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智誠,梁炳輝
(廣西科技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廣西 柳州 545001)
《寬容法令》法律開啟了歐洲猶太人解放的序章,《內閣敕令》引發了對“猶太人問題”(猶太人是否應該獲得與基督徒平等權利)的激烈探討,鮑威爾與青年馬克思關于猶太人問題的論戰就是其中一部分。馬克思認為“鮑威爾把注意力集中在宗教和國家之間的對立,將國家和人類、人權和人本身、政治解放和人類解放混為一談。”[1]學界對此展開激烈討論。牛津大學教授大衛·列奧波爾德在《青年馬克思》中認為,“鮑威爾寄望政治解放猶太人宗教問題,青年馬克思則把猶太人宗教問題拉到世俗社會與政治層面來解決,并同超越政治解放還原到人類解放。”[2]有學者認為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中,從猶太人和德國現狀出發批判政治解放,批判德國社會制度和國家政治制度,并創造性提出了社會解放理論。艾四林認為:“這類解讀忽略了鮑威爾和馬克思同樣希求實現普遍的人的解放。”[3]45其分歧在于,鮑威爾“把人的解放歸結為政治解放及現代國家的實現”[3]46,馬克思認為,“政治解放在制度層面確立了現代自由國家的同時,也造成了國家與市民社會的分離,帶來了市民社會及現代人的異化,這意味著現代國家只能完成抽象的公民解放,并不能真正克服市民社會的世俗矛盾和人的異化生存狀態。”[3]45所以,馬克思的創造性理論是對鮑威爾的超越,“進而批判了政治解放及現代國家的內在限度,實現了對理性主義國家哲學的超越。”[3]45社會解放是馬克思較早、較全面、較系統的解放學說。馬克思探討了社會解放理論的歷史緣由和現實條件,對今天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社會主義革命仍有一定的啟示意義。
青年馬克思的思想偏向無神論,同時又受主觀唯心主義哲學家黑格爾的影響頗深。在研究黑格爾思想過程中,馬克思對其“絕對精神”“絕對客體”等理論表示質疑,逐漸認識到黑格爾的辯證法是唯物的,但其歷史觀和物質觀卻是唯心的。馬克思研究德國古典哲學家費爾巴哈時,發現費爾巴哈物質觀是唯物的,歷史觀卻是唯心的。馬克思綜合了費爾巴哈與黑格爾的共性問題:都不能完整地、合理地解釋整個世界的運作和發展規律。他充分借鑒了盧梭的自由思想、康德的歷史觀等理論,漸漸擺脫了黑格爾思想的束縛,并逐步確定了自己的唯物觀。
馬克思在《德法年鑒》上發表的《論猶太人問題》,科學分析了猶太人解放的條件和方法。19世紀三四十年代,為打壓猶太人,德國皇帝用法律規定猶太人經過一個公國或在城市進行貿易時,必須要繳納一項額外的人頭稅。這一法規遭到德國國內眾多學者的批判。青年黑格爾派代表學者鮑威爾于1843 年發表《猶太人問題》和《現代猶太人和基督徒獲得自由的能力》兩文,分析猶太人的現狀,并試圖回答關于猶太人如何獲得解放的問題。馬克思提出的解決方法在德國內外引起了不小的反響。他在《論猶太人問題》中回應了鮑威爾的觀點,批判了鮑威爾的政治解放的片面性和矛盾性。借此,有學者借此機會評判馬克思,說他在內心深處厭惡猶太人,還斷言他的厭惡之情會延續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那將激發或強化他的基督教同伴也反對猶太人,那將奠定馬克思在近代社會主義反猶太傳統中的中心位置。事實上,馬克思不是純粹的反猶太主義者,他在1843年3月給盧格的信中清楚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馬克思雖然十分討厭猶太人的信仰,但他認為鮑威爾解放猶太人的觀點還是太抽象,主張結合基督教國家德國的實情,盡可能找到合理的解放猶太人的突破口。他希望找到猶太人徹底解放的“合理的東西”,這是馬克思《論猶太人問題》的邏輯起點。
猶太人怎樣得到解放?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中探討了德國社會解放的歷史緣由和社會條件。
猶太教和基督教都信仰耶穌,耶穌最初的信徒是猶太人,基督教是從猶太教中產生。鮑威爾卻認為猶太人具有與基督教徒不相同的宗教觀點和生活習慣等,他們無法自己解放自己,只要猶太人轉而信奉基督教,就能夠獲得解放,這種解放是鮑威爾口中的政治解放,但鮑威爾同時認為猶太人的本性一定會讓他們與非猶太人區別開來,只有猶太人放棄猶太教,才能證明猶太教不復存在。這樣的事在現實中是不可能發生的,所以鮑威爾的政治解放觀點存在著深刻的矛盾。
馬克思認為宗教是麻醉人民的“鴉片”,德國把基督教與政治掛鉤并奉為國教,不過是借基督教彌補國家政治不完善之處的一種手段。如果讓猶太人遵循鮑威爾所說的方式、方法,德國就成為名義上的基督教國家;如果按照鮑威爾的政治解放進行革新,必然會加深人的二重性異化速度,并導致猶太人和基督教徒之間產生更加激烈的矛盾。馬克思列舉了一個事實:自普魯士頒布書報檢查令之后,國家不準任何除基督教以外的其他宗教或個人用“謙遜、嚴肅”之外的詞語評價基督教或對其提意見。德國這種政教合一的基督教國家被馬克思稱為“所謂的基督教國家”,用基督教辯解政治的正確性,馬克思分析說:“通過基督教來否定國家,而決不是通過國家來實現基督教。”[4]33
鮑威爾認為政治解放就是從一種宗教中解放一類人,而馬克思認為真正的政治解放是使宗教變成市民社會世俗形式的一部分。政治解放是宗教脫去政治性外衣的解放,國家和宗教可以共存。例如《論猶太人問題》中所提到的北美的部分州,可以算已完成政治解放的地區。在那里,法律規定人民完全可以把是否信奉宗教作為自己的人權之一,即每一個人都有信奉宗教的自由,法律從來沒有認為不信奉任何宗教的人其道德就一定高尚。且“甚至在政治解放已經完成了的國家,宗教不僅僅存在,而且是生氣勃勃的、富有生命力的存在,那么這就證明,宗教的存在和國家的完成是不矛盾的”[4]27。
政治解放也有局限性。典型的案例就是在北美的部分州,人們規定廢除私有財產,但私有財產并沒有因此而被取代。相反,人們在國家中參與政治生活、社會生活,履行義務時都以私有財產為前提。可見,政治解放是從名義上宣布廢除宗教、落后習俗等,這些被廢除的依然以其他形式活躍在國家的各個角落。所以政治解放只使人民在法律條文和規章制度上得到解放,國家實際運行與以前相比仍然沒有太大變化。
在《論猶太人問題》中,馬克思認為社會解放才能夠實現猶太人真正解放。就猶太人而言,首先需重視恢復人的二重性的本真狀態。所謂人的二重性,指人本來既是公民,又是人民,即人是人民和公民的有機統一體。自國家誕生后,隨著社會生產力的不斷提高,市民社會從原始狀態開始快速發展。隨著國家政治的頒布與更迭,市民社會的實際狀況并沒有得到有效改善,貧富差距加大,地域歧視嚴重,國家與市民社會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因此公民和人民的本質逐漸分離,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價值觀念和私有制度又加快了這種分離。人的二重性開始不斷異化。在19 世紀40 年代的德國,資本主義已經發展到較為高級的階段,此時人的二重性已然嚴重異化。人在國家的政治生活中屬于有權利的、為國家盡義務的人民;在市民社會則屬于擁有個性、自由、發展的人民;人的二重性異化加上德國國內對猶太人加重賦稅和各種限制命令、條件,猶太人的處境令人十分擔憂。馬克思著重指出,政治解放只會擴大人的二重性異化,并造成國家和市民社會尖銳對立,社會矛盾此起彼伏;而社會解放能夠真正消除人的二重性異化,讓人的二重性回歸到人本身,并實現人的思想和精神自由解放;社會解放的實施者在馬克思看來是一個被束縛的、在社會上最需解放的階級,即后來的無產階級。可以說,《論猶太人問題》是馬克思社會主義革命這一偉大設想的重要支撐點。不過,馬克思在撰寫《論猶太人問題》時,他的社會解放思想受盧梭、伏爾泰等理性主義的間接影響,思考方式也受到圣西門、傅里葉、歐文等英法空想社會主義者的觸動,加上當時社會條件的種種限制,馬克思尚未找到社會解放的具體方法。
馬克思說:“人不僅在思想中,在意識中,而且在現實中,在生活中,都過著雙重的生活”[4]30。雙重生活分別對應為政治生活和市民生活,前者對應政治共同體中的社會存在物,后者則對應市民社會中私人的存在。馬克思提出的社會解放思想,不僅在同時代具有開拓性的歷史意義,對20 世紀世界各國的社會革命也有啟發作用。
政治解放發生在社會生活領域,人的解放要通過政治國家這個中介來實現。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中第一次涉及人的“類生活”解放,也就是社會的人的解放。針對鮑威爾而做出的一系列回應,證明馬克思的思想具有超前性和預見性。就當時的社會條件和社會背景而言,宗教神學氣氛濃厚,實現猶太人解放的主流觀點仍圍繞政治解放而展開。所謂政治解放,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走一條改良型資本主義道路,通過自上而下的改革將當時松松垮垮的德意志邦聯改造成統一的資本主義國家。當時的德國受到外界資本主義國家改革的種種意識形態和思潮的影響,國內社會階級矛盾凸顯,政治上得到解放的呼聲愈加明顯。馬克思認為:“政治解放當然是一大進步;盡管它不是一般人的解放的最后形式,但在迄今為止的世界制度內,它是人的解放的最后形式。不言而喻,我們這里指的是現實的、實際的解放。”[4]32政治解放無疑是當時最為先進的實踐途徑,學術界無不圍繞著政治解放是否有用、應該如何實行政治解放等觀點進行激烈探討。當時的德國是一個基督教國家,被馬克思稱為“不完善的國家”[4]33,即一個政治上不完整的國家,要用宗教束縛群眾的內心和外在行動,于是通過種種措施嚴厲打擊猶太人和猶太教,就連眾多思想家、哲學家,甚至是鮑威爾這樣一位試圖為猶太人謀求解放的哲學家也認為猶太人不配擁有特權。對此,鮑威爾的解釋是:因為基督教徒自己都沒有得到解放,為什么要給猶太人、猶太教以特權來解放他們呢?也就是說,在19 世紀40 年代初的德國,有一種觀點認為,猶太人不配享有特權,不能比基督教更先獲得解放。馬克思所理解的政治解放,與鮑威爾帶宗教性質的政治解放內涵有差異,猶太人的解放只是人類獲得解放的一個代表而已,不能把猶太人解放看成一個神學問題。就美國來說,那里的解放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政治解放,馬克思把美國稱為“完成了的基督教的國家”[4]33,即“把宗教歸為市民社會的其他要素的國家”[4]33。
馬克思討論了人的解放的內涵。他認為應該從社會現實思考猶太人的解放。針對鮑威爾《現代猶太人和基督徒獲得自由的能力》一文,馬克思指出日常生活中猶太人的世俗基礎是“實際需要、自私自利”[4]49。猶太人要解放自己的能力也必然在世俗獲得。“金錢是一切事物的普遍的、獨立自在的價值。因此它剝奪了整個世界——人的世界和自然界——固有的價值。金錢是人的勞動和人的存在的同人相異化的本質;這種異己的本質統治了人,而人則向它頂禮膜拜。”[5]依馬克思所言,猶太人的解放就是“人類從猶太精神中解放出來”[4]50。
實現猶太人真正的解放只能依托社會解放,而社會解放是實現德國包括猶太人解放的一切解放的前提,即社會解放包括政治解放、經濟解放、思想解放、文化解放等所有領域的解放。馬克思提出的“社會解放”新概念,在當時具有超前性。
馬克思倡導社會解放是根據時代特點和環境條件而做出的理性思考。當時德國實行邦聯制統治,分為普魯士、奧地利等三十九個邦國,每個邦國擁有自己的主權和規章制度,猶太人想要在德國得到解放是很艱難的。馬克思提出包括猶太人在內的每一個德國人都能夠實現真正的解放,對于當時的德國來說,首先不是使猶太人放棄信奉猶太教,而是讓受資本家剝削的工人們運用科學的理論推翻資本主義,消滅私有制,進而消除等級分化,實現社會解放。
《論猶太人問題》中社會解放的實現不僅限于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因為社會解放具有廣泛性和共同性。廣泛性是指社會解放可以發生在任何國家;共同性是指任何國家社會解放,其本質都是為解放一切社會形態和社會條件而奮斗,為實現每一個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而努力。所謂解放,不僅解放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習慣,也解放人的思想觀念。任何一個國家的被壓迫階級,只要具備時機、條件,就能夠進行社會革命。只要被壓迫階級愿意接受先進的革命思想,就能從壓迫或束縛中脫離出來。
資本主義國家不可能通過融合社會主義的“集體主義”和“利他主義”等優勢而實現資本主義國家制度的真正改革,因為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表現為私有制和剩余價值的不斷積累。私有制與“集體主義”發生嚴重偏離,不斷積累的剩余價值也不符合“利他主義”。
《論猶太人問題》一文中提出的社會解放,也可以稱之為社會革命。可以得出以下結論:馬克思的社會解放是理論層面的社會革命,社會革命則是實踐層面的社會解放;社會革命包括物質層面和精神層面的共同革新,是社會解放的現實化道路。馬克思當年提出的社會解放理論,在今天的中國及其他社會主義國家變成了現實。
截至目前,馬克思社會解放理論為中國革命提供了方法論,取得了社會解放的偉大勝利,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推翻三座大山、實現民族獨立、國家統一,取得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偉大勝利,為實現社會解放提供了根本的物質基礎和社會條件;二是中國共產黨帶領人民消除社會主義制度中的頑疾和障礙,為實現廣大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而努力奮斗。
馬克思提出社會解放的終極目標是實現共產主義社會,共產主義是徹底的社會解放,也是徹底的社會革命。可以說,馬克思提出的社會解放是社會主義國家制度建立的前提、必要的理論支撐和方法論指導。廣義上的社會革命指對于社會體制、體系等一切作出改變,包括流血的暴力革命和和平時期的社會改革。
馬克思的社會革命理論固然科學,但理論必須經過實踐檢驗才能發揮作用。中國做出了榜樣。中國在毛澤東思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思想以及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指導下,在和平時期努力實現各種不同類型的社會革命,包括經濟改革、文化革命、生態革命等一系列革命,黨和政府與人民群眾一同參與,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中提出的社會解放思想。
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中科學指出鮑威爾觀點的局限性和不足之處,并提出用社會革命代替鮑威爾的“政治解放”。不過,馬克思在當時并沒有提出實施社會解放的具體步驟,只是確定了一個宏觀的社會解放思想的框架,即通過無產階級帶領人民推翻資產階級政權,建立無產階級政權。依據馬克思的社會解放理論,中國共產黨帶領人民進行了一系列社會革命,從推翻三座大山,實現人民獨立,國家統一、“一化三改”到進行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不斷促使社會革命向縱深發展,使馬克思的社會解放思想框架逐漸具體化。在新時代,中國共產黨不忘為人民謀幸福的政治初心、為中華民族謀復興的政治使命,將根據時代特點和國家需要,在經濟、文化、社會、生態等各方面繼續實行和平時代新一輪的社會革命。
《論猶太人問題》中提出由被壓迫階級來實現社會解放。在中國,被壓迫階級即無產階級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進行了一系列社會革命,并同步進行黨的自我革命,以黨的自我革命引領社會革命,真正做到踐行真理,把馬克思的內在思想落實到行動中,真正為實現每一個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而奮斗。實際上,馬克思的社會革命既包括推翻資本主義階級,又包括實現共產主義社會,只不過青年馬克思關于這一點的思考尚在襁褓之中。青年馬克思的社會解放理論部分提到了共產主義社會的特征,中國用實踐證明了馬克思提出的社會解放是一切解放的前提,包括實現人的解放。
由此看來,新時代需要中國共產黨繼續帶領人民總攬“四個偉大”,堅持“四個意識”以及“四個自信”,自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這其中,始終需要進行和平時代的社會革命,尤其需要在規章制度和法律條文上發力。時代在不斷變化,規章制度和法律條文的某些內容如果不跟著改變,就會與人們的思想觀點和生活習慣發生矛盾而產生偏移。新時代“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和“四個全面”戰略布局,都是中國共產黨為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而進行的社會革命。實現共產主義,即徹底的社會解放,一個極其重要的前提就是黨的自我革命,中國共產黨堅持書寫好“這一跳出治亂興衰歷史周期率的第二個答案”,并持續不斷推進以黨的自我革命引領社會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