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菁偉
【摘要】 翻譯民族歷史文化書籍對傳播民族文化和推廣民族文學作品具有重要意義。生態翻譯學將翻譯定義為譯者通過“多維”轉換實現適應與選擇的活動。筆者以《額爾古納河右岸》為例,從語言、文化和交際“三維”轉換視角分析徐穆實英譯本,以期為運用“三維”轉換研究民族歷史文化文本的翻譯提供參考和借鑒。
【關鍵詞】 《額爾古納河右岸》英譯;徐穆實;生態翻譯學;“三維”轉換;適應與選擇
【中圖分類號】H315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3-011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3.036
《額爾古納河右岸》由遲子建所著,講述了我國東北鄂溫克族人與自然相融、為生存抗爭的百年歷史。小說語言生動精妙,富有民族特色。筆者選取的是小說第一章,內容涉及主人公在鄂溫克族即將遷往山下那天清晨的講述部分。該小說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在中國文學界具有重要地位。美國漢學家徐穆實翻譯了《額爾古納河右岸》,筆者試圖從語言、文化和交際“三維”對徐譯本中的翻譯案例進行分析。在譯文中,一方面,徐穆實主要采取了異化的翻譯策略,盡可能保留了原作的民族特色,使英語讀者能夠充分感受中國少數民族的文化魅力;另一方面,徐穆實綜合運用了直譯和意譯的翻譯方法以及音譯、音譯加注、增譯和合譯等翻譯技巧,有利于英語讀者的理解,增強了譯文的可讀性。筆者認為,加大對《額爾古納河右岸》的英譯研究具有重要意義。從史學研究視角來看,有利于傳播中國少數民族歷史文化及其文學作品;從全球生態視角來看,有利于全人類在當今生態危機的大背景下重新思考人類文明的發展;從疫情時代的生命觀來看,有利于向全世界彰顯中國尊重生命、敬畏生命的人類理想精神,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文獻綜述
(一)《額爾古納河右岸》徐譯本研究綜述。《額爾古納河右岸》徐譯本是該小說唯一完整的英譯本。徐譯本一經出版,引起了國內外專家和學者的廣泛關注。在國外,該譯本得到了主流媒體和評論家的好評。我國學者則多從文學視角對其進行分析,翻譯方面的研究集中于文化翻譯學領域,主要關注的是中國民俗文化和生態思想的傳播。縱觀中西方專家和學者對《額爾古納河右岸》英譯本的研究發現,其對徐譯本在文化傳播方面的解讀與研究取得了很大的成就,而在生態翻譯學方面的研究不足。筆者認為,《額爾古納河右岸》中涉及的“馴鹿”“狍子”和“樺樹皮”等自然生態元素以及所體現的“天人合一”主題思想與生態翻譯學的核心理念密切相關,因此,應加大對徐譯本生態翻譯學視角的分析研究。
(二)生態翻譯學研究綜述。20世紀60年代以來,全球生態思潮興起。胡庚申把握時代思想發展動向,試圖從生態學視角進行翻譯研究。2001年以來,生態翻譯學在理論研究和應用研究方面都取得了長足的發展。在理論研究方面,胡教授先后發表了《翻譯適應與選擇方法的初步探索》一文和《生態翻譯學:建構與闡釋》著作等。在生態翻譯學的發展過程中,褒揚與質疑并存。有代表性的質疑主要包括對某些概念界定不清、理論的指導意義和可操作性不強、研究深度不夠等。王育平和吳志杰在《超越“自然選擇”、促進“文化多元”——試與胡庚申教授商榷》(王育平,吳志杰:2009)一文中指出,“翻譯生態環境”這一概念存在模糊不清的問題。對此,胡教授于2013年出版了《生態翻譯學:建構與闡釋》,回應了來自譯學界的批評與質疑,同時彌補了此前研究的不足。2016年,胡教授指出該論“取向于全球旅行”“志在國際化”(陶李春,胡庚申:2016)。總的來說,生態翻譯學作為一種全新的翻譯研究范式,雖然遇到了許多質疑和挑戰,但它正逐步發展與成熟、迸發創新與活力。在應用研究方面,生態翻譯學已應用于許多不同領域,包括文學翻譯研究、翻譯教學研究、口譯研究等。近年來,與生態翻譯學相關的碩博士學位論文越來越多。經筆者不完全統計,在中國知網鍵入“生態翻譯學”作為關鍵詞進行搜索,從2011年至今,共計有700余篇相關學位論文,其中近三年就有320余篇,說明生態翻譯學作為翻譯理論框架,在指導論文實踐方面正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
二、生態翻譯學的核心理念
翻譯是譯者通過“多維”轉換,選擇性地適應“翻譯生態環境”,在此基礎上將原語的“文本生態”適應性選擇地移植到譯語的生態系統中。“多維”轉換主要體現在語言維、文化維和交際維三個層面的選擇轉換。其中,語言維要求譯者能動地對語言形式進行選擇轉換;文化維強調譯者關注文化內涵的傳遞;交際維要求譯者挖掘作者的表達意圖,實現交際效果。從保持“文本生態”的角度來看,譯者通過適應與選擇,有責任保持原文和譯文在三者生態層面的協調平衡(胡庚申,2013)。
三、生態翻譯學“三維轉換”視角下徐譯本研究
從生態翻譯學的視角來看,《額爾古納河右岸》徐譯本是多維度適應與選擇的結果。本文主要從語言維、文化維和交際維三個層面來分析徐譯本第一章的典型譯例。
(一)語言維的適應與選擇。語言維要求譯者打破原文的語言結構,運用目的語讀者習慣的詞匯和句式等表達,實現語言形式上的選擇與轉換。在以下兩個翻譯案例中,譯者掙脫中文語言結構的束縛,從譯語讀者的閱讀感受出發,采用英語讀者熟悉的語言表達形式,能動地實現了語言維的適應與選擇。漢語多用重復形式,英語比較忌諱重復,多用替代、省略或變換來表示某個詞語的重復之意(莊繹傳:2002)。除此之外,漢語的重復還廣泛地表現在“詞語調配、句式安排和篇章結構等各個方面”(連淑能:1993)。在原文中,作者將鄂溫克族馴鹿描述為“馬一樣的頭,鹿一樣的角,驢一樣的身軀和牛一樣的蹄子”“似馬非馬,似鹿非鹿,似驢非驢,似牛非牛”,采用這種語意重復的表達來刻畫馴鹿的外觀特征,使馴鹿的形象躍然紙上。在翻譯這兩個小分句時,徐穆實采取了意譯的翻譯方法和合譯的翻譯技巧,將“似馬非馬,似鹿非鹿,似驢非驢,似牛非牛”的意義進行總結提煉、化繁為簡,譯為“they resemble these four animals yet are distinct from them”,語言簡潔凝練,符合英文表達習慣,滿足了英語讀者在信息維上的需要。首先,第一個小分句已經將馴鹿的外觀特征全然呈現在了讀者眼前,而第二個小分句與之存在語意重復。第二,如果對第二個小分句進行直譯,信息過于碎片化,顯得繁瑣冗余。由此看來,徐穆實的處理方式是十分恰當的。中英文語言的另一顯著差異體現在句法結構模式的不同。漢語句子是開放性的“竹式結構”,根據思維之流來安排句法單位的排列順序,在意的是“思維之流”。而英語句子是封閉性的“樹式結構”,句子結構必須重“形”(徐通鏘:1991)。中文的邏輯關系主要通過連貫的語意得以呈現,而英文多用語言連接手段將隱性的邏輯關系顯性化。原文用“喝了很多酒,還跳了舞,跳到篝火中去了”來描述尼都薩滿對“我”的降生異常欣喜的情狀,采用三個小分句,語言簡潔活潑,一方面展現了人物動作的連貫性,另一方面很好地再現了人物興奮驚喜的情狀以及當時歡快熱鬧的氛圍。在英文中,幾個小短句之間單純用逗號隔開,且不采用任何連接手段,這不符合英語的語法規范。對此,徐穆實采取了合譯的翻譯技巧,將其處理為“drank more than his share of liquor and that was what made him dance right into the bonfire”,不僅再現了人物動作的連貫性,更重要的是,還將“喝了很多酒”與“跳到篝火中”之間隱性的邏輯關系顯性化,符合英語的表達習慣和英語讀者的思維方式,滿足了英語讀者在信息維上的需要。總的來說,譯文在語言維的選擇適應度較高。
(二)文化維的適應與選擇。文化維的適應與選擇要求譯者在實現兩種語言形式轉換的基礎上,還要將原語所蘊含的文化內涵傳遞給譯入語讀者。在這個過程中,譯者往往需要“掏空”異于原語的文化認知,盡最大努力理解和吸收原語文化,從而將原語的文化生態最大程度地“再現”出來。《額爾古納河右岸》描述了中國東北地區少數民族鄂溫克人的歷史,其中涉及少數民族的人名、地名、食物名等眾多富有文化內涵的詞匯,內容極具民族特色和地域特性。除此之外,作者還運用了大量四字詞語和成語,語言工整,文學色彩濃厚。在對這些文化負載詞進行翻譯時,譯者需要融入原語的“翻譯生態環境”中去,深入了解原語所要傳遞的文化內涵,從而將原語承載的文化意義恰當地移植到譯語的生態系統中去。鄂溫克族擁有豐富的飲食文化,“格列巴餅”是鄂溫克人特有的一種食物,意為“死面面包、無酵餅”。徐穆實在翻譯“格列巴餅”時,“依歸”于原語生態,采取了異化的翻譯策略和音譯加注的翻譯技巧,將其譯為“khleb,our unleavened bread”。一方面,保留了鄂溫克族的發音,使鄂溫克族的語言文化在譯語中得以“再現”。另一方面,采取補償性處理,增譯“our unleavened bread”,對這種食物的性質進行補充說明,減少了信息欠額傳遞,有利于英語讀者理解鄂溫克族的飲食文化。
另外,原文中使用了大量的中國俗語以及四字詞語和成語,例如用“火上澆油”來描述達西用不當言辭激怒眾人的行為。哈謝去找失蹤的列娜時,忘記帶槍赤手空拳,母親、依芙琳和瑪利亞都擔心他遇到狼群而喪生。而此時達西偏偏不顧及眾人感受,說出“狼今天晚上不用愁吃的了”這樣的話,使大家的情緒更加激動,對哈謝的處境更為擔心。“火上澆油”是中國慣用的四字成語,常用來比喻說出某些話或做出某些行為,使別人更加憤怒或者使事態更加嚴重,此處用來比喻哈謝的不當言辭使大家更加憤怒。對文化負載詞進行翻譯時,在不會造成目的語讀者誤解的前提下,直譯是最恰當且高效的處理方式。隨著中西方文化交流不斷加深,“火上澆油”的比喻意義和文化意蘊已為西方人所熟知和接受,英語讀者不會因為文化缺失或文化差異而望文生義產生誤解。在這樣的情況下,將“火上澆油”直譯為“pour oil on the fire”是十分恰當的,不僅保留了原文中“火”和“油”的形象,還充分調動了西方讀者既有的文化認知,借用其已有的思維儲備,達到最佳關聯。總而言之,譯文簡潔達意,在文化維層面的適應與選擇度較高。
(三)交際維的適應與選擇。交際維的適應與選擇要求譯者在翻譯的過程中,一方面,要盡最大努力理解和挖掘作者的表達意圖,另一方面,要胸懷目標讀者,盡可能使譯文讀者獲得與原文讀者相同的閱讀感受與效果。筆者選取了第一章的兩個典型翻譯案例,并將這兩處的原文和譯文完整復現,使讀者能夠充分理解原文本中所要傳達的語境意義,深入體會譯者為傳達作者表達意圖和實現交際效果所作出的努力。
例1:(原文)吉蘭特和魯尼戀著獵鷹,因為站在達西肩頭的奧木列只有在搬遷時才一露身手,他們一左一右地跟在達西騎著的馴鹿身邊。
(譯文)Since Omolie,perched on Dashi's shoulder,only exhibited its hunting skills when we moved camp,Jilande and Luni tagged along on either side of Dashi’s reindeer.
“一露身手”的意思是充分展現自己的技能,此處指奧木列在搬遷時充分展現自己的捕獵技能。在對“一露身手”進行翻譯時,譯者沒有簡單直譯,而是將其譯為“exhibited its hunting skills”,表達了“一露身手”在此處的具體含義。在這一過程中,譯者充分挖掘了原文要表達的具體含義和作者的表達意圖,同時考慮了英語讀者的閱讀感受,有利于讀者理解上下文的故事情節。
例2:(原文)我們崇拜熊,所以吃它的時候要像烏鴉一樣“呀呀呀”地叫上一刻,想讓熊的魂靈知道,不是人要吃它們的肉,而是烏鴉。
(譯文)We worship the bear,so when we eat its flesh we shriek like ravens——Ya! Ya! Ya!——to convince the bear's soul that these jet-black birds——and not human beings——are dining on its carcass.
“烏鴉”是中西方共同的文化意象,黑色羽毛,鳴聲刺耳,被視為報兇信的使者。同時“黑色”在中西方都被視為不吉利的顏色,象征災難和厄運。原文中出現了兩次“烏鴉”,徐穆實分別采取直譯和描述性譯法,將其譯為“ravens”和“jet-black birds”,一方面,譯者主動接近作者,揣摩作者的寫作思維和表達意圖,用“ravens”和“jet-black birds”向讀者刻畫烏鴉是不祥之物的形象。另一方面,譯者主動接近讀者,充分調動英語讀者頭腦中既有的認知元素“烏鴉”和“黑色”,同時用“jet-black”使色彩可視化,更能刺激讀者的視覺感官,實現了“譯者-作者”和“譯者-讀者”的“和諧”共處。
四、結語
生態翻譯學“三維”轉換為《額爾古納河右岸》徐譯本研究提供了全新的視角。在譯文中,徐穆實綜合運用異化、直譯、意譯、音譯等翻譯策略、方法和技巧,不僅凸顯了原作的民族文化特性,有利于中國文化“走出去”,還考慮到英語讀者的閱讀感受,將原文本恰當地移植到譯語生態系統,是漢學英譯的典范。筆者認為,徐譯本的不足之處在于單純音譯某些文化負載詞,無法傳遞其蘊含的文化內涵,必要時應適當加注進行信息補充和解釋說明。另外,徐譯本是《額爾古納河右岸》唯一完整的英譯本,因此,在進行該文本的英譯研究時,國內外專家和學者無法從別的英譯版本中得到參考借鑒,實現多譯本的對比研究。另外,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第一,徐譯本是多維度適應與選擇的結果,而本文僅從語言維、文化維和交際維對其進行分析,完整性和全面性不足。第二,由于筆者能力有限,所舉的翻譯實例不夠豐富,分析不夠深入。筆者會繼續努力,對“三維”轉換理論及其在文本分析中的運用做更深層次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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