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堯 龐月維 張莉沙



[摘要]信息披露是證券市場健康有序運行的重要環節,對于投資者而言,公司信息披露質量更是其實現價值投資的重要保證。利用2010—2020年深交所A股上市公司的面板數據實證考察了數字化轉型對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研究發現,數字化轉型能夠顯著提升我國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質量,這一結論在處理內生性問題并進行多種穩健性檢驗后仍然成立。機制分析表明,數字化轉型通過優化內部控制質量和提高財務穩定性提升了信息披露質量。進一步分析發現,多元化經營、融資約束會削弱數字化轉型對信息披露質量的提升效應,而行業集中度提高則會強化這一積極影響,并且相較于非高新技術公司和中西部地區公司,數字化轉型對高新技術公司和東部地區公司信息披露質量的提升作用更為明顯。
[關鍵詞]數字化轉型;信息披露質量;公司治理;內部控制;財務穩定性;多元化經營;融資約束;行業集中度
[中圖分類號]F49[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20963114(2023)02003310
一、 引言
信息披露是資本市場的基礎性制度,對資本市場的高質量發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2020年3月,我國新《證券法》正式施行,明確規定了以信息披露為核心的證券發行注冊制度,并新增“信息披露”專章,全面重構了信息披露制度。2021年5月1日,修訂后的《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管理辦法》進一步規范了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行為,要求上市公司真實準確完整地披露信息。2020年深交所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考評結果中考評等級達到優秀及良好的公司數量達到1946家,相比于2019年提高了8.9%。但總體而言,我國上市公司信息披露違規行為仍未得到根本改善,在2020年深交所出具的227份紀律處分決定書中,信息披露違規行為占42%。為進一步提高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在嚴格信息披露外部監管的同時,我們還希望上市公司能從公司治理入手,強化內生動力,將規范信息披露的理念由外部推動轉變為內在驅動。
當前,新興數字技術在實體經濟中的深度應用,引發了傳統經濟革命性的技術革新和模式變革。在數字經濟蓬勃發展的背景下,作為國民經濟活動主體的企業,也在大力推進數字化轉型。已有研究指出,數字化轉型推動了公司業務模式轉變并帶來組織架構和商業模式的全方位、深層次變革[12]。與此同時,數字技術加速突破創新通過降低信息不對稱、促進管理層理性決策、提高資源運營效率等方式驅動了公司治理重塑[34]。那么,數字化轉型是否會影響公司信息披露質量呢?基于這一問題的探討對于促進數字經濟情景下的資本市場健康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
關于信息披露的影響因素,學者們主要從內部控制、治理結構等內部因素與競爭情況、社會關系等外部因素進行論證。從內部影響因素出發,Doyle、王運陳等的研究證實了良好的內部控制能顯著提高公司信息披露質量[56];廖士光研究發現,公司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越高,其利益與公司整體利益愈發趨同,將主動履行監督職責、改善公司信息披露質量[7];Neifar等發現董事長與總經理未由一人兼任以及獨董占比越高的公司,具有更高的信息披露質量[8]。在外部影響因素方面,任宏達和王琨實證研究發現,市場競爭加劇能夠顯著改善公司信息披露質量[9];寧家耀和李軍的研究結果則表明市場競爭產生的競爭劣勢成本會降低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質量[10];蔣堯明和賴妍研究認為,公司提供失真信息的成本將隨著社會關系網絡密集程度的增加而提升,因此社會關系網絡會提高公司的信息質量[11];蘇坤和楊婼涵以上交所和深交所的網絡互動平臺為研究對象,研究發現互聯網溝通平臺的使用將增加利益相關者對公司的外部監管,有利于提升公司信息的真實性與可靠性[12]。
不難看出,信息披露質量作為資本市場改革的重要命題,得到了學者們的充分關注,但關于數字化轉型這一重要發展路徑如何影響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還未引起足夠的重視。Gandía認為信息披露水平是公司治理能力的重要體現,數字化轉型對公司治理變革的影響必然會給公司的信息披露質量帶來沖擊[13]。對此,本文利用2010—2020年中國深交所A股上市公司的面板數據,考察數字化轉型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效應及內在機制。
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在于:(1)已有關于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影響因素的研究集中在治理結構、外部環境等方面,少有文獻探究數字技術給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帶來的影響。本文從公司數字化轉型角度出發,考察數字科技賦能下數字化轉型對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為學術界關于信息披露質量的研究提供新的視角與經驗證據。(2)為了探索數字化轉型影響信息披露質量的“黑箱”,本文基于管理效應與財務效應,從內部控制管理、財務運營狀況兩個方面來考察數字化轉型影響信息披露質量的路徑機制,有助于深化對兩者之間邏輯聯系的理解。(3)考慮到多元化經營會影響公司資源分配方式[14],融資約束會加劇信息不對稱程度[15],行業分布正受技術沖擊而展現新形式[16],本文將上述因素納入數字化轉型影響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的分析框架,可豐富數字時代下多元化經營戰略、融資約束與行業集中度經濟后果的相關文獻。
二、 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影響信息披露質量的因素之一是公司是否能夠及時獲取優質信息。隨著數字化轉型的推進,大數據、區塊鏈、人工智能等新一代數字技術得到廣泛應用,公司獲取信息、處理信息的能力顯著增強。以大數據為基礎的數據挖掘、存儲和分析技術能夠將非標準化、非結構化的信息,轉化為標準化信息,使其成為傳統會計信息披露的補充[1718]。區塊鏈技術在公司財務系統中的應用,可以實現財務報表數據的自動驗證,能有效保障會計信息的真實性、安全性。利用機器學習等人工智能算法和識別技術,可以對公司財務與經營的多維度海量信息進行實時與高效分析,提高信息質量[19]。由此可見,數字技術應用提升了公司處理和分析財務、運營、管理等信息的能力,為獲取優質信息奠定了基礎。
影響信息披露質量的另一個因素是管理層是否愿意如實準確地披露公司信息。數字化轉型通過技術與業務的深度融合,借助人工智能技術轉變數據分析和決策方式,為公司的生產方式、商業模式、治理結構、風險管理等各個環節帶來革新,公司的經營管理戰略也隨之發生轉變,組織形式由傳統的垂直型、封閉型向扁平化網狀組織結構轉變。扁平化網狀組織以數字技術為支撐,以節點為運營單位,具有去中心化、去中介化等特點,公司的各個部門都表現為獨立的節點,節點之間通過數據信息傳遞建立實時連接,組織間的交流更具有柔性化與靈活性。這種新型的組織結構不僅提高了公司的管理效率,降低了運營風險,同時也促進了部門間的互相配合、協作,加強了公司內部的信息流動[2021]。在良好的組織結構和運行體制下,管理層的機會主義行為受到有效監督與約束,促使其主動向市場提供完整、可靠的信息,優化了公司的信息披露質量。據此,本文提出假設1:
H1:數字化轉型對我國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具有促進作用。
數字化轉型通過管理效應改善公司信息披露質量。內部控制是公司治理的核心制度,良好的內部控制是提高公司信息披露質量的重要機制。數字技術的應用有助于公司建立數據驅動的自動化、智能化的內部控制體系[22],這種新型內部控制體系具備傳統模式難以達到的靈活性,能夠通過動態調整適應多變、復雜的業務流程,減少因業務復雜產生的內外部信息不對稱,從而實現對公司全方位的動態管理[23],直接提高了公司信息披露質量。同時,以數字技術為驅動建立的新型組織結構能提升內部控制執行效率,并加大復核力度,及時發現人為操縱失誤與隱瞞舞弊行為,降低管理層利用職權實施舞弊的可能性。因而,數字化轉型通過幫助公司搭建并優化內部控制體系,有效約束管理層機會主義行為,督促其向市場披露準確可靠的信息。據此,本文提出假設2:
H2:數字化轉型通過有效提升公司內部控制水平,改善公司信息披露質量。
數字化轉型通過財務效應改善公司信息披露質量。一方面,數字技術應用能夠幫助公司實時、動態挖掘和分析市場信息,促使其以更敏捷的響應速度來滿足業務端提出的各項需求,提高了業務運行效率,為穩定提升財務績效充分賦能。另一方面,數字化轉型驅動公司實現財務的全流程精細化管理,助力公司及時準確識別與規避高風險業務,顯著降低了財務風險,提高了財務穩定性。根據信號傳遞理論,財務較穩健的上市公司會及時主動披露公司信息,向外部投資者發送公司的真實盈利能力、運營狀況、成長潛能等優質信號。因此,財務穩健性的提升可以提振公司對自身的信心,減少其對財務可持續性的擔憂,從而有利于降低管理層篡改報表、隱瞞信息等舞弊行為動機,增強公司主動提高信息披露質量的意愿[24]。據此,本文提出假設3:
H3:數字化轉型通過增強公司財務穩定性,提升公司信息披露質量。
三、 研究設計
(一) 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考慮到2010年以來大多數公司的數字技術普及度明顯提升,數字技術與業務部門的融合不斷深化,轉型進程加快推進,故本文以2010—2020年深圳證券交易所非金融業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鑒于上海證券交易所從2016年起才開始對外披露公司的信息披露考評結果,本文僅選取了深圳證券交易所A股上市公司的樣本數據。。本文剔除了數字產業化行業樣本以及樣本期間內連續兩年及以上被ST和*ST處理、被強制退市、資不抵債和主要觀測值缺失的樣本數字產業化行業具備天然的數字化特征,可能會干擾實證結果,因此根據中國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數字經濟及其核心產業統計分類(2021)》,剔除了屬于數字產業化中的四大數字經濟核心產業。,最終獲得1573家公司共12258個樣本觀測值。為減弱離群值的不利影響,本文對所有連續性變量進行前后1%分位的縮尾處理。本文公司層面的數據來自國泰安CSMAR數據庫,并手工查閱年報補充缺失數據。
(二) 核心變量定義
1. 被解釋變量:信息披露質量(Ydis)。借鑒王運陳等的做法[6],以深交所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考評結果來度量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記為Ydis該方法將會計信息披露與非會計信息披露一同納入評價范圍,更能體現公司真實信息披露質量,具有權威性與代表性。。由于考評結果優秀、良好、及格與不及格四個等級具有優劣次序,故分別賦值4、3、2、1,設為定序變量。
2. 解釋變量:數字化轉型綜合指標(Digtrans)。目前學者們主要采用年報數字化關鍵詞詞頻統計的文本分析方法[16]和年報附注數字化資產占比的定量分析方法[23]來度量數字化轉型程度。鑒于數字化轉型涉及轉型戰略認知和執行等多個方面,本文借鑒趙璨等的研究[25],標準化處理反映轉型戰略認知的數字化詞頻指標(Digpyth)和反映戰略執行的數字化投資指標(Diginv),取各占50%的權重構建數字化轉型綜合指標(Digtrans)。
(1) 分指標數字化詞頻(Digpyth)。本文采用文本分析法,從技術層和應用層兩個層面使用Python軟件爬取并統計上市公司年報中的數字化關鍵詞詞頻數。考慮到數字技術是數字化轉型的基礎,本文以人工智能、區塊鏈、云計算、大數據四大技術類別構建數字化轉型的底層架構,并以技術應用場景刻畫轉型的具體表現。本文借鑒吳非等[16]、易露霞等[26]選取的關鍵詞,并結合國家層面與數字化相關的重要政策文件,對數字化轉型關鍵詞詞庫進行擴充限于篇幅,詞庫具體內容未列出,留存備索。。在統計時,剔除出現在公司名稱、客戶、高管介紹中的詞匯,將帶有否定表述(如“無”“不”“沒”)的關鍵詞移出統計范圍,最后加總公司同一年份所有關鍵詞詞頻數。由于該指標右偏性明顯,故對其進行加1后取自然對數處理,記為Digpyth。
(2) 分指標數字化投資(Diginv)。借助上市公司財務報表附注的項目明細,搜集與數字化相關的資產投資金額,從側面反映數字化轉型實施情況。借鑒何帆和劉紅霞的做法[2],手工整理含有“電腦”“計算機”“自動化”“電子設備”等關鍵詞的固定資產明細項,整理含有“軟件”“網絡”“系統”“智能平臺”等關鍵詞的無形資產明細項。最后,加總公司當年的數字化固定資產和無形資產明細項的期末賬面價值總額除以年末總資產,記為Diginv。
3. 機制變量:(1)內部控制質量(Lnicq),借鑒肖紅軍等的方法[23],選取“迪博·中國上市公司內部控制指數”來衡量公司內控質量,該指數值越大,表明公司內部控制質量越高。為消除量綱差異,對該指數加1后取自然對數。(2)財務穩定性(Zscore),借鑒Zhang等和Lee等的方法[2728],以修正的Altman Z值來衡量公司的財務穩定性,該指標值越大,判定公司面臨的財務風險越小,具有較高的財務穩定性。
4. 控制變量。參考已有文獻[4,9],本文還控制了其他可能影響信息披露質量的因素,包括:公司規模(Lntass)、資產負債率(Lev)、盈利能力(Roe)、成長性(Growth)、管理費用率(Manc)、其他應收款比率(Othre),以及董事會規模(Lnboard)、獨立董事比例(Indep)、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Firstra)、兩職合一(Ceo01)、產權性質(Owner01)、是否被國際“四大”事務所審計(Fours01),并控制了行業(Indus)和年份(Year)效應。具體變量定義見表1。
(三) 模型設定
考慮到被解釋變量為有序離散型變量,本文借鑒連玉君等的研究[29],構建有序Probit(Ordered Probit)回歸模型:
Ydisi,t=F(α1Digtransi,t+α2Conlvi,t+Indi+Yeart+εi,t)(1)
其中,被解釋變量Ydisi,t為公司i在t年的信息披露質量;核心解釋變量Digtransi,t是根據前述方法構建的公司i在t年的數字化轉型綜合指標;Conlvi,t為一系列控制變量;Indi、Yeart分別表示行業、年份效應,εi,t為模型的誤差項。
進一步,本文采用逐步回歸的方式檢驗數字化轉型影響公司信息披露質量的機制,模型如下:
Mechanvi,t,n=β0+β1Digtransi,t+β2Conlvi,t+Indi+Yeart+εi,t(2)
Ydisi,t=F(δ1Digtransi,t+δ2,nMechanvi,t,n+δ3Conlvi,t+Indi+Yeari+εi,t)(3)
其中,Mechanvi,t為機制變量,在本文中分別是內部控制質量(Lnicqi,t)和財務穩定性(Zscorei,t),其余同式(1)。
四、 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 描述性統計
表2匯報了相關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被解釋變量Ydis均值為3.072,中位數也達到3,對應為良好等級,表明2010—2020年樣本公司總體信息披露質量較好。解釋變量Digtrans的中位數為-0.064,最大值達到1.762,說明樣本公司間的數字化轉型存在較大差別。其他控制變量的取值情況與已有研究結果基本吻合。
(二) 回歸結果分析
表3匯報了數字化轉型(Digtrans)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Ydis)影響的基準回歸結果。無論加入控制變量與否,數字化轉型的系數都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表明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數字化轉型程度的提升將增加上市公司具備“優秀”信息披露質量的概率,且使其產生“不及格”評級的可能性下降,即數字化轉型程度越高,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質量越好,支持了假設H1。
(三) 機制分析
本文從內部管理與財務運營角度來考察數字化轉型影響信息披露質量的機制。表4列(1)和列(2)為對內部控制質量作用路徑的驗證。列(1)中Digtrans系數為正,且通過1%水平的顯著性檢驗。列(2)中Digtrans、Lnicq系數均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表明公司內部控制質量提升是數字化轉型優化信息披露質量的路徑之一,支持了假設H2。
表4的列(3)和列(4)為財務穩定性的作用路徑回歸結果。其中,列(3)中Digtrans系數仍為正,且通過1%的顯著性檢驗,證明數字化轉型能降低財務風險。而列(4)中Zscore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且與Digtrans同號,表明財務穩定性的改善是數字化轉型提升信息披露質量的有效路徑,支持了假設H3。
(四) 異質性分析
1. 不同多元化經營程度下數字化轉型對公司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差異。根據資源基礎觀與委托代理理論,多元化經營一方面會對數字化轉型的資源產生擠占,另一方面會加劇委托代理問題。首先,我國公司數字化轉型正處于初級階段,具有較強的資源依賴性[30],且存在見效慢、周期長等問題,而從實現公司發展目標的難易程度來看,同樣需要大量資源支持的多元化經營戰略更容易達成擴大規模、獲得盈利的發展目標。因此,在公司資源要素有限時,機會主義動機使得管理層更愿意采取多元化戰略,減少創新要素投入[14],忽視對可持續競爭優勢數字化轉型的培育,數字化轉型的信息披露優化效應被削弱。其次,多元化經營公司的事業部組織結構使總分部間、公司內外部的信息隔離加深,信息不對稱程度提高,導致公司內部信息傳遞滯后且失真,管理層防御行為加強,由此產生的嚴重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問題將阻礙股東對公司的內部控制,弱化數字化轉型對內部控制的提升作用,削弱數字化轉型的信息披露優化效應。
借鑒羅進輝和巫奕龍的做法[4],本文采用1與多元化赫芬達爾指數的差值來衡量多元化經營復雜度,記為Diver。該指標數值越大,表示公司多元化經營復雜程度越高。表5中列(1)的回歸結果顯示,交乘項(Digtrans×Diver)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公司多元化經營程度越復雜,數字化轉型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的促進作用越小。
2. 不同融資約束下數字化轉型對公司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差異。數字化轉型公司的資金需求量大,外部融資必將成為公司的重要資金來源。轉型公司面臨的融資約束將加劇代理問題,誘發其陷入財務困境的可能性。主要原因是,為爭取更多資本金、獲得投資者青睞并提高競爭力,公司可能會夸大轉型進程或隱瞞潛在風險,甚至減少對創新項目的投資[31],還可能利用信息不對稱進行財務重述、加大防御力度[15],直接降低公司信息披露質量。另外,融資約束困境還將削弱數字化轉型的財務穩定器功能,進而降低信息披露質量。當公司面臨融資約束而內源資金不能支持數字化轉型優化財務系統時,智能化風險管理手段無法有效實施,管理層經營決策難以被及時糾正,公司陷入財務困境的風險提高。此時,管理層將借助財務系統與復雜業務間的不適配,隱瞞信息并攫取私人利益,數字化轉型對信息披露質量的提升作用也因此更不明顯。
借鑒Hadlock和Pierce的研究[32],本文使用SA指數作為融資約束的代理變量,記為Fincs。本文計算的融資約束SA指數均為負數,且(Size,SA)的組合主要落在SASIZE坐標軸左側,SA值越大,公司的融資約束越高。表5列(2)中交乘項(Digtrans×Fincs)系數在10%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面臨較高融資約束的公司,數字化轉型對信息披露質量的優化效果更弱。
3. 不同行業集中度下數字化轉型對公司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差異。行業集中度反映了公司所在行業競爭的激烈程度,已有研究表明行業集中度會影響公司的競爭戰略選擇與信息披露決策[9,14]。本文認為,一方面,行業集中度的下降伴隨著市場競爭加劇,嚴峻的競爭環境會使公司內部信息環境惡化,部門間數據隔離加重,管理層出于穩定市場地位的考量會篡改信息、操縱報表,進而直接削弱數字化轉型優化公司內部控制的效果,降低信息披露質量;另一方面,行業集中度的下降還會產生掠奪效應,提高公司的財務風險與破產清算風險[33]。已有研究表明,掠奪效應是行業內對手公司加速擠壓市場份額、搶占財務資源等行為[34],這些行為將增加公司面臨財務風險的可能性,降低財務資金利用效率,抑制數字化轉型穩定公司財務狀況的作用,不利于營造改善信息披露的良好內部環境。
借鑒姚宏等的研究[35],本文采用赫芬達爾指數作為行業集中度(HHI)的替代變量。HHI值越大,表明行業競爭程度越低,集中度越高。
表5中列(3)的回歸結果顯示,交乘項(Digtrans×HHI)系數在5%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行業集中度越高,數字化轉型對信息披露質量的提升作用越強。
4. 基于高新技術特性的檢驗。考慮到不同技術特性的公司可能會展示出差異化的數字化轉型效果。本文按照高新技術特性進行分樣本檢驗,結果見表6列(1)和列(2)。組間差異檢驗表明,數字化轉型更能夠顯著促進高新技術公司的信息披露質量提升。主要原因是,高新技術公司的生產經營重要方向在科技創新,且擁有扎實的技術創新條件,為公司準確把握轉型方向打下堅實基礎,也更能加速數字技術落地業務。種種優勢使得高新技術公司更能利用數字技術構建內部控制體系,以實現部門協同、減少管理層攫取私人利益行為,還能搭建嚴密、穩健的財務系統完成智能決策并降低財務風險,進而實現信息披露質量的優化改進。而非高新技術公司并不天然具備科技創新基因,難以在較短的時間內實現重人力輕技術向輕人力重技術的方向轉變,對于原有發展路徑的依賴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公司的轉型動機,抑制數字化轉型帶來的內部控制優化與財務穩健性提升效應,使得該類公司數字化轉型對信息披露質量的促進作用較弱。
5. 基于地區差異的檢驗。各地區經濟發展程度、技術資源配置的不均衡也會影響公司的數字化轉型效果。本文按照公司注冊省份劃分東部地區與中西部地區進行分樣本檢驗,結果見表6列(3)和列(4)以國家統計局地區劃分為標準,東部地區包括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遼寧、吉林、黑龍江、廣東、海南13個省份;中西部地區為山西、河南、安徽、湖北、江西、湖南、重慶、四川、云南、貴州、西藏、陜西、甘肅、青海、新疆、寧夏、內蒙古、廣西18個省份。。檢驗結果表明,東部地區公司的數字化轉型對信息披露質量的提升效應更顯著。原因在于,東部地區具有良好的信息技術基礎,對新興數字技術的應用也處于領先水平,產業數字化發展快,且經濟建設、市場化程度均走在前列,為公司數字化轉型奠定良好環境基礎的同時,也為公司利用數字技術優化內部控制體系、完善財務系統提供支持。而中西部地區技術發展水平不高,產業數字化進程慢,該地區多數公司尚未形成系統的數字化轉型發展戰略,公司內外部信息不對稱程度得不到改善,隱瞞信息、財務重述行為無法被約束,信息披露質量也就得不到顯著優化。
(五) 內生性處理與穩健性檢驗
1. 工具變量法。考慮到信息披露質量較高的公司可能具有更強烈的提升自身技術發展的動機,會加快數字化變革以尋求更好的發展機會,這種潛在的反向因果關系會使本文回歸結果出現偏誤,本文將所有解釋變量滯后一期重新進行回歸,結果與前文保持一致。(限于篇幅,具體結果略,留存備索,下同。)
考慮到數字化轉型和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之間的關系還可能受到遺漏變量、測量誤差所致的內生性干擾。本文選取公司注冊地的電信業務收入作為數字化轉型的工具變量,進一步解決內生性問題。原因在于,地區電信業務收入能反映地區間技術應用差異,所在地電信業務的發展也將從偏好、行為等方面影響公司對信息技術的接受和應用程度,符合相關性要求;同時電信作為社會基礎設施主要為民眾提供通信服務,并不直接作用于公司的信息披露,滿足外生性條件。工具變量法的回歸結果仍然支持了數字化轉型能夠顯著提高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的基本結論。
2. 傾向得分匹配法。為緩解樣本自選擇問題的干擾,本文采取傾向得分匹配后的樣本重新進行估計。首先,按數字化轉型指標(Digtrans)的行業年份中位數設置數字化轉型程度啞變量(Digtrans01),當數字化轉型程度高于中位數時取1,否則為0。其次,建立Probit模型,以Digtrans01為被解釋變量,以式(1)中的控制變量為解釋變量,計算觀測樣本的傾向得分。為盡可能緩解樣本自選擇的影響,本文分別進行1∶1、1∶2、1∶3、1∶4近鄰匹配和卡尺匹配(卡尺半徑為0.001)。最后,使用匹配后的樣本重新進行回歸。結果顯示,數字化轉型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在控制樣本自選擇問題后,結論依然穩健。
3. 穩健性檢驗。為了進一步驗證結論的穩健性,本文進行了如下的穩健性檢驗:第一,更換被解釋變量。將信息披露質量變量重新定義為優秀、良好取1,及格與不及格取0的啞變量(Ydis01)和僅將評級為優秀的樣本取1,其余評級取0的啞變量(Yexc01)。第二,更換解釋變量。單獨采用數字化轉型的分項指標數字化投資(Diginv)、數字化詞頻(Digpyth)作為核心解釋變量進行回歸。第三,更換使用有序Logit(Ordered Logit)模型對式(1)重新進行估計。第四,考慮到深交所對IPO當年的公司信息披露考評結果為優秀或良好,為排除IPO時間對本文研究結果可能造成的干擾,剔除IPO當年的樣本后再進行回歸。以上穩健性檢驗結果與本文基準回歸基本保持一致,再次證明了本文結論的可靠性。
五、 結論性評述
當下,數字化已經廣泛地介入社會各領域,公司數字化轉型并非“選擇題”,而是關乎生存和長遠發展的“必修課”。結合我國強化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的要求,如何更好地推進數字化轉型以保障公司披露信息的真實、可靠、完整將成為企業在數字時代面臨的一道必答題。本文以2010—2020年深交所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構建有序Probit(Ordered Probit)模型進行回歸,實證分析數字化轉型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與作用機制。主要研究結論為:(1)數字化轉型能夠顯著改進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質量,該結論在進行一系列內生性處理與穩健性檢驗后仍然成立。(2)機制分析顯示,數字化轉型通過改善內部控制質量、提高財務穩定性,間接提高了公司信息披露質量。(3)異質性分析表明,在多元化經營程度較高、融資約束較大的公司中,數字化轉型對信息披露質量的優化效應更弱;與行業集中度低的公司相比,數字化轉型對信息披露質量的提升效應在行業集中度高的公司中更顯著;高新技術與東部地區公司的數字化轉型對信息披露質量具有更明顯的促進作用。
本文研究結論具有如下政策啟示:第一,政府應積極引導數字經濟發展,加快推進數字信息基礎設施建設,為公司數字化轉型提供良好的社會環境,同時也應認識到公司數字化轉型與行業特點、地區發展的密切關系,結合相關情況制定配套激勵政策,以更好地實現數字化轉型帶來的信息披露優化效應。第二,數字化轉型需要大量資金投入,且周期長、顯效慢,融資約束會成為公司轉型路途中的絆腳石。金融機構應結合轉型公司的融資需求,創新金融產品,提高對數字化轉型公司的金融扶持力度,緩解其面臨的融資約束,促進數字化轉型,充分發揮出對信息披露質量的優化效應。第三,公司在數字化轉型過程中面臨較多約束,容易受到多元化經營目標的影響,也可能出現戰略實施力度不足的問題。對此,公司應結合自身特性明確轉型目標,借助人工智能技術轉變數據分析和決策方式,開展全方位的數字化變革,以技術提升內部控制質量并增加自身財務穩定性,更好地向資本市場傳遞優質信息。
本文的研究還存在著以下的不足之處:一是數字化轉型推動上市公司在組織結構、運營方式、管理模式等方面進行深度重構,這些顛覆性變革會對信息披露質量產生影響,其中的影響機制鏈條是比較豐富的,但受樣本數據所限,本文僅檢驗了優化內部控制與提高財務穩定性兩個機制,其他方面的機制鏈條還有待進一步闡釋與驗證。二是雖然本文使用工具變量法、傾向得分匹配法來嘗試解決反向因果和樣本自選擇等引致的內生性問題,但仍然無法完全排除存在某些不可觀測的因素會對估計結果造成干擾。在后續的研究中可以嘗試尋找更為外生的政策沖擊來強化內生性問題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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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高婷]
Abstract: Information disclosure is a vital part of the healthy and orderly operation of the securities market. For investors, the quality of company information disclosure is an important guarantee for the realization of value investment. Using panel data of Ashare listed companies in Shenzhen Stock Exchange from 2010 to 2020, this paper empirically investigates the impact of enterpris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n information disclosure quality. The results show that digital transformation can significantly improve the information disclosure quality of Chinas Listed Companies, and this conclusion is still valid after dealing with endogenous problems and conducting a variety of robustness tests. Mechanism analysis shows that digital transformation improves the information disclosure quality by optimizing the quality of internal control and improving financial stability. Further analysis found that diversification and financing constraints will weaken the lifting effect of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n the quality of information disclosure, while the improvement of industry concentration will strengthen this positive impact, and compared with the nonhightech enterprises and enterprises located in the central and western regions, digital transformation has a more obvious effect on improving the information disclosure quality of hightech enterprises and enterprises located in the eastern region.
Key Words: digital transformation; information disclosure quality; corporate governance; internal control; financial stability; diversified operation; financial constraints; industry concent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