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峻愷,章超琳
(1.青島海事法院,山東 青島 266061; 2.曲阜師范大學 法學院,山東 日照 276826)
《聯合國船舶司法出售國際效力公約》(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International Effects of Judicial Sales of Ships)又稱《北京船舶司法出售公約》(Beijing Convention on the Judicial Sale of Ships)(以下簡稱《北京公約》),于2022年12月在聯合國第77屆大會獲正式通過,并于2023年9月5日在國際服務貿易交易會(北京)舉行了開放簽署儀式,34個國家和地區的代表團來京參加簽約儀式,包括中國、瑞士、新加坡、沙特阿拉伯、利比里亞、洪都拉斯等在內的15個國家和地區成為公約的首批簽約方。該公約填補了船舶司法出售域外效力方面的國際規則空白[1],旨在解決船舶司法出售跨境承認問題,通過增加國家間的規則協調以保障買方通過一國司法出售程序取得的船舶所有權在其他締約國得到承認[2]。中國海事法院每年司法拍賣船舶的數量居全球之首[3],《北京公約》作為一項海事領域的司法協助國際公約,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滿足我國海事司法審判發展的客觀需要[4]。
《北京公約》第4條“司法出售通知書”(notice of judicial sale)是公約的核心條款之一,對作為船舶司法出售必經程序的通知機制做出了系統規定,條文內容同時涉及實質性規則和程序性規則[5]96,試圖在公平和效率之間保持平衡(1)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第六工作組(船舶司法出售)第三十五屆會議工作報告:A/CN.9/973,2019,p10.。為了盡量減少對不同法系、不同國家的船舶司法出售實踐的影響,公約堅持最小限度“干預”各國按自身法律規定實施船舶司法出售的原則[3],第4條第1款特別指明,司法出售應適用司法出售國的法律。目前,在國內法層面,我國解決船舶司法出售問題主要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海事訴訟特別程序法》(以下簡稱《海訴法》)及相關司法解釋。但現有規則存在兩個關鍵問題:第一,我國司法出售通知規則無差別地適用于外籍船舶和國內船舶,但通知外籍船舶相關主體時存在一些不適之處;第二,國內通知規則與《北京公約》第4條并不完全一致,很可能引發規則適用爭議。公約有關司法出售通知的安排將直接影響我國海事法院作為船舶司法出售國法院應當承擔的通知義務[6]56,解決相關法律問題具有顯著理論與實踐意義,亦具緊迫性和前瞻性。
本文將以外籍船舶司法出售通知規則為研究對象,著眼于《海訴法》與《北京公約》的規則異同,首先對司法出售、通知這兩個先決性概念進行界定,然后明確通知主體與通知對象,并就通知規則的核心內容進行研究,剖析存在差異或爭議之處,進而提出我國的因應之策,以期更加全面、完整地履行國際法義務。
國際海事委員會工作組草擬《北京公約》前的調查顯示,各國現行法律中都沒有“司法出售”(judicial sale)這個概念,只有一些與之含義相近的表達[7]205,我國法律中哪些機制屬于公約項下的司法出售尚待比對。同時,公約中的“通知”(notice)概念能否與我國現有規則下的通知概念替換或銜接,以及通知與公告之間是何關系,均需得到先行解決。
司法出售是一項強制措施,作為一種法律機制在各個司法管轄區被普遍使用,但往往以不同的方式進行[8]160,《北京公約》對船舶司法出售做出統一規定有利于公約通過后的普遍適用[7]207。公約第2條對司法出售進行了界定,司法出售的主體除法院外還包括其他公共機構(other public authority),出售方式不僅包括公開拍賣,還包括由法院監督和核準的非公開協議的方式。
公約使用“public auction”術語以表達“公開拍賣”,這是實踐中船舶司法出售最常見的形式。[9]133海事法院是我國法定的司法處置船舶主體,其在處置船舶時除拍賣之外還可采取變賣方式,后者是否屬于《北京公約》中的拍賣?對此,筆者持肯定態度。首先,拍賣、變賣同屬海事法院的賣船程序,并且通常二者在時間和過程上是連續的,目的均為將船舶變現以供債權人分配,這與《北京公約》精神是相同的。究其本質,變賣程序符合船舶司法出售中“公開拍賣”的三個要素,即法院核準、公開進行、價款分配,應當同樣被解釋為公開拍賣。其次,筆者認為,變賣是為了與拍賣做出區分而創設的程序性詞匯。在船舶拍賣相關立法和司法解釋的語境下,變賣通常與低價出售船舶相關聯,例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扣押與拍賣船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3條明確規定,經兩次拍賣流拍的船舶,才可以較低的起拍價格進行變賣(2)《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扣押與拍賣船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3條:“對經過兩次拍賣仍然流拍的船舶,可以進行變賣。變賣價格不得低于評估價的百分之五十。”,但是,變賣本身并不等同于賤賣,實踐中因市場等因素導致變賣價格高于評估價的案例并不罕見,高價變賣也將更好地實現《北京公約》之目的(3)《北京公約》序言指出:“……考慮到向購買人提供充分的法律保護可以對船舶司法出售中的變現價格產生惠及船舶所有人與包括擔保權利人和船舶融資人在內的債權人的積極影響……”。再次,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曾指出,通過非公開方式進行出售不是私人出售,而是在監督下并經法院批準進行的變賣。(4)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第六工作組(船舶司法出售)第三十六屆會議工作報告:A/CN.9/1007,2019,p4.我國部分變賣程序要求債權人同意,所以可能會有觀點認為,變賣屬于《北京公約》中的非公開方式出售而不是公開出售。但事實上,我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扣押與拍賣船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規定的兩次變賣程序中,僅有第二次變賣需要經符合要求的債權人同意,(5)《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扣押與拍賣船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3條、第14條。筆者認為,此處要求的債權人同意僅意味著其對出售價格做出讓步,而不是形成了對船舶進行處分的合意,并且,此時法院仍為船舶出售主體而非任何有關船舶出售的協議的監督或批準機構。故我國的變賣程序不應被解釋為《北京公約》中非公開方式出售。
在公開出售之外,《北京公約》還規定了司法出售的非公開情形,不同國家的法律與實踐差異明顯。一些國家將此視為常規做法,例如,英國司法出售船舶的法定方式,除公開的司法拍賣之外,還有直銷/快速通道程序(‘direct’ sale/fast-track procedure),這就屬于由法院進行的非公開船舶司法出售方式[10],類似地,歐洲最大的船隊掛旗國馬耳他也存在核準私人銷售船舶的法院制度。但我國的情況與之不同,《中華人民共和國拍賣法》明確規定,拍賣以公開競價為前提;(6)《中華人民共和國拍賣法》第3條:“拍賣是指以公開競價的形式,將特定物品或者財產權利轉讓給最高應價者的買賣方式。”《海訴法》及其司法解釋雖未明確規定拍賣船舶應以公開的形式進行,但《海訴法》第32條要求船舶拍賣需要發布公告并對公告內容做出了規定,因而可以確定,我國拍賣船舶須采取公開的形式。此外,中文和英文均為《北京公約》官方語言,(7)《北京公約》第23條:“本公約正本一份,阿拉伯文、中文、英文、法文、俄文和西班牙文文本同為作準文本。”英文版本使用的“private treaty”術語在法律實踐中通常被譯為“私人協約”,中文版本卻使用了“非公開方式”這一并不常用的翻譯,顯現了《北京公約》各語言版本之間的對應性存在一定問題。從我國國內法視角來看,民事執行領域中的以物抵債制度似乎能夠符合《北京公約》所要求的法院監督和核準下的私人協議;但基于船舶的特殊性,在船舶拍賣司法實踐中,往往在申請人之外還存在其他對船權利人,作為《北京公約》中規定的可參與分配的債權人,其權益可能將因申請人與船舶所有人達成的以物抵債協議受損。法院沒有理由干預或否定當事人行使法律權利,但亦不能允許任何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和第三人合法權益的情形存在,即使是當事人之間達成的以物抵債合意。[11]故此,筆者認為,《北京公約》規定的通過非公開方式進行的船舶司法出售在我國暫無對應,有待在立法和實踐的發展中進一步觀望。
簡而概之,考慮到《北京公約》締結目的及我國相關制度現狀,公約旨在規制的船舶司法出售在我國法律語境下應被理解為由海事法院進行的外籍船舶司法拍賣,包括拍賣和變賣。
《北京公約》第4條規定,除向指定對象進行通知外,還需要在報刊或其他出版物上發布公告,以盡可能更廣泛地傳播司法出售信息。《海訴法》也分別在第32條、第33條做出了相似的規定。對于出售主體來說,通知和公告均為必要義務。在《北京公約》立法討論時就有觀點主張,如果不可能向《北京公約》第4條第3款所列的所有人發送通知,發布公告也可視為遵守了通知要求。
但筆者認為,盡管《海訴法》第32條所規定的公告與《北京公約》中的司法出售通知書所載內容相近,但《海訴法》中的公告與《北京公約》中的通知在功能和性質上有所差異,二者不能相互替代,原因有兩方面。第一,公告的發布途徑為新聞媒體或出版物,針對的對象一般是不特定多數或者不明確的權利人[12],因而不能代替通知制度向指定對象發送文書的作用。第二,兩個機制的目的并不相同。船舶司法出售主體向指定對象進行通知的目的為告知相關權利人和機關船舶所有權可能發生變動,并督促其及時主張權利;公告則是為了在拍賣前向不特定的社會公眾說明拍賣相關事項,提醒注意和吸引潛在競買人[9]82-83,此外,船舶司法出售中的公告還額外具有船舶債權登記告知的意義[13]。實踐中,經過對所售船舶進行司法扣押以及對指定通知對象進行查詢這兩個過程,各類通知對象往往均已了解到船舶將被司法出售的情況,相關權利人也通常開始著手或已在主張各自的權利,罕有權利人還需通過公告才能了解到船舶將被司法出售。譬如筆者辦理“SAM LION”輪拍賣案(8)(2022)魯72民初1845號。過程中,拍賣公告發布之后只有潛在買家與青島海事法院取得聯系,并無任何未知登記機關和其他相關權利人與法院聯系。
可見,雖然公告的確可以更廣泛地傳播司法出售信息,但公告無法在功能和效果上代替通知,兩個機制具有相互獨立性。應當認為,《北京公約》就船舶司法出售所設置的通知機制,可以與《海訴法》的船舶司法出售通知機制相匹配、銜接,但與《海訴法》的船舶司法出售公告機制有所區別。
外籍船舶司法出售通知機制中,發出通知方與接收通知方是這一機制的兩個核心參與者。《北京公約》未就通知的發出主體做出具體規定,但列明了諸多通知對象,這和我國現有規定存在明顯出入。
由哪一責任主體來進行船舶司法出售通知,各國規定區別很大,英國法律允許任何一方執行送達,而荷蘭和中國只允許法院官員執行送達,馬耳他法律對此的規定很靈活,法院官員和當事各方指定的人員都可以在扣押船舶的情況下送達。[8]147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第六工作組(船舶司法出售)第三十九屆會議工作報告》記載,先前版本的草案規定通知書由主管機構或程序的當事人發出,后續版本為盡量尊重司法出售國的法律而刪除了這項規定,工作組最終達成的共識是,由《北京公約》指明通知發出人既無必要,也不可取。(9)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第六工作組(船舶司法出售)第三十九屆會議工作報告:A/CN.9/1089,2021,p11.這一做法有利于公約的達成,然而在法律實施過程中,通知發出主體的規則不明確可能會引發程序正當性問題,有必要通過國內法加以確定。
在中國,除海事法院外,海關、海警局、海事局等部門也在一定范圍內享有處置船舶的權利,(10)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行政處罰實施條例》第9條規定:“專門用于走私的運輸工具或者用于掩護走私的貨物、物品,2年內3次以上用于走私的運輸工具或者用于掩護走私的貨物、物品,應當予以沒收。”再如《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處罰法》第74條規定:“除依法應當予以銷毀的物品外,依法沒收的非法財物必須按照國家規定公開拍賣或者按照國家有關規定處理。罰款、沒收的違法所得或者沒收非法財物拍賣的款項,必須全部上繳國庫,任何行政機關或者個人不得以任何形式截留、私分或者變相私分。”這些公共機構對船舶的處置是否可以被理解為《北京公約》項下的司法出售?回答這一問題需要結合《北京公約》第2條第1款第(2)項的規定,判斷該出售款項能否供有關債權人分配。通常,以上涉海執法部門對船舶處置往往與罰沒、收繳等目的相關,實踐中此類處置所得價款也無法供債權人分配,因而此類船舶處置不宜被視為司法出售。
地方人民法院也會涉及船舶司法出售,它們能否成為船舶司法出售的通知主體?答案也應當是否定的。目前,僅有當海事法院依照《海訴法》的規定處置船舶時會進行債權分配,并且,海事法院作為專司涉船糾紛的專門法院,立法賦予其船舶拍賣的專門管轄權,這是地方法院所不具備的。青島海事法院曾受理一起委托執行案件,泰國籍船舶“N.A”輪因涉訴被某中級人民法院執行拍賣,該中級人民法院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委托執行若干問題的規定》(11)《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委托執行若干問題的規定》第3條:“執行標的物是船舶的,可以委托有管轄權的海事法院執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海事訴訟特別程序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海訴法解釋》)(12)《海訴法解釋》第15條:“除海事法院及其上級人民法院外,地方人民法院對當事人提出的船舶保全申請應不予受理;地方人民法院為執行生效法律文書需要扣押和拍賣船舶的,應當委托船籍港所在地或者船舶所在地的海事法院執行。”等的規定,委托青島海事法院進行拍賣并進行債權分配。(13)(2022)魯72執246號。按照現有規定及實踐慣常做法,我國地方法院在執法辦案過程中如有涉及船舶拍賣,均應委托海事法院進行。[14]
通知是整個司法出售程序的環節之一。既然我國法律將船舶司法出售的主體明確限定為海事法院,那么《北京公約》所指的司法出售的通知主體也應被限定為拍賣船舶的海事法院。
《北京公約》第4條第3款列舉了出售通知書的發送對象為船舶登記機關、所有可以公開查詢的船舶抵押權人和已登記的對船權享有人、已主張權利的船舶優先權人、船舶所有人、船舶光船租賃人和光船租賃登記機關,屬于完全列舉。《海訴法》第33條亦采用完全列舉的方式列明了船舶司法出售通知的對象,包括船舶登記國的登記機關、已知的船舶優先權人、抵押權人和船舶所有人。對比要點如下:第一,盡管在表述上有所不同,但二者均規定應當向登記機關、船舶優先權人、船舶抵押權人、船舶所有人這四類對象進行通知;第二,相較于《海訴法》,《北京公約》所指定的通知對象有所增加,新增除抵押權外已登記的對船權享有人、船舶光船租賃人和光船租賃登記機關。
對我國海事法院而言,公約的實施將帶來一些不可忽視的現實影響。第一,《北京公約》采納了廣義的對船權的概念,(14)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第六工作組(船舶司法出售)第三十八屆會議工作報告:A/CN.9/1053,2021,p8.這將增加我國海事法院需要通知的對象。按公約規定,司法出售主體應當對所有可以公開查詢到的對船權利人進行通知。在其他部分法域,除抵押權外還存在其他可登記的對船權,但我國在所有權、抵押權和光船租賃權之外并無其他法定可登記的對船權利[15],《北京公約》所指的對船權利廣于我國現有規定,潛在的對船權利人的種類也將增多。在這方面,公約的規定將取代國內法[16],我國海事法院需要對更多對象進行司法出售的通知。第二,公約要求通知承擔特定職能的外國公共機關,這將引發額外的查明問題,最高人民法院民四庭副庭長胡方在《北京公約》簽署當天的國際研討會中指出,實務中獲取相應登記機關的確切聯系方式不僅難度大,而且往往耗時長。并且,各國在對船權利的登記機關的職能設置上有所差異,既有全部對船權利在一處登記的情形,也有不同對船權利在不同的機關登記的情形,例如準予船舶光船租賃登記的船舶登記處將不同于登記所有權和抵押權的船舶登記處,又如船舶登記處可能是與船舶抵押權和擔保權登記處分開的。(15)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第六工作組(船舶司法出售)第三十六屆會議工作報告:A/CN.9/1007,2019,p14.我國海事法院在實際通知中可能因這一方面的國別差異而面臨通知對象的不確定性,需要首先對通知對象進行查明。
那么,通知對象的查明義務應由誰負擔?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船舶司法出售工作組提供了兩個方案:(1)由公約直接做出規定,即規定審理司法出售的法院必須自行向登記處查詢以確定被通知人;(2)交由各國國內法處理,即公約僅列出被通知人,將關于查詢、獲取通知發送所需信息以及向被通知人切實發送通知的責任的要求都交由司法出售所在國的國內法處理。(16)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第六工作組(船舶司法出售)第三十八屆會議工作報告:A/CN.9/1053,2021,p4.最終,工作組對后者予以支持,《北京公約》最終文本也采納了這一做法。我國現行法律法規并未就該問題做出系統、全面的規定,僅有《海訴法解釋》第34條提及海事請求人和被請求人的配合義務,要求其按照海事法院的要求提供特定對象的確切情況;(17)《海訴法解釋》第34條:“海事請求人和被請求人應當按照海事法院的要求提供海事訴訟特別程序法第三十三條規定的已知的船舶優先權人、抵押權人和船舶所有人的有關確切情況。”尚有一些通知對象的查明義務分配不明,包括公約承認但我國法律不承認的對船權利人以及前文提及的其他國家的登記機關,有待法律提供明確指引。
此外,我國海事法院在拍賣外籍船舶時,除需依照《海訴法》第33條進行通知外,還負有其他的通知義務。1995年《關于處理涉外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規定,外國船舶因經濟糾紛被我海事法院扣留、拍賣的,由海事法院通知有關駐華使、領館;如船籍國與我有外交關系,不論是否訂有雙邊領事條約,均應進行通知。在《北京公約》草案一稿中,通知的對象也包括外交部門或領事館,但后續版本將其刪除,國際海事委員會船舶司法出售工作組的解釋是,這項內容是基于船舶司法出售承認的效率考慮的。[7]211但實際上,通過通知外交部門或領事館而使利害關系人獲悉船舶被出售的消息相對容易,更有利于保障利害關系人權利。鑒于《北京公約》所列通知對象為最低要求,我國繼續按照1995年《關于處理涉外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進行通知并無問題。
外籍船舶司法出售通知制度的核心在于司法出售通知書的發送,涉及以下重要問題:第一,如何理解司法出售通知書的性質;第二,通知應以何種方式進行;第三,通知的具體內容;第四,通知的送達標準。
雖然《北京公約》第4條并未指明司法出售通知書的性質,但通過結合分析該條款內容以及公約附件一“司法出售通知書所應包含的基本信息”,可以認為,這一文書應被理解為司法出售程序啟動通知書,該類文書已被明確屬于司法文書,其作用在于告知各船舶相關機構和權利主體船舶即將被司法出售。
相較于《北京公約》,《海訴法》僅規定了應當向相關人發出通知,對通知的形式未做明確要求,也未明確通知載體是否屬于司法文書或司法外文書。司法文書是指享有國家司法權力的國家機關依據法定職權和訴訟程序處理案件所形成的文字材料[17],并有如下特點:一是文書的制作主體為國家的司法機關及其司法組織;二是文書的適用范圍為處理各類訴訟案件及非訴訟事件;三是文書的制作必須嚴格依法進行;四是文書的主要特征為具有直接的法律效力或具有一定的法律意義[18]。《海訴法》規定的司法出售通知的文書載體符合前述司法文書的內涵及特點,未來應當將此明確,并參照《北京公約》的表達將通知載體明確為通知書。
根據《北京公約》規定,司法出售通知書應當根據司法出售國法律發出。這種依照國內法處理的方式可以規避一些復雜的問題,送達通知的方式與《關于向國外送達民事或商事司法文書和司法外文書公約》(以下簡稱《海牙送達公約》)的銜接即是其中一個。[19]《海訴法》第33條規定的通知方式包括書面方式和能夠確認收悉的其他適當方式,其他適當方式包括傳真、電子郵件等。當前實踐中,我國海事法院只需確保對方可以收悉,所使用的通知形式通常較為隨意,且無順序要求。具體而言,海事法院進行通知時可以通過一封正式的通知書,也可能是一份機關往來函件,還可能是一封電子郵件,甚至有時候只是通過打電話。2023年9月1日,十四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五次會議表決通過了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決定,相較于2021年版本,將于2024年施行的第五次修正案在涉外送達方式上新增了電子送達和受送達人同意的方式送達。(18)《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2023修正)第283條第9、10款。這兩種新增的方式亦適用于外籍船舶司法出售的通知,是在現有通知方式基礎上進行的現代化的、可操作的合理拓展。
同時,我國還是《海牙送達公約》締約國,需要遵守該公約的相關規定。雖然存在措辭上的差異,但已有學者論證了《海牙送達公約》可以適用于船舶司法出售公約項下的通知。[5]96整體而言,《海牙送達公約》的通知方式較之《海訴法》的規定更具可執行性,其內容更具體,但要求更低。按照《海訴法》第3條的規定——我國加入的國際公約的規定和國內法有差異時應優先適用公約的規定,(19)《海訴法》第3條:“中華人民共和國締結或者參加的國際條約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和本法對涉外海事訴訟有不同規定的,適用該國際條約的規定,但中華人民共和國聲明保留的條款除外。”以及司法解釋所確立的司法適用國際條約的一般規則——涉外案件優先適用國際條約[20],《海牙送達公約》相關規則在外籍船舶司法出售通知中扮演重要角色,應予以重視。
在《北京公約》開放簽署的背景下,如何處理《北京公約》和《海牙送達公約》的適用與兼容是一個現實且關鍵的問題。首先,《海牙送達公約》調整的文書范圍為民事或商事案件中的司法文書和司法外文書,在實踐中,這兩類文書通常包括訴訟管轄文書或非訴訟管轄的文書,或強制執行文書。(20)Practical handbook on the operation of the service convention (4th ed).Hague Conference on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 (HCCH),2016,para.58-69.外籍船舶司法出售通知書是在法院命令或進行的強制執行措施(即司法出售)的背景下發出的文書,可以將之定性為《海牙送達公約》意義上的“司法文書”。(21)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第六工作組(船舶司法出售).未來關于船舶司法出售的文書與海牙國際私法會議締結的某些公約之間的相互作用:A/CN.9/WG.VI/WP.85,2019,p5-6.其次,筆者認為,《海牙送達公約》可適用于送達與海事索賠有關的文書。雖然公約沒有定義“民事或商事”的具體內涵,但海事索賠中至少一方從事商業或私人海運(航運)業務,維護當事人之間的私權通常是海事索賠的主要目標,這一從寬解釋的方法已在實踐中得到遵循,譬如澳大利亞聯邦法院曾多次根據《海牙送達公約》下令送達的海事裁決文書。(22)Practical handbook on the operation of the service convention (4th ed).Hague Conference on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 (HCCH),2016,para.58-69.在此基礎上,可以得出一個重要推論,即海事法院可以適用《海牙送達公約》下送達方式的規定。具體而言,該公約規定的送達方式包括中央機關送達(第5條)、領事或外交送達(第8條、第9條)、直接郵寄送達(第10條a項)、主管人員直接送達(第10條b項、c項)以及相應機關之間的直接交流送達(第11條),我國海事法院亦可使用所有這些方式以進行船舶司法出售通知。不過,需注意的是,使用《海牙送達公約》中的這些方式時,海事法院要注意通知對象所在國是否為公約的締約國以及是否對某些方式做出保留。[6]58最后,除非特別說明,《北京公約》并不會影響締約國之間可能存在的有關民商事司法協助的任何國際協定的適用,已加入《海牙送達公約》的《北京公約》締約國還可使用《北京公約》規則以外的其他方式向境外發送司法出售通知書。
由此可見,我國海事法院進行外籍船舶司法出售的通知時,可以采用的通知方式是多樣的,但需要根據不同對象的不同情況做出有區別的處理:當通知對象所在國為《海牙送達公約》締約國且該國未對具體通知方式做出保留時,我國應優先適用公約規定的方式進行通知;當通知對象所在國并非《海牙送達公約》締約國但與我國簽訂了有關民商事司法協助的其他國際協定,應優先適用此類國際協定;若通知對象所在地既非《海牙送達公約》締約國,與我國也不存在任何有關民商事司法協助的國際協定,則應適用《海訴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規定。
《北京公約》附件一提供了司法出售通知書的模板,通知內容至少應當包括發送司法出售通知書的目的說明(第1條)、出售機構的基本信息(第2—4條)、所售船舶信息(第5—8條)、原船舶所有人信息(第9—10條)、公開拍賣的時間和地點(第11條)、不公開拍賣時的相關情況(第12條)、關于是否賦予船舶清潔物權說明(第13條)和司法出售國法律要求的其他信息(第14條)。作為目前我國拍賣船舶的唯一依據,《海訴法》在第33條規定了通知內容包括被拍賣船舶的名稱、拍賣船舶的時間和地點、拍賣船舶的理由和依據以及債權登記等。對比而言,《海訴法》規定通知的必要內容相對較少,除拍賣船舶的理由這一項外,其他內容均在《北京公約》的模板中可見。
雖然公告和通知已被確認是兩個相互獨立的機制,但較之通知的必要內容(第33條),《海訴法》對公告的必要內容的設置(第32條)反而更接近《北京公約》模板中列明的通知事項。具體而言,《海訴法》第32條規定了海事法院在裁定拍賣船舶后需要發布公告,第2款具體列明了公告應當包括的內容,其與《北京公約》通知內容的事項之間的少量差異在于:第一,《海訴法》并不要求對國際海事組織編號這一事項進行公告;第二,《海訴法》額外要求對被拍賣船舶的理由和依據、船舶展示時間和地點、參加競買應當辦理的手續和辦理債權登記事項這三項進行公告。
《海訴法》作為國內法,所處理的拍賣船舶包括具有國際海事組織編號的國際海船和不具有國際海事組織編號的國內船舶,故未將國際海事組織編號列為必要公告信息。并且,基于公告內容第(八)項“需要公告的其他事項”這一兜底項的存在,國際海事組織編號信息可以借此條款得以補足。其次,我國司法拍賣已經全面進入網拍模式,在拍賣鏈接中附拍賣司法文書已成為司法實踐的普遍做法。《北京公約》附件一中要求的司法出售國、出售法院或機構、司法出售參考編號、所有人名稱和所有人住所地或主要營業地等信息在中國司法出售中均可通過在線查詢獲得。再次,如前所述,我國司法出售船舶均以公開方式進行,故《北京公約》附件一第12項“以非公開協議進行司法出售時的有關事項”在我國實踐中暫不會涉及。由此可見,經過多年的司法實踐發展以及由于信息技術的進步,《海訴法》第32條所列舉的公告必要信息已經完全達到甚至超過了《北京公約》所要求的出售通知信息,并且《海訴法》中拍賣公告的展示項給競買人、相關權益人提供了更加清晰的指引,拍賣依據和理由的列明也將有助于各方更詳細地了解船舶拍賣時的狀況。由此可見,《北京公約》要求的詳盡的通知內容,在我國司法出售公告實踐中已經具備經驗基礎,所以,按公約規定在司法出售通知書中列明公約要求的所有事項,對我國海事法院而言并不構成全新的挑戰。
考慮到外籍船舶司法出售通知制度具有高度實踐性,還應關注現實中的應時性需求。關于司法出售是否賦予船舶清潔物權這一問題,《海訴法》第32條未做規定,但實踐中已達成的共識是,國內司法拍賣應賦予船舶清潔物權。正如休森(Hewson)法官在經典案例“The Acrux”案中指出的,“承認有管轄權的外國海事法院或仲裁機構所進行的適當的司法拍賣,是國家禮讓的一部分,也是對國際海上貿易的普遍利益的貢獻,如果法院確認的清潔物權受到質疑,將對世界海洋市場的利益產生損害”(23)The Acrux,[1962]1 Lloyd’s Rep.405.。未來《海訴法》修訂時可適當參照《北京公約》附件一第13條的規定,將此共識納入法律文本。
概言之,單看通知內容,《海訴法》相較于《北京公約》是嚴重不足的,但《海訴法》所規定的公告內容能夠符合《北京公約》附件一的最低要求,未來應將公告內容并入。
《海訴法》第33條還對通知的“送達”提出了具體要求,即船舶司法出售的通知需以被通知人能夠確認收悉的適當方式進行。實踐中,“能夠收悉”最直接的判斷依據就是受送達人進行的反饋,但這十分依賴于對船權利人的配合。同時,不同國家對本國主管機構接收國外司法文書的反饋要求是不同的,規定十分寬松或缺乏規定的情況下,我國海事法院往往難以獲得積極反饋。對此,有觀點認為,如果送達回證沒有寄回,或者是沒有收件人的簽名,但是司法文書已經被收件人適當地簽收,那么該回執上注明的日期即可被視為完成送達的日期,哪怕是送達回證和郵件回執均未被適當地送回。[21]但實踐中,較長的反饋時間同樣將影響送達的效果。
與《海訴法》相比,《北京公約》和《海牙送達公約》的規定相對寬松。《北京公約》第4條規定,司法出售通知書應當被發送(shall be given)給指定的人,公約使用了發送而非送達,僅要求做出發送這一動作,并不要求達到送達效果。《海牙送達公約》雖使用送達這一術語,但沒有就其進行定義。公約的此類做法與送達所涉及的法律程序正當性相關。送達瑕疵或者送達不能很可能影響判決的最終效力,這也常被有關判決承認與執行的國際公約視為拒絕承認的理由之一,如果使用通知要求來代替送達要求,將有利于解決前述程序性問題所帶來的救濟難題。[5]100盡管如此,海牙國際私法會議常設局還是就送達做出了盡可能具體的解釋,即送達“一般是指向收件人遞送司法文書和/或司法外文書”。(24)Practical handbook on the operation of the service convention (4th ed).Hague Conference on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 (HCCH),2016,para.23.依據這一解釋,發送司法出售通知書的過程可構成《海牙送達公約》意義上的送達。(25)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第六工作組(船舶司法出售).未來關于船舶司法出售的文書與海牙國際私法會議締結的某些公約之間的相互作用:A/CN.9/WG.VI/WP.85,2019,p5.
《海訴法》相對嚴格的送達標準不僅加大了海事法院的操作難度,還帶來了一定的不確定性,《北京公約》的生效也將帶來新的問題。第一,《海訴法》規定的送達要求面臨規則和技術層面的制約。在接收我國海事法院的通知后,境外主管機構和對船權利人是否會以可靠的形式進行確認或簽署送達回證,受其國內法和相關國際條約規制。雖然許多國家基于《電子商務示范法》就電子送達方式頒布了法律,規定凡是能在收件人電子郵件系統中檢索到的電文即為已收到的電文,但是在實務中可操作性極低。第二,即使加入公約或存在國內法規定,部分國家相關機構也并不一定履行義務。正如加拿大聯邦法院在“Galaxias”船舶拍賣案中指出的那樣,通常各國都同意適用一套統一的海商規則和法律,但某些國家會忽視或不理會一些慣例或法律,即便是其已經通過締約所采納的規則。(26)The “Galaxias”,(1988) LMLN No.240.最典型的例子是,實踐中“方便旗”機制盛行,注冊手續簡單、管理法令松弛和無稅或低稅等特點使得一些“方便旗”國家不愿配合履行相關國際公約和國際義務[22],海事司法文書的域外送達往往因此面臨阻礙。第三,《北京公約》指定的通知對象范圍遠遠廣于《海訴法》的規定,如果對公約范圍內所有的通知對象要求送達效果,將大大增加海事法院的工作量,也可能因為在客觀上難以實現而引發程序瑕疵或錯誤。
雖然《海訴法》規定的送達標準為強制性規定(27)《海訴法》第33條規定了“應當”向指定主體發出通知,為強制性規定。,但海事法院在司法出售外籍船舶時,因前述客觀困難有時候并不正式通知船舶登記機關。這種做法雖不罕見,也并不會實際導致司法出售無效,但或多或少可能面臨程序合法的質疑。考慮到實踐中的不確定性和難度,《北京公約》對送達的作用要求不做規定的做法顯然更符合實際,也有利于保障司法出售船舶程序的效率。
《北京公約》確立了使司法出售國進行的船舶司法出售具有域外效力的統一國際制度,同時保留并承認了各締約國的部分國內法,主要包括司法出售賦予清潔物權的情形和司法出售的程序。[23]通知是船舶司法出售的必經程序,《北京公約》對這一機制的細節規制詳略有異,因而不同細節問題所適用的法律會有所差異。在通知對象、通知內容等問題上,公約會取代國家法律;在通知主體、通知方式、通知的送達標準等問題上,公約將它們留待司法出售國國內法處理。[16]為增強我國國內法與國際條約在外籍船舶司法出售方面的協調性與兼容性,本文提出如下法律完善建議:
第一,將《海訴法》現有公告規則(第32條)和通知規則(第33條)經適當調整后合并為一條,合并后的條文如下:
“海事法院裁定拍賣船舶,應當在拍賣船舶三十日前,向被拍賣船舶登記國的登記機關和已知的船舶優先權人、抵押權人和船舶所有人發出通知書,并通過報紙或者其他新聞媒體發布公告。拍賣外籍船舶的,還應向已登記的對船權享有人、船舶光船租賃人和光船租賃登記機關發出通知書,并通過對外發行的報紙或者其他新聞媒體發布公告。
通知和公告至少包含以下內容:(一)被拍賣船舶的名稱和國籍;(二)拍賣船舶的理由和依據;(三)拍賣船舶委員會的組成;(四)拍賣船舶的時間和地點;(五)被拍賣船舶的展示時間和地點;(六)參加競買應當辦理的手續;(七)辦理債權登記事項;(八)需要公告的其他事項。”
第二,對通知對象查明規則進行適當調整與增補。《北京公約》擴大了必要通知對象的范圍,由于該公約屬于司法協助公約,可以由我國法院直接適用[24],海事法院在今后的船舶司法出售通知中應直接按照公約要求增加通知對象。公約將通知對象的查明交由國內法解決,我國《海訴法解釋》第34條需要在對船權利人的范圍及其查明義務分配上進行調整,并對國外公共機構的查明進行規定,建議條文如下:
“海事請求人和被請求人應當按照海事法院的要求提供海事訴訟特別程序法第三十三條規定的已知的船舶優先權人、抵押權人和船舶所有人等對船權利人及相關登記機關的有關確切情況。必要時,由海事法院進行查明。”
第三,在《海訴法》第39條或《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扣押與拍賣船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4條項下增加因船舶未能出售再次通知/公告的規定。即使船舶進入司法出售程序,也常常面臨出售失敗,需要進行第二次乃至多次拍賣的情形。[25]此時,海事法院需按照規定解除船舶扣押。(28)《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扣押與拍賣船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4條。筆者建議,可在解除扣押后對先前全部或部分通知對象進行再次通知以實現程序閉環。事實上,根據《海訴法》的規定,海事法院在解除船舶扣押后,應當向船舶登記機關及相關權利人發送相關文書,增加未成功出售船舶這一項內容不會過多增加海事法院的負擔。
第四,參照我國對《海牙送達公約》的履約經驗,應及時指定我國司法部為《北京公約》第12條要求的國內主管機構,以便與其他締約國的主管機構進行通信聯系;同時,在《關于處理涉外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框架下增加海事法院與司法部的直接聯系機制。
《北京公約》作為一項務實的國際海事機制,未來可期。一方面,該公約是海商領域首個以中國城市命名的聯合國公約,商務部部長助理陳春江認為,這反映出各國對中方在公約形成過程中發揮引領作用的高度認可,也是中方踐行真正的多邊主義、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真實寫照。另一方面,正如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王淑梅法官在《北京船舶司法出售公約》國際研討會上評價的那樣,《北京公約》或將成為國際社會共同推動國際海事法律統一化進程朝著更加開放、務實的方向發展的新起點。可以預期,《北京公約》將為司法出售船舶國際效力的落實以及全球海洋法治建設做出重要貢獻,進而推動國際航運業的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