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君麗
關鍵詞 后疫情時代 發展 新冠疫情
〔中圖分類號〕B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23)02-0098-11
新冠疫情作為二戰以來最嚴重的全球性危機,儼然成為21世紀人類社會發展的最大變量。在與百年變局的交織中引發了各種連帶效應,使未來既充滿了難以預測的風險挑戰,同時也蘊藏著革故鼎新的極大可能,世界將步入動蕩與變革并存的后疫情時代。如何戰勝疫情,如何重建疫后世界,不僅是世界各國人民普遍關心的重大問題,也是我們必須面對和要回答的時代之問。因而,在危與機共存的后疫情時代,發展何去何從,需要作出新的探討。
一、發展的新定位
發展之舵需以時代為航標。新冠肺炎疫情的持續侵擾使疫情成為當下最為明顯的時代標識。疫情影響下的發展將要掀開怎樣的一頁,會如何塑造“后疫情時代”成為人們普遍關注的現實和理論問題。至于何為“后疫情時代”,國內外也是眾說紛紜,并未達成共識。
目前,既有將疫情沖擊下的世界等同于“后疫情時代”,也有認為“后疫情時代”所表征的應該是人類徹底戰勝疫情后所步入的新的歷史階段。顯然,對于“后”的判斷爭議主要在于是“之后”還是“過后”,前者是一種進行時的延續,后者則意味著完成性的時態。但就現實而言,兩方面爭議都存在一定的悖論。若為前者之意,那人類發展史應該從不缺少“后疫情時代”的出場,甚至從大歷史觀的角度來看,人類身處的任一時代都是諸多“后疫情時代”的交織重疊;若為后者之意,那在邏輯上必然是不自洽的。不言而喻,“后疫情時代”肯定不是一個簡單的時間概念劃分,我們也無意對其做過多的名詞之爭。疫情的反復性和不確定性致使對“后疫情時代”的發展研判存在諸多分歧。從國內外研究成果來看,國內有學者認為,新冠疫情是重大階段性的分水嶺,將會使全球化進入停擺狀態;①有的學者則以一戰后的世界來比擬疫情下及疫情后的世界。② 相較于國內,國外學者的觀點則較為激進:美國學者托馬斯·弗里德曼認為,新冠疫情是劃分歷史階段的分界線,即“冠狀病毒前的世界”和“冠狀病毒后的世界”;③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則表示,新冠病毒大流行將永遠改變世界秩序,冠狀病毒之后的世界將永遠不一樣;④尤瓦爾·赫拉利同樣認為新冠疫情之后,人類將生活在一個不同的世界。⑤ 這些觀點都意在表明:在充滿不確定性的“后疫情時代”,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世界正站在一個新的歷史起點上”。⑥
后疫情時代是對當下社會發展狀態的抽象概括,是歷史發展變遷在世紀疫情下的具體表現,它客觀反映了新冠疫情對人類社會發展各方面的長久影響。作為百年來全球發生的最為嚴重的傳染病,新冠疫情以其高傳染性、強變異性、較低的致命性等特征使抗疫成為一場兼具復雜性與持續性的馬拉松長跑。較之疫前,人們常態化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等都發生了重大改變,經濟社會發展不少方面幾度被按下了“暫停鍵”,疫情防控成為人們生產和生活發展的重要考量因素。因此,“后疫情時代”首先表達的便是我們已置身其中的這一殘酷的社會現實,疫前的發展常態已一去不復返。但“后疫情時代”作為新的歷史起點也并非與之前常態社會徹底地割裂,而是對疫前發展狀態、發展方式、發展內容等的反思與承續。新冠疫情作為重要的事件節點,既是突發的危機,更是反省的良機。只有立足當下,從已發的“后果”來逆向追溯“前因”,才能對發展過程和發展規律有更加完整而清晰的認識。這是把握后疫情時代發展的重中之重。
此外,更值得注意的是,新冠疫情雖然引起了諸多變化,但這些變化并不是顛覆性的。換言之,雖然“前疫情時代”和“后疫情時代”所表征的具體社會現實有重大差異,但二者是交織在共同的歷史問題域中的。“在分析任何一個社會問題時,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絕對要求,就是要把問題提到一定的歷史范圍之內。”⑦新冠疫情并沒有改變馬克思和恩格斯所揭示的歷史發展大勢,這是認識和把握“后疫情時代”的根本基點。因而,從歷史角度來看,“前疫情時代”和“后疫情時代”都是歷史性的概念與存在,都只是人類發展進程中的一環,是發展之階段性特征的表現。隨著歷史車輪滾滾向前,可能還會有“去疫情時代”“共疫時代”的來臨。在時代變幻的洪流中,唯有發展才是永恒的歷史主題。在疫病與發展的斗爭中,發展的邏輯最終會指向疫病的克服與消解,指向“新常態”的建構,從而還人們以美好安寧的生活。
二、發展特性的再認識
“后疫情時代”或許有不同于以往的表現與形式,但是其仍屬于現代化進程中的發展階段,只不過在新冠疫情的催化下,當今世界已存的某些發展特性更加清楚地顯現。只有準確認識和把握后疫情時代的發展特性,才能在變與不變的辯證統一中抓住新的發展機遇,解決人類面臨的疑難問題,推動發展穩步前進。
1.互聯性
世界是相互聯系的有機統一體,一切運動發展都建立在普遍聯系的基礎上。聯系不僅是發展的終極原因,而且對于發展具有普遍的規約性。全球化便是世界各國普遍聯系的必然結果,體現著各國之間相互依存的發展態勢。但在全球化發展進程中卻一直充斥著“反全球化”“逆全球化”的背景雜音,新冠疫情的暴發更是將暗流涌動的“逆全球化”推至高潮。以美國為首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在最需要全球團結合作的時刻卻背道而行,以抗疫之名封鎖邊境、回遷產業、制裁經濟,行去全球化之實。在全球化與逆全球化博弈中,人類發展是退回封閉對抗的舊寒冬,還是迎來開放合作的新春天?這成為世界各國共同關心的重大問題。
后疫情時代的全球化發展雖遭遇逆流,“但世界決不會退回到相互封閉、彼此分割的狀態,開放合作仍然是歷史潮流,互利共贏依然是人心所向”。① 具體而言:首先,全球化不是人們主觀臆想的產物,而是社會生產力發展的客觀要求和科技進步的必然結果。生產力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決定性力量,“各民族之間的相互關系取決于每一個民族的生產力、分工和內部交往的發展程度”。② 在日益精細化的分工和科技革新的聯合推動下,人類交往活動越來越頻繁密切,時空界限的破除使世界市場得以實現。自此,“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③ 各民族之間互相往來、互相聯結、互相依賴的整體性發展關系便是在這一過程中形成的。全球化從本質上講就是全球性的分工與合作。因而,只要生產力仍有發展進步的要求,只要科技仍有不斷革新的動能,全球化進程便不會隨意終止。其次,全球化具有普惠性。全球化發展使世界范圍內的資源能得到有效配置,“為世界經濟增長提供了強勁動力,促進了商品和資本流動、科技和文明進步、各國人民交往”。④ 無論是發展中國家還是發達國家在全球化提供的歷史機遇中都能獲得發展,中國正是抓住了全球化的發展機遇才得以實現跨越式發展。以美國為首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原本是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而它們之所以倒行逆施高舉“去全球化”的大旗,并不是反對全球化這一客觀事實,而是為了抑制包括中國在內的新興發展中國家在全球化進程中的崛起式發展。眾所周知,資本主義“首次開創了世界歷史,因為它使每個文明國家以及這些國家中的每一個人的需要的滿足都依賴于整個世界,因為它消滅了各國以往自然形成的閉關自守的狀態”,⑤ 無論是民族國家還是個人都被深深地卷入世界歷史中。在這個意義上,資本主義開啟了全球化發展的新時代。全球化也因此成為資本增殖的源泉,相應的資本主義國家正是憑借全球化所帶來的機遇和便利獲得先發優勢,迅速成為全球化的主導力量。但必須明確的是,資本主義只是全球化發展的助推力量,生產力發展才是最終的決定性力量。在生產力基礎上的全球化的迅猛發展,必然要求世界各地共享發展資源和機會,不斷提升生產的社會化水平,這與私人占有的資本主義無疑是格格不入的。因此,所謂的“去全球化”不過是資本主義為緩解這一矛盾所提出的改良措施,其實質是為了重新建立適合資本主義的規則體系,占據更多的全球化發展利益,繼續實現和滿足資本的無限增殖。這必然是不符合歷史發展規律的,終將會以違背歷史大勢而慘淡收場。
全球化進程雖然不會隨意終止或逆轉,但在世紀疫情和百年變局等因素的疊加影響下,也呈現出數字化、地方化、安全化等新發展趨向。于人類而言,這既是發展的危機也是進步的良機,只有準確識變,在主動應變中把握發展機遇,才能迎來轉危為機、逆風翻盤的可能。類似新冠疫情的全球性危機不是第一次,也絕不是最后一次。“人類面臨的所有全球性問題,任何一國想單打獨斗都無法解決,必須開展全球行動、全球應對、全球合作。”①這是在復雜多變的后疫情時代破解一切發展難題的不變宗旨。因而,我們必須要認清人類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命運共同體,在共享發展成果的同時也必須共擔安危之責。面對全球性問題,“不僅要‘全球性地思考,地方性地行動,而且也要‘地方性地行動,全球性地思考,然后最終既是全球性地又是地方性地思考和行動”,②在團結協作中共建更高水平的命運共同體。
2.高風險性
德國社會學家烏爾里希·貝克將現代社會界定為“風險社會”,他認為風險是“系統地處理現代化自身引致的危險和不安全感的方式”,③即現代社會發展的產物。誠然,風險在本質上表征著人類社會發展代價的不確定性。隨著人類對自然界的征服與支配,“我們開始很少擔心自然能對我們怎么樣,而更多地擔心我們對自然所做的。這標志著外部風險所占的主導地位轉變成了被制造出來的風險占主要地位”。④ 較之傳統的外部風險,人為制造的社會風險充滿了不確定性。
首先,風險來源具有不確定性。當今世界全球化趨勢有增無減,世界各國聯系性越發緊密,超過過去任何一個時代。誠如習近平總書記所引述的“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⑤ 高度全球化帶來的互聯互通,大大融暢了發展速度,發展機遇也愈發增多。但全球化帶來前所未有發展機遇的同時也增加了人們與風險接觸的機會。就全球化時代的疫情大流行而言,任何人都可能是疫情擴散傳播的節點,甚至一份外賣、一封信、一個航班都可能成為疫情區域傳播、國際傳播的途徑。因而,后疫情時代的風險是多樣、易發的,無論是社會還是個人都將與風險并存、并行。其次,風險程度具有不可預測性。人為社會風險本質上是不確定因素的失控,其大多以意外形式呈現,對社會發展各方面的威脅是無法完全掌控的。風險是否發生、何時發生、會導致什么樣的后果都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正如我們無法確認全球變暖將在未來引發何種生態災難,無法完全預知切爾諾貝利核泄漏所導致的潛在風險,我們同樣無法預測新冠疫情對人類健康的潛在危險。這種難以預測性使現代風險成為高懸人類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最后,風險后果具有聯動性。全球化時代的互聯互通不僅使風險成為一種普遍性的客觀存在,而且極易出現風險疊加,導致禍不單行。新冠疫情雖然是披著“黑天鵝”外衣的“灰犀牛”事件,但其所引發的某些后果可能會招致黑天鵝事件。當下,“人類還未走出世紀疫情陰霾,又面臨新的傳統安全風險;全球經濟復蘇仍脆弱乏力,又疊加發展鴻溝加劇的矛盾;氣候變化等治理赤字尚未填補,數字治理等新課題又擺在我們面前”,⑥任何一個事件處理不當都可能會引致聯
4.反思性
歷史發展進程是連續性的,不同發展階段以辯證否定的方式彼此關聯,新的發展階段往往從舊發展階段的批判反思中總結經驗教訓,找尋發展規律作用于實踐,最終實現由簡單到復雜、由片面到全面、由低級到高級的進階式躍升。從這個意義上講,反思是社會歷史得以發展進步的重要因素。反思,顧名思義,即反過來思索。這決定了其必須立足于既定的經驗事實,遵循從“后”向“前”的逆向邏輯,即“對人類生活形式的思索,從而對這些形式的科學分析,總是采取同實際發展相反的道路。這種思索是從事后開始的,就是說,是從發展過程的完成的結果開始的”。① 之所以從“事后”“發展的結果”開始思索,是因為過去已然過去,意識作為被意識到的存在具有一定的滯后性,人們無法先驗性地從原因推導出結果,只能通過由結果到原因的逆向回溯來達到對過去的透視,從而把握發展的規律和內在邏輯。對此,馬克思曾暗喻道,“人體解剖對于猴體解剖是一把鑰匙。反過來說,低等動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動物的征兆,只有在高等動物本身已被認識之后才能理解”。② 顯然,社會發展是一個常思常省的實踐過程。
反思的目的不僅是對過去發展存在的稽察、批判和揚棄,更是對當下發展實踐的糾偏和對未來發展走向的展望。在世界百年變局和世紀疫情相互交織的后疫情時代,要想破解各種發展難題,做到不畏浮云遮望眼,就必須注重反思,增強發展的反思性。但值得注意的是,有效的實踐反思必須要遵循客觀性原則,避免以今釋古的目的論和決定論傾向。因為,“歷史發展總是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上的:最后的形式總是把過去的形式看成是向著自己發展的各個階段”。③ 換言之,從“人體”的角度反思剖析過去的“猴體”,難免會受到先驗的預設支配,即猴子必然要進化成人。如此,便極易使既定的結果成為先驗事實,仿佛過去一切實踐目的是為了達致現在的發展狀態。所以,由果溯因的反思并不是一味地求同,而是注重探索事物的差異性發展,在同一性和對立性的辯證思考中把握發展規律。
此外,還要注意到反思成效因事而異。所謂,艱難困苦,玉汝于成。“一個聰明的民族,從災難和錯誤中學到的東西會比平時多得多。”④雖然“天災是一件壞事,但是它里頭含有好的因素,你要是沒有碰到那個壞事,你就學不到對付那個壞事的本領,所以艱難困苦能使我們的事業成功”⑤——吃一塹長一智就是如此的道理——但比起對王朝和政權更迭的反思,人們對瘟疫、颶風、海嘯等突發性和偶發性事件的思索就顯得遜色不少。因為這些事件往往極具迷惑性,其暴發和消退似乎毫無規律可言,隨著人們生產和生活秩序的逐步恢復,隱藏在其中的教訓卻經常被人們忽視和遺忘。于是,社會發展始終循環呈現著“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復哀后人”的悲劇。就瘟疫而言,每次瘟疫所引發的社會負面效應往往要超過疫病本身。20世紀疾病污名化的偏見和歧視在今天依然甚囂塵上;因此,反思不能僅停留在思維的天國,不能僅做緬懷過去的“密涅瓦貓頭鷹”,更要扎根落地于現實的人間,做喚醒未來黎明之路的“高盧雄雞”。
三、發展關系的再把握
社會發展是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自身相統一的三維立體式發展。正確認識人與自然的關系是把握人與人、人與自身關系的發展前提;人與人關系的妥善處理是社會發展的核心內容,是人與自然、人與自身關系的重要保障;人與自身的和解是人與自然、人與人和解的關鍵,是社會發展的價值旨歸。新冠疫情再次放大了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自身關系的矛盾問題,后疫情時代的發展必須要正視這三者之間的關系,實現綠色發展、合作發展、和諧發展的統一。
1.重新審視人與自然的關系
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似乎是老生常談的話題。當人類以“統治者”自居,在開發利用自然的道路上高歌猛進時,來自大自然的懲罰與報復也悄然而至。恩格斯的警世恒言——“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報復。”①——縈繞在每個時代。但談及對自然的反思,人類的記憶點大多停留在空氣、水源、土壤、礦物質以及動植物等方面,小小的致命病毒卻往往被忽視。當下,仍在全球肆虐的新冠疫情不僅是一場公共衛生事件,更是一次嚴重的生態危機事件。因而,重新審視人與自然的關系,既是必然也是必須。
病毒是影響人類生存發展的重要環境因素。在人們的固有印象中,病毒是招致疾病或瘟疫的罪魁禍首,是人類生命健康的潛在威脅。千百年來,人所罹患的傷寒、瘧疾、天花、鼠疫等都是由微小的病毒所引起。病毒無疑是令人聞之色變的存在。但不為人所知的是,“我們呼吸的氧氣很大一部分是在病毒的幫助下生產出來的,連我們所在的這顆星球的溫度,都和病毒的活動息息相關……人類基因組的一部分就來自感染了我們遠古祖先的上千種病毒,甚至今天地球上的生命,都可能是在四十億年前從病毒起源的”。② 可見,病毒不僅有致命的破壞力,也有生命的創造力。這種兩面性要求我們要辯證地看待和把握人與病毒的關系。
美國著名歷史學家威廉·麥克尼爾曾提出:“人類大多數的生命其實處在一種由病菌的微寄生和大型天敵的巨寄生構成的脆弱的平衡體系之中”。③ 在自然這個復雜的自適應系統中,人與病毒都是維持生態平衡的重要力量,兩者長期處于動態適應的過程之中。病毒以寄生的方式與人類、動植物、細菌等生物達成共生共存。于人類而言,病毒是“魔鬼”,也是“天使”。有些病毒與人類結成了偏利性共生關系,對人體有利無害,甚至能夠幫助人類戰勝其他病毒。例如:駐扎在人類腸胃中的噬菌體就是病毒,它助益消化,維持著腸道的細菌平衡。人們常說的“水土不服”就是因為外在環境因素的變動打破了原有的腸道微生物平衡,迫使病毒與人體重新調適。歷史上困擾人類幾千年的天花病毒也是被牛痘病毒所擊潰。可見,病毒是可以與人類和平共處的。但由于致病病毒對人體的傷害遠遠超出有益病毒對人體的幫助,所以這種偏利性的共生關系往往為偏害性的共生關系所遮蔽。偏害性共生亦是自然界長期選擇的結果,主要體現在人與病毒之間的疾病糾葛。人類發展史處處布滿了與疾病特別是傳染性疾病的斗爭。值得注意的是,在人類已知的龐大病毒庫中,能夠在人群中傳播的僅占0.1%,其中動物性病毒是導致大流行病的主要原因。④ 即是說,病毒對人的偏害性共生大多以動物為媒介。人和動物的過度接觸不僅打破了原有的生態平衡,而且極大縮短了食物鏈,致使病毒對人的寄生更為迅速和便捷。眾所周知,艾滋病、埃博拉、鼠疫、霍亂、非典等都源自人與動物的密切交往。除此之外,人類竭澤而漁式的發展模式使全球氣候變暖愈發嚴重,這也間接導致了動物活動空間的變化,使得病毒的寄生、傳播和進化更為頻繁。因此,瘟疫不只是病毒寄生人體所引發的自然現象,更是自然對人類越軌行為的懲罰和警告。新冠病毒近幾年的反復糾纏或許是在不斷提醒人類要擺正自己在自然界中的地位,不能再以高高在上的統治者自居。無論是動物還是病毒都有各自適存的環境,都是維系自然生態平衡的重要力量,人類越界行為的干預只會遭到自然平衡規律的強行撥正。在病毒這個忠誠的自然武士面前,人類要做的并不是徹底消滅,而是要學會與之共處。這是理解和實現綠色、踏上可持續發展之路的重要前提。
2.重新思考人與人的關系
人與自然的關系也是人與人的關系,兩者具有內在的統一性。正如馬克思所言,“人們在生產中不僅僅影響自然界,而且也互相影響。他們只有以一定的方式共同活動和互相交換其活動,才能進行生產。為了進行生產,人們相互之間便發生一定的聯系和關系;只有在這些社會聯系和社會關系的范圍內,才會有他們對自然界的影響,才會有生產”。① 新冠疫情于人類而言,不僅是一場嚴重的生態危機,更是一場空前的社會危機。三年抗疫實踐過程中所顯現的百態眾生相真實地反映了人與人關系的實然與應然狀態。這是我們在后疫情時代把握發展關系、探索發展模式的重要依據。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實際上是利益關系。“人們為之奮斗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② “在任何情況下,‘個人總是從自己出發的”。③ 個人與外界所結成的各種關系都具有“為我性”,都是為了滿足自身生存發展的需要。社會發展就是作為實踐主體的人在不同程度上追求、實現和維護利益的過程。因此,在諸如新冠疫情等災害危機面前,人和動物一樣都會受到趨利避害本能的原始支配。一般來講,避害是趨利的前提和保障,趨利是避害的目的和要求,兩者相依相存、不可偏廢。人的實踐行為往往在趨利與避害的張力平衡中,呈現出利己性和利他性。利己和利他行為的背后是個人利益和公共利益的矛盾取舍。具體而言,個人利益和公共利益是辯證統一的,個人利益寓于公共利益之中,公共利益是個人利益的分化、再聚合,不存在超越公共利益之上的個人利益,也不存在脫離個人利益的抽象公共利益。但是這種理論上的辯證統一并不能完全消解現實中的矛盾沖突。“因為各個人所追求的僅僅是自己的特殊的、對他們來說是同他們的共同利益不相符合的利益,所以他們認為,這種共同利益是‘異己的和‘不依賴于他們的,即仍舊是一種特殊的獨特的‘普遍利益,或者說,他們本身必須在這種不一致的狀況下活動。”④所以,人們總是本能地希望實現個人利益的最大化。因此,在抗擊疫情的實踐過程中,不難發現會有人為了一己私利爭搶防疫物資、哄抬物價、制作兜售劣質口罩,更有甚者以自由之名干擾防疫。這便是重趨利而輕避害、重利己而輕利他的極端行為。
但“個別人的私人利益和所謂普遍利益,總是互相伴隨著的”,⑤“每一個人的利益、福利和幸福同其他人的福利有不可分割的聯系”。⑥ 因此,個人對私利的追逐并不是隨心所欲的,公共利益對于個人利益具有普遍制約性。個人利益的實現需以公共利益的實現為前提,甚至為了實現公共利益,個人要讓渡部分私利。從這個意義上講,人與人是相互成就、相互制約的利益共同體,而團結合作是平衡趨利與避害,實現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雙贏的最佳選擇。合作是人類最高級的認知能力,它幫助人類擺脫原始狀態,克服各種生存困境,達成進化發展。“人類完全主宰地球,并不是因為單個人比單個黑猩猩或狼更聰明,或是手指更靈巧,而是地球上只有智人這個物種能夠大規模而靈活地合作。智力和制造工具當然非常重要,但如果人類還沒學會如何大規模靈活合作,大腦再聰明、手腳再靈活,到現在也仍然是在敲燧石,而不是撞擊鈾原子。”⑦從國內抗疫情況來看,在與疫情的嚴峻斗爭中,雖然有自私自利的個人行為,但更多的是不畏生死、向險而行的無私壯舉:各級黨組織和廣大黨員干部沖鋒在前、頑強拼搏;廣大醫務工作者義無反顧、日夜奮戰;人民解放軍指戰員聞令而動、敢打硬仗;廣大人民群眾眾志成城、守望相助;廣大公安民警、疾控和社區工作人員、志愿者等堅守崗位、真誠奉獻。① 舉國上下齊心協力的抗疫行動向世界生動詮釋了:“沖出迷霧走向光明,最強大的力量是同心合力,最有效的方法是和衷共濟”。② 人與人之間的團結合作不僅是抗疫成功的關鍵性因素,更是后疫情時代世界各國謀求共同、可持續發展的人間正道。
3.重新反省人與自身的關系
社會發展的終極目標是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但并非所有的發展成果都于人有利、如人所愿,人在前進過程中也不得不承受發展所帶來的壓力和代價。特別是在現代社會加速發展的裹挾下,一切都變得空前快速。在時間與速度的競耗中人們陷入了新的異化,即“人們自愿做某些不是人們自己真的想做的事情”。③ 而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意外地按下了經濟社會發展的暫停鍵,打破了高速運轉的生活常態,人們被迫放緩前行的腳步,在疫情所“贈予”的閑暇時間里得以靜心思考: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什么樣的生活才是有意義的?在有限的生命歷程中又該實現什么樣的人生價值?人正是在對自身的追問中,不斷修正、端正自己的價值取向和發展理念。
真善美的統一體現著人存在的價值與意義,表征著人的自由存在狀態,即“人以一種全面的方式,就是說,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④ 從認識論的角度看,真是人對客觀事物及其規律的正確認識和反映,求真表征著人的實踐活動的合規律性。人之所以違背客觀規律做出諸多不合理行為就是因為沒有形成“真”的認識。新冠疫情作為百年來最嚴重的全球公共衛生突發事件,所到之處都引起了人們不同程度的恐慌。這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源于已知。人類發展史從不缺少與瘟疫的斗爭,從最初的被動“受罰”到以科學手段主動應對,人似乎在應對瘟疫時越來越得心應手。這便導致人類對自己過去既有認知成果過于自信,以為憑借現有的科技手段和衛生條件不會再暴發大規模的傳染性疾病,即便暴發也都在可控范圍之列。而當新冠病毒作為全新物種出場時,既有的科技醫療手段卻無法有效遏制其擴散傳播,盲目自信失真所引發的恐慌自然占據了人心。二是源于未知。根治問題向來都要盤根問底,但如今新冠病毒的確切起源、變異規律、傳染模式等仍是未解之謎,病毒的突變和傳播速度遠遠超過疫苗、藥物的研發速度以及防控速度。在反復發作的疫情的干擾下,人們逐漸出現了應對疲勞,最初的熱情和斗志也逐漸被疲憊和焦慮所取代。而且,與認知不全相比,虛假認知所帶來的危害更為嚴重。網絡化時代人們每天都會收到紛繁雜多卻無法辨別真偽的信息,在信息轟炸中,人們無法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進行理性的辨識。這使得原本就已崩塌的社會信任更加岌岌可危。因此,求真是實現一切發展的必要前提,人們只有在對客觀規律的清醒認識中才能辨別真偽,擺脫無知和迷信的狀態,以更加理性的方式認識世界。
從價值論的角度看,善是人的需要和目的向現實的轉化,求善表征著人的實踐活動的合目的性。人為了實現目的,不僅需要認識和改造自然,更要認識和改造自身,即超越生物性的本能需要,創造屬于人的價值和尊嚴。馬克思曾強調,“吃、喝、生殖等等,固然也是真正的人的機能。但是,如果加以抽象,使這些機能脫離人的其他活動領域并成為最后的和唯一的終極目的,那它們就是動物的機能”。⑤ 這就要求人自身必須正確處理欲求與需要之間的關系。人的需要即人的本性,但人不應只有動物性的本能欲求,更要有屬人的欲求意識,即自我創造、自我發展和自我完善的需要。需要的實現必須以遵循客觀規律為前提,以欲求意識為規約。過度的縱欲和禁欲會致使人的需要呈絕對化傾向,相應的實踐活動也必然會結出惡的果實。因而,求善必須以求真為前提,求真必須以求善為目的,兩者的辯證統一即是美的最高境界的達成。美表征著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的統一,理性與感性的統一,現實與理想的統一。人只有在真善美的統一狀態下才能真正實現天人合一、人我合一的超然自由境界,即真正成為自由的、全面的、完善的人。這與社會發展的終極目標無疑是相契合的。因而,從社會發展趨勢看,后疫情時代的發展必然是拒絕假、惡、丑,求真、求善、求美的漸進過程。
四、結語
人類社會正是在不斷戰勝各種災難和挑戰中實現發展和進步的。當前,世紀疫情陰霾未散,百年變局加速演進,經濟全球化遭遇逆流,局部沖突硝煙又起,和平赤字、發展赤字、信任赤字、治理赤字有增無減,人類社會步入了艱難且復雜的新發展階段。面對疫情對全球發展的沖擊,“中國之治”和“西方之亂”兩份截然不同的答卷使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制度優劣形成了鮮明對照,“東升西降”的發展態勢進一步凸顯。秉持什么樣的發展理念,構建什么樣的發展模式,選擇什么樣的發展道路才能夠有效應對前進過程中的各種危機,是世界各國必須思考的重大現實問題。
從全球范圍來看,以美國為首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在新自由主義發展觀的主導下,始終奉行利益至上的價值原則。在新冠疫情暴發初期,他們無視世衛組織的警告和中國抗疫經驗的發布,忙于打病毒政治牌,企圖利用輿論宣傳造勢將中國與新冠病毒捆綁,從而借此誤導國際社會以影響中國的聲譽和發展。如將新冠病毒污名化為“中國病毒”,聲稱中國應對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負責;宣揚新冠疫情是“中國的切爾諾貝利時刻”;抹黑中國的國際抗疫援助,將其標簽化為“口罩外交”“疫苗外交”;污蔑中國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意在圖謀霸權、顛覆現行國際秩序等等。這些承載政治目的的污名實質上是西方對抗中國崛起的新冷戰戰略,是“中國威脅論”在后疫情時代的具體表現。但隨著疫情不斷升級,許多西方國家錯失了抗疫的最佳時機,反而面臨更加嚴重的醫療、人力和經濟災難。一方面,面對中國抗疫的階段性勝利成果,他們沒有承認事實、講真話的政治勇氣,反而為了轉移國內民眾憤怒的焦點,變本加厲地甩鍋推卸責任,以“民主自由”之名給中國積極的疫情防控措施扣上了“專制國家”“權威主義”的帽子,妄圖通過一切可能的方法來破壞和削弱中國;另一方面,面對新冠疫情引發的各種次生危機,為強行恢復經濟社會發展,他們將資本價值凌駕于生命價值之上,罔顧民眾的生命安全直接“躺平抗疫”,企圖以“群體免疫”讓公眾接受大量人即將死去的事實,從而將政府抗疫不力的失責行為科學化、合理化。這些舉措不僅充分暴露了資本主義制度面對公共挑戰時的利己性、脆弱性和反社會性,而且嚴重削弱了追求私利的資本主義國家模式在全球的影響力。相比之下,中國在疫情危機中始終“堅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堅持外防輸入、內防反彈,堅持動態清零不動搖,開展抗擊疫情人民戰爭、總體戰、阻擊戰,最大限度保護了人民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統籌疫情防控和經濟社會發展取得重大積極成果”,①以實際行動有力地駁斥了各種污蔑性言論,證明了中國模式和中國道路的科學性、正確性、先進性。同時,中國“展現負責任大國擔當,積極參與全球治理體系改革和建設,全面開展抗擊新冠肺炎疫情國際合作”,② 贏得了國際社會的廣泛贊譽和認可。
中西抗疫斗爭呈現出的差異化結果引發了普遍性的全球秩序焦慮,后疫情時代的發展走向成為世界各國人民普遍關心的問題。曾以“歷史終結論”聞名的美國學者弗朗西斯·福山依然為西方自由民主制度辯護,他將美國抗疫不力的責任歸咎于特朗普個人的領導無能,認為新冠疫情雖然可能會導致美國的相對衰落,但也會促進自由民主制度的重生。① 福山一方面認為國家的抗疫表現與政體類型無關,另一方面卻又指出,中國模式是非西方模式中最成功的一個,是唯一的例外,無法被其他國家復制借鑒。②這種似揚實抑的評價實質上否定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暗指中國發展模式不值得被借鑒效仿,從而間接為自由民主制度辯護。與之相反,國外左翼學者紛紛展開了對資本主義的批判性思考,他們普遍認為,世界各國的抗疫情況清楚地展現了社會主義制度的有效性和資本主義制度的無效性,社會主義中國模式為全球性危機的化解提供了積極出路,即將人民生命健康置于首位,加強國際團結合作,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如意大利學者安德烈·卡托內認為,“社會主義力量、進步的力量和社會解放的力量,都應以社會主義中國為參照,加強國際團結與合作,運用富于智慧的政治戰略和靈活的戰術來對抗帝國主義反動力量,沿著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道路前進”。③ 原民主德國總理漢斯·莫得羅更是明確指出,“疫情之后資本主義的危機與衰退不可避免”,“無論大洋彼岸與歐洲的反華宣傳如何喧囂,中華人民共和國仍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鮮明地成為全世界的希望所在”。④ 面對國際社會的不同聲音,中國始終堅定地認為“一個國家走的道路行不行,關鍵要看是否符合本國國情,是否順應時代發展潮流,能否帶來經濟發展、社會進步、民生改善、社會穩定,能否得到人民支持和擁護,能否為人類進步事業作出貢獻”。⑤ 在重振全球發展事業的進程中,中國將繼續秉持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凝聚發展共識,以團結合作共創繁榮發展的后疫情時代。
當前,中國的防疫政策做了重大調整,我們將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更名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開始實施“乙類乙管”的做法,由前期的“重防”向如今的“重治”轉變。這種新的防控模式,反映了人與疫情關系模式的新變化。新的“人—疫”關系模式,從人的角度看,是人的認知的轉變和適應力的增強;從疫的角度看,是其致病力、致死率、重癥率的大幅減弱或降低。這種新變化體現了我們在對待疫情做法上的與時俱進、因勢而變的靈活性,是適應后疫情時代發展的必然要求。
作者單位:中共中央黨校馬克思主義學院
責任編輯:王曉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