,遂以“出位妄奏”奪三人冠帶,令還家省愆,同時還令九卿約束辦事進士,毋妄言時政。1對比可知,耿定向事后彈劾受到支持,而一般官員事后彈劾則受到懲處;丑詆正人者未受處治,而抗辯者反受處罰;此外還專門約束辦事進士進言。在敷教看來這是朝廷有意打壓低級官員進言,讓他難以容忍,因此可以說,他憤而發聲是此前反內閣斗爭的接續。薛敷教攻訐申時行、許國、王錫爵等輔臣,使得紛爭迅速演變為忿爭。

薛敷教的剴切直陳立即引來輔臣的果斷反擊。十九日,申時行等人看到薛敷教專論吳時來黨護耿定向的奏疏,對疏末論及輔臣“務伸大臣而抑小臣”言論甚為不滿,上疏斥責說敷教所言御史可以恣意橫行、凌侮官長,都御史不得明目張膽指摘屬官是無名分、無紀綱,強調“若大臣之體褻,則朝廷不尊,將有以下犯上,以卑凌尊之弊”。進而發揮輔臣職能,又徑自對敷教作出處罰的擬票。為了掩人耳目,還特意解釋說自己被敷教批評,本當避嫌,不應擬票,但為了不讓煩言瑣事煩擾皇上,不與新進小生爭長競短,遂擬票給予敷教從輕處分,以使九卿大臣皆得安位行志,無知小臣可改過自新。2申時行等人看似說得堂而皇之,但由高攀龍指出薛敷教的批評惹得“當路大恚”3可知,輔臣此舉大有反擊的成分在。

不僅如此,輔臣的親信亦先后加入論戰中。并未受到彈劾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詹仰庇(字汝欽,福建安溪人,嘉靖四十四年進士),在七月初十日聽聞薛敷教上疏要論去二三大臣,以致六卿人人自疑,“有註門籍不出者,有避嫌不赴朝房者”后,甚至在“未及閱疏”的情況下就匆忙4上疏,指責敷教初入仕籍,“于國家政體,毫未閑習,諸臣人品,絕無鑒識,乃懷沽名倖進之私,搖唇棹舌,以簧鼓人心,搖亂國是”。認為如果人人可以肆言妄言,那么只能掣肘當事者,導致“小臣得以制大臣之命,下士得以操朝廷之權”的局面。鑒于此,他希望皇上將敷教所陳之疏早賜抄發,若所言果當即從處分,若其妄誕不經、逞私議則正其出位狂躁之罪論,并令九卿大臣安心任事,無為浮言疑惑。在詹仰庇的推波助瀾下,極其厭煩小臣出位妄言的神宗立即采納了輔臣擬票,以薛敷教作為新進小臣、尚未諳練便輕率妄言為由令其回籍省過三年,于教職內敘用,同時令大臣安心供職,以示安撫。5值得一提的是,詹仰庇在順天鄉試復試時“跡涉為申(時行)、王(錫爵)回護”本就為言路所不屑,6如今又為維護輔臣而疏論敷教排陷大臣,致其坐廢,7更為言路所憎惡。

受到牽連的次輔許國亦上疏申辯,并借機表達了對近年來熾盛的建言之風的不滿和擔憂。許國與申時行交善,由其薦之入閣,8在張居正去世后言路與內閣的對峙中每每與言路諸臣交攻,是申時行的堅定同盟。曾“以丁此呂事與言者相攻,語侵吳中行、趙用賢,由是物議沸然”,9為言路所不恥。在二十一日所上疏中,許國大談綱紀、風俗,強調官員要遵紀守規,不能亂了本分。并說敷教是他今春所取進士,不管其言是對是錯,自己都當罷斥。坦承自己寬厚不如申時行,直亮不如王錫爵,簡重不如王家屏,而又比三臣年長,敷教的指摘“實當之”。但對于其所說輔臣“平津曲學”“金陵險陂”“陰圖登壟”斷然否定,在以年老乞罷的同時筆鋒一轉,對言路成為官員沽名干進的捷徑等不良世風予以譴責,將矛頭指向建言群體:“邇年以來,建言成風,可以要名,可以躐秩,又可以掩過,故人爭趨之以為捷徑,機套變幻,操柄倒持,老成斂手,猶以為專擅威權,輕俊搖唇,猶以為阻塞言路,此風既成,莫可救藥。”為了糾正此種風氣,他建議皇上“敕下九卿、科道,各陳要務,紀綱何為而正,風俗何為而淳”,著為絜令。疏上,神宗不僅撫留許國,還對其正綱紀、厚風俗的提議很滿意,下令“今后各官務查照節次諭旨,著實遵守,毋得玩視禮法,沽名干進”。1雖然許國所言受到神宗的肯定,但《萬歷邸鈔》直言不諱地指出:“與攻吳(中行)、趙(用賢)諸君疏一般辛辣,但借以元臣與新進門生角口而動氣,如此則其禍衷和盤托出矣”。2言下之意,其批評敷教只是借口,貶斥言路才是真意圖。

同樣未受彈劾的吏科都給事中陳與郊亦站出來趁機對近年來建言諸臣極盡丑詆。與郊是王錫爵的門生,“又附申時行,恣甚”。3他總是積極主動地投身朝野紛爭,堅定地站在輔臣一方,利用自己所執掌的彈劾之權,充當內閣行政的外圍防護,4此次紛爭他亦不甘落后。因敷教之疏專稱阻塞言路,與郊于二十九日5上疏聲稱言路未塞,為臺諫者上自乘輿、下及宰執,內從旃廈、外迨閭閻,近由警蹕、遠至邊徼,無事不言;雖一學究得上書、一市井庸奴得擊鼓而訟,七八年來絕未聞蓄謗而難于抱牘、抱牘而難于扣閽、扣閽而難于徹睿覽者;即使有觸犯圣怒的,大臣皆相率營救。今行險徼倖之徒欲托身言路,動稱言路阻塞,目的無非在于“使在言路與不在言路者俱斂手側目而不敢言”。并說萬歷十年以后可謂輕言之世,盡管輕言表現很多,但“大都勢不在鼎司乃擊鼎司,勢不在憲職乃排憲職,勢不在言路乃侵言路,甚者不但新進制老成之命,即弟子唾其師不顧焉”,且舉世輕言者看重的不是建言而是名位,往往是“得譴彌重,得位彌高”,直指薛敷教等人即為此類釣名獵位者,請求神宗告誡諸司做好本分,毋圖竊位盜名于堯舜之世。6疏上“旨是其言”。7雖然與郊所言為神宗所首肯,但其借題發揮、丑詆建言諸臣的唐突之舉,不僅讓言路極為鄙夷,亦被明人黃景昉斥為“離本題目愈遠矣”。8

面對“是時政府大意在遏抑建言諸臣,尤遏抑非臺省而建言者”,9薛敷教的密友、同為后來的東林八君子之一的禮部主事顧允成亦極為憤慨,遂寫信對許國和陳與郊彼此唱和呼應,大談綱紀、風俗,對建言者批評之能事予以嚴正反駁。許國是顧允成的座師,但作為弟子的顧允成并不認同其師的主張。在《上座師許相國》中,他指出許國憤發于薛敷教之觸事陳言至以貢舉非人自劾,且欲皇上敕下九卿科道各陳紀綱何為而正、風俗何為而淳,實非必要。在他看來,“紀綱之正、風俗之淳,不在于以勢相脅,在于以道相成;不在于使人不敢言,在于使人無可言耳”,強調以道治國和開言路才能正紀綱、淳風俗。他不認同與郊所說言路未塞,舉證說近年來言者李懋檜、劉志選、高桂、饒伸等人建言就沒見大臣相率營救,不僅不救,還攘臂攻之,究其原因在于幾人皆“攖宰執之怒、犯臺諫之忌諱者”,而間或相率營救一二攖圣怒者,不過是模仿杜欽、谷永附外戚而專攻上身之故智,其上書擊鼓者又不為宰執臺諫所重視,“以此而遂為言路不塞,雖張居正時此路固未嘗塞也”,直言宰執臺諫應當自責自修,而非“外戰天下之公論,內戰皇上之私恩”。針對與郊所說行險僥幸之徒托身言路追求功名利祿、舉世輕言,顧反駁說除李、劉、高、饒等人外,建言者不過黃道瞻、盧洪春、王德新和薛敷教幾人,何名爭趨、爭附、輕言?且近來建言者都是有觸而發,“倘臨江父老罪無可矜,則道瞻不言;倘皇上不以宴安廢郊祀,則洪春不言;倘何尚書(何起鳴)不以己私傾辛都憲(辛自修),則德新等不言;倘邵給事(邵庶)不請申出位之禁,則懋檜等不言;倘戊子順天科場毫無弊竇,則桂等不言;倘耿都憲不以一揭帖故參王御史,則敷教不言”。對于與郊說甚者不但新進制老成之命,即弟子唾其師不顧,顧反駁說:“近世士大夫每每知有師弟,不知有君臣,黨與成于下,主勢孤于上,有識寒心,何得詬建言者為弟子唾其師而不顧也?”總之,在顧允成看來,陳與郊主張言路歸臺省,實際是以言路歸宰執,其人雖職掌言路,但已完全淪為趨附宰執的“乞墦丐子”,成為了“方今第一佞人”,正是他讓紀綱、風俗掃地盡矣。1

或許是有了直接建言被處罰的不堪經歷,顧允成此次選擇了寫信回應當事人,但其批評的鋒芒絲毫不減。該書一石二鳥,針鋒相對,不僅嚴厲反駁了許國所謂的綱紀風俗論,亦用事實對陳與郊的妄言做了駁斥,揭露其逢迎執政的丑惡嘴臉。兵部侍郎沈思孝讀后直言其“義理中鎮惡,文章中辟邪也”,2對顧允成贊賞之情及對陳與郊等人憎惡之感溢于言表。顧允成不僅有剛成為辦事進士就因支援海瑞與輔臣作對受到懲處的痛苦經歷,近年來非言職官員如李懋檜、劉志選、高桂、饒伸、薛敷教等進言者動輒得咎的現實,亦加深了他對執政壓制言路的深惡痛絕,因而該書既是對此種不公的嚴正抗論,又是在替得咎者伸冤、對薛敷教聲援。

不僅如此,顧允成還寫有《客問》,再次揭露耿定向上疏逢迎執政的真正意圖。“客”實際上是顧允成本人,3他認為從人才角度講,定向救三中丞沒錯,但從言路角度講,定向參御史不投揭則不對,其以臺長脅持御史、逢迎當事更是庸俗之極。原因在于御史分書其道,原不屬于都察院,只是正德間劉瑾矯諭都察院,要求御史有章奏必先呈稟,南京都察院一體遵行,定向號稱賢人,怎能借口救三中丞仿效劉瑾的惡劣做法?且房寰彈劾海瑞、言者合救海瑞時,定向以為小事不足言,卻以申救三中丞為大事,其之所以有如此認知,完全在于海瑞復出后屢疏譏切時政犯當事之忌,三中丞于下無忤,于上非當事之所忌,定向之去彼取此,“意固有在,非以職之故”。不僅如此,定向任臺長時還有不少不稱職的事,如在順天鄉試案中,高桂、饒伸等歷陳科場大壞,主司欺罔,諸賄托附離丑狀,卻是一以削秩,一下錦衣衛打問,除名為民,定向怡然安之,不為之爭,根本原因在于高、饒所揭露之事與執政密切相關。一言以蔽之,與其說定向上疏是愛惜仁賢,不如說專為不投揭,目的就是為了逢迎當路。4面對詰責,定向不能對答,正在于顧允成一針見血地戳穿了其真正意圖。

薛敷教的指責亦使得吳時來怒不可遏,他遂疏言不堪再進都察院者有八,力詆敷教及饒伸輩并乞罷,神宗加以慰留。5而受到顧允成嚴詞批評的耿定向亦持續求罷,神宗同樣不許。6面對吳、耿杜門求罷,時正在患病請假調理的三輔王錫爵7雖然未上疏辯駁,但卻專門寫信給耿定向予以支持,勸誡他不要因物議洶洶而退卻:“今門下一當反噬,遂謀引避耶,荷擔者豈不以息肩為快?但使臺長為屬官而去,成何法紀?門下得不為朝廷計,為生等計也。悟齋(吳時來)公亦杜門,觀此變態,使人痛哭之后繼以談笑,然明主未嘗負我輩也,且相與濡忍,何如?”8不過,王錫爵推心置腹的勸導,應該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因為在輿論正盛的當時,回避是最好的應對方式。

要之,因薛敷教不滿吳時來等為執政鉗制言路而將矛頭指向輔臣,從而引發輔臣及其親信的激烈反擊,申飭臺綱之爭遂演變成了意氣之爭。在此輪紛爭中,黃景昉認為“薛敷教以一觀政進士疏參臺長,且連及政府”,確有出位之嫌,若“當日只合淡淡發付,聽暫回籍,依常調銓授,彼自氣冷”,事情也就過去了,無奈“詹仰庇等發憤抨駁,有駁隨有救,此煩言所為日滋也”。9 盡管要輔臣方面對言路的攻擊無動于衷不切實際,但誠如黃景昉所言,許國、詹仰庇等人的拱火很快就引來言路新的攻擊。

三、御史論爭與南道臺規申飭具體細則落地

面對執政方發憤抨駁及打壓,與王藩臣同為南京都察院御史的王麟趾(山東德平人,進士)、黃仁榮(江西南昌人,舉人)亦不甘沉默,遂站出來繼續攻訐耿定向、吳時來、詹仰庇和許國等人,并乞請朝廷明確御史上疏幾日內投堂及何種情況下投堂,為言路暢通爭取更有利的條件。至此紛爭在某種程度上得以回歸正題。

八月二十六日,1鑒于大臣之權日盛而言官之責日輕,導致植黨營私者多而直言盡忠者詘,被耿定向批評不當彈劾徐元太的南京浙江道御史王麟趾恐此風積重難返,不敢“避嫌隱忍”,遂對吳時來等大臣予以抨擊。面對耿定向論王藩臣憐才并及臺綱、蒙旨下部,吳時來獨違眾立論、越俎參覆,麟趾憤而詰問,難道藩臣是大奸巨惡,需要南北兩總憲來彈劾。指出藩臣被論不過以投揭之遲,查投揭《大明會典》無文,諸臣意起罷了。況北臺疏入即聞,故次日投揭,縱人知之亦難為力,而南臺道路遠,且有從而媒孽之者,如御史陳揚善劾主事劉以煥(渙)投揭于堂,尚書陸光祖知之,托留不獲,遂托人轉留亦不獲,竟挾仇而反噬,故邇來呈堂有延及一月者蓋亦相沿之例,非自藩臣始。時來不察,反尊堂官為鬼神,卑御史為承吏,炮制“不投堂有下榮上辱之別”之論,忿氣厲詞,勢若攘臂,其心何在?身為臺長,時來本當以糾邪為任,而不是“躬自為邪”,阻人之言。為了進一步打擊吳時來,麟趾還舊事重提,指出時來彈劾嚴嵩并非其志,出使琉球亦只是一種規避。隆慶初年先是以虛名擢用,因貪縱不檢被外調,后鉆刺再起,三年之間即登八座,后又公行賄賂,時向銓曹,為人求缺,在科場事上竭力周旋,極盡阿諛。薛敷教目擊其非,抱憤抗論,疏上十余日不下,“圣心疑其獨有當者,為大臣存體,故置之”,誰料許國、詹仰庇彈章相繼而進。許國是閣臣,仰庇是憲臣,不僅“不能植善鋤惡,反而黨同伐異。向也一為同官之故而參江東之,一為同官之故而參饒伸,今也又皆襲故套而參敷教矣”。為此他乞請皇帝敕諭兩京大臣潔己秉正,勿徇情護非,將貪鄙阿附的時來罷斥,并將投堂臺規應否在三日之內明白申飭,以便遵守。2由其疏可知,王麟趾在痛批吳時來、許國、詹仰庇等大臣及為王藩臣申辯的同時,亦不忘乞請朝廷申明御史投揭的具體日期,以免再有御史因投揭不當而出現差池。

王麟趾的彈劾讓許國羞憤不已,他遂于二十七日上疏對麟趾的指控予以反駁,說臺端是綱紀之原,都御史是臺官之長,“不稟白,則不成其為屬,不相屬又何以都御史為也?是尚為有綱紀否耶”?麟趾既知定向意在憐才并及臺綱,則定向言是,又何以科臣攻之者為是、時來助之者為非?指責麟趾等一言不合就憤爭求強,不休不止,不但不遵明旨,還為了王藩臣兩個月的俸祿而廢百年之規,敷教方在仕進之初就篾視臺閣、橫口詆欺,簡直就是沒有綱紀。強調說自己和仰庇“論敷教,正所謂國是,所謂風裁也”,直言吳時來為敢言之臣,并批評說自萬歷十一二年以來五六年間,無言責者不務正業,以建白為奇,藐其官長,以恣睢為快,無而為有,是而為非,士習以成風,世艷以成俗,至饒伸、薛敷教時登峰造極,以至不管是誰議論二人,小臣皆認為論者不對,這簡直就是黑白顛倒,是非不分。許國憤而申辯完后乞罷,為神宗以不必“以妄言波及,遽自引退”所撫留。3許國再次站在綱紀的高度反斥小臣,除了因連番受到彈劾怒意難平外,亦表明不管言路如何造謠生事、信口雌黃,在所堅持的綱紀問題上他決不會退讓。

而在耿、吳申飭臺綱奉旨后,關于御史上奏要不要告知臺長,南京廣西道御史黃仁榮亦持否定態度,力爭說,御史辨論官邪,故事不白臺長,上疏公朝,投揭私署,只是邇來陋習。御史偶爾失之,不過小節,罪不至參罰。《大明會典》不載,《憲綱》不列,非祖宗舊制。皇上下令一體遵行,過聽時來的話罷了,縱容此種做法會“開鉗制之端,啟壅蔽之漸”。況且南北事體不同,實有難于概行者,具體而言之,御史投揭有三不便:一是御史章疏皇上尚未觀覽,都御史先看,是大不敬;二是南京離京城遙遠,往來費時,若在傳遞中泄露事情,會百弊叢生;三是彈劾之疏多涉及貪贓壞法、徇私植黨及生事害民之類,不便為外所知。不必者二:一是御史風聞論人,行止予奪,自有該部議復,圣明裁斷,即使御史彈劾不當,亦當自擔其罪,不會波及都御史;二是若御史所論為官員,都御史知之勢必因權勢、門生故吏為之開脫。此外還有“南道御史林可成論劾吏部侍郎徐顯卿,顯卿獲知后大搜齎疏之人,不得,又從通政司謀緩其事”可借鑒者。既而將矛頭指向耿、吳二人,說耿定向昔副北院極言以詆周之翰,今總南院又借事以參王藩臣,“只因周繼一二知厚,急索疏稿不得耳,激于人言,輕形論列”,打著愛惜人才的幌子行排軋言官之實。“吳時來既同總持之責,宜有救正之言,乃其持說益悖,低昂伸抑之間,不勝恣睢陵轢之意”。二人這樣做,實有目的:“一希北臺之轉,一急冢宰之推,皆欲以風力受知。”鑒于“投揭不已,勢必至于稟白,稟白不已,勢必至于阻抑,阻抑不已,勢必至于別有申救”,以至有大奸大惡為都御史所欲黨援者無人論列,他遂請求神宗敕令部院科道會議,仍遵《大明會典》《憲綱》,論劾照舊不相關白,若要存揭以備查考,亦必奉有明旨后方許送堂,如此則耳目不至壅蔽而風紀得以振揚。1與王麟趾相對理性相比,黃仁榮表現得更為激進,他不僅力主御史彈劾不必投揭,以保持御史言事的獨立性,而且還揭露耿定向論列王藩臣事出有因及耿、吳拿投揭說事有高升的企圖,藉此以給二人一記重擊。

面對王麟趾、黃仁榮連章論劾,吳時來此時已疲于應付,惟有不斷上疏乞罷。2耿定向雖升為戶部尚書,總督倉場,3但因人言藉藉同樣沒有赴任,而是一直因病乞骸,其間從邸報中看到王麟趾、黃仁榮之疏,為自己本意思振臺綱而臺綱反致重辱,思為國惜才而反貽詬吳時來、許國、詹仰庇等重臣,感到既慚且悚,遂對二人的言論予以嚴厲駁斥。他指責麟趾“一塵眛目,四方易位,纖私蔽衷,是非混淆”,不僅不尊臺長、不守成憲,還抗玩明旨、目無君父。并將二人的嫌怨和盤托出,說自己先是在麟趾初論徐元太呈揭時斥責過他,后又以“臺職要在知人,未可輕率”耳提面命過他,麟趾表面上向自己道謝并說許國亦指出他論徐元太不對,背后則“蓄撼于臣而猜疑許國終將不利于己,為是構會,乘機陰攻陽擊,以為后日地”。對于黃仁榮謂自己參論臺屬以示風力,希轉北臺,他覺得尤為悖謬,辯駁說自己行能淺薄,苦病纏身,不會卑鄙到因覬覦要位而不顧性命。仁榮之所以彈劾自己,皆因受彈劾的周之翰和王藩臣是舉人,且仁榮以“未占一第為歉誤”,遂“疑臣以資格易人,憤傷其類而忍于操戈”。再次聲明自己之所以為三撫臣辯,在于御史不知其人,未詳其事,彈劾藩臣不過是因其言不當、摘其不投揭、存臺體罷了,并無他意。受到連番彈劾的耿定向再次乞罷,請求皇上敕諭臺屬“勿以一己私臆作好惡,勿以一時意見亂典章”。4耿定向雖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王、黃二人的攻擊給予了堅決還擊,但言路的持續攻擊亦給他帶來了很大的輿論壓力,不得不說,王、黃的攻擊,使得本就因飽受非議而一直杜門乞休的他更加沒有臉面出任新職,只能像吳時來一樣反復求罷,藉此擺脫目前的困境。

王、黃二人疏上,神宗對其在申飭臺綱圣旨已下之后又來叨擾并攻擊輔臣許國極為不滿,遂下令將王、黃之疏同下所司吏部等衙門議處,吏部尚書楊巍等接旨后經過認真查閱諸臣所奏、虛心公議,遂復疏說諸臣紛爭始于揭帖一事,只要弄清此事則是非可定,議論可息。他指出,舊規兩京十三道御史有所建白,北道上本次日、南道發本三日各具揭帖呈遞堂官,以使其知道某御史建白的人和事。北道御史仍有揭帖,送河南道以備給由考察。“頃南京都御史耿定向,參御史王藩臣不遞揭帖,臣等謂或偶然失誤,遂至遲延。及都御史吳時來申明南臺憲規,臣等嘗止之,亦為藩臣或偶然失誤,此時改補未可知也。然定向等所以論之、申明之者,蓋為衙門之規矩、朝廷之綱紀,不意諸臣之紛爭至此。”1這一方面揭示出楊巍沒料到此事會如此發酵,另一方面亦表明御史上疏不按舊規所定的時間投揭至臺在當時是一種慣例。楊巍雖有為王藩臣辯解之意,但仍然認為耿、吳二人做的是分內之事,未有任何不妥,并就黃、王二人所言進行了辯解。

對于黃仁榮主張揭帖不可有,楊巍認為其論雖有可采之處,但究其事體實有不同。原因在于,“蓋關白者,呈之于未行之先,或可阻撓;揭帖者投之于已發之后,雖欲阻撓無由矣”。且都察院之揭帖猶通政司之副本,為祖宗之定制,不可遽廢。“況都御史多系散御史升轉者,仁榮等他日為此官,有廢其舊規者,亦甘心焉否耶?如以論劾恐有漏泄,再寬日期,及有漏泄阻撓者,許言官指實參奏。若將舊所有者,一旦廢棄,是無衙門矣。都御史亦安能晏然坐于諸人之上哉!”他不認同仁榮所說定向、時來有所希求,坦言都察院轉吏部與南之改北皆是常事,且二臣方負重望,無需以風力受知。至于王麟趾謂時來應當罷斥,楊巍反駁說時來非可罷斥之人,若其當去,則耿定向、許國、詹仰庇等人皆可去。至于時來避琉球之行,楊巍反駁說時來連殺人不眨眼的嚴嵩父子都不怕,難道會害怕茫茫海水。對于麟趾謂大臣小臣言有貴有賤,楊巍辯駁說大抵大臣之言多在愛惜保全,小臣之言多在攻擊彈射,“二者相濟,非所以相病也”。并諄諄告誡言官說:“正直忠厚,言官之體也。一時為臣子者,幸遇圣明,宜共守成法,行所無事。”雖然楊巍不盡同意黃仁榮所說,但認為新議臺規確實不便遵行,遂向皇上建議“南臺揭帖仍照北臺遵守施行。如系論劾者,以三日為近,改于十日以內”。并請求皇上諭令耿、吳二人不必再辭,以黃、王“為一揭帖而輕論堂官,只因所見未融,似無主意;且事體既明”為由,建議姑免深究,敕諭大小臣工各去成心,和衷共濟。2楊巍雖然有調和雙方矛盾的意圖,但這種帶有立場性的調和既沒有解開紛爭者之間的私人恩怨,也無法消除雙方的畛域之見,其所能起到的作用小之又小。

疏上,鑒于申飭臺綱已有旨了,而王麟趾論劾總憲、波及輔臣,使得神宗對吏部帶有調和性的議處很不滿意,他下令其再加議處,并要求追究王麟趾論劾總憲、波及輔臣是誰的主意。由于臺綱茲事體大,楊巍覺得自己無法做主,遂以“事體未敢擅便”為由“謹題請旨”,3又將其推回給皇帝定奪,見此,神宗亦不再強其所難,徑下旨說:“都察院本統載在《憲綱》,御史建言,正是事后揭知,原無先事關白,有何妨礙,乃紛紛爭論,妄肆詆誣,既不查照舊規,又不通奉明旨,是何法體?都當重處,故從輕,王麟趾罰俸半年,黃仁榮三個月。以后南道御史送揭本堂,論事三日以衷,參官六日以衷,□為定規,再有模棱故違的,重治不宥,該科記著。”4由圣旨可知,神宗雖對王、黃予以薄罰,但亦將南道御史送揭本堂的時間確定下來,也算是對二人有所交代。至此,紛紛擾擾的南道臺綱之爭可謂塵埃落定。

四、結 語

與以往紛爭不同的是,此次耿定向申飭臺綱及引發的朝堂紛爭是輔臣方的一次主動出擊,都察院與內閣等部門同心協力,力壓言路,并在紛爭中達到了目的。客觀上講,王藩臣作為御史,不送揭于堂,或于舊規少紊,而于言責無可厚非,5確實不至于受到處罰,但極其厭惡言路的耿定向則將其視作對身為臺長的自己的蔑視,從而上疏乞請處罰王藩臣并申飭臺綱,以便整肅臺規。定向此舉在主張言路暢通的科道看來,不僅是在打壓言路,亦將使未來御史諫言受到諸多牽制,但在輔臣眼里則是一次難得的整頓言路的好機會,基于這種截然對立的認知,雙方在本就關系極為緊張的背景下展開了一場新的政治博弈。1雖然申飭臺綱最終強制成功了,但就御史上疏要不要投揭雙方始終未能達成共識,輔臣意欲通過申飭臺綱全面加強對言路的管制亦與言路的主張相悖,因而被迫接受御史上疏需先投揭至臺的言路顯然不會就此善罷甘休,而是會繼續奮力抗爭。就此而言,如同萬歷十四年朝廷要求部員上奏先報堂官的詔令未能起到應有的作用一樣,此次申飭臺綱的詔令勢必亦無法起到實質性作用,相反會更加激化雙方的矛盾,使得二者在對抗的路上愈走愈遠。

同時,此次紛爭亦是萬歷十年以來歷次紛爭的接續,是張居正去世后言路與執政勢如水火的又一具體體現。面對執政方的打壓,言路方斷然予以反擊,執政方亦堅執一詞,毫不退讓。雙方你來我往,針鋒相對,并且紛爭中夾雜著各種私人恩怨,紛爭時不時變成忿爭,脫離了正常議事的軌道,不僅于政事毫無裨益,還往往導致小臣受罰、大臣因輿論壓力不安其位兩敗俱傷的后果,造成本該和衷共濟的朝臣反目成仇,亦極大地妨礙了官僚體制的正常運作,給萬歷朝廷帶來了顯而易見的危害。明人陳繼儒當時就已注意到這一朝堂亂象,并對其成因、發展進路及其危害做了深入剖析:

曩者江陵之以橫敗也,諸相國于是更其猛而為寬。攻江陵而以諫顯也,諸君子又于是更其諱而為諍。言者彌熾,輒指之曰是出位也,是欲趨捷徑而適者也,是不知大體也,是為某氏攻某氏也,而力主矯偏救枉之說以與言者敵,此諸相國之近習也。上之人按之彌窘,輒指之曰是塞言路也,是欲痛懲正人也,是以一網掩也,是亦為某氏去某氏也,而力主請劍止輦之說以與上之人敵,此諸君子之近習也。夫小臣方喜于建言,而大臣且厭于言,洗毛而索之瘢,因噎而廢之食。然而馮狐鼠者固眾,而批龍頷者亦不乏也;首鼠者十一,而鳴鳳者亦十九也。欲強奪諫官以名,奪之而名愈起;欲與諫官以非利,不踰年而尋綰六曹之綬,坐九列之輿矣。利與名,厚欲也,即賢者非必出于利名,然掀髯攘臂以示快,召徒呼黨以示戰勝,客氣故在也。上之人思撤其所甚欲而銷其心氣之不平,則可容而不可激,可導而不可塞,可以湔洗而不可以徼眚錮,以非時譴。嗚呼,言至于此愈難矣。錮之,譴之,其他日之非錮譴也明甚而言至。湔洗之,量移之,則群而攻大臣之弱而言亦至。自乙酉(萬歷十三年)以至于今(萬歷十七年),相持者五載。大小紛拏,彼我犄角,燥洷敵而水火爭……諸君雖以空言搏擊,傾黨訕訶,終何益于朝廷哉?2

此言可謂切中肯綮,鞭辟入里,令人深思。然而,正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勢如水火的雙方只是一味固執己見,針鋒相對,根本無暇顧及誰對誰錯,從而陷入喋喋不休的紛爭中無法自拔,結怨亦愈來愈深。申飭臺綱之爭剛結束不久,言路又發起對吳時來、詹仰庇等人新的彈劾攻勢。面對言路的再次攻擊,幾人顯然就沒有現今這般幸運了,等待他們的將是政治生涯的結束。

責任編輯:馬陵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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