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發展格局下,金融機構服務實體經濟的重要機遇之一,就是以綠色發展的理念來推動產業整合,助力高碳行業的綠色轉型,利用“兩種資源、兩個市場”,發掘出我國碳排放強度的國際比較優勢,特別要實現推動能源產業轉型升級,保障綠色經濟安全發展,建立我國在“零碳革命”時代的領先優勢。
零碳金融與新發展格局
美國布朗大學經濟學教授奧戴德·蓋勒(Oded Galor)創立的 “統一增長理論”(Unified Growth Theory),提出了貫穿人類超長期歷史的增長機制及社會后果。工業化文明之前,自然界的外生沖擊和技術進步的內生變革總是體現在人口數量增減上,而人類自身的生活水平,或具體而言,人均收入,則長期停滯;而當歷史進入工業化城市化時期,人口規模的積聚最終引爆了技術的幾何級數增長,馬爾薩斯停滯問題得以解決,現代社會中的人類第一次同時實現了人口規模的增長和生活水平的提升。
若將蓋勒教授的理論進一步向未來拓延,人類可持續發展面臨的生態資源約束,正如馬爾薩斯時期的土地約束,使人類未來還將可能重新面臨人口規模與生活質量不可兼得的兩難。正在發生的“零碳革命”,也必會同樣遵循“農業革命”到“工業革命”的邏輯。資源利用效率的根本性提升,一定是來自生產方式和產業形態的顛覆和換代,而非現有產業模式的技術深化。
從這個視角而言,“零碳革命”參與者的視野不能再局限于在現有各產業內部如何減碳,而應更重視產業間再布局帶來的社會碳排放強度降低。零碳金融作為外部的推動性力量,除了運用金融手段激發減排的產業內效應,更應具備產業格局,引導金融資源在高排碳和低排碳行業之間合理配置。
產業的重塑、升級和再造,也是我國進入新發展階段、貫徹新發展理念、構建新發展格局的題中之義。《“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了“優化投資結構,保持投資合理增長,發揮投資對優化供給結構的關鍵作用”的明確要求。兩場偉大的轉變正在同一時期、同一國家發生,而歷史很可能不會給予我國重塑產業的第二次契機。金融機構在這一歷史背景下,服務實體經濟的重要機遇之一,就是以綠色發展的理念來推動產業整合,助力高碳行業的綠色轉型,利用“兩種資源、兩個市場”,發掘出我國碳排放強度的國際比較優勢,特別要實現推動能源產業轉型升級,保障綠色經濟安全發展,建立我國在“零碳革命”時代的領先優勢。
以推動產業整合暢通國內大循環
形成強大的國內市場,是新發展格局的重要目標之一。我國的國內大循環仍面臨內需潛能釋放不充分、市場整合程度不充足、科技創新活力不充沛三大問題。第一,全球前三大經濟體中,盡管我國的內需依存度(含中間品和最終需求)已達93.4%,超過日本,接近美國,但最終需求的國內國外之比仍和美日存在差距。我國作為超大型、高儲蓄經濟體,釋放內需潛力還有很大空間。第二,若將我國各省市之間的貿易數據與歐盟的區內貿易數據對比,我國主要省市對其他省市的平均供給依賴度為22%,平均需求依賴度為20%,相比于歐盟國家對其他歐盟成員國的24%和19%,我國甚至還存在一定劣勢,而從行業堵點來看,問題主要在第二產業。第三,我國缺乏拉動效應強、技術增加值高的產業鏈條,整個經濟循環體系缺乏效率,以增加值占總生產的比例衡量的價值增加率僅為34%,在全球主要經濟體中居于非常靠后的排位。
在此基礎上,筆者再將各個行業的碳排放強度納入考慮,相比于直接碳排放強度,完全碳排放強度能更好地描述經濟循環中各個環節的碳足跡。直接碳排放強度指給定產業為增加一單位最終產出而燃燒化石能源等活動直接產生的碳排放,對應《溫室氣體核算體系》中的“范圍一”。不過,該口徑未考慮經濟循環中產業鏈的影響。完全碳排放在“范圍一”直接碳排放基礎上,加上來自《溫室氣體核算體系》“范圍二”和“范圍三”的碳排放,即購買和使用能源產生的碳排放,以及企業其他活動產生的碳排放,從而更完整地評估各產業在我國國內大循環過程中的碳排放強度。
筆者的計算過程如下:第一步,利用投入產出表計算各行業直接碳排放強度。絕大部分碳排放是從化石能源燃燒和水泥生產這兩個經濟活動產生的,從產業角度則來源于采礦行業和非金屬礦物制品行業,在投入產出表中可使用以上兩個行業的中間投入進行計算。第二步,計算目標行業的全部中間品消耗,包括在產業鏈上游生產過程中的全部中間品,可通過投入產出表的完全消耗系數計算得到。第三步,將目標行業所消耗全部中間品對應行業的直接碳排放強度與目標行業的完全消耗系數相乘,即可得到完全碳排放強度。計算過程見圖1。
圖2用橫軸表示各行業在國內最終需求所占權重(假設經濟總規模為1萬元),縱軸表示對應的碳排放,展示了我國各行業按完全碳排放強度從小至大依次排列的完全碳排放強度曲線。以2018年為例,在曲線左端是以服務業為主的低碳排放強度行業,占國內最終需求的約62%,但只占碳排放的31%;制造業盡管有一定能源消耗,但附加值較高,碳排放強度中等,這部分占30%的最終需求和40%的碳排放。接下來是高碳排放強度的行業,碳排放曲線快速上翹。其中交運和重工業以4%最終需求產生了11%的碳排放,而完全碳排放強度最高的行業是能源電力行業,僅占3%的最終需求,但在碳排放中占比達到19%。
在低碳轉型的過程中,產業結構會向中低碳排放強度行業傾斜,服務業和制造業在經濟的占比不斷增加,并將滿足國內大循環內需擴大的需求。
交運和重工業的碳排放強度高,更是國內大循環暢通與否的關鍵行業。不過,二者在區域間的整合水平并不高。若以其他行業對目標行業中間投入占投入總量的比例衡量產業鏈整合程度,交運和重工業行業從全國投入產出表計算得到的結果要顯著高于從分地區投入產出表計算得到的結果,表明區域貿易的不活躍阻礙了交運和重工業行業與國內大循環的整合。
產業整合不僅有助于低碳轉型,也將增強國內大循環。隨著零碳金融投資的加大,純電動、液化天然氣(Liquefied Natural Gas,簡稱LNG)動力等清潔能源運輸方式使國內物資流轉系統更立體高效,低排放、低成本的長途運輸方式能夠豐富交通運輸體系,幫助區域間貿易整合形成有機整體。零碳金融還在重工業企業整合中發揮作用,將低效率的小作坊式企業整合為現代化工業企業,既推廣先進工藝、提升能源利用效率,也能進一步促進區域間整合,助力國內大循環的暢通。
以碳排放比較優勢促進國內國際雙循環
國內國際雙循環涉及“兩個市場”“兩種資源”,找準市場和資源的比較優勢尤其重要。長期以來,我國市場憑借著勞動力數量、勞動力質量、體制改革紅利等多種優勢,吸引了全球資本,實現了經濟的長期穩定增長。而在高質量發展階段,勞動力、土地等傳統要素的比較優勢正在趨緊,甚至一定程度上開始制約經濟的增長。“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要求我國經濟增長的比較優勢也要走向綠色與創新驅動,通過科技突破和產業轉型,找準我國具有碳排放比較優勢的行業作為參與國際循環的發力點。
我國在出口的產業鏈上位置不斷提高,高技術含量、高附加值的產品出口比例持續提升。但在以碳排放為視角的國際循環中,由于發展階段和技術水平仍存在差距,我國出口產品的碳排放強度仍然較高。也正因為如此,2021年中國在經常項目順差占國內生產總值(GDP)僅2.5%的情況下,碳轉移排放達到9.2億噸,占全部生產過程的8.4%,存在生產能效低、污染重等問題。
在貿易關系中發現碳排放強度的比較優勢,能形成對外貿易的優化配置,降低整體碳排放強度。以中美各行業平均碳排放強度為錨點,筆者結合各行業出口占行業總產出(含中間品和最終需求)的比例進行比較分析。當給定行業中美相對碳排放強度高于平均碳排放強度時,中國出口該行業產品會擴大中美兩國的碳強度差異。反之,給定行業相對碳排放強度低于平均時,中國的出口則有利于收窄中美碳強度差異。筆者稱這類行業存在比較優勢。結果表明,出口占比較高的行業中,僅有紡織品、航空運輸和批發零售的完全碳排放強度具比較優勢,而大部分具有出口導向的行業相對碳排放強度較高(圖3)。
在具碳排放強度比較優勢的行業中,批發零售業比較優勢最大,且行業完全碳排放強度同樣較低;航空運輸業比較優勢居第二,但其絕對碳強度水平較高,應在行業有序發展前提下提升出口占比;紡織品行業比較優勢排第三,同時該行業絕對碳強度僅略高于國家水平,也具有較大潛力。擴大批發零售、航空運輸和紡織品行業的國際貿易,既可立足于降低國內大循環的碳強度,也能在國內國際雙循環中形成相對優勢,減少低效的碳轉移。相反,在不具相對優勢的行業中,電子器件的相對碳強度達到了19倍。通過產業政策推動電子制造業從低端產品出口向先進制造滿足內需升級,是經濟低碳轉型與暢通國內國際雙循環的共同解決方案。
以能源轉型保障綠色發展安全
能源電力行業是我國“零碳革命”的重中之重。能源電力行業在低碳經濟中的關鍵性已形成共識,政府出臺了多項產業政策:一是自上而下確立新能源發展目標,圍繞清潔能源開展規劃;二是建立了以火電企業為首批覆蓋對象的全國碳市場,促進市場化手段降低碳排放;三是加大相關技術投入。
多措并舉改善了能源電力行業的碳排放情況,但從完全碳強度的改善程度上看情況仍堪憂。2014—2018年的5年間,能源電力行業的完全碳強度下降了25%,成就不小,但其間所有行業平均完全碳排放強度下降了36%,顯著優于能源電力行業。事實上,能源電力行業減排進度落后反映了能源安全的復雜性。
能源安全問題要求能源電力行業“先立后破”,甚至“只立不破”。一方面,新能源與傳統能源的關系是相互補充而非替代關系。光伏、風電等新能源有很強的間歇性和季節性,需要充足火電等其他可快速調節的電力予以補充。另一方面,大規模新能源項目投資周期較長,而能源需求仍在增加,健康的傳統能源存量是正常生產生活的“壓艙石”。新能源與傳統能源銜接的重要性已是全球共識,美國國民經濟研究局(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簡稱NBER)的研究表明,隨著新能源比重加大,火電調峰量持續增加,邊際發電碳排放量不減反增。國際能源署(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簡稱IEA)則預測2022年全球煤炭需求增長1.2%,歷史上將首次突破80億噸,煤炭仍是全球重要的能源資源。
傳統高排碳的電力生產方式難以淘汰,就需要更多的新能源投資推動能源電力行業轉型。各類新能源投資中,水電最能兼顧低碳排放和能源安全。水電的調峰能力強,與光伏、風能形成互補,保障能源安全。我國水電資源豐富,水電是優質的調峰資源,但資源分布在中西部地區集中,而風能在北部、太陽能在西北部富集,地理間隔遠且遠離用電中心。為充分發揮水力發電的調峰能力,還應要配套發展、投資特高壓輸電等技術和設施。
新能源還對經濟有很強的帶動能力。參考早稻田大學次世代科技經濟研究所構建的新能源數據庫,利用該數據庫可將核電、水電、太陽能發電、風電、地熱發電以及其他新能源發電擴展進投入產出表。通過計算完全消耗系數,就可得到新能源投資對上游的拉動能力。結果顯示,我國每增加1元的水電、核電和太陽能需求,分別能拉動2.93元、2.91元和2.82元的總產出,高于全國44個行業的平均水平。我國水電、風電和光伏資源多位于經濟欠發達地區,新能源投資同時能拉動經濟需求,縮小區域經濟發展差異。
要合理規劃新能源投資,使之成為拉動效應強、技術增加值高的綠色產業鏈,更成為生產安全的重要保障。不僅能源電力行業將受益于碳排放降低,清潔電力還將沿產業鏈使下游行業受益,助力其他行業轉向易使用、可負擔、更安全的能源。隨著交運、工業的電氣使用效率上升,這種改善還將更加顯著。
(白雪石為陽光保險集團綠色金融工作委員會成員、陽光資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境外投資部部門負責人,沈非若為陽光資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境外投資部資深投資經理。本文為中國保險學會2022年年度課題“面向社會可持續發展構建保險公司ESG投資體系”的研究成果。本文編輯/孫世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