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馨 汪云帆
(1.安徽大學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2.寧波大學昂熱大學聯合學院,浙江 寧波 315211)
懸疑電影《看不見的客人》是導演兼編劇奧里奧爾·保羅的精品佳作。故事圍繞一起密室殺人案件展開,主人公艾德里安是被警方控制的嫌疑人。影片通過艾德里安與冒充律師的受害人母親的談話,倒敘插敘回憶,牽扯出又一樁肇事逃逸案,而兩起命案都與艾德里安難脫干系。其中的錯綜懸念通過多層矛盾串聯。事物的矛盾是能動的對立統一,事物可看成是矛盾借以實現和解決的載體或矛盾本身的對象化;意識的矛盾是辯證的思維,即對事物的矛盾的反映。[1]前者在影片中可直觀表現為人物之間在物質世界的沖突,后者為人物在意識世界的思維心理。
艾德里安謊言虛構的“事實”,假造的不在場證明,被掩蓋的死亡真相等,共同構成了時空矛盾;在人物的實踐發展過程中,分化出的社會性和階級性生發了人性矛盾。通過對矛盾沖突的逐層深入探析,最終于對立統一中理解人物形象及電影的深刻內涵。
亞里士多德認為情節是悲劇的根本和精髓,“突轉”是情節的要素之一,提出“事件的結合要嚴密到這樣一種程度,以至于若挪動或刪減其中的任一部分就會使整體松裂和脫節。”[2]奧里奧爾·保羅運用多線敘事使矛盾環環相扣,扣人心弦的反轉設計增強影片藝術張力的同時,也使影片中的任一片段及情節突轉帶來的矛盾沖突都有一定邏輯性。[3]
1.企業家艾德里安同冒牌律師古德曼之間
影片開頭古德曼就以一個不存在的“秘密證人”三小時內會前往法院為由,催促艾德里安說出細節,“因為細節能增加可信度”——能增加艾德里安是罪犯的可能性,“也更能讓我向大眾證明您的清白”——向大眾揭露艾德里安的罪行。在謊言被逐一戳破的過程中,艾德里安失去了自以為是的傲慢,急于求生本能驅使他和盤托出了案件的真相[3],用古德曼不愿連勝的職業生涯以敗訴收場的心理相要,必須為他脫罪。
2.艾德里安同攝影師勞拉之間
艾德里安有妻有女,卻和同樣已婚的勞拉保持著肉體關系,并且用去巴黎出差掩飾他們在別爾赫市的幽會。他們在出行途中和駕駛另一輛車的青年丹尼爾相撞。在艾德里安口中,是勞拉計劃掩蓋車禍真相,把勞拉描述為老謀深算的蛇蝎美人,而自己是無辜受害者。但隨著古德曼的案情推理,真相卻是艾德里安為了維護個人利益策劃了這一切。而勞拉因為良心不安精神不濟,向丹尼爾父母坦白,試圖勸說艾德里安自首,使其起了殺心,于是就有了之后的酒店密室殺人案。
3.艾德里安和勞拉同青年丹尼爾之間
車禍后勞拉想報警,艾德里安阻止她并要撇清責任。他們都沒有料到,丹尼爾并未當場死亡,他曾清醒過,但艾德里安意識到事情會敗露,將其沉入了湖底。艾德里安講述是勞拉篡改了在銀行工作的丹尼爾的信息,導致警方在調查時,認為丹尼爾是侵占錢款畏罪潛逃。事實上是艾德里安利用自己的人脈達成了這“一手遮天”的結果。
4.勞拉同托馬斯夫婦之間
事故后勞拉留在原地等待汽修支援,這時托馬斯來把車拉去他家修理。在托馬斯夫婦家中交談時,勞拉發現這對夫婦就是車禍中青年丹尼爾的父母。也就在這時他們撥通了當時正在勞拉口袋里的丹尼爾的手機。勞拉強裝鎮定,在托馬斯探究的視線中調整了座椅驅車離開,這一舉動讓托馬斯懷疑——勞拉不是原本開車的人,她還有一個同行人。
5.艾德里安同托馬斯夫婦之間
托馬斯假冒記者與艾德里安見面要他說出實情,未果。又向艾德里安借火抽煙,看到了之前為勞拉修車時在車上見到的一模一樣的打火機,坐實了托馬斯的種種猜測——艾德里安就是勞拉的同行人。托馬斯將打火機扔進水池中的情形,給艾德里安施加了人車沉湖噩夢重現般的壓力。丹尼爾的母親埃爾韋拉曾是話劇演員,律師弗吉尼亞·古德曼執業至今從未輸過任何一場官司,艾德里安的案子將是她的收官之戰,也正因為如此埃爾韋拉會冒險來假扮她,抽絲剝繭逐步誘導艾德里安承認罪行。
6.艾德里安和費利克斯同警方之間
艾德里安和費利克斯是合作關系,他們有一致的利益。在肇事案件中,警方調查到艾德里安時,費利克斯幫助艾德里安偽造不在場證據,使得警方的線索被切斷。在密室殺人案件中,費利克斯引薦了金牌律師弗吉尼亞·古德曼,并且給了當時車禍中路過的司機封口費,竭力幫助艾德里安擺脫警方的追查,洗刷罪名。
7.艾德里安同酒店“看不見的客人”之間
這是電影一開始的密室殺人案件。在艾德里安的回憶中,他和勞拉被勒索而前往那家酒店。那個人拿了勞拉的手機發短信給他說“我要說出真相”并且附上了酒店地址。他們反應過來是陷阱,艾德里安當即要離開,卻被身后一個模糊的身影按到鏡子上撞破了頭,陷入昏迷。他醒來后,發現勞拉癱倒在一地鈔票中。此時警察破門而入。事后經過調查,目擊者聽見聲音但沒看到任何人從那房間離開,當時房門內側的安全鏈反鎖著,酒店將把手卸下所以房間內的窗戶無法打開,也沒有破窗而出的跡象。所有細節都已排查,找不到任何出入的痕跡,也沒有其他秘密通道,按照艾德里安的說法,殺害勞拉的兇手憑空消失了。
但這有很多漏洞。所有證據表明并沒有人悄無聲息進入房間的痕跡,而鑰匙只有艾德里安有。艾德里安反駁是兇手設計了作案現場來陷害他,誤導警方認為勞拉對他用情太深威脅到他的家庭,而他為了想維護婚姻想分手談不攏就殺了她,這就是個陷阱。
事實上來酒店是勞拉主導的,她用自己被勒索為由將艾德里安引來,進而表露自己的真正目的是想和他一起自首,這與艾德里安的本意相違背,于是他將勞拉殺害,又在警察進來前自己撞了鏡子,偽裝成剛暈倒才清醒過來的樣子。
“突轉”是人物由順境轉入逆境或由逆境轉入順境的意外的轉變。[2]影片主要人物在情節發展的突轉節點,態勢突變,與自身產生矛盾沖突:
艾德里安游走于事業成功、家庭美滿的企業家與婚外私情、謊言連篇的罪犯的表里兩面。艾德里安在大眾面前是令人羨艷的人生贏家,而非丑陋的殺人兇手。他既沉穩又暴躁,享受著名譽、權利帶來的便利,同時又迫切想要撇清責任、擺脫罪名。哪怕是他一手策劃的密室殺人案件,他也會狡辯這是兇手為他設的陷阱,而他只是一個妻離子散的無辜人,兇手還逍遙法外。
勞拉難昧良心痛苦掙扎后袒露實情。勞拉在艾德里安的示意下被迫選擇了不報警,任由艾德里安處理了丹尼爾。但是良心猶存的她在那之后精神狀態每況愈下。這起肇事案件總是會被反復提起并報道,甚至艾德里安做了手腳讓警方認為丹尼爾是畏罪潛逃而非沉入湖底死亡。這讓勞拉意識到艾德里安自私可怕的一面,更加劇了勞拉心底對托馬斯夫婦的愧疚與罪惡。痛苦掙扎后她向夫婦坦白,希望和艾德里安一起自首。
托馬斯夫婦得知真相后崩潰而無力于艾德里安的權勢干擾司法,于是他們親自搜查各種證據。勞拉的坦白打破了他們陷入僵局的調查,然而在勞拉遇害后,他們認識到要接近艾德里安并且套出實話只能鋌而走險了。于是埃爾韋拉憑借話劇演員的扮演經驗,假扮了費利克斯引薦給艾德里安的金牌律師,并且調查到真律師到訪的時間,在那之前去到艾德里安的公寓上演了一出反轉不斷的戲碼;同時,托馬斯之前做過汽車工程師,對器械頗有了解,他搬進艾德里安對面的公寓樓里,裝備了信號裝置,配合埃爾韋拉干擾艾德里安的各種可能對這場“案情商討”不利的來電。
假扮律師古德曼的托埃爾韋拉看似在想方設法為艾德里安擺脫嫌疑,實則在套取艾德里安的犯罪證據。她不僅一邊要將自己的立場置于艾德里安一方——艾德里安的委托勝訴或敗訴直接關系到她職業生涯的收官戰;一邊還要努力克制自己的哀傷與仇恨——艾德里安謊話連篇、自以為是地編造著對他最有利的說辭,踐踏著他傷害的兩位死者,正如她的筆記上幾個單詞“膽小鬼”“謀殺犯”“騙子”“自負”一般,透露出光鮮之下最丑陋的嘴臉。
1.歷史與現實的割裂錯位構成時空矛盾
艾德里安虛構的過去——勞拉主導不報警私下處理;勞拉讓丹尼爾成了畏罪潛逃的人;最后勞拉自食惡果被害;與真實發生的現實——艾德里安主導不報警私下處理;艾德里安讓丹尼爾成為畏罪潛逃的人;艾德里安為了名利最終對良心發現的勞拉下手。同時,影片非線性的敘事使之具有“過山車式”的反轉體驗感。[3]同一時間背景下,從不同視角出發的多種故事發展之間矛盾重重,不同視角下故事情節發展又發生在同一基本的故事走向之中。不同的視角既不是“全知”也不是“未知”,而是“已知”,[4]真假相互交織,給人以割裂感。
2.人物的社會性和階級性生發人性矛盾
在人性問題上,馬克思否定“孤立的個人”而把“社會的人”作為分析單位,強調在社會關系、共同體的意義上理解和把握人的本質,并且反對把人性歸結為某一超歷史的單一特性。[5]
在實踐發展過程中,生發了具有一定社會性、階級性的人性矛盾。以企業家艾德里安為代表的上位者,他們堅決擁護自己的既有利益,個人的榮譽和名利高于一切,自保、甚至是損害他人以自保是他們必要的實踐活動,由此決定他們處于社會的制高點。勞拉以及無數良知猶存的人,他們權衡著良知和名利,并最終會傾向于選擇棄權欲而求心安,但又時常不得不屈從上位者的淫威,做出與內心秩序不符的實際行為,因此這類人的實踐活動常伴隨內心的煎熬和搖擺。影片中也呈現了不同社會位置中的同一角色——身為企業家的父親艾德里安和樸素的父親托馬斯二者之間的人性矛盾。身為父親,艾德里安深愛自己的孩子,清楚地知道父母愛子女的濃烈感情,然而面對另一位父親的孩子丹尼爾,他卻拋棄自己同為父親的同理心,為了一己私欲對其父母造成巨大打擊,在艾德里安身上體現強烈的人性矛盾。
電影中的人物被鮮明劃分為兩派。面對突然的車禍,艾德里安虛偽、自私,為了掩蓋罪行而親手制造了之后的悲劇,而勞拉起初被說服成為幫兇,隨后良知覺醒,事后選擇贖罪。道德缺失的現實問題,善惡的一念之差、邪念與良知之間人性的對決展現得淋漓盡致。[3]
影片中事物真假難辨,人性善惡扭結。多重敘事視角展現殘忍復雜的現實。其明暗面的錯雜與拉鋸卻更為突顯。在故事情節中,善與惡兩派的人物都隱瞞過自己的身份,但各自目的截然不同。[6]艾德里安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和名利,希望謊言不被拆穿,是虛偽邪惡的;丹尼爾的父母則是為了為兒子洗刷冤屈、討回公道,雖然偽裝了自己,但目的是使真相大白,一定意義上又是坦誠的。
影片中存在種種偶然,人物命運有著強烈的宿命感,因此偶然中又有必然。幽會后偶然發生的車禍,偶然路過車禍現場的司機,偶然遇到的熱情修車老人就是車禍傷亡者的父親,偶然發現的本該被帶出門的手機……種種偶然相加,在最后艾德里安向假律師坦白了一切推上了高潮,導向了他必然確鑿的罪行。
諸多矛盾對立沖突,終統一于真相大白后的寂靜。影片結尾借鑒《后窗》的拍攝手法,艾德里安與被自己的行為深深傷害的托馬斯夫婦隔窗相望,意味深長。[3]最終以丹尼爾的父親托馬斯舉起的電話結束。唯有深省人性的弱點,悲劇的傷痕才能免于復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