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爽毅


道真梓潼戲源遠流長,文化底蘊深厚,其可以體現出文化傳播和人口遷徙的歷史。現結合道真當地的歷史文化、民間信仰,對道真梓潼戲進行深入的詮釋,為人們了解道真和梓潼戲提供新的視角。同時,道真地區儺戲繁榮,儺戲和梓潼戲之間的聯系也是一個研究重點。
道真仡佬族苗族自治縣位于貴州省北部,居民以仡佬族人為主。據仡佬族梓潼戲藝人講述,道真仡佬族苗族自治縣的梓潼戲是清朝初年從涪陵地區(舊制涪陵地區包括現重慶市涪陵區、南川區、武隆區等,包含現在的道真仡佬族苗族自治縣范圍)傳入三橋鎮境內的。與道真仡佬族苗族自治縣臨近的重慶市涪陵區、南川區和武隆區,現在已經沒有請梓潼戲的習俗,更別提梓潼戲的傳承與發展。梓潼戲由川東傳入道真已久,且在仡佬族傳承的過程中,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2019年,梓潼戲被列入貴州省第五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
道真縣三橋鎮緊鄰重慶市南川區和武隆區,受川渝文化的影響深厚,其是仡佬族梓潼戲最興旺的鄉鎮。梓潼,也稱“七曲文昌梓潼帝君”或“文昌帝君”。《明史》記載,梓潼帝君,姓張,名亞子,居蜀七曲山,仕晉戰歿,人為立廟祀之。夫梓潼顯靈于蜀,廟食其地為宜。道真境內仡佬族的民宅堂屋中的“香火”(家龕),除了主供“天地國親師”及“歷代高曾遠祖”外,還供奉“桂花院中七曲文昌梓潼帝君”。“文昌帝君”是一位專司“功名(科第)”與“嗣續”的神祇,“功名”與“嗣續”是人生所求,尤其是“嗣續”,關系著“傳宗接代”,對于深受“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傳統觀念影響的人們來說,其至關重要。如何實現“嗣續”,除了不可脫離正常方式的男女婚配以外,祈求神靈之助也是一種傳統方式。
梓潼戲演出時供奉“川主”(灌州城內川主萬天崇應惠民大帝)、“土主”(壁山城內土主清明合潼帝君)、“藥王”(蘇州城內藥王先圣廣目真人)、“梓潼”(七曲文昌梓潼帝君)、“黑神”(云貴五臺山中九頭十八臂黑金剛菩薩),民間稱為“五圣”,此五圣為戲神。
梓潼戲是一種民間儀式戲劇。這種儀式戲劇不像傳統的一些儀式戲劇與時令節氣有關,而是與求子、求功名相關。該儀式戲劇整體莊重、誠懇,表現出人們對神明的敬畏。正戲開演前,先由掌壇法師對梓潼進行祭祀,所有的動作、音樂、歌吟都有著嚴格的程序,目的是借助梓潼的神力來保佑信徒求得子嗣與功名。
梓潼戲和儺戲相互影響
道真民間戲曲的一個重要特色就是佛、巫(儺)、道相互影響、互相融合。仡佬族有著濃厚的儺戲氛圍,不少梓潼戲藝人也能表演儺戲,如梓潼戲傳承人李佰友、李孝書同時也是儺戲傳承人,但是梓潼戲和儺戲在表現形式、劇本內容等方面還是存在明顯區別。但是,從儺戲是戲劇活化石的角度來看,官方還是把仡佬族梓潼戲視為巫(儺)祭儀之一。
儺戲在道真縣的各鄉鎮廣為流行,儺戲表演者必須佩戴儺面具,而梓潼戲則是直接在表演者臉上勾畫臉譜。這種川劇的表演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對三橋鎮的儺戲表演產生了影響,三橋鎮儺戲中的山王角色也開始以勾畫臉譜的方式取代佩戴面具,口含野豬牙進行表演,民間戲稱“裸體山王”。
儺戲表演一般以山王為主角,梓潼戲中的神明是梓潼帝君。儺戲多少含有祭祀、祈福的意味,相比之下,梓潼戲所敘述的故事比儺戲更為民間化、世俗化。從功能來看,道真縣民間請儺戲多是為了請愿、驅災辟邪,而梓潼戲的功能則是固定的,就是求子、求姻緣、求功名。道真縣三橋鎮人求子并不會去拜送子觀音,而是請梓潼戲。
三橋鎮梓潼戲唱腔優雅、婉轉,娓娓道來,節奏緊湊,音樂節奏獨特、歡快、明亮,主要樂器有鼓、鑼、小鑼、馬鑼、鈸、木魚、梆子、鉸子、嗩吶、笛子、簫。梓潼戲有別于道真境內的儺戲,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貴州道真梓潼戲與云南文山梓潼戲
劉詩仁曾經采訪過云南文山麻栗坡縣梓潼戲傳承人張正昌。他這個戲班的第一代掌壇師是其曾祖父張義書。據張正昌描述,張家祖籍江西臨江府,張義書的父親張成貴在江西時跟隨兩個姓王的師傅學戲,后于嘉慶初年舉家移居貴州遵義府正安州斯里七甲苦竹林。張成貴死后,全家又搬到云南。
據清·嘉慶《正安州志》卷二記載,“明萬歷二十九年(1601)改土歸流……真安州設思寧里、小溪里、三江里、德溪里,共4里38甲……永城(韓家溝)、關壩、槐坪三村屬思寧里七甲”。清嘉慶初年的正安州斯里七甲苦竹林就在現道真縣境內舊城鎮、棕坪鄉一帶。明代的真安州就是清代的正安州,“清代沿襲明制。雍正二年(1724),改真安州為正安州”。另據道真縣棕坪鄉政府工作人員介紹,棕坪鄉也屬于明代思寧里七甲,棕坪鄉1992年從舊城鎮分出。思寧里亦簡稱“思里”,當地后世也稱“斯里”,現在的道真棕坪鄉有斯里村。
綜上,根據張正昌的說法和相關地方史志及采訪,他們的先輩去的地方應是清代正安州斯里七甲,小地名不可考,舊城鎮和棕坪鄉不止一處以“苦竹”命名的地方,但是所指地域確是今舊城鎮、棕坪鄉一帶無疑。
現在的舊城鎮、棕坪鄉一帶儺戲興盛,梓潼戲反倒式微,但是這兩個鄉鎮現在卻留下了許多以梓潼、文昌命名的地區。清代還在現在的棕坪鄉石橋村建有文昌閣,可以追尋梓潼信仰的蹤跡。
傳承梓潼戲的三橋鎮李氏,祖籍亦是江西省。據傳承人李孝書說,先輩從江西輾轉四川來到道真,至于時間已不可考。來到貴州道真的李家和張家都是從江西進入,并且都會梓潼戲,是否是同一時間,所傳承的梓潼戲是否相同,有待進一步考察。
傳承人李孝書全憑口傳心授,原有戲本早被他師父燒毀,現在他能講述出兩段梓潼戲的故事。
一段是關于梓潼帝君生平的。梓潼原姓陳,四川人,高中狀元,皇帝將純英公主許配于他。不料剛過大婚,公主就得了大病,皇帝四方求醫無果,請袁天罡之父袁守成為公主算卦,算出需去湖南三山采藥。梓潼便赴湖南三山采藥。藥王三個女兒蟠龍、伏鳳、月姬三位公主得知此事,強留梓潼成婚,三月后放歸,臨別贈予梓潼三炷蘭香,囑咐有難即焚香。梓潼回京后,治好了公主的病,皇帝知曉他私自成婚的事,將他打入大牢。丞相魏征建議,現在大旱三年,若梓潼可求得雨,便可將功贖罪。于是梓潼焚香設壇,三位公主偷得雨簿,前來相助,但是慌亂之間將城內城外雨量弄錯。皇帝因此將東海龍王告上天庭,天帝將龍王問斬。三位公主用仙藥救活龍王,并向皇帝解釋清楚,得到皇帝敕封。蟠龍公主被封為天仙王母,伏鳳公主被封為地仙王母,月姬公主被封為水仙王母,純英公主被封為度關王母。四子上元寶、中元寶、下元寶、乾元寶分別被封為一品賜福天官紫徽大帝、二品赦罪地官清虛大帝、三品解厄水官洞陰大帝和考較火官炎天大帝。
第二段講述的是梓潼顯靈的故事。在整套梓潼戲中,它被稱為“耍戲”,用于儀式完成后娛人之用,戲名為《雙富貴》。戲中所講是西蜀華陽縣陳家橋的陳文孝、王素珍夫婦,年老無子,于是向梓潼帝君祈禱,后來梓潼帝君遣文星、武星下界投胎陳家,后兩子雙雙高中狀元。
與云南文山梓潼戲對比,兩者第一段故事基本相同。因為全憑李孝書口傳心授,可能細節上會有所出入,但是故事的基本脈絡是清晰的。可以確定,道真縣的仡佬族梓潼戲和云南文山的梓潼戲應該是同一種。
道真縣的仡佬族梓潼戲與儺戲不同,表演者在表演過程中并不佩戴任何面具,劇本中的人物和儺戲中的人物并無交叉。三橋鎮的梓潼戲傳承人也表示,這是兩種戲,并無直接聯系。但是梓潼戲和儺戲都有領牲的環節,儺戲一般由二郎(川主)領牲,根據劇目不同也會由東岳、炳靈太子領牲;梓潼戲卻是由火官(梓潼嫡子)領牲,其中火官是梓潼戲獨有的角色。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梓潼戲和儺戲全無聯系,譬如川主、土主。此外,梓潼戲的一些祭祀程序與儺戲頗為相似,而且三橋鎮唱梓潼戲的藝人幾乎都會表演儺戲,梓潼戲在一定程度上是被儺化了的儀式戲劇。
還有一個現象值得注意,表演儺戲的藝人會為了多接業務去學習梓潼戲。筆者在走訪中發現,很多儺戲藝人都表示他們也會表演梓潼戲。但他們并不能像李孝書那樣,在祭祀時清楚地唱出梓潼戲的源流,也不會唱后面的耍戲《雙富貴》,反而認為是三橋鎮的壇班亂往戲里加東西。儺戲藝人表演梓潼戲,只是在請戲神的時候,請出梓潼,將以前儺戲中供奉的“三圣”變成“四圣”。儺戲藝人表演梓潼戲時,還是由二郎來領牲,因為他們不會火官的戲。有趣的是,筆者曾采訪過道真仡佬族苗族自治縣.國家級儺戲傳承人楊朝宗和市級傳承人張邦憲,他們都表示,梓潼戲和儺戲并無太大差別,僅僅是多請了個梓潼帝君而已,目的也是保子嗣平安,以消災祈福為主,儀式時間大多為一天,即早起晚散。也許正是出于這些原因,道真三橋鎮的梓潼戲才會被認為是儺戲的一種。
據官方稱,云南文山梓潼戲也是儺戲的一種,在實際表演中表演者也不佩戴面具,而且劇目單一,與道真縣梓潼戲相似,只有一個《陳子春》,功能也和道真縣相似,不再具有消災祈福的作用,求子、求功名才是其最重要的功能。
不論是云南文山市還是貴州道真縣,傳承人都表示梓潼戲是從四川傳入的,《雙富貴》的劇本中也唱到“學生陳文孝,一字西蜀華陽縣陳家橋人氏”(現成都市天府新區)。這里作一個大膽假設,道真縣和云南文山的梓潼戲都是由四川梓潼縣梓潼陽戲傳出,但四川的梓潼陽戲在傳播過程中丟掉了原本儺戲的元素,逐漸演化為專為求子、求功名而設的梓潼戲。以至于到了道真縣后,以川戲畫臉譜的方式改變了道真縣三橋鎮的儺戲,出現了“裸體山王”這一人物。本文只是提出觀點,這些還有待考證。
三橋鎮梓潼戲的文化意義
三橋鎮梓潼戲有著特殊的文化屬性,最突出的是道真縣仡佬族的民族特殊元素,從三橋鎮梓潼戲傳承發展的角度來看,多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相互融合與發展,突出了三橋鎮梓潼戲的民族特征。道真縣地處“黔蜀門屏”,是連接川渝地區和貴州的紐帶,自古以來就是漢族、仡佬族和苗族的聚居之地,正是這樣的條件使得仡佬族梓潼戲吸收了川渝地區戲劇的唱詞、唱腔,但又因為道真縣相對閉塞的交通,梓潼戲走上了獨立發展的道路,并在現代社會的多元文化背景下得以保留下來。
(作者單位:道真仡佬族苗族自治縣文化旅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