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首相何以成為高危職業？

李亞麗

2023年4月15日，日本和歌山市，岸田文雄在演講場地遭遇襲擊

當地時間2023年4月15日上午11點30分左右，在日本和歌山縣首府和歌山市的雜賀崎漁港，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剛剛結束視察行程，前往和歌山車站，準備在12點，發表一場為參與地方選舉的自民黨候選人助選的演說。

正在此時，一名在場的年輕男子突然丟擲出一個銀色管狀物，約50秒后，該管狀物爆炸，引發現場騷動。

不難猜測，這次“襲擊”正是奔著首相而來—所幸岸田文雄并未受傷，在安保人員的護衛下，緊急撤離了現場。有趣的是，在事發當天下午，岸田文雄就若無其事般，又返回和歌山車站進行街頭演說，似乎在踐行尼采著名的“生命哲學”：殺不死我的，必定讓我更強大。

這更像是一場“命運哲學”：岸田文雄與他的前任經歷了同類型事件，卻發生完全不同的結果，很多時候，或許是命運使然。事實上，在日本歷史上，因遭遇襲擊而身亡的首相或政治領袖并不在少數。

家破人亡走上絕路

安倍之死就是一個最近的例子。

距此次岸田文雄遇襲事件一年不到之前的2022年7月8日，同樣是在當地時間上午11點30分，日本前眾議院議員、前內閣總理大臣安倍晉三，在近畿日本鐵道大和西大寺站附近的街頭演講中，遭槍手從背后槍擊倒地，胸部及頸部中彈，于當日下午5點3分宣告不治，享壽67歲。

刺殺安倍晉三的疑犯山上徹也，曾服役于日本海上自衛隊，在刺殺安倍之前沒有任何刑事案底。他人生的第一槍，就開在了總統身上，而這竟然是開給自己母親看的。

1984年，在山上5歲的時候，經營著建筑公司的父親跳樓自殺了，哥哥身患重病。幾年之后，母親開始參加日本一個宗教團體“統一教”的活動，并持續獻金，前后捐出高達1億日元（約合人民幣506萬元）。

在這個過程中，山上逐漸變得抑郁，甚至兩次被送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療。但這并沒有引起母親的反思和轉變。

他人生的第一槍，就開在了總統身上，而這竟然是開給自己母親看的。

2023年4月15日，襲擊岸田文雄的男子被逮捕

2022年7月8日，槍擊安倍晉三的男子山上徹也（右）

山上22歲的時候，加入了日本海上自衛隊，此時母親已經宣告破產。但可怕的是，她仍在想盡辦法獻禮金。山上產生了輕生的念頭，他給哥哥買了一份保險后企圖自殺了斷，結果失敗。一年之后，山上的哥哥自殺了。

家庭的分崩離析讓山上對母親徹底失望，對統一教的痛恨也達到了極致。2019年，山上嘗試刺殺訪日的統一教頭目韓鶴子，無果而終。直到2021年，看到安倍多次為統一教發聲站臺之后，他終于決定將槍口對準了安倍。

韓國“邪教”在日呼風喚雨

統一教是個什么教？何以讓山上的母親深陷其中，傾家蕩產，又是如何讓日本首相都為其站臺？

首先，這并不是一個“正統”的宗教。換句話說，這可能是個“邪教”或者“異端”。一般文化意義上，“邪教”的指控往往與宗教迫害或者實施危害社會行為相關；而“異端”是指異于正統或主流的思想學說。

在統一教的歪曲理論中，人世是撒旦的主場，人的惡念和欲望都是撒旦作梗。因為金錢是人最大的執念之一，所以要戰勝撒旦，就要把金錢交給神國，交給“救世主”來管理和凈化。而這神國和“救世主”的化身是誰呢？自然就是統一教和教主文鮮明了。而這，也是山上徹也的母親一次又一次獻金的原因。

也正是因為成千上萬個“山上母親”，成就了統一教雄厚的經濟實力，這支撐其將觸角伸向地產、漁業、醫療、軍火等多個領域。據《華盛頓郵報》早年報道，上世紀80年代的統一教，年收入可達上億美元，在全球擁有的地產價值保守估計超20億美元。

2022年11月7日，世界和平統一家庭聯合會（前身為統一教會）在東京的總部

然而，一個韓國本土“邪教”為何能在日本呼風喚雨呢？除了洗腦功力、經濟實力，當然還離不開政治加力。

長期以來，安倍晉三的父親安倍晉太郎及外祖父岸信介，都曾與統一教保持合作關系。自岸信介1957年領導自民黨起，就一直支持統一教在日本的傳播，統一教也成為自民黨的選舉票倉。

由于日本法律對政治團體進行公開宣傳活動有嚴格的防止擾民限制，對自民黨來說，統一教向信徒進行教內拉票的貢獻，就顯得格外重要。這也是安倍晉三為何高調為統一教站臺的原因。

早在2006年，安倍晉三就對文鮮明和其妻子韓鶴子于2005年創立的“天宙平和聯合”（UPF）發出過賀電；而到了2021年9月，安倍在天宙平和聯合的大會上發表了視頻講話，贊揚韓鶴子為推動朝鮮半島和平統一付出努力—這些高調露出，都被對統一教恨之入骨的山上徹也看在了眼里。

更有意思的是，日本主流媒體在安倍被遇刺后的前幾日，都極力避免報道或點名統一教，直到統一教自己召開新聞發布會，否認安倍家族與該教有密切關系，這三個字才敢被提。

讀者可能會問，山下的母親為什么意識不到這是在圈錢呢？日本元首為什么要籠絡“惡勢力”呢？

與“精神力量”和“政治力量”掛鉤的動機，是這個世界上最復雜、也最簡單的動機之一：人要么畏懼神，要么想當“神”，也因此一不留神，就落入信仰陷阱。

軍方屢屢謀刺

除了安倍，在日本歷史上，多位首相也是因遇刺而身亡。

1888年至1900年間，擔任日本第4任首相的伊藤博文，是明治維新時期重要角色。他年少時曾經前往英國留學，回國后力主推動日本的西化政策。在任首相期間，他曾策劃甲午戰爭攻打中國，并將日本推向歐美認可的世界強國之一，并開始實施帝國主義進行全球擴張。

為了處理朝鮮半島事宜，1909年10月26日，伊藤博文乘坐專車抵達哈爾濱火車站，準備與沙皇俄國進行談判，沙俄時任總理科科夫佐夫亦親自迎接。就在檢閱歡迎隊伍時，伊藤博文遭朝鮮愛國主義者安重根開槍行刺，被連續三發子彈命中胸部與腹部，當場重傷后不治身亡。

1909年10月26日，伊藤博文遭朝鮮愛國主義者安重根開槍行刺。圖為現場情景的模擬繪畫

高橋是清是日本第20任首相。他積極主張日本對外擴張，同時也推行高橋財政，被稱為“日本的凱恩斯”，藉此助長日本的對外侵略。后來在擔任財務大臣時，為了解決日本財務問題，他反對為擴軍而增加財政支出，因而被陸軍記恨。1936年，二·二六事件發生，高橋在自宅二樓被起事軍人暗殺身亡。

1929年，濱口雄幸出任日本第27任首相。公務體制出身的他，因其強硬的政治作風，被封為“獅子宰相”。在位期間，他推動恢復金本位政策、簽署《倫敦海軍條約》，導致右翼分子對他不滿。1930年11月14日，濱口雄幸在東京車站被右翼成員開槍打成重傷，受傷后，仍被要求至議會質詢。1931年4月4日，他再次入院進行手術，8月26日因細菌感染而傷重不治，終年61歲。

犬養毅曾是報社記者，從軍采訪國際戰爭，1890年當選議員后積極從政，并在1913年第一次護憲運動中，推翻當時的內閣，與尾崎行雄被并稱為“憲政之神”。1931年，犬養毅被授命組閣，出任日本第29任首相。由于當時日本正處于經濟大蕭條，面臨內憂外患的困境，犬養毅為了平息日本財政困境而削減軍費，因此得罪了軍方。1932年5月15日，海軍激進軍人團體經密謀后，襲擊首相官邸，將犬養毅亂槍打死，其終年77歲。

齋藤實為日本軍官出身，曾任海軍大將，并于1932年接替遇刺的犬養毅擔任日本第30任首相。卸任首相后，齋藤實擔任內大臣時，因為主張遵守《華盛頓海軍條約》，被激進派認為是保守勢力的“維護現狀派”，在上述二·二六事件中，和高橋是清一同被反對者殺害。

槍打出頭鳥，“頭”的位置，往往意味著權力、責任，同時也意味著爭議、風險。高坐首腦之位，想要保持中立與沉默，往往是不太可能的，帶有“傾向性”的舉動也意味著對反向聲音的挑戰。

岸田文雄遇刺之后，依然能鎮定演講，或許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畢竟，生命的年數具體幾何，誰能知道呢？君王也不過如此。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