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待花開會有時

鄧小紅

人生總是充滿變數，生活總是在一個又一個未知中悄然前行。面臨工作調動的我，當入職的歸屬問題塵埃落定時，心中有點小竊喜。分在本校二部，離家更近了，上班更方便了，也遠離了原先班上的三個問題兒童。我心中充滿憧憬，想象著在新的環境中帶一群新的學生。

想法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忍的，當拿到新班級成績單的那一刻，我心中猶如吞下了黃連，苦不堪言。放眼望去，45個孩子，一個有智力障礙，三個考試考十幾分，這樣的班情讓我的滿心期待化為泡影。沮喪失望之余，腦海中不禁浮現一個孩子的盈盈笑臉，往事如潮水般涌來，與那個耳聾孩子相遇相知的記憶在我眼前徐徐展開。

相遇：純屬偶然

2011年9月，我剛考入實驗小學，跟學校所有剛考上教職的新教師一樣，我被安排教一年級。開學前，經過緊張的入學考試，改卷、分班、抓鬮，我終于拿到了自己要教的班級學生名單。輕聲地念著這些孩子的名字，想象著他們的樣子，我心中涌起陣陣激動。當我還沉浸在對新工作、新環境的美好憧憬中時，一個電話響起，原來是同年級的一名教師要跟我交換一個學生，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于是，吳澤昊，這個被換來的學生就這樣來到了我的班上。

第二天，剛到學校，一個在幼兒園當老師的好朋友火急火燎地攔住我，把我拉到一旁對我說：“聽說你接了一個叫吳澤昊的學生？”我一臉疑惑，點頭說：“是啊，別的老師跟我換的。”她一聽就急了，大聲說：“你傻啊，別人要跟你換，你就接啊？你知不知道吳澤昊天生耳聾，靠助聽器聽聲音？在幼兒園，我都是把他當寶貝一樣供著，不敢讓他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一是怕弄壞他的助聽器，二是跟他交流很困難。可你這是小學，他要學知識的呀，你怎么教呢？”聽了她的話，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同事會要求跟我交換學生。可是，我已經接收了他，不可能再換回去了。再說，這樣換來換去，對學生也不好。我想，既然有緣師生一場，那我就隨緣吧，同時也是給自己一個挑戰，還沒教過這樣的學生，說不定我能把他教好呢！打定主意后，我對好朋友說：“放心吧，沒有教不好的學生，讓我試一試吧。”她無奈地走了。雖然大話已經說了，但我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相識：充滿期待

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向辦公室，我心里忐忑不安，腦海中勾畫出無數種吳澤昊的樣子：一個天生耳聾的孩子，一定長得很矮小，膽子肯定也小，總往大人身后躲的吧！我心思滿懷地呆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家長們陸陸續續地帶著孩子來報名了，我也陷入了忙碌中，暫時忘記了那個特殊的孩子。

上午快過去了，學生的報名工作也進行了一半多。趁著家長都走了的間隙，我一邊喝水一邊想，這個特殊的孩子怎么還不來報名呢？讓我早點認識一下呀！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聲詢問：“請問一（5）班的班主任在嗎？”我趕緊揮手示意，只見一名中年婦女領著一個男孩走進來，婦女急切地對我說：“是鄧老師嗎？我是吳澤昊的媽媽。不好意思，有點事耽誤了，來晚了些。”一聽吳澤昊的名字，我的心都撲通撲通地跳起來，忍不住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孩子：個子比一般的孩子要高些，臉上分布著許多雀斑，兩只手不停地絞著自己的衣角。再仔細看一下他的耳朵，上面確實戴著助聽器。他媽媽發現我向孩子的耳朵看去，連忙解釋說：“鄧老師，不瞞你說，我兒子生下來就耳聾，為此我們夫妻帶他到處尋醫看病。孩子吃了很多的藥，受了很多的苦，但收效甚微。最后我們只好選擇給他戴助聽器……”話還未說完，她已經泣不成聲了。我安慰了她后，她接著說：“為了他，我們真的是想盡了辦法。我們夫妻都是有工作的，有時帶他出去治病，請假一請就是幾個月。別人都勸我們夫妻給他辦張殘疾證，再去生一個健康的孩子，可我們不忍心啊！既然生下了他，我們就會盡心照顧他……”看著他媽媽那堅定的眼神，我深受感觸。我自己也是一個做母親的人，對孩子的愛也不會比她少半分。吳澤昊是幸運的，有如此愛他的父母。那在學校里，我能給他父母般的愛嗎？蘇霍姆林斯基說：“好的孩子人人愛，愛不好的孩子才是真正的愛。”我能愛這個不太健全的孩子嗎？

相處：沖突四起

班上來了個耳聾學生，全班孩子都有些驚訝。通過幾天相處，我發現吳澤昊說話不太清晰，有嚴重的語言障礙，是個有輕度自閉癥的孩子。因為很少與人溝通，吳澤昊脾氣很暴躁，行為也異常，經常突然大哭大叫，甚至在地上打滾。他的這些表現，在很多方面都給我這個班主任帶來了不小的挑戰。首先，我要告誡班里的孩子不能歧視吳澤昊，跟他玩的時候不要去扯他的助聽器，更不要去動他的耳朵。其次，安排座位的時候，雖然吳澤昊很高，但我還是把他安排在第一排，因為他上課要看老師的唇形。最后，上體育課或參加各種活動的時候，我要時時關注他。這樣下來，我不光要上好課，訓練全班學生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還要關注課堂的每一個細節，步步落實。一年級的孩子本來就難教，各種良好的習慣一時難以養成，再加上還要對吳澤昊處處照顧、時時看管，很快我就疲憊不堪了。有時我想，算了，得過且過吧，但想起他母親那期待的眼神，我又覺得不忍。于是我告訴自己：每一個學生都是我的孩子，教好他們是我的職責，我要在實際行動中做好一點一滴。

可是，百密終有一疏。一個中午，我照例早早來到班上，就看到兩個孩子扭打在一處。把他們分開后，我赫然看見其中一個就是吳澤昊。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趕緊問怎么回事。旁邊的學生你一言我一語地把事情經過拼湊出來：原來是一個學生很好奇吳澤昊戴的助聽器是什么樣子，就想摘下他的助聽器來看看、聽聽。吳澤昊不肯，為此兩個人就打起來了。聽完，我心想，還好我來得及時，要是助聽器真的被扯下來了，那可就不好辦了！再看吳澤昊，滿嘴在說著什么，臉上青筋暴出，顯然是極度憤怒。我只好先把他拉到辦公室，輕聲細語地安慰他，讓他平息怒氣。然后我告訴他，要學會和同學溝通，不要動不動就大喊大叫、動拳頭。他消了氣之后，我再到班上去批評了那個跟他打架的學生，并趁機教育全班學生要關心吳澤昊，正確對待他的特殊情況。老師的話，孩子們還是會聽的，慢慢地，我確實發現孩子們對吳澤昊的態度有了明顯的改觀。

相知：重拾自信

由于吳澤昊戴上助聽器也聽不大清楚別人講話，他更多是依靠唇形解讀，所以我講課的時候會放慢速度，讓他有足夠的時間看清我的唇形。在課堂上，我會用親切的眼光看著吳澤昊，一點一點地指導他把黑板上的知識抄寫下來。吳澤昊很喜歡老師幫他。當他費了好大的勁把黑板上的字畫了下來，交給我的時候，我看著雖然歪歪扭扭很不成形卻寫了好多行的字，用欣喜的眼光看著他，豎起大拇指說：“吳澤昊，你真行！”并在全班學生面前大聲地表揚他進步了。在全班學生驚詫的眼光中，我看到吳澤昊笑了。后來上課的時候，吳澤昊會積極地拿著筆寫，盡管寫得不是很好，他卻總是堅持不懈地不斷嘗試。每一次，我都向他投去贊許的目光，不停表揚他愛學習。慢慢地，我發現，吳澤昊真的愛學習了，也敢和其他學生一起玩了。孩子們也對吳澤昊有了好感，下課的時候會和他一起玩，不再對他的助聽器感到神秘了。同學們的變化，讓吳澤昊很開心，他臉上時常掛著微笑。

每次大掃除的時候，有些貪玩的學生總是會悄悄地溜出教室。這時，吳澤昊會用不太清楚的聲音對我說：“老師，我不是值日生，我留在教室里行嗎？”我弄明白了他的意思后，親切地問他：“你為什么要留在教室里呢？是不是想幫助同學值日呀？”吳澤昊用力地點著頭。我看著他那憨厚的臉，親切地笑了：“你真是一個可愛的好孩子！”聽到這一句話，吳澤昊開心地咧嘴笑了，跑到教室后面拿起掃帚掃起地來。這個燦爛的笑容一直到他打掃完了也沒有消失。之后，吳澤昊經常幫助同學值日，搶著擦黑板、送飯盒……這一件件小事，讓吳澤昊收獲了老師的鼓勵和贊揚，找到了自尊、自信，也讓其他學生對他刮目相看。

春去秋來，日子就在平凡與寧靜中悄然逝去，我和吳澤昊的相處越來越和諧，孩子們和吳澤昊的感情也日漸升溫，大家已經把他當作班集體的一員，習慣了和他的相處方式。吳澤昊的學習成績也在不斷地進步著，由最初的倒數到慢慢地進入中等。他經常會舉起手，用他那含糊不清的話回答老師的問題。對于他的改變，我看在眼里，喜在心頭。三年級以后，吳澤昊在數學方面表現出了特有的天賦，居然有幾次數學考試考了100分。數學老師經常以他為例勉勵其他孩子，孩子們也逐漸地對他佩服起來。當然，這其中吳澤昊付出的努力與汗水，也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最可喜的是，在2015年學校舉行的數學競賽中，吳澤昊經過層層篩選，從50名競賽選手中脫穎而出，最后獲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這震撼了老師們，也震撼了孩子們。

吳澤昊的變化，讓他的母親深深感動，她來到學校，找到我說：“老師，感謝你們沒有放棄我的孩子。我知道我的孩子是什么樣的，可是他這幾年的變化確實出乎我的意料。我的孩子逐漸正常了，真是太感謝老師了，讓你們費了不少心啊。”家長的心里話，對我來說是最好的獎勵。作為一名教師，我認為每個孩子都是天真可愛的，他們不僅在父母眼中是寶貝，在老師眼中也是寶貝。吳澤昊和其他孩子一樣，需要老師的關愛、同學的友愛，需要健康地成長。這樣，他長大后，也會盡其所能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命運不會眷顧哪個人，生活總是福禍相依、苦樂參半，但你只要能做到直面生活的波瀾、享受努力的過程、珍惜幸福的成果，知足常樂，你就會感受到幸福就在你身邊。當你盡自己的努力，把幸福感帶給別人，那么你也將會感受到無比的快樂。

如今，這群孩子都是高三學生了，他們馬上面臨著人生中的一次大考。回想著與吳澤昊一起走過的日子，看著他一點一滴的變化，感受著他破繭成蝶的艱辛，我更加堅信：每一朵花都會綻放自己的美麗。想到這里，面對新的班級，我的心釋然了。

“莫疑春歸無覓處，靜待花開會有時。”讓我們靜靜等待，終有一天，孩子們心靈的花朵會在不經意間悄然開放。

（作者單位：江西省峽江縣實驗小學）

（插圖：知 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