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嬌
我國是詩詞的國度,詩詞文化在某種意義上是中華民族的象征,奠定了我們光輝燦爛的文明基礎。幾千年來,數不盡的文人墨客在民族的歷史長河中留下了自己的詩篇,他們以詩詞為載體,或明志修身,或抒情達意,或寄情山水,或暢懷人生……同時,詩詞思想之深邃、哲理之高遠全有賴于詩人高超的表達技巧,或比喻,或類比,或擬人,不勝枚舉。其中,“用典”被譽為“最獨特、最邈遠的技巧”,也是詩詞中最常用的一種表現手法。詩人以此來論今、抒懷,別有一番味道。
“用典”,顧名思義,“典”是指典故,可以是歷史記載的神話傳說、歷史故事,也可以是寓言逸聞以及流傳下來的古書、古句、古名,一般來說都要有確定的來源。為什么詩人們在詩詞中用典呢?這是由詩詞的本質決定的。詩詞是用來明志抒情的,但作者志向之傳達、情感之宣泄,一直都是委婉情長的,于是用典就能將詩人隱晦的情感和志向藝術地傳達出來,為人所熟知、為人所理解,才更有藝術的魅力。而“用典”之妙,在于藝術上的濃厚色彩,細細說來分別有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用典讓語言更精練。詩詞的語言是非常凝練的,用典能夠讓詩詞言簡意賅、余韻盎然,產生耐人尋味的藝術效果。
其二,用典讓內容更豐富。用典拓展了詩詞的空間,讓不同時空的名人、故事交叉相通,增強了內容的觀感。
其三,用典讓意蘊更深邃。不同的典故有不同的意蘊,其背后的象征意義用在詩上更有深度、更有韻味、更能呈現歷史的厚重。今天,我們借部編版《語文》四年級下冊的《出塞》《涼州詞》《夏日絕句》三首詩為例,探索詩人如何用典明志,以典寄情。
一、王昌齡的《出塞》用典賞析
出塞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實際上,唐朝王昌齡的《出塞》一共有兩首,上面的這首詩是其中流傳最廣的一首,被歷代文學批評家們譽為“唐人七絕當中的壓卷之作”。這首詩擁有一股厚重的、深沉的滄桑之感,首句的“秦時明月漢時關”更是讓人置身于一個恢宏的歷史空間之中。那么,此詩的用典體現在哪里呢?其一,題目本身就是用典。《漢書·匈奴傳》和《后漢書·南匈奴傳》都記載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昭君出塞。”此句體現了王昌齡對邊疆戰事的關注,對民族未來的擔憂。另一處用典是后兩句“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意思說“如果飛將軍李廣今還在,絕不會讓匈奴過陰山南下牧馬”,這里我們要了解李廣的生平。李廣是西漢時期的名將,他軍事本領高超,被稱為“飛將軍”,因為有他的存在,匈奴人多年不敢來犯,那么王昌齡引用這個典故,意義何在呢?其實是代表王昌齡本人對唐朝“國無良將”的隱隱擔憂,國家無良將,戰爭只會曠日持久。換句話來講,只要有和李廣一樣的將領存在,駐守邊疆的將士就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休養生息,這兩句詩寄寓了王昌齡渴望民族和平、國家安寧的美好心愿。每次重溫這首詩,我們都能感到眼前蒼涼的意境,字里行間充滿了強烈的愛國精神和豪邁的英雄氣概,而用典的意蘊更為深重和悲壯。
二、王翰的《涼州詞》用典賞析
涼州詞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
古來征戰幾人回?
跟王昌齡的《出塞》一樣,王翰的《涼州詞》也有兩首,這一首同樣流傳甚廣。作為一首邊塞詩,它與《出塞》也有某種共同之處,都渲染了戰爭的殘酷無情,情感同樣悲壯。但王翰的《涼州詞》在用典上略微不同,于是詩歌的情感也不同。此詩的用典主要是首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意思是說“戰士們準備外出打仗了,在出征之前,酒筵上擺滿了用精美的夜光杯盛滿的甘醇的葡萄美酒,還有歌伎們彈奏起急促歡快的琵琶聲助興催飲”,渲染了一派熱鬧的軍營生活圖景,其中“夜光杯”的典故出自東方朔的《海內十洲記》,《海內十洲記》曾記載過:“周穆王時,西胡獻昆吾割玉刀及夜光常滿杯。”說明中原王朝的軍事力量和國家力量的強大,結合此詩的背景,詩人預見時下之戰,唐王朝一定能夠大敗敵軍。于是,戰士們乘著這樣的酒興喝酒聽樂,吟誦到“醉臥沙場君莫笑”——如果醉倒了怎么辦呢?怕什么?醉就醉吧,但就是醉臥沙場,也請諸位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了,王翰用典的意境跟《出塞》的意境大有不同——更樂觀、更灑脫,也更為悲壯。
三、李清照的《夏日絕句》用典賞析
相比于本來就已經短小精悍的兩首邊塞詩,宋朝詩人李清照的《夏日絕句》更為精辟、簡要。不妨先看此詩:
夏日絕句
生當作人杰,
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
不肯過江東。
這是一首五言絕句,只有區區二十個字,在如此有限的篇幅里,要表達高深邈遠的意蘊,肯定要用典。我們先了解一下這首詩的寫作背景。李清照生活于北宋,但靖康之難以后,北宋基本亡國,連徽、欽二新帝都被金國擄走了。不久后,金兵繼續南下,宋朝的統治者只能一逃再逃,終于逃到了臨安(今浙江杭州)才不逃了,但也不愿收復北面的疆土。于是,作為烈女子的李清照非常憤怒,因而寫下這首千古之作。這首詩的意思非常簡單,意思是說“一個人活著應當做人中的豪杰,死了也要做鬼中的英雄。直到現在人們仍然懷念項羽,因為他寧肯戰死也決不再回江東”。“人杰”兩字典出漢高祖劉邦,劉邦曾說,開國功臣張良、蕭何、韓信都是“人杰”,李清照借古喻今,希望當今的朝廷多學學古人崇高的精神品質,不要在東南這塊土地茍且偏安;“鬼雄”典出屈原《九歌·國殤》中的“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一句。李清照的詩句是在引用漢王劉邦與西楚霸王項羽爭奪天下的歷史。項羽在與劉邦的軍事斗爭中失敗,邊打邊退,退至烏江。項羽的下屬勸他暫避江東,重振旗鼓,項羽則認為自己無顏面對江東父老,拒絕東渡,于是在江邊自刎。項羽雖然失敗,但是他在生命的最后關頭,依然敢于迎戰追兵,縱然失敗也擔得起“英雄”二字,更擔得起“西楚霸王”的稱號。在李清照的眼中,項羽無愧“人杰”和“鬼雄”之稱。而現在的南宋統治者呢?只愿過著醉生夢死的茍且生活。所以李清照的這首詩表達了對南宋君臣的辛辣諷刺。本詩雖短,但意蘊深厚,是用典的上乘之作。
讀完這三首詩,耳邊回響著毛阿敏演唱的《歷史的天空》:“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自古以來,有多少人在戰爭中獻出了自己的生命,而戰爭又令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回首現實,我們當有幾分感慨、幾分唏噓。三位詩人那股濃濃的家國意識,對當今我們思考民族的發展、思考社會的變革有著積極的意義。王昌齡的《出塞》,讓我們看到了明月照耀下的邊塞戰士那堅定和悲壯;王翰的《涼州詞》,讓我們看到了將士們醉臥沙場的瀟灑和從容;李清照的《夏日絕句》,讓我們看到了不甘和悲壯。讀罷,我們不禁將這種豪情融在了記憶中,融在了血液里,成為一個有家國情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