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虛一字 情嘆幾重

程莎 歐陽小琴

摘 要 《雷雨》中的語言極其含蓄，卻蘊含豐富，能生動地表現人物特點。“哦”這些看似無足輕重的虛詞，卻往往大有乾坤。周樸園和魯侍萍的對話里反復出現一個虛詞“哦”字，展現了人物的多面復雜性，透露出了人物的心理及性格。賞析《雷雨》中的“哦”字，就是揭露周樸園矛盾的心路歷程。

關鍵詞 《雷雨》 語言分析 周樸園 人物心理

中國語言意蘊豐富，哪怕是一個小小的虛詞，也會藏著重重的情感。在曹禺的《雷雨》中，三十年前的一對戀人——周樸園和魯侍萍，在時隔三十年后再次相見，他們小心翼翼，互相試探，對話中的每個字都深有含義，尤其是周樸園的那幾聲“哦”。？每一個“哦”字的背后，周樸園的心理活動都是“山重水復”，起伏不定，變化萬千，值得我們細細探究。

一、小山綿延顯真情——“哦”頓一個逗號，緩緩而來，真也

“哦，三十年前你在無錫？”

“哦，很遠的，提起來大家都忘了。”

時隔三十年再相遇，周樸園沒有第一眼認出魯侍萍，但這無錫口音，讓周樸園馬上進入了對往事的沉思與回憶。無錫，三十年前，地點和時間的巧合，這讓他感到好奇又驚訝。他說：“哦，三十年前你在無錫？”按常理，這個“哦”字后面應該用感嘆號才符合人物此時的心理。但是，這個“哦”字后面用的卻是逗號。作者在此充分考慮到周樸園的身份及性格，一個有錢有勢的資本家，一個有城府的大家長，他是不會輕易把自己的情緒外露出來的。所以，作者在“哦”字后面頓個逗號，不疾不徐中，真實地展現了周樸園的沉穩冷靜又頗有城府的性格。

毋庸置疑，“無錫”這個地方在周樸園心中是溫情的存在，那里藏著他美好的青春年少時光，那里藏著他最初純真的戀情……在一個雷雨即將到來的傍晚，在魯侍萍的無錫口音中，種種相似無意中勾起周樸園的回憶。所以，他才會和魯侍萍搭訕，正是這個“哦”，揭開周樸園情真的一面。

周樸園開始反復提及這兩個名詞，很顯然，他已經陷入了對三十年前那件事的深沉回憶中。但結合下文魯侍萍說的“說不定，也許記得的。”我們能推測周樸園在說“哦，很遠的，提起來大家都忘了”這句時，其實是有些悵惘的。因為，對他來說，那也是件傷心事，而且，也沒必要和一個陌生人說那么多。而這所有的思考都藏在這個“哦”字后面，作者再在“哦”后面頓個逗號，更能讓讀者感受到周樸園在這片刻停頓中內心的糾結：“說還是不說？算了，還是不說了。”最后以一句“提起來大家都忘了”，想終止眼前的談話。作者用這個“哦”字，從遙遠的回憶中又拉回到現實，寫盡了周樸園此時心里的糾結與悵惘。

二、高山陡立隱真性——“哦”添一個問號，急急而起，假也

“哦。”

“哦？你說說看。”

因為魯侍萍不甘心就此結束眼前的談話，所以她有意地推動著周樸園繼續回憶并講述三十年前的那件事。接下來，二人的一問一答頗有玄機。周樸園一句“你知道么？”魯侍萍的回答是“不敢說”。這無疑暗示周樸園——她知道這件事。這讓周樸園始料未及，他沒想到眼前的這個人竟有可能知道當年的那件事。所以，這時的他驚慌得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回應一個最簡單的“哦”字。這個“哦”字里，充滿著驚恐，充滿著疑惑。但他畢竟是老辣之人，雖然心中已掀起了波瀾，仍問得不慌不忙。作者在這并未用問號，而用的是一個句號，可見周樸園很會掩飾。

在焦急地等待中，迎來了魯侍萍的一句：“我倒認識一個年輕的姑娘姓梅的。”可想而知，此時周樸園開始有些驚恐了。因為在魯侍萍口中，這位姓梅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這無疑現場戳穿了周樸園的謊言。他并不希望有人還詳細地知道當年的那件事，那樣的話，他在社會或家庭里的名譽和地位就可能會受到威脅。所以，他眼下也急切地想知道——眼前的這個人究竟知道多少內情？在這種驚恐中，他急切地說道：“哦？你說說看。”當事情開始真正涉及他的利益時，自私虛偽的本性便在這個“哦”字后添的問號中顯露無疑。

三十年前的事情，三十年后來說，在魯侍萍的試探中，在周樸園的遮遮掩掩中，記得的人是深情的，記錯的人是薄情的。這薄情，就在周樸園開始刻意塑造“梅小姐”這個人時就出現了；這薄情，就在“哦”中，急急而起，湮滅了所有“可待成回憶”的“此情”。真情流露的周樸園轉瞬之間歸于冷漠。

三、山伏山起見人性——“哦”斷一個句號，隱隱而落，妙也

（苦痛）“哦！”

（汗涔涔地）“哦。”

要讀懂人物語言背后的心理，話劇舞臺說明的作用不容小覷。（苦痛）“哦！”這個“哦”字的前面，舞臺說明注明了“苦痛”二字，這就說明當魯侍萍把周樸園的舊傷疤一片一片地撕開來的時候，他的心里有傷心往事又被重提的痛苦。此時的他，一面想從對方的口中尋求真相，但當真相真正來臨時，他自然也會傷心，也會苦痛。“哦”字后的感嘆號，便可見他痛苦至深。假意中又時不時抑制不住自己的真情，真乃復雜之人性啊。

那么隨著劇情的發展，當魯侍萍更進一步地戳穿周樸園的謊言與虛偽，更詳細地說出三十年前的那件事之后，周樸園的心情變得怎樣了呢？他開始變得非常緊張。他緊張得不停地出汗。（汗涔涔地）“哦。”舞臺說明的“汗涔涔地”四個字，已經暗示了此時他的內心，他在想：怎么這個女人知道這么多的事情？這個女人到底是誰？這個女人會不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既然周樸園此時的內心很緊張，情緒波動那么大，那這個“哦”字后面應該用感嘆號才對，但作者在這斷的卻是一個句號。需細細品味，才能明白作者的良苦用心。一個“哦”字，可見其緊張到快說不出話了；但一個句號，又可見他在強力地故作鎮定。這一“哦”一“句”中，更見其虛偽。當然我們有理由相信，這個“哦”字用句號，不僅代表周樸園在掩飾，還代表他在對方口中得知侍萍已死的消息后，由緊張到放心的心理變化。因為，死無對證，他可以繼續隱瞞真相，繼續樹立他的好形象。所以，他也松了一口氣。當然，也許在得知侍萍已死消息的那一刻，他內心也會有些遺憾。能把人性的復雜多面寫得如此精練而生動，妙也！

在這段魯侍萍與周樸園相認前的相互試探的戲劇中，“哦”是周樸園對不熟的仆人的虛虛應和，“哦”是周樸園對美好時光的喃喃自語，“哦”也是周樸園對傷心往事的苦痛哀吟，“哦”更是周樸園對丑陋真相的厲聲自救。透過對“哦”字的分析，我們不難發現，周樸園的心理變化就猶如蒼山一般，起起伏伏。他在情與理之間反復搖擺，只要不觸及他的利益，他的心情平靜如小山丘；可一旦觸及，他的虛偽，自私的真面目便隱藏在那一座座凸起的山峰背后。多面的性格，復雜的心理，讓周樸園千言萬語無法言說，最后都凝結成了這一個小小的虛詞“哦”字。虛虛一字，情嘆幾重！

[作者通聯：程 莎，江西泰和中學；歐陽小琴，江西泰和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